“……呜呜呜……可人家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一生下下就要被冠上私生子的称号,人家就好心疼……”

是谁导致这个情形出现的?丫鬟们的脸整个全黑。

欧阳北旭也有同感,但不敢明言,“你不是说过,连孔子都是私生子,私生子聪明么?”

元芳菲粉拳打他胸膛,“人家不要他那么聪明,只要健康快活地长大就好……”

“你不是说要为母则刚,为他挡去所有伤害么?”

“人家不要宝宝成了凡事都由母亲出面抵挡的软弱孩子。”又是一记粉拳。

“……”左右都是她说的,他要如何是好?

“嘻”闻讯赶来的春眠掩口一笑,“欧阳二爷,怎么犯傻了?”

“嫂夫人。”欧阳北旭见她如见救星,“您快来劝劝芳菲,她这样哭,会伤身体的。”

“唉。”春眠摇首,“我虽然有心,但无力,能劝住芳菲的,只有你欧阳二爷。”

“怎么劝?”

“欧阳二爷恁聪明的一个人,真是……你不是说过芳菲想嫁你的时候,只要暗示便好了么?”

“暗示?”欧阳北旭一怔,迅即双眸泛亮,“嫂夫人是说……”

“不要问我,问芳菲。”

“……太好了,芳菲,我这就去筹办婚礼……”欧阳北旭喜悦不胜的神情在瞥到女人的大肚子时瞬作一僵。“可是,你现在已经将近临盆,这……”

“呜呜呜……”元芳菲只哭不语。

春眠抿笑,“那些都不重要,重要得是芳菲想嫁,你想娶。你不是早早便布置好了喜糖,还让人每日整新么?现在只需要改改那件喜服而已,去准备罢,迎娶我醒春山庄的小姐过门。”

“是,谢嫂夫人!”欧阳北旭俯头,在自己女人的泪脸上一亲,甩身疾步而去。

春眠目眄小姑,“满意了?”

“……呜呜呜,这块石头……呜呜呜,谢谢大嫂……”元芳菲的哭,是为暗示自己要嫁固然是顶要因素,但想起打自己有孕以来亲娘不曾过来探望安慰一事也是其一。这事放在平时,她可以嘻笑带过,赶在这种易感易伤易自怜的时候,难免就发泄了出来。

------------------------

继未婚有孕之后,元三小姐再开先河,挺肚成亲。

“一拜天地。”

新人礼谢天地神明。新郎一厢低首,一手还要扶着新娘“粗腰”,小心万状。

“二拜高堂。”

高堂位上,左边坐得是元慕阳,右边坐得是欧阳南天。他听闻兄弟婚讯,放下所有情绪,快马赶赴江南做主婚人。

“夫妻对拜。”

新郎先协助新娘将身躯转过来,再回原位,两人行对拜之礼。

“礼成。正逢吉时,送入洞房。”

新郎新娘各持喜绳一端,踩着大喜字满布的红毯,将入洞房。

“啊”来自于新娘的尖叫,划破了满堂喜氛。

欧阳南天身形方动,欧阳北旭已一个跨步,扶住了自己娇妻。前者耸肩,在心中给自己一个苦笑,复归座坐稳。

“芳菲,怎么了?”

“我……可能要生了,啊”

“要生了?”欧阳北旭变了脸色,掉头大喊,“季大夫,你快过来!”

“来了。”季东杰不紧不慢上前,慢洋洋察了察孕妇脸色,再扫一眼透湿的喜裙,“产房不是早早就布置了么?快扶她进去。”

欧阳北旭托起娇妻身躯,迈着既快又稳的大步,送入了特地布置出来的产房。

登时,一场喜事,变成……喜上加喜。

元三小姐,继未婚有孕、挺肚成亲之后,再添一桩奇事喜堂产子。

由于调理得当,再加上芳菲身子骨本就结实,虽是头胎,但生得并不艰难。早时在喜堂有感,至午后,婴啼之声即广传于产房之外,为前来贺喜的诸客再增贺资。

此胎为男,欧阳北旭抱着孩子,请大哥赐正名。欧阳南天道:“就叫他逸飞罢,只望将来他是个顶天立地,飘逸飞扬的男子汉。”

“谢大哥。”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心结从此打开。

在江南住过了满月之后,一对新人抱着新生儿,回京居住。虽是辟府另居,但与欧阳大宅相隔甚近,逢节必上门祭祖拜兄,从无遗落。

元芳菲有两子一女。

长子欧阳逸飞善交际,博学识,辩才无双,十六岁即在省试中解元,十八岁得殿试头名,被分派礼部,专职接待外使及出使各国,以十年工夫走遍海内海外,声业斐然,乃天陇朝一代名使。

次子欧阳长飞性内向,寡言语,精通心算,十五岁即被朝廷吸纳入户部,所有账册财簿只肖一眼,便能查症结,分真伪,因此曾遭人陷害暗杀,俱化险为夷,后在欧阳家黑道势力干预之下,再无人敢拭其锋。

女儿欧阳欣儿精读经史,十岁曾因一时好胜在茶楼与一位内阁学士争及秦始皇功过,名动京城。十五岁及笄之时,入宫为各位后妃讲经讲史,头顶四品。后被指婚亲王,夫妻协力专在乡间设学,传为美谈。

元芳菲与夫恩爱,教子有方,二子一女名俱扬,五十五岁寿辰时,被御赐牌匾“一代名母”……

这段“斗芳菲”,至此方休。

番外 斗芳菲 (完)

番外 记得那时年纪小(季东杰)

季东杰,给我截住前面那个皮小子!

