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回来了,眼前闪现楚随离开时阴郁的脸庞,陆明玉胸口忽然涌起一道愧疚,因为帮她,楚行一定被楚随怨上了。她小心翼翼地捡起荷包,免得碰到楚行,准备先收起来再道谢,前面男人却转了身,这便要走。

陆明玉一慌,下意识唤他,“表舅舅……”

楚行顿足,微微偏首,沉默着等她继续。

陆明玉低头赔罪,“对不起表舅舅,我,我不该把你拉进来,你帮了我,他,他不高兴了。”

“时谦欺负你在先,我身为兄长,教训他是应该的,四姑娘不必担心,他想通了,自然会忘了这事。”楚行低声安抚道。小姑娘们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姐妹反目,二十年兄弟手足,楚行相信堂弟的心胸。

陆明玉依然低着脑袋,话里充满了愧疚,“不管怎么样,我都给表舅舅添麻烦了。”

她音色甜濡,说这样的话更显乖巧,楚行脸色缓和不少,朝忐忑站在那边观望的妹妹招招手。等妹妹走过来,楚行扶着妹妹肩膀转身,替妹妹向陆明玉道歉,“盈盈骗了四姑娘,四姑娘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咱们两相抵消,我不介意你,你也原谅盈盈这一次?”

他轻声细语,目光诚恳,眼里再无冰霜,陆明玉肩膀放松下来,看向楚盈。

楚盈从来没做过坏事,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她眼圈红红,诚心地对陆明玉保证道:“阿暖姐姐,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别生气好不好?”一边说着,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陆明玉忙掏出帕子替她擦泪,笑着哄道:“盈盈别哭,姐姐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才不会生气。”

“真的?”楚盈不太相信地问。

陆明玉温柔一笑,明灿灿的阳光下,她一身粉裙,笑靥如花。

楚行默默地别开眼,叮嘱两句,转身离去。

陆明玉牵着楚盈往回走,感受着袖子里那个荷包的分量,她慢慢地,侧头回望。

男人一身素色灰袍,孑然独行,在湛湛蓝天下,那修长身影,竟比两侧苍绿松柏还要俊逸挺拔。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与陆明玉分开后,楚行走了约莫一刻钟,绕到了御花园南侧。

庆王、瑞王也来了,兄弟俩坐在八角亭里说话,庄王世子萧懿、萧从简在一旁作陪。凉亭外面,萧焕、英哥儿、恒哥儿、三皇子、四皇子凑在一块儿不知在嘀咕什么,楚行扫视一圈,在养生池旁看到了自家堂弟,面朝池水坐在一块儿石头上,一动不动。

其他人都有伴,就他一个人形单影只,楚行怎么看都觉得,堂弟可能在生闷气。

堂弟欺负陆明玉,是堂弟不对,楚行选择帮陆明玉,但作为兄长,看着堂弟郁郁寡欢,还是因他插手才导致的,楚行心里就有一点点自责。他理解陆明玉的委屈,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堂弟为何做这些,之前陆明玉小,堂弟还没开窍,如今陆明玉已经亭亭玉立,堂弟便如前世一样,对陆明玉动了情。

静立片刻,楚行朝养生池走了过去。

楚随听出了兄长的脚步声,他置若罔闻,凤眼继续盯着池子里一块儿乌黑的卵石。

楚行在他旁边坐下,见堂弟面无表情,明知是他也不看,有点小孩子赌气的味道,楚行轻轻一笑,“生气了?”

楚随是生气,嫌兄长不给他留面子,但兄长真的问出来,他那点小气也随着呼吸呼了出去,抿抿唇,斜了兄长一眼,“大哥也会笑?刚刚你可不是这样看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妹妹,我只是一个外人。”

都是气话,楚行没放在心上,望着粼粼的池水道:“越是外人越要讲道理,不管那个荷包怎么到你手里的,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论关系还是咱们晚辈,气成那样了,你好意思跟她斤斤计较?”

