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姮说:“不是接下来,是已经在做了。”
蒋东阳并不看好:“不是长久之计,等国内引进这个疫苗,不就没生意了?”
“说这个还早吧。”赵姮道。
蒋东阳依旧不认同。职业规划需要趁早,时间不等人,只为眼前利益,耗费在明知没有前景的事情上,这在他看来是种目光短浅的愚昧。
但赵姮绝不是蠢人,因此他不再提工作的事,转而问道:“听说你最近忙着装修房子?”
“嗯?”赵姮想了想,“李雨珊跟你说的?”
“嗯,她说你最近不好约。”蒋东阳试探,“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一起看场电影?”
赵姮垂眸,她拿起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水,这时间以微秒计算,数字似乎很长。喝完放下,她才说:“几点场的?”
两人边吃边聊,饭后时间尚早。因刚才谈到装修,赵姮突然想去看看贴瓷砖的进度。蒋东阳说送她回家,赵姮推辞了。
蒋东阳道:“你要去哪,我顺路可以送你一程。”
“华万新城。”
“去看装修?”蒋东阳打开车门,笑着说,“走吧,我回我父母那,还真顺路。”
两人最后在华万新城门口道别。
走出电梯,楼道感应灯亮起,赵姮插入钥匙,开门入屋。
客厅中央堆着一滩和好的水泥,像个小山包,已经干透。瓷砖东一堆西一堆。卫生间的墙砖贴了小半面,工具扔在地上,旁边是干透的水泥堆。
显然是干活的人半途走了,水泥干成这样,需要足够的时间。
这三天可以说毫无进展。
赵姮深呼吸,捋了下头发。她翻出周扬的微信,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打出去,听到的却是关机提示音。
挂断后她又去打温经理的电话,正常响了一会,接着被人掐断。
赵姮皱眉,她再次打过去,第二次没人接后自动挂断,第三次响了许久,终于被人接起。
赵姮冷静开口:“温经理——”
“赵小姐,是我。”
赵姮一愣,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她有些诧异,“周师傅?”
“嗯。”周扬说。
“我找你也正好,刚才打你电话,你电话关机了。我现在在华万新城……”
“你那边的活暂时只能搁着了。”周扬打断她,“催也没用,现在没法做。”
赵姮蹙眉:“什么意思?”
那头似乎在打火,响了两声后,赵姮才听到回答。
“温经理的女儿摔死了,在一个业主家出的事,这几天事情闹大了,你那边只能先这样。”周扬说的不紧不慢,平静的陈述语气像在读课文。
赵姮反应了一会儿,沉默时间有数秒,电话那头也一直无声,却没有挂断。
赵姮开口:“是那个小女孩?”
“嗯,他小女儿。”周扬回答。
“……怎么会出事的?”
“业主家的窗户玻璃拆了,没做任何防护,温经理没看牢孩子,小丫头直接从七楼摔了下去。”
他说话时,赵姮还能从背景中听到嘈杂的吵闹声。
“等空了再说吧,先这样。”
赵姮道:“好,再见。”
周扬挂断了电话。
赵姮听了会忙音,心绪一时无法完全平静。等她慢慢走出小区,却见蒋东阳的车还停在那里。
赵姮顿了顿,蒋东阳已经看见她。
蒋东阳走下车,从后座拎出两盒礼品,说:“你忘了拿这个,当地土特产,味道很好。”
赵姮接过来:“谢谢。”
蒋东阳打开副驾门:“回家吗?我送你。”
赵姮坐进车中。
入夜后的城市,喧嚣中透着安逸的宁静。
周扬告别温经理一家,开着面包车,融入夜色中。雨刮器间隔很久才动一下,马路始终潮湿。
周扬右手搭着方向盘,左手挂在车窗外。透了会气,他收回手,瞄了眼搁在仪表台上的手机。
