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间屋子里待了三天,虽然脸上的红疹子没消,但香宝一天比一天精神,倒是卫琴身上的伤却是从没好过,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只是因为他每回出去都会惹些新伤回来。

实在抑制不住自己日益泛滥地好奇心,第四天香宝便悄悄跟着卫琴出了那间弃屋,一直走到镇上。

跟着卫琴走到一个大拱形的石门前,香宝被两个□着上身的高壮汉子拦住了,她这才注意到进去的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简。

“姐姐,这儿在干什么?怎么这么热闹?”香宝拉过一边一位看起来足足有三四十岁的大婶,眼也不眨便笑眯眯地喊人家姐姐。

果然,甜言蜜语是最佳的武器,那位大婶模样的姐姐立刻笑着道,“这里是附近最有名的一家比武场,今天刚好有比赛。”

比武场?

“小姑娘怎么问这个?”那个大婶模样的姐姐见这个姑娘虽然满脸的红斑,倒也眉清目秀,热心肠地道。

“我带弟弟出来买东西,刚刚好像看到我弟弟跑进去了…”香宝随口胡诌了一句,转身便要离开。

“哎呀!”那大婶模样的姐姐大叫进来,“这下可坏事了,万一等下见血吓到你弟弟可怎么是好!”

“啊?”香宝愣了一下,什么?见血?

“这样吧,你跟我进去带你弟弟出来。”大概是因为刚刚那一句姐姐的关系,她显得十二万分的热情。

走到那两个壮汉身旁,那大婶点了个头便进去了,似乎是熟人。

“我是这儿的厨娘。”见香宝一脸疑惑,那大婶笑着道,“你快些去找你弟弟,然后赶紧离开啊,我先走了。”

“谢谢。”香宝道了谢,四下里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卫琴,大概看错了吧,或者他没有进来的呢。

正准备离开,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香宝被吓了一跳,忙看向场子中央。

那场地中间的圆池内站着一排戴着铁面具的壮汉,个个手中都拿着奇怪而叫不出名字的后器。

然后另一旁的拱门内又走出十几个人,这些人倒是高矮胖瘦不一,只是手中竟然没有兵器。

然后香宝傻眼了,因为她看到了风中那一袭猎猎的红衣…是卫琴!他也在那些人中间!

一阵锣鼓敲响,比赛开始了。不,应该说…屠杀开始了。

他们手中没有任何的兵器,每次都是险险地躲开那些壮汉手中的兵器。

大概是因为卫琴年少而貌美的缘故,每每躲开攻击的时候,人群中总是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突然,一把黑色的长剑猛地刺进了一个人的腹中,暗红的血液喷薄而出,人群开始尖叫起来,那尖叫声几乎刺破了香宝的耳膜,那不是恐怖的尖叫,而是兴奋的声音,他们看见血竟是那样的兴奋!

“比赛”还在继续…

他们的刀口很钝,像是没有刀锋的样子,一把青黑的大刀狠狠地砍向一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生生地将他撕裂…

暗红的血溅了一地。

人群里爆发出更猛烈的欢呼声。

睁大眼睛,看着这人间惨剧,香宝紧紧握拳。

卫琴一个侧闪,险险地避开一剑,手臂却被刺出血来。见血的那一刹那,卫琴的眼神蓦然变得凌厉,上前一步,他疯了一般扭下了那个家伙的头颅。

香宝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身首异处鲜血淋漓的尸体,看着卫琴在那吃人的比武场上搏命。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样办到了,那些人的身高体重都近似于他的两倍。可是那样一个漂亮得如同贵族的少年,此刻却仿佛一头吃人的小兽一般撕扯着那所谓的敌人。

外头敲鼓的汉子似是越来越兴奋,鼓点子也越来越激烈,场外的那些“观众”不时地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香宝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激烈的鼓点慢慢迟缓下来,等香宝回过神时,那场屠杀似乎已经结束了。