“她可从来没把我当长辈,一声表舅舅都没喊过我。”楚随捡起一颗小石子丢到水中,嗤笑道。陆明玉,喊大哥表舅舅喊得多甜啊,最开始他可没得罪她。念头才落,看着那圈池水荡漾,楚随忽然记起来了,陆四送她荷包那天,她说不喜欢喊他表舅舅,他让她喊二哥,小女娃便甜甜地喊了。

岳阳重逢前,陆明玉对他好像也不是那么差?

楚随摸摸自己的脸,也许陆明玉是因为他年纪比大哥轻,才拒绝喊表舅舅的?

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楚随转向兄长,求证般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楚行看眼被陆明玉攥过的衣袍,淡淡道:“有可能。”

陆明玉不喊堂弟表舅舅,是因为两人有更亲的关系,不像他,怎么都是长辈。

得到附和,楚随仰起头,看着高空蓝蓝的天,想到今日陆明玉提到董月儿时的讽刺,以及岳阳城里陆明玉冷声与他断绝关系的那番话,他叹口气,越发后悔碰了董月儿了,“大哥,我觉得阿暖可能早早就喜欢我了,所以她送我荷包,看到我跟……又生气了。大哥你说,我现在开始对她好,她会原谅我吗?”

会不会?

楚行不知道,垂眸,好一会儿才问:“你,跟她说实话了?”

楚随苦笑,“一直把她当孩子,哪料到她居然猜到了。”

乖巧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抱到怀里,狡猾起来气人又灵动可爱,早知陆明玉会出落得这般如花似玉,娇俏可人,早知陆明玉小时候或许偷偷喜欢他,喜欢到看他牵着别人就气晕过去,别说一个董月儿,便是天仙下凡,楚随也会守住本心。

楚行没为女人动过心,他也不懂如何讨好一个姑娘,偏头,看着堂弟问:“想娶她?”

楚随摸摸鼻梁,“嗯”了声。陆明玉是第一个让他生出惊艳之感的姑娘,也是第一个她什么都没做,他就想与之亲近的姑娘。容貌过人、脾性中意,难得家世也相配,楚随越想越觉得,他真的想娶陆明玉回家。

男人情窦初开,脸上是不自觉的温柔,与楚行记忆里的堂弟重合,上辈子,每次提到陆明玉,堂弟都会这样笑,喜意直达心底。

既然堂弟想娶陆明玉,按照他上辈子在讨好陆明玉一事上花的巧心思,楚行自觉帮不上忙,只有一句可以提点。他看着池水,肃容道:“既然想娶,便把实话告诉她,只有求得四姑娘原谅,你才有可能过了她父母那一关,否则趁早死心。”

提到这茬,楚随懊恼地捶了膝盖一拳。

“大胆,你敢打我!”

兄弟俩各怀心事,凉亭那边忽然传来四皇子愤怒的叫喊,楚行、楚随齐齐回头,恰好看见四皇子一脚踹在恒哥儿腿上,恒哥儿比他小两岁,个子矮点,突然挨了四皇子一看就下了狠劲儿的一脚,恒哥儿踉跄一下,登时跌在了地上。

楚行哄过恒哥儿两次,见此噌地站了起来,只是才要冲过去,瞥见旁边堂弟也起来了,楚行目光变了变,改成慢走。

楚随一直都不喜欢四皇子,此时看到四皇子竟然欺负他心上人的弟弟,楚随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快步朝凉亭跑去,然而才跑没几步,萧从简沉着脸从凉亭里走了出来,扶起亲外甥,冷声问四皇子,“四皇子为何动手?”

恒哥儿挨了打,却没有哭哭啼啼的,抿着小嘴儿站在舅舅旁边,虎眸圆瞪,气势十足。

四皇子才不怕他,指着左手臂愤然道:“他先撞得我。”他是皇子,谁弄疼他他就打谁,本来就看陆嘉恒不顺眼,现在他主动撞上来,哪怕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四皇子也想趁机出口气。

“我没撞你!”恒哥儿大声替自己辩解,不甘被冤枉。

一旁萧焕、英哥儿当然向着亲表兄弟,都帮恒哥儿说话,而且确实是实话。

一共五个人,三个都指责他撒谎,四皇子急了,看向那边还未出声的三皇子,“三哥,他刚刚撞我胳膊了,你也看见了是不是?”知道三皇子傻,四皇子偷偷地朝兄长眨眼睛,这时候,早忘了在父皇面前故意将兄长比下去的事情了。