前方不远就是御景洋房,周扬摸到烟盒,顶出一支香烟。把烟叼住,他捞到打火机,点着火时,车也已经靠边,他慢慢停下。
周扬看着御景洋房的大门。
他刚才挂得太快,话还没讲完。想了想,他拿起电话,试着开机。
碎裂的屏幕亮起,周扬等了一会,去点“电话”,没有反应。
他夹起烟,在窗外掸了掸烟灰,抬头时忽然看到御景洋房的大门口停着一辆雷克萨斯,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打开副驾车门,女人从里走出。
男人又从后座拎出两个礼盒,女人接过来,两人站在车边说话。
周扬又点了点屏幕,依旧没反应。
他叼着烟,摇起车窗,面包车开出后,他最后看一眼那一男一女。
第二天依旧细雨绵绵,赵姮带着装修合同大早出门,到装修公司时才不到九点,公司大门口却已经围满人。
赵姮从人群里挤进去,哭嚎叫骂声不停灌入耳,桌椅全都砸倒在地,员工被人揪打,公司大厅中央的地板上停着一只竹担架,上面盖着白布,白布底下微微隆起。
赵姮脚步一顿,抬眼扫过四周,没见到温经理。她正想试着去二楼找装修公司领导,才走没几步,忽然有人拎起凳子狠狠一砸,水晶吊灯“哗啦啦”碎裂。
碎片朝赵姮飞来,她手腕倏紧,被人猛地拽离——
”傻了吧你,找死啊?!“
赵姮踉跄着没站稳,被人从背后抵住,她转头时额头蹭到对方下巴。
她头后仰,才看清对方一脸凶样。他皮肤深色,五官又硬,凶起来叫人心悸。
赵姮叫了声:“周师傅?”
叫完才察觉手腕剧痛,她被人抓在手里,后背现在还贴着对方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周师傅:“电影呢,是看不成的。”
第12章
周扬瞪着她,虽然没骂脏话,但语气却很冲:“你大早上的跑这来干什么?凑热闹?!”
赵姮第一次看到这人对她如此不客气,但对方刚刚拉了她一把,于是她自动过滤道:“我有事……这里怎么回事?”她说着,抽了抽被拽疼的手腕。
周扬这才想起自己还拽着对方,他适时松开。赵姮站定,刚想活动一下腕子,另一只手腕倏地又被握住了。
周扬拽着赵姮,将人带去角落,避开战场,边走边说:“温经理家里人上这儿讨说法,刚才已经砸过一回了。”
赵姮下意识回头,朝那张盖着白布的担架看了眼,轻声道:“担架上的是……”
“嗯,那孩子。”周扬走到角落,才把手松开,垂眸看赵姮。
赵姮早有猜测,但此刻心脏仍是下坠几分,“温经理人呢?”她问。
周扬道:“出事后他人就不好了,他老婆差点跟他同归于尽,现在两夫妻都躺下了。”
“那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周扬望向战场中央,眼神阴沉,“礼拜五那天出的事,当天晚上温经理他妈和兄嫂就赶来了,这就是他兄嫂出的主意。”
赵姮问:“温经理就不管?就让孩子被这么对待?”
周扬冷笑:“他妈重男轻女,一听能让公司补偿百八十万,就在温经理面前哭得像死了全家。”
也许是觉得那句比喻太恶毒,把温经理夫妻也骂了进去,周扬顿了顿,紧接着又道:“温经理本来就已经躺下了,耳边又没个清净,现在他跟傻了一样。”
这桩官司责任难认定,房子是温经理负责的,可追根究底,也可以说是因为装修公司一直赖皮,导致装修迟迟没进度,工人也懈怠,没有做好防护措施。
就连温经理会去业主家,也是因为公司领导将他推出去敷衍对方。可他又不该带孩子去。
最后到底衍生出一场悲剧。
“不是东西。”
这四个字念得几不可闻,周扬看向说话之人。对方望着战场,脸上没什么表情,捏着牛皮纸袋的手却很紧,一条细小的血痕微微崩开。
“那你来这干什么?”
