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眼疾已经痊愈,多谢皇上关怀。”陆嵘沉着回道。他出身显贵,又被钦点为状元,但一日没有正式授予官职,一日就得在明惠帝面前自称草民。

明惠帝点点头,其实他只比陆嵘大四岁,但明惠帝与陆斩君臣近二十年,这会儿不自觉地把陆嵘当成小辈看,感慨道:“天妒英才,叫你失明那么多年,不然以文远的才干,早成了朕的左膀右臂了。”

明惠帝这话绝非客套,陆斩等人慢慢老了,他还年轻,明惠帝一直在留意新的可造之材,武官里他最看好楚行,文官,本来另有人选,但陆嵘这个少年神童的复明加连中三元,一下子又把明惠帝的栽培之心吸引了过来。

因此明惠帝是真的欣赏陆嵘之才。

“皇上过奖了,草民才疏学浅,实在当不起皇上的厚望,但草民愿竭尽所能替皇上分忧,造福百姓。”陆嵘不卑不亢地回道,说的也是他心里的抱负,男儿顶天立地,既然立志当官,就该尽忠职守,报效朝廷。

该谦虚的地方谦虚,该表现的地方表现,明惠帝对陆嵘越发满意,终于道出留陆嵘谈话的缘由,“文远,按照以前的规矩,你这个状元郎应该先进翰林院,熬熬资历,再按部就班地提拔上来。但朕觉得,你才智过人,留在翰林院是大材小用,小小的翰林院,也无法施展你的抱负。最近两年长江两岸多有决堤、洪涝之灾,朝廷赈灾银两一批批地拨下去,收效却甚微,贪官污吏除了一茬又来一茬,眼看夏天将至,雨水渐多,朕再三考虑,欲派一心腹到长江各地勘察堤岸修筑情况,并暗中惩治贪官庸官,如果朕把这份差事交给你,你可有信心办好?”

这个差事,很是得罪人,普通小官过去,怕是压不住地头蛇,陆嵘既有才干,又有陆斩在背后撑腰,最适合不过。

而陆嵘听完明惠帝一席话,心中羞愧之极。

皇上一心想着国家大事,他却误会皇上留他是因为儿女私情……

“草民愿为皇上分忧,赴汤蹈火不辞。”面对明惠帝的赏识,陆嵘撩起衣摆跪了下去,郑重承诺道。两大河流的防洪关系到无数百姓的安定,从抱负上讲,陆嵘愿尽力护住百姓,从前程上将,这份差事办好了,他的官职能连升好几品。

明惠帝笑着叫他起来,体贴道:“长江从西蜿蜒到东,堤岸治理绝非一时一日之功,文远可携带妻儿一同前往。你眼睛才恢复,儿子年幼,朕可舍不得让你离家多年,与亲人分隔两地,只能鸿雁传书。”

陆嵘心中欢喜,垂眸拜谢:“谢皇上体恤。”

明惠帝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最后道:“事不宜迟,你月底便动身吧,长江沿岸舆图朕已命人画好,你这半月仔细想想行程,临行前递给朕一份折子便可,朕会安排下去,配合你的计划行事。”

言罢,身边的大太监将早就备好的舆图取出来,双手送到陆嵘面前。

一份舆图,牵扯无数百姓民生,陆嵘肃容结果,叩首告辞。

回陆家的路上,陆嵘都在研究这份舆图,到了家,见到妻子,陆嵘终于收心,与妻子提起这份差事。想到明惠帝,陆嵘忍不住叹道:“他是明君,按照阿暖所说,那世阿筠出事后,皇上再未踏足后宫一步,可见阿筠的死应该与他无关。纤纤,等我替妹妹定下亲事,断了妹妹进宫的可能,咱们就忘了此事吧,只把他当皇上看。”

妹妹究竟怎么死的,陆嵘无法知晓,若前妹婿是个普通人,陆嵘可能还会暗中报复一下,但前妹婿是皇上,还是个明君,陆嵘一来没有报复的本事,二来觉得皇上未曾害过妹妹,既然如此,不如脚踏实地,只做君臣。