三皇子也忘了那事,但他不会撒谎,瞅瞅弟弟再瞅瞅恒哥儿,摇摇头,“我没看见。”

“四弟还不道歉。”庆王负手站在凉亭最高的台阶上,沉声道。

一侧瑞王浅浅地笑了下,不无同情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四弟。手足又如何,庆王帮了恒哥儿,能小小地取悦庄王府、陆家两家,帮了四皇子能得到什么?不但得不到,反而会招惹那两大家子。

四皇子有自己的骄傲,即便所有人都不帮他,他也高高仰着头,死不认错:“是他先撞的我,不信咱们去找父皇,让父皇评理!”三哥是傻子,大哥二哥都不喜欢他,他就不信父皇也偏心外人。

“算了,一点小事,男孩子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今儿个除夕,还请王爷别放在心上。”萧从简可不想去触明惠帝的霉头,笑着替四皇子求情道。

庆王点点头,又数落了四皇子一句。

四皇子心里憋着气,气鼓鼓领着伺候他的小太监走了。

萧从简弯腰,替外甥拍拍土,确认外甥只是有点小疼,便让萧焕领恒哥儿、英哥儿回昭阳殿。恒哥儿也不想在这边玩了,乖乖地点点头,转身瞧见楚行、楚随,男娃大眼睛里露出一丝委屈,“表舅舅。”

喊得自然是楚行。

楚行轻轻拍了拍男娃肩膀,相信经过此事,恒哥儿会更明白皇子与普通勋贵子弟的差别。

“离开席还早,恒哥儿你们跟我玩如何?”楚随弯腰,笑着对恒哥儿道,想先讨好“小舅子”。

可恒哥儿着急回去跟姐姐诉委屈,跟楚随又不熟,果断拒绝了。

~

“姐姐,四皇子踹我着。”昭阳殿正殿里面人更多了,恒哥儿懂事地没有打扰母亲,跑到暖阁里,找到姐姐诉委屈。

陆明玉听说经过后,心疼死了,弯腰轻捏弟弟小腿被踹的地方,“疼吗?”

恒哥儿有点疼,但他笑着撒谎,“不疼。”

陆明玉信以为真,人在宫里,不能说四皇子坏话,只有提醒弟弟少跟四皇子玩。

恒哥儿想得到姐姐的温柔安慰,又不想姐姐觉得他吃了大亏,马上骄傲道:“姐姐,舅舅、表哥、庆王爷他们都帮我说话,表舅舅还拍我肩膀着,他肯定也是站在我这边的。”

陆明玉一怔,扫眼远处的贵女们,悄声问弟弟:“表舅舅?哪个表舅舅?”

恒哥儿眨眨眼睛,琢磨了会儿措辞,才恍然大悟道:“就是国公爷!”

脑海里浮现前不久才见过的男人身影,陆明玉在心里偷笑,她就知道,肯定是楚行。

待宫宴结束,已经快二更天了,出宫路上,即便有小太监打着灯笼在前照路,一眼望去,四周也黑黢黢的,看不到旁边走得是哪家人。陆家这边,陆斩抱着崇哥儿走在最前面,朱氏在旁边跟着,后面陆嵘抱着同样睡着的年哥儿,萧氏则一边牵着一个。

晚上太冷,陆明玉披上了头蓬,兜帽上的狐毛遮挡了左右的视线。

“湘湘困不困,二哥背你?”

走着走着,斜后方传来一道略显刻意的声音,正是楚随。

陆明玉冷笑,继续走自己的,随着人.流走出宫门,意外发现楚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陆家旁边,陆明玉曾经嫁进楚家,认得那两个车夫。

踩着木凳上车时,陆明玉鬼使神差地,往右边望去。

远远近近的灯笼像落在地上的星星,点点星光里,陆明玉一眼看到了楚行,他站在马车旁,刚把亲妹妹楚盈抱上去,楚盈进去了,他……朝这边看了过来!