我眯了眯眼,以手挡去迎头的光线,是眠儿追着襄菊的皮儿过来了。遂伸臂,将欲绕过我的皮儿捉起来,待她赶过来时,塞进她怀里。

“皮小子,真是个皮小子,不好好吃饭,看我回去打你的胖屁股!”她轻戳着皮儿的黑脸蛋,一迳的娇叱。阳光打在她眸里颊上,晕出一圈光,那是生命之光。现在的眠儿,能跑能跳敢气敢笑,真好。

曾经在什么时候,她娇弱得如同一尊玻璃娃娃,我们将她捧在手心,也惧留不住她?

曾经在什么时候,她大口呼吸,一双眸里满是求生渴望,那目光如刀般割过我?

曾经在什么时候,我拼尽全身本事,甘愿豁出一切,也不能让她睁眸巧笑?

“东杰,今天是中秋,记得早点收工,回来吃团圆饭呶。”她道。

中秋,团圆饭。我笑,“好,但你千万不要做菜,我不想给自己的胃肠找麻烦。”

“季庸医你讨厌,皮儿,我们一起讨厌他!”临去之前,她做了个丑丑的鬼脸给我。

我大笑,当年,就是这个鬼脸,拖住了我的脚步,让我这个准备浪迹天涯的人从此在黄梅城扎脚....

“你当真还要往南方走?”元慕阳问。

我颔首。元慕阳是我在京城结识的朋友。与我同龄者,多幼稚浅薄,但这个慕阳很让我欣赏,破格地,我让他做了我的朋友。

“这几日我赚了些银两,明天我找个小酒馆为你送行罢。”

“好,我也赚了些银子,明天一醉方休。”他十二岁,我也十二岁,两个十二岁的少年在此时想的是,这一别,便相见无期了。

“慕阳,你要养家,也要多顾及自个儿,我今天多采些强身健体的药草留给你,每日煎来喝。”

今日结伴,是为进这座挂了春字招牌的山林采摘药草,自然,我们事先经过了主人家允许。从春老爷子应允时的慨然,不难猜出春家何以在黄梅城有如此久远的地位。那位春老爷子若再年轻十年,春家必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无妨的,我正跟师傅学武,本就在强身健体,你还是自己带着,一路顶盘缠用。”

两人说话间,已越走越深,春家这片山林,好广褒。

“小姐,您在哪里?”

“我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这里就是这里。”

“嘻,这里是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这里是这里。”

“嘻,小姐.....”

“襄菊,别跟小姐开玩笑,没大没小!”

“是,我去找小姐出来。”

“找不到,找不到,襄菊找不到,嘻”

娇嫩的女娃儿声,引得我与慕阳同时一愣,然后,我们同时看到了十几步外一株灌木丛中的小小影儿。

“襄菊找不到眠儿,眠儿好聪明....”小人儿得意拨转着小脑袋,回头间,瞅见了我和慕阳。顺势,她模样儿也清楚起来。

乌溜溜发,前发覆额,后发垂肩,和身上绿绮袄裙同色的头绳绑出两个圆髻,小脸鲜嫩得如同晨间荷叶上的露珠,两只眸儿溜溜转转,恍若落进两颗星石.....一看,便知道是大户人家饱经疼爱的女儿,单这一身衣裳,便不是常人穿得起的,更别提她全身的细皮嫩肉。

“小姐,襄菊来喽!”

“呀,襄菊抓不到,眠儿会跑嘛。”那边传来追声,她挣开小腿便走,绽出的笑,如天光初露。

“眠儿跑,眠儿跑....呀!”她向我和慕阳所在方位跑来,不到十步,踩了裙角跌坐在地上,小脸苦苦皱起,“好痛,眠儿好痛....”

我忍俊不禁,也听见了慕阳的失笑之声。

她听见了笑,抬起小脑袋,伸出两只小手,嫩声道:“大哥哥,抱眠儿起来,好不好?”

这小娃儿倒不认生。我刚欲上前,慕阳竟先我一步,把我从地上抱入怀中。

我微微诧异。

慕阳这人,素来少笑,也少有情绪波动,待人有礼却少见热情,我几乎从来没见他对家人以外的人笑过。这小女娃逗笑了他还不够,还让他打破一贯行事原则?

“大哥哥好高,大哥哥的怀抱和爷爷奶奶不一样哦,大哥哥还很好看。”小娃儿抱着慕阳的颈子,小嘴儿叽叽喳喳。

我察着慕阳神色,就怕他被扰得不耐,出手将小人儿给丢到地上。

“大哥哥,眠儿叫眠儿,大哥哥叫什么?”