萧氏比丈夫更熟悉明惠帝,再怎么说,那都是她的堂兄,平时见面对她还挺好的。想想明惠帝的为人,萧氏第一次对丈夫说出了她的猜测,“我总觉得,皇上是真心喜欢阿筠的吧?你想想,以父亲对阿筠的疼爱,他会不知道宫里不适合阿筠?父亲又是皇上器重的大臣,皇上行事明智,不可能为了阿筠胁迫父亲答应,他肯定先做了什么让父亲相信阿筠进宫会平安,父亲才愿意把阿筠交给他。”

陆嵘默认,沉默许久,才闷闷道:“但阿筠还是出事了。”

真心如何,假意如何,他只在乎结果,只在乎妹妹的平安。

萧氏说这些,只是希望化解丈夫对皇上可能有的君臣偏见,并未试图劝服什么,见丈夫不高兴,萧氏温柔地握住丈夫手,柔声道:“是啊,所以你得趁咱们动身前,就把阿筠与姚寄庭的婚事定下来,免得咱们走了,离得远,这边发生什么都鞭长莫及。”

只要小姑子定了亲,无需出嫁,明惠帝就做不出与臣子抢妻的事。

听妻子这么说,陆嵘神色舒展,满足地将跟他一条心的妻子拉到怀中,低头轻.吻。

傍晚陆斩回来,陆嵘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儿子中了状元,陆斩心情好,正要找儿子过来谈话,听管事说儿子自己来了,父子俩心有灵犀,陆斩眼角都露出了一丝愉悦,坐在椅子上问进屋的儿子,“听说皇上单独留你说话,说了什么?”

“皇上要派我去检查长江沿岸堤坝。“陆嵘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陆斩皱了皱眉,差事辛苦些,但确实是好差事,只是儿子第一次出远门,陆斩,有点不放心,也有点舍不得,儿子这一走,肯定要把他的小孙女小孙子也带走。不过陆斩到底不是孩子了,理智压下不舍,他先是分析了一番这差事的利弊,再叮嘱儿子小心行事,“……我会安排一队精卫给你,保护你们周全。“

“多谢父亲。”父爱如山,陆嵘心里温暖,公事说完了,他谨慎地打量父亲一眼,缓缓道:“父亲,您觉得探花姚寄庭如何?”

陆斩意外地挑挑眉,盯着儿子道:“比别人强,比你差远了,问这个做什么?”

这样的评价,陆嵘顿觉肩如山重,恍惚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跟女儿一样,还有点怕威严的父亲,“父亲,我,我与姚寄庭打过交道,觉得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便有心把妹妹许配给他……”

“不用说了,我不同意。”

陆斩沉着脸站了起来,虎眸冷冷扫过儿子,“老三,我知道你想关心妹妹,但阿筠有我亲自照顾,你真有闲暇精力,多陪陪阿暖他们娘仨吧。”儿子眼睛恢复了,想多做事多表现,陆斩理解,但他活得好好的,儿子居然想插手妹妹的婚事,看上的还只是个小小探花,陆斩就不高兴了。

一不高兴,陆斩不想再跟儿子说话,大步出了门。

听着外面严父远去的脚步声,陆嵘无奈又头疼,总算体会到女儿不喜欢被他管教的心情了。

有个喜欢事事尽在掌握的父亲,当儿女的真是,好不自在。

☆、第052章

“游说”不成功,陆嵘意兴阑珊地回了三房。

萧氏一看丈夫这模样就猜到了,问完父子俩谈话经过,萧氏笑道:“果然,父亲是瞧不上姚家的家世,不过父亲应该只是一时没想明白,只要咱们把道理讲清楚,父亲那么疼爱阿筠,肯定会点头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身为母亲,萧氏能理解公爹的心思。堂堂尚书府的姑娘,要嫁给一个家道中落、全指望年轻探花重振山河的姚家,乍一听公爹当然觉得女儿受了侮.辱,这是爱女儿的表现,但等公爹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会发现这门亲事的好处的。

陆嵘照旧眉宇不展,坐在妻子身边道:“说的容易,父亲的脾气……”

别说陆家,整个朝廷,除了皇上,有几个敢跟父亲叫板的?