陆明玉心一慌,匆匆低头,以前所未有的利落劲儿探进了马车。

楚行只扫见一道纤细身影,转瞬即逝。

人不见了,晚风迎面吹来,车前灯笼摇曳,更显冷寂。

楚行抛开心底那丝怪异感觉,叮嘱祖母与妹妹坐好,言罢转身,一回头,却见堂弟站在他旁边,脸上带笑,凤眼……

楚行顺着堂弟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陆明玉刚刚上的那辆马车。

“时谦?”楚行疑惑地问,大冷的天,堂弟不着急回家,在这儿傻笑什么?

楚随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笑得越发神秘,接过牵马太监递过来的缰绳,楚随翻身上马,再看一眼陆明玉的马车,心底说不出的畅快。小姑娘挺能装啊,明明听到他声音却不往回看,可临上车了,还不是瞧了过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心里甜,除夕夜凛凛的寒风也变成了暖的。

“大哥,今晚咱们一起守岁?”楚随扭头,同才上马的兄长道。

楚行再度看他一眼,还是想不通堂弟在高兴什么。但他扯扯缰绳,低声道好。

是夜兄弟俩把酒言欢,陆明玉却托着下巴坐在紫铜炭炉前,看着手里的荷包,迟迟拿不定主意。

想烧了,又有一点点不舍,但这不舍,与楚随没有任何关系。

快到子时,外面鞭炮声渐渐热闹起来,陆明玉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荷包丢进了炭炉。绸缎的边角渐渐卷曲,“啪”的一声细响,窜出一道小小的金色火苗。陆明玉一直在那儿坐着,一直坐到荷包化为灰烬,她才紧紧领口,钻进被窝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腊月底、正月初,这段时间的宴席,加起来能比一年的还多。

陆明玉运气不错,去宫里、庄王府走了一趟,把必须拜年的长辈都拜了,忙完回来才“病”了,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赖在家里享清闲。但陆明玉可不是偷懒装病,她是真的身体不适,上辈子年中才来的初癸,这辈子竟然提前半年,悄然而至。

姑娘家第一次月事多多少少都会不舒服,陆明玉这次又赶上寒冷的正月,第一天疼得她差点丢了半条命,喝了郎中开得调理方子才好受了点,但也浑身没劲儿,懒洋洋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如果没人打扰,她能睡上一整天。

到了第三天,陆明玉终于恢复了些精神,早饭后挪到次间临窗的暖榻上,背靠绣着牡丹花的迎枕,腿上盖条薄被,闭着眼睛惬意地晒日头。甘露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桂圆红枣羹进来,轻声唤她喝。

陆明玉捧着热碗,白瓷勺拨拨里面的桂圆,心中一动,看向坐在绣凳上低头绣帕子的丫鬟桂圆,故意叹道:“哎,等桂圆出嫁了,我就只能对着真桂圆想我的好桂圆了。”

桂圆耳根一热,假装没听到,却红着脸转个方向,背对她做针线。

陆明玉品口甜甜的汤水,看着桂圆背影,心情有些微妙。

桂圆、甘露都二十了,上辈子两人分别嫁给了母亲嫁妆铺子里两个年龄合适的管事,她出嫁时,母亲的嫁妆自然成了她的,桂圆、甘露便还是她的人,每月都会见她一面,聊聊铺子的进项。这辈子事情却有了变化,去年在永定县,孟全救了桂圆上来,回府得知母亲有意替桂圆安排亲事,孟全竟然来求娶了!

陆明玉震惊不已,随后犯了难。她记得,桂圆与她上辈子的丈夫过得十分恩爱甜蜜,桂圆还生了两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陆明玉不想拆散桂圆的好姻缘,但凭着良心说,无论身份还是容貌气度,孟全可都比那人强多了。

陆明玉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既然是桂圆的婚事,她托母亲,把那个管事也叫进府给桂圆相看,然而管事还是那个管事,桂圆却羞答答选择了孟全,婚期就定在姑姑出阁之后。