周扬听见问话,收回视线,见赵姮看向他,他说:“我来看着点。”
他盯着白布担架道:“七八年前温经理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才有的这小丫头,这几年宝贝得不得了。”
孩子又漂亮又懂事,温经理虚荣,喜欢带孩子招摇,不过妻女都在老家,就算他想招摇,一年到头也招摇不了两回。
这次他终于在这座城市买房,迫不及待就想一家团聚,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的学校办妥,把人接来,可小的这个却没了。温经理压力重重,每时每刻都在自责,整个人都垮了。
周扬不能干涉温经理的家事,但毕竟有多年情分在,他也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观。
他想抽根烟,一摸身上,烟盒没带。周扬说:“你先在这坐会儿,打不到这来。”
“你去哪?”赵姮问。
“坐着吧。”
外面还在下雨,玻璃橱窗变得朦胧不清。赵姮看着对方跑出去,渐渐就不见了人影。她抱着胳膊站在原地,这回终于有功夫看清战场周边。
闹事的是温经理家人,砸水晶灯的那个,可能就是温经理的兄长。
还有一些在吵闹以及打电话的人,操着本地口音,年龄不一。
没多久,周扬抽着烟回来了,赵姮朝他望去,正要开口,对方走到她跟前,突然递来两片创可贴。
“唔,”周扬吐着烟说,“车上刚好有,你贴下手吧。”
手背微微刺痛,伤口只有一厘米长短,应该是被刚才飞溅的碎片划伤。赵姮没当回事,甚至没有注意,但没想到周扬会拿来两片创可贴。
她谢了声,撕开贴好,另一片放进大衣口袋。
周扬夹着烟,指了指带有装修公司LOGO的牛皮袋问:“你拿这个来干吗?”
赵姮没有隐瞒:“想看看有没有可能解约。昨天听完你的电话,我感觉这家公司不能再信。”
周扬朝她脸上打量了一下,她今天没化妆,气色依旧略显苍白。
他下巴朝人群一点,道:“那些都是跟你一个想法的人,你也别费工夫了,老板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赵姮问:“出了那么大的事,他人都不来?”
周扬摇头,忽然问:“你装修款已经付了多少?”
赵姮表情不太好,“八万多,还剩一笔尾款没给。”
房子当初买来是想做婚房,面积还算大,有一百三十多平,装修预算赵姮尽量压到最低,但她不可能目光短浅的忽视装修材质,所以装修这笔钱依旧不是小数目。
现在才只做好水电,也就是说这八万块钱,实际才花去了小小一部分。
周扬把烟蒂扔地上,看向大门口涌进来的警察,不抱什么希望的说:“先看看吧。”
这回的人群分两拨,一拨是业主群体,一拨是温经理家人。
装修公司这一年资金链出现问题,原本就在拆东墙补西墙,勉强应付业主。现在温经理小闺女的事故,是压垮这家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
警方控制住情绪激动的人群,让员工联络公司负责人,折腾半小时,负责人依旧联系不上。
业主要维权,谁也不肯走,大家建了一个群,赵姮也加入进去,加完后她又走回周扬身边。
周扬推了下边上的椅子:“坐会儿。”
赵姮坐下。
没多久,又来一拨人,这回进门的人中,有几人眼尖,看见周扬后走了过来。
“阿扬!”
“周哥!”
周扬问了他们,赵姮才知道这些人是来讨薪的。
周扬没跟他们一道,等人走了,他又坐回位子。
赵姮问:“公司欠你薪水了吗?”
周扬点头,戳着一根香烟说:“欠了。”他驼着背坐在椅子上,侧头看了眼对方。这女人气色没改善,嘴唇似乎快干裂了,他道:“喝不喝……”
话没说完,突然被推了下肩膀。
“周扬——”赵姮叫了一声,猛地站起来。
周扬诧异了一下,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温经理的兄嫂与人推搡着,已经撞到担架。
周扬一个健步飞出,座下椅子被他撞倒在地,却还是迟一步,温经理的兄长已经摔在了那块白布上。
赵姮只看见那男人倒地后的下一秒,就被周扬拎鸡仔似的拎起,狠狠甩开。
周扬身形高大,力气也巨大,赵姮只是被他拽一下手腕就觉得痛,那男人被这样一甩,直接撞到不远处的台阶,爬也爬不起来。
他妻子瞬间大叫,要去打周扬,这回连赵姮也无法熟视无睹,她飞奔过去将人用力推开。
地上白布早已被蹭歪,赵姮隐约看到一缕头发,下一刻,白布就被周扬拉起,重新将孩子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