萧氏还是笑,凑到丈夫耳边,轻声问:“咱们不行,还有娘呢啊。”

陆嵘愣住,不可思议地看向想出这个馊主意的妻子。父亲太刚,如磐石坚固,母亲太柔,似细柳易折,就母亲那父亲让她往东走她不敢往西走的柔弱脾性,敢劝父亲吗?别最后没劝成,反倒白白挨父亲一顿训斥。

陆嵘真心觉得这个主意烂透了。

男人想不到这个,说明他正派,萧氏笑着拿过放在榻上的枕头,对着丈夫拍了拍,再故意凑到丈夫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懂了吗?”

她只想让丈夫明白枕边风的意思,陆嵘却被妻子的一吹吹乱了魂,双手先于心动,拦截般搂住想要离开的妻子,低头就亲。萧氏傻了,随即恼怒地推他,跟他说正经事呢,他怎么突然扑上来了?眼看要用晚饭了,儿女过来撞见怎么办?

“你松开……”萧氏红着脸怒瞪丈夫,又羞又急,主要还是挣扎累的。

“你先吹我的。”陆嵘黑眸沉沉地注视着妻子,那里面的情意,浓得仿佛要把少看的那几年都补回来。萧氏不想纵容他胡闹,但她抵挡不住丈夫自复明后无论何时都情意绵绵的眼神,于是陆嵘继续扯她衣带,萧氏的手却渐渐无力。

“那你,快点。”

“嗯。”

细嚼慢咽有细嚼慢咽的好,风卷残云有风卷残云的妙,一刻钟后,陆嵘理理衣衫,看眼还赖在榻上不想起来的妻子,他餍足一笑,先去堂屋等一双儿女。外面候着的丫鬟看到他,个个都别开脸,刚刚那动静,叫人想想都难为情。

等陆明玉领着弟弟过来时,陆嵘夫妻俩早已恢复了平时“道貌岸然”的模样。

第二天一早,陆嵘出去赴宴了,萧氏去跟婆母说悄悄话,她道理讲的透彻,朱氏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觉得儿媳妇怎么说怎么对,信誓旦旦对儿媳妇保证道:“纤纤放心,阿暖祖父回来我就跟他说,保管不叫姚寄庭被旁人抢去。”

萧氏体贴道:“娘也不用太急,父亲忙了一天国事,回家肯定想先歇歇,您临睡前跟父亲提提吧,那时候父亲最轻松,也最容易听进去。”既然是枕边风,当然要在锦帐里吹,否则提前吹了,把人吹跑了就事与愿违了。

朱氏连连点头,笑眯眯看着儿媳妇,“还是纤纤想的周到。”

多贤惠的儿媳妇啊,对小姑子的婚事这么尽心尽力。

傍晚陆斩回来,朱氏正在给崇哥儿剪指甲,娘俩坐在窗边的长榻上,夕阳斜照进来,母亲温柔可亲,儿子白胖胖漂亮乖巧,在他进门时齐齐抬头望过来,又一起朝他笑。只一眼,陆斩就把兵部那些烦心事都忘了,从里到外的舒坦。

“崇哥儿做什么呢?”陆斩已经在前院换过常服了,脱靴爬到榻上,盘腿坐在妻子对面,低头逗儿子。老来得子,陆斩在崇哥儿面前可没有半点严父的气势,朝崇哥儿露出的笑比前面四个儿子加起来还多。

因此崇哥儿也不怕爹爹,举起胖乎乎的左手,给爹爹看他修剪地齐齐整整的指甲。

陆斩握住儿子小手,吧唧亲了一口,亲这么大的孩子,亲得越响,小家伙越高兴。再看崇哥儿,乐得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两条小短腿也抬了起来,朱氏嫌弃地“啧”了一声,一边按住乱动的儿子,一边嗔丈夫,“等我剪完你再逗他。”