“等桂圆成亲了,我再请母亲替你安排一门好亲事。”喝完红枣羹,陆明玉笑着对甘露道。

“姑娘快好好养身子吧,不用忙着替我们费心。”甘露小声地嗔道。

陆明玉笑而不语。

翻了几页游记,萧氏领着两个儿子过来了。

“姐姐,今天表舅舅家里请客,你去吗?”恒哥儿熟练地爬到榻上,认真地问姐姐。

今日初五,楚国公府设宴。

陆明玉笑着摇摇头,“恒哥儿去吧,姐姐还有点不舒服呢。”

恒哥儿失望地耷拉下肩膀,他想跟姐姐一块儿出门。

萧氏看着女儿,同是女子,她了解女儿现在的身体情况,都第三天了,只要不累着不受寒,女儿果真想去做客,肯定会去的。不想去国公府,是不想见到楚随吧?唉,女儿可以躲懒,陆家与楚家的关系却还得维持,他们夫妻是免不了的了。

陪女儿坐了会儿,快到晌午,陆嵘、萧氏夫妻才带着两个儿子与陆家众人出发了。

楚国公府,楚行、楚随一起在前面待客,得知陆家众人来了,兄弟俩互视一眼,一同迎了出去。绕过影壁,对上陆家老老小小一行人,楚随最先看向三房那边,却并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身影,再看别处,只看到两个十二三岁的姑娘,都在二房。

楚随难掩失望,这几天出门做客都没看到她,听说她病了,难道病得很厉害?

那边楚行先同陆斩夫妻见礼,轮到陆嵘,他才顺理成章看向陆嵘身后,意外地,也没有看到陆明玉。

“表舅舅,恒哥儿给您拜年了,祝您新年如意。”恒哥儿喜欢这个表舅舅,也喜欢拜年,仰着脑袋,喜滋滋地道。年哥儿有样学样,小哥俩都眼睛亮亮地望着楚行。楚行笑了,旁边魏腾及时递过来两个封红,红纸上是一样的吉祥图案,楚行接过来,分给恒哥儿哥俩一人一个。

恒哥儿、年哥儿高兴地笑,大眼睛齐齐投向楚随。

难得两个“小舅子”看到了他,哪怕是为了压岁钱,楚随心里也高兴,同样一人发了一个。发完了,楚随忐忑地看向陆嵘夫妻。陆嵘正在与楚行说话,仿佛并未留意这边,萧氏与陆大夫人轻声细语……

楚随却明白,陆嵘夫妻依然不待见他,可他心中有愧,生不出任何怨言。为今之计,只有先哄好陆明玉,再让陆明玉帮忙在二老面前求情了。

~

“姐姐,这是我今天收到的压岁钱。”做客回来,恒哥儿抱着他一日所获兴奋地跑到姐姐这边,跟姐姐炫耀,“这是太夫人给的,这是表舅舅给的,这是二表舅舅给的,舅舅、外公也去了,又给了我两个元宝,还说让我好好照顾姐姐……”

七岁的男娃,盘腿坐在姐姐面前,一样一样地摆给姐姐看,记性还挺好。

陆明玉早过了为压岁钱兴奋的年纪,但她还是配合弟弟的兴致,弟弟拿出来一样她就拆开看看,第三个捡起来的,就是楚行发的封红。描金的红纸纸封,与别的那些似乎没有不同,但想到这个封红曾经被楚行拿在手里,陆明玉心里就有些难以言说的悸动。

翩翩君子,这是陆明玉对楚行的评价。曾经她以为君子应该都是父亲或楚随那样的书生,真正了解楚行的为人后,陆明玉豁然发现,看似温润如玉的男人未必是君子,看似冷峻无情的,却有可能藏了一颗真正的君子心。

打开封红,往手心里一倒,掉出来一块儿金锞子,上面刻着“平安如意”。

很普通的一块儿金锞子,陆明玉转了转,眼底却掠过一道贪念,有点想跟弟弟换一块儿,不过最后她还是把金锞子装进封红,还给了弟弟。君子就君子,至于因为钦佩楚行,连他送的金锞子也觉得与众不同吗?还不都是最俗气的金子。