“元慕阳。”

“圆太阳?”小娃儿睁大眼,“是天上那个太阳么?”

“是。”

“爷爷说,‘阳’又作‘日’,大哥哥为什么不叫元日儿,就像眠儿名字这样的好听?”

慕阳伸指,以指腹按了按她的颊,像是确定那鲜嫩花瓣般的地方是真是假。我在旁看着,竟生出些许羡慕来。

“说嘛。大哥哥,为什么不叫元日儿?叫太阳很麻烦,那眠儿叫大哥哥‘日儿’好不好?不行,日儿也不好听,‘小日儿’好不好?”

“.....好。”

我咋舌,慕阳今天是被什么附了体不成?

“小日儿,抱着眠儿快跑,不要让襄菊和嬷嬷追上!”

慕阳没有跑,却当真迈开大步走了起来。

“哎,慕阳,你想拐带人口么?”我追上去,“这娃儿有丫鬟还有嬷嬷,家世肯定不错。别惹麻烦。”

慕阳盯着怀中小脸,眼底的光芒,令我费解。

小娃儿向我挥起小拳头,“大哥哥坏,小日儿不要理这个坏大哥哥,抱着眠儿快跑。”

慕阳的双足,已然未停。

“慕阳,慕阳,你.....”

“呀”小娃儿忽叫了起来。“那里那里,有红红的血,啊啊啊,是一只受伤的兔子么?”

“是狐狸。”我和慕阳同声道。一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狐狸,被捕兽夹困住了,正挣扎呜鸣。

“狐狸.....小狐狸,好可怜....呜.....”小娃儿眼一眨,泪儿像是珠子般的落下,“救小狐狸,小日儿,放下眠儿,眠儿要救小狐狸....”

“你的力气打不开夹子。”

“那小日儿帮眠儿,好不好?眠儿亲亲你,你救小狐狸好不好?”小娃儿当真呶起红红小嘴,亲了亲慕阳左脸。

“抱好她。”慕阳将怀中人送来,我下意识接住,一股奶香混合着药草味道的特殊味儿霎时占满鼻孔,但怀里的小小人儿轻的不可思议,一片羽毛也要比她更有分量罢?

“你不吃饭的么?”我问。

“大哥哥讨厌,眠儿才不会不吃饭!”她撅起小嘴。

慕阳瞥来一眼,“有什么可以给它捂住伤口的东西么?”

“眠儿有帕子,替小狐狸绑住流血的地方,眠儿要带她去看大夫!”她从袖筒里甩出一块湖绣方巾。

慕阳举起那只半身是血的雪色小狐,“它流血过多,你的帕子不够用。”

小娃儿撇撇小嘴,“哇....小狐狸流好多血,好可怜.....哇.....”

她泪流得凶,哭得也凶,慕阳皱眉,问我:“你能治么?”

不知为何,我就知道慕阳此刻的皱眉,绝不是源于不耐,我道:“别哭了,我是大夫,手边又有现成的草药,可以救它。”

“真的?”小娃儿挂泪问。

“真的。”我点头。

“大哥哥,你真好!”她立刻便破涕为笑,小脸扎在我胸前衣襟上,擦干了泪,也擦了.....鼻涕,“大哥哥,为了感谢你,眠儿送个鬼脸给你,眠儿只让爷爷奶奶和襄菊看过哦。”

她挤眉,耸鼻,伸舌,要多丑有多丑,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与感谢有什么干系?

“你到底要不要给这只小狐狸医治?”慕阳声音里似带出了一丝火气。

“当然要治。”我把她放到地上,怀抱虚空了那个瞬间,我突觉胸口一紧....为什么?

直到多年后,看着慕阳与眠儿在花堂行礼之时,我猝然明白:为什么。

在春家老爷说要从我和慕阳之中选一个人做孙婿时,我未拒绝,我只当自己可怜她身子病弱,可为她经医服药,在春家老爷选中了慕阳时,我尚给予祝福,我只以为以慕阳的品性,必定会善待她。直到亲眼见她成为人妇,我方厘清了心头对眠儿怀得是怎样一种心情。只是,为时已晚。

当夜,我抱着一坛酒走到后山,酩酊大醉在无人的山林内。我仅仅纵容自己有这一夜的伤心。我无法伤心走天涯,因为眠儿需要一个时时待命又会拼尽全力救她的大夫,我不能走。

有时,对月独伫,我会想,若那时第一个抱起眠儿的人是我,今日会不会是另一番局面?但,也只是想。 能看着她幸福活着,我便幸福了。 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孜然一身,轻松自在,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没有孝道需要尽守,我一生只让自己动了那一次心,再没有让任何女人走进我的生命。 八十五时,我寿元将尽,眠儿和慕阳还有他们的子孙都围在窗前,我想,上苍没有亏待我。 阖上双眼前,我记起了眠儿除了祖父祖母外的第一个鬼脸,是属于我的。 还记起绿袄绿裙的小小人儿,向我张出手:“大哥哥,抱眠儿起来.....” 那时,年纪小啊。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