她成亲前怕陆斩,成亲后,做了最亲密的夫妻,陆斩虽然脸冷却对她特别好,朱氏也就敢说话了。进京后丈夫慢慢疏远了她,朱氏又怕了很久很久,如今老两口过得蜜里调油一样,朱氏在陆斩面前自然越来越放得开。

被训了,陆斩看眼妻子,老老实实收回手,看她继续给儿子剪指甲,儿子剪完了,陆斩特别平静地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朱氏明白丈夫的意思,可她觉得丈夫指甲还不够长,便收起剪刀道,“过两天再给你剪。”

陆斩有点失望,还想再坚持,崇哥儿开心地扑了过来,陆斩只好先哄儿子。

夜里崇哥儿跟乳母睡,朱氏掩好纱帐躺到床里侧,见陆斩虎眸望着床顶似有心事,朱氏习惯地靠到他怀里,抱着人问:“想什么呢?”

陆斩拍拍她肩膀,叹道:“老三一家要外放,先说老三,这些年一直闭门不出,学问再好都是纸上谈兵,我担心他到了外面吃亏。再有阿暖她们娘仨,弱的弱小的小,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特别是恒哥儿……”

话没说完,胸口一凉,陆斩大惊,托起妻子下巴一看,果然哭了。想到昨晚妻子听说儿子要远行就哭了好半天,陆斩后悔极了,连忙坐起来,抱着妻子再把昨晚的安慰之词重复了一遍,“我就是说说,咱们老三有本事,我也会派人帮他,再带个郎中以防万一,没事的。”

“那我也舍不得……”朱氏肩膀一抽一抽的,舍不得儿子,舍不得孙子孙女。

“还有阿筠、崇哥儿陪你,实在不行,咱们再生一个。”陆斩知道如何才能最快地止住妻子眼泪,大手一挪,作势要解朱氏衣服。

昨晚才累过,朱氏今晚没兴致,捂住衣服不给他,心事一变,暂且忘了哭了。陆斩笑着帮她擦掉脸上残留的泪,看着妻子眼角的细纹,无奈又宠溺地道:“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姑娘似的说哭就哭,崇哥儿学你怎么办?”

朱氏不爱听,低头哼道:“那你把崇哥儿送给周老姨娘养啊。”

“胡说八道。”陆斩声音沉了下来,没生气,就是想吓唬吓唬妻子,早在得知老四陆峋对他兄长的歹毒心思后,陆斩就把周老姨娘送到庄子上去了。

朱氏哼了哼,熟练地坐到丈夫怀里,歪头问道:“姚寄庭挺好的,你为什么不愿意阿筠嫁他?”

陆斩神色陡变,看着傻乎乎的妻子,哪猜不到儿子劝说他不成,就来拉拢母亲了?但陆斩可以凶儿子,却不忍对妻子动怒,迎着朱氏认真的目光,陆斩语重心长道:“姚家子孙没本事,姚寄庭没有兄弟扶持,虽然中了探花,等他成才至少也要十来年,配不上阿筠。”

“可阿筠嫁到这样的人家才顺心啊。”朱氏用自己的话重述儿媳妇的那番道理,“你看,阿筠懂事后,宫里、王府、国公府请客能不去就不去,因为她跟大贵之人在一起不自在,真嫁到高门大户,阿筠能开心吗?姚家……”

夜深人静,柔声细语就在耳边,听着妻子娓娓道来,陆斩渐渐动容。

女儿的性格……

陆斩心底突然涌起强烈的自责。子不教,父之过,女儿长成这样,都怪他,怪他误会妻子存心学其他贵妇人的架子,几次为此与妻子争执,不巧被女儿听见了。可能从那时候起,女儿心里就种下了母亲出身农家常被人轻视的种子,连带着她也有点自卑,不爱与贵妇人们打交道。

他一直都想给女儿挑个家世、才貌都顶尖的青年才俊,这样女儿嫁的才风光,可,风光与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比,根本不值一提。