初六陆明玉继续待在家里,初七月事差不多干净了,待到初八,陆明玉再也无法躲懒了,因为今日是自家请客,一大早,朱氏就派人来喊孙女。

“祖母,什么事这么急啊?”宴请的喜日子,陆明玉穿了一条桃粉绣海棠花的褙子,经过前几日的精心调理,小姑娘脸蛋红润润的,瞧着好像胖了一点,粉嘟嘟招人疼。朱氏看了喜欢,拉着孙女小手,轻声教道:“今儿个你哪都别去,就坐祖母身边,这几天你没出去做客,那么多夫人太太你都没拜过年呢。”

哼,她每去一家,送出去的金锞子少说五六个、多说十来个,朱氏觉得自己亏死了,必须让孙女帮她赚点回来,即便赚到手也是孙女的。

陆明玉低头笑,上辈子此时的祖母,早就不在乎这些小钱了,如今祖母与祖父如胶似漆,祖母便还是同以前一样“淳朴”。

“好,我都听祖母的。”陆明玉是个孝顺孩子,愿意哄祖母高兴,她都能想象下午跟祖母轻点她收到的压岁钱有多少时,祖母笑眯眯的模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客人们陆续登门。

楚国公府众人来得算早的,陆明玉坐在母亲下首,瞧见领头走过来的太夫人,她跟着母亲站了起来。其他陆家小辈儿初五那天就给楚家长辈们拜过年了,故而此时只有因病缺席的陆明玉需要补礼。

“阿暖给太夫人拜个晚年,愿太夫人福如东海,万事如意。”

“快起来快起来,阿暖真是越长越好看了。”太夫人扶着陆明玉胳膊,慈爱地问:“听说阿暖前几天不舒服,这会儿可好利索了?”

陆明玉羞涩地点点头。小姑娘一病病几天,太夫人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至此更把陆明玉当适婚待嫁的大姑娘看了,赏了一个厚厚的封红。陆明玉大大方方道谢,再去给楚二夫人拜年,跟着才是楚行。

正月是喜庆月,楚行不能免俗,穿了一身墨蓝色绣云纹的长袍,陆明玉没敢抬眼打量男人,对着楚行胸口盈盈一拜,“愿表舅舅新年安康,步步高升。”

楚行脸上没什么变化,照例递给她一个封红,简单说了两句勉励的话。

陆明玉接过封红,目光移向楚随,因为暖阁里客人众多,为了面上好看,她也朝楚随拜了拜,语气淡了几分。楚随知道小姑娘还在恼他,没有多说什么,笑着递过去一个封红,“这是表舅舅领俸禄后过的第一个年,无论大小,只要给我拜年的,都有封红。”

此言一出,屋里的女眷都笑了,楚随风流倜傥,向来很有女人缘。

陆明玉扯扯嘴角,忍住直接转身离开的冲动,接过封红,与楚盈姐妹笑笑,便退回母亲旁边。

楚行兄弟俩过来主要是为了给朱氏请安,见过面了,坐都没坐就去了前院。

楚随走了,少了他似有若无的窥视,陆明玉自在不少,趁去净房时,好奇地拿出了楚行给她的那个封红。长辈给的压岁金锞子形状无非就那几样,为何楚行送的金锞子捏起来好像有点怪怪的?

心中疑惑,陆明玉低头打开封红,待她看清里面的东西,整个人登时呆住了。

这,这真是楚行送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站在净房的窗子前,陆明玉捏着封红边缘轻轻一抖,里面的东西就落在了她手心。

是块儿金光灿灿的赤金锞子,同其它金锞子一般大小,只占了陆明玉掌心一半,但这块儿金锞子雕成了一个小马驹,马身子胖乎乎滑溜溜光灿灿,四只马蹄故意雕得很圆,憨态可掬。马尾巴有点卷翘,与小马驹头顶的一撮鬃毛一样雕工精细,好像有种随风舞动感,最可爱的是圆圆的马耳朵、乌溜溜的眼睛还有那对儿同样圆圆的鼻孔,看起来竟然在笑一样。

陆明玉是大姑娘了,但大姑娘也喜欢可爱的东西,陆明玉举起小金马,窗外阳光照进来,小金马闪闪发光,宛如天庭遗落下凡的神马幼崽,看得陆明玉心都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