“先睡吧,我再考虑考虑。”陆斩摸摸妻子的长发,郑重道。

朱氏放心了,窝在丈夫温暖结实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陆斩彻夜无眠,翌日早起上朝,后半晌提前归家,喊来儿子询问:“阿筠才十二,你为何着急把妹妹嫁出去?”昨天生气,也是因为陆斩怀疑儿子为了结交一个探花,欲将亲妹妹送人,男人们话语投机了,什么指腹为婚什么嫁姐嫁妹,都做得出来。

陆嵘听出了希望,冷静撒谎道:“去年陈姑娘出嫁,阿暖娘触景伤怀,与我谈及将来阿暖出嫁的情形,聊着聊着提到妹妹。阿暖娘把阿筠当亲妹妹看待,知道妹妹内向拘谨,劝我多留意家世适合的子弟。儿子当时只是随便听听,并未放在心上,这次偶遇姚寄庭,忽然就想到了阿筠。父亲,儿子只是提个人选,父亲觉得合适,儿子就去问问姚寄庭的意思……”

“问他什么,难道他还敢嫌弃阿筠?”陆斩刚刚有所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虎眸不悦地瞪着儿子。在陆斩看来,他肯同意考虑这门婚事便是抬举姚寄庭,姚寄庭只有欣喜若狂再好好表现争取他青睐的份。

陆嵘也有女儿,对女儿对妹妹都是同样的看法,只能自家挑别人,别人不能挑自家,但结亲是两家人的事,该问的还得问,难不成就因为自家满意了,便直接通知姚家来提亲?皇上嫁女儿都没这么霸道。

但陆嵘不笨,一本正经地顺着父亲的话道:“他敢嫌弃阿筠,我让孟全打断他一条腿。”

总算听到一句顺耳的,陆斩稍微满意了,食指敲敲桌案,问:“二十宴请,给他发帖子了?”

陆嵘恭敬道:“还没,等父亲定夺。”

陆斩知道儿子在哄他,状元家里庆贺,怎么可能不请探花榜眼?

“那就叫他过来,让你娘也瞧瞧。”陆斩淡淡地道。

陆嵘彻底松了一口气,身世这关过了,至于姚寄庭的相貌才干,陆嵘很放心。

三房这边,陆明玉正兴致勃勃地翻看管事送给母亲审阅的请帖,看到楚国公府,陆明玉顿了顿,然后在母亲扫过来前及时放下,继续看旁的帖子。

楚随不在京,萧氏不怕女儿去找他,笑着叮嘱道:“到时候客人众多,娘顾不过来,阿暖替娘好好看着你弟弟,别叫他四处捣乱。”

陆明玉乖乖点头。

☆、第053章

四月下旬,陆家花园里的牡丹全开了,朱氏、楚国公府的太夫人与几位夫人太太坐在凉亭里赏花,萧氏也在旁边陪着,婆媳俩一个貌美可亲,一个明妍高贵,分别成了相近年龄段女眷中的花王。

凉亭外面,大姑娘、小姑娘们难得出来做客,欢喜地如脱笼的雀鸟,与交好的姐妹凑到一块儿,三五成群地赏花。

待客有陆锦玉、陆怀玉帮忙,陆明玉今天主要做的就是看着弟弟。

“姐姐,我想拉臭。”恒哥儿牵着姐姐看完几朵牡丹,突然仰起头,毫不知羞地告诉姐姐。

陆明玉狐疑地打量男娃,“真的假的?”

恒哥儿认真地点头,然后依赖地晃晃姐姐手,“姐姐陪我去。”

小孩子依赖起人来,但凡喜欢他的,就没有几个能抵挡得住的。陆明玉摸摸弟弟脑袋,派身边丫鬟去跟长姐陆锦玉说一声,便牵着弟弟往净房那边走。走到一半,陆明玉低头问弟弟,“恒哥儿还忍得住吗?”

恒哥儿瞅瞅姐姐,大眼睛眨了眨,忽然咧嘴笑,一头扑到姐姐腿上,抱着姐姐大腿撒娇,“姐姐,我想去湖边玩。”

原来拉臭都是借口!

弟弟这么小的年纪就会说谎了,陆明玉绷着脸捏了男娃脸蛋一下,佯装生气道:“不行,今天男客都在那边,娘说过了,不许咱们过去。”说完牵着弟弟要折回去。

恒哥儿最喜欢热闹,去湖边就是为了看看家里都来了哪些客人,一听姐姐不肯帮忙,小家伙立即不干了,拉着姐姐裙子各种撒娇,非要姐姐带他去。陆明玉坚决不答应,恒哥儿看着姐姐严肃的脸,仿佛知道撒娇不管用了,撇撇嘴,张嘴就哭。

话可能是假的,眼泪可是真的。

弟弟不懂事,陆明玉头疼心也疼,蹲下来给弟弟讲道理。恒哥儿不听,越哭越凶,陆明玉皱皱眉,最终还是舍不得让弟弟失望,只好道:“恒哥儿听话,湖边姐姐肯定不能带你去,去了娘会训我,这样,姐姐带你去放鹤亭,咱们站在上面偷偷看好不好?”

陆斩喜欢登高望远,特意在陆家花园西北角堆了一座一丈来高的小山丘,名曰秋山。秋山遍植梅松,山顶耸立的三层阁楼便是放鹤亭。置身放鹤亭,可以俯瞰整座陆家花园,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里面四处走动的人罢了。

恒哥儿泪眼模糊地望着姐姐,因为这跟他要求的不一样,小家伙还是不太愿意。

陆明玉用帕子擦去弟弟眼角的泪疙瘩,平静威胁道:“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去!”恒哥儿一把抱住姐姐脖子,委屈地蹭了蹭。

陆明玉偷偷笑,亲弟弟一口,抱起人往前走,哄得弟弟忘了刚刚的委屈,她也没力气了,放下弟弟,姐弟俩手牵手慢慢走。一刻钟后,秋山到了,陆明玉站在蜿蜒向上的小路前,笑着逗弟弟,“这么高的山,恒哥儿还要去吗?”

“去!”恒哥儿特别坚定地道。

陆明玉抿唇笑,牵着弟弟往上爬,没走几步,恒哥儿小身子就往她这边歪了,想要姐姐抱又有点不肯服输的意思。陆明玉故作不知,很快,恒哥儿累得忘了小男人的尊严,扭头要姐姐抱着走。

陆明玉根本没打算真的爬上去,蹲在弟弟面前,故意大口大口地喘气,“不行了,姐姐也爬不动了,恒哥儿咱们回去吧?”

恒哥儿茫然地看着姐姐,刚刚还没喘气,怎么一蹲下来就这样了?

恒哥儿太小,看不穿姐姐的坏心思,但他想去山顶看客人,因此还是哼唧着求姐姐抱。蹲着累,陆明玉索性将帕子铺平在地上,坐在那儿陪弟弟拖延,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还怕对付不了一个三岁的孩子?

“姐姐抱我……”

“姐姐抱不动了啊……”

带着草木气息的威风从一侧吹过来,吹走了姐弟俩稚嫩可爱的童言童语。

陆明玉以逗弟弟为乐,恒哥儿可着急坏了,抱姐姐左肩膀不管用,恒哥儿决定换右边试试,一抬头,却见上面有个高大的男人走了下来,距离他跟姐姐只有一棵大树那么远了。恒哥儿好奇地盯着男人的脸,好像以前见过,却记不起这人是谁。

面对“生人”,恒哥儿不由转到姐姐怀里,小声问:“姐姐,他是谁啊?”

陆明玉呆了一瞬,下意识看向山脚,没有人,而就在此时,身后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陆明玉惊讶地回头,就见楚行一身素色锦袍,不缓不慢地朝他们姐弟走来,眉眼清冷。陆明玉怎么都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楚行,震惊地僵在了那儿。

九岁的小女娃,穿着她最喜欢的粉色襦裙,仰着脑袋,露出白里透粉的精致脸庞,细细的眉,如新月弯弯,水汪汪的眼,似波光盈盈。自己还是个孩子,怀里却熟练地抱着更小的弟弟,娇憨乖巧,煞是招人疼。

楚行刚从放鹤亭下来,快到山脚,发现了陆明玉姐弟俩,因为不想与陆明玉私下见面,楚行迅速隐到小路旁边的林海,打算等陆明玉姐弟上去了他再出来,未料姐弟俩竟然坐在了那儿,你一声我一声的,不知还要逗留多久。

楚行没着急,他只是,想帮帮忙。陆明玉年幼抱不动弟弟,恒哥儿还非要去山上,既然遇见了,毕竟是亲戚,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你们怎么来这边了?”出于好意才现身,楚行却仿佛刚看见陆明玉姐弟般,意外问。

陆明玉终于回神,意识到她现在的姿势,连忙扶着弟弟站了起来,一手悄悄抚平后面裙上可能有的褶皱,一边红着脸道:“我,我带恒哥儿四处走走,走累了坐下来歇会儿。”说着努力镇定地看向上面的男人,“表舅舅呢?”

楚行淡淡道:“我也随便走走。”

因为察觉陆明玉有意与他保持距离,有事可求却不直言相告,楚行也打消了照顾姐弟俩的念头,一边往下走一边用嘱咐晚辈的语气道:“这边离花园有些远,你们坐会儿就回去吧,别让家人着急。”

“嗯,我知道了。”陆明玉垂着眼帘送人,“表舅舅慢走。”

楚行颔首,人从恒哥儿这边绕过。

“舅舅!”恒哥儿却突然开口喊他。

陆明玉暗道糟糕,自家弟弟可不是个客气的,正要瞪弟弟不许他乱说话,恒哥儿却高兴地扑到楚行腿上,极其熟练的抱住楚行大腿,仰头哀求,“舅舅抱我,我走不动了……”既然姐姐喊他舅舅,那这人也是他的舅舅,舅舅肯定会帮他的。

恒哥儿期待地望着新舅舅。

楚行一动不动,看向陆明玉。

弟弟乱使唤人,陆明玉臊极了,弯腰想将弟弟扯回来,只是手才碰到恒哥儿,男娃噌地就转楚行身后去了,防备地盯着姐姐。陆明玉抓不到人,只好硬着头皮求楚行,“表舅舅,恒哥儿不懂事,您不用管他。”

楚行沉默片刻,低头哄恒哥儿:“恒哥儿听姐姐的话。”

“我不,表舅舅抱!”恒哥儿着急了,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抱住新舅舅,撒娇地蹭来蹭去,“表舅舅抱,姐姐抱不动……”

楚行闻言,豁然开朗。弟妹不开口求助,未必是想与他保持距离,因为她还小,被人撞见他们在一起也不会误会什么,反而更有可能是不想麻烦他。果真如此,弟妹客气,他怎么能真的在弟妹需要帮忙的时候一走了之?

想明白了,楚行没有看陆明玉,弯腰将恒哥儿提了起来,默默往下走。

“上山!”恒哥儿脆脆地纠正,人高了,小家伙兴奋地东张西望。

楚行转身,问旁边一脸复杂的小姑娘,“你们要上山?”

没等陆明玉回答,恒哥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重重地嗯了声。

事已至此,陆明玉还能说什么?以楚行上次对恒哥儿的纵容,只要恒哥儿坚持,楚行定会惯着。那么与其待在这里再三客气浪费时间,不如就让楚行抱弟弟上去,到了山顶大家兵分两路,各忙各的。

“表舅舅,又要麻烦你了。”低着脑袋,陆明玉羞愧地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楚行看她一眼,颠颠恒哥儿,抬脚往上走。

陆明玉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跟上,与楚行保持六七步的距离。

☆、第054章

楚随要去岳阳?

陆明玉心跳突然快了起来,即便她清楚,岳阳那么大,茫茫人海,她与楚随未必能碰上,但只是一个可能,都让她为之雀跃。两年了,她足足两年没见过楚随了,不知道他长高了多少,只带着两个随从在外面奔波,肯定瘦了吧?

余光里见楚行转了过来,陆明玉迅速收起异色,客气笑道:“二表舅吗?我好久没见过他了,可能见到了也认不出。”重生这么久,如何装成小孩子,陆明玉早已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