空旷的比武场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场内一片狼籍,到处都是惨烈的断肢和浓稠暗红的液体…

场上能够站着的,已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而那袭刺目的红衣,依然在风中飘扬。

卫琴,他还活着,不由自主地,香宝松了一口气。

鼓点子已然停止,而场上的欢呼声却似乎越来越激烈,那些坐在看台上的“观众”开始向场中间砸钱币。

那些钱币纷纷落下,有的落在那惨白的断肢上,有的落在那暗红粘稠的血液上,有的掷在那些“幸存者”的身上。

卫琴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子,开始捡那些钱币。

香宝忽然有些明白她每天吃的那些药从何而来,他身上那些似乎永远也好不了的伤痕又是从何而来。

卫琴仿佛感觉精通香宝的目光,忽然抬头。

他看到了香宝。

只是他连脸色都未变一下,又继续低头去捡拾那些尸体间的钱币,神情略略有些麻木。

香宝咬了咬唇,胃里一阵翻腾,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脚步有些虚浮地缓缓走出了比武场。

七、逃离留君醉(下)

站在街角看着比武场黑洞洞的大门,香宝在等卫琴出来。

有人陆陆续续地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卫琴也在其中。

“怎么,病好了?”他走到香宝的面前,笑着道。

他还能笑?他看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走吧,大夫说你脸上那些红斑还得再吃几副药,回头还要外敷一下,看你下回还敢不敢乱吃东西…”见香宝不开口,卫琴又笑着道。

他在笑着说话的时候,左臂的伤口有血滴下。

看着那一抹刺目的红,香宝心里微微一刺,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啪”地一声,竟是意外的响亮,卫琴猛地住了嘴,白皙漂亮的脸上立刻留下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他垂下头,半晌没有出声,长长的黑发散了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香宝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仿佛委屈得很,抬手挠了挠脑袋,有些心软。

就在香宝开始暗暗责问自己良心的时候,卫琴忽然抬起头来。他竟然还在笑,只是那笑容阴郁得可怕。

“你刚刚一定在自责,对不对?”他笑着,脸上的表情天真得可怕,“想想啊,我为了给你买药竟然不惜以命相搏啊!真的很感人,对吧?”

香宝生生地打了个激凌,完全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无论为了什么,都不值得你以命相搏。”香宝开口,声音淡得连自己都讶异,随即感觉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一摸,竟然满脸的泪水。

看到香宝的眼泪,卫琴怔了怔,眼中的阴郁竟然消失,瞬间不见。

“别哭了。”他开口,表情有些别扭。

香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上了瘾,不甩他。

见香宝哭个不停,卫琴低了低头,有些闷闷地道,“我在这边跟人比武并不是单纯为了给你买药而已。”

比武?那样的屠杀对他而言,仅仅只是比武?

香宝抹了抹鼻涕,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他的意思是说他还有其他原因?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内疚。”

“那到底是为什么嘛!”香宝不满意地将眼泪鼻涕抹在他的袖管上。

“习惯了。”

习惯了…吗?香宝顿了顿,这真是一个残忍的词呢。

“走吧,给你买药去。”卫琴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钱袋。

香宝抬头望着那钱袋,仿佛还能嗅到其中的血腥味,上次他还回来的钱袋上也是沾着血迹的呢。

看着卫琴此刻又恢复单纯的笑脸,想起那一晚他昏迷着喊娘,香宝心里微微有些刺痛,那样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她想都没想,伸手就抱住他。

卫琴怔住。

“难过的话,可以哭哦。”香宝轻声道。

“谁会哭!”卫琴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香宝感觉自己的肩上有些濡湿,咧开嘴笑了。

卫琴推开香宝,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睛瞪向她,“你笑什么!”

“没,我没笑。”香宝很正经地摇头,嘴角微微上扬。

卫琴一下子红了脸,“哼。”

香宝偷偷笑,心却有点凉,因为肩上的濡湿被风一吹也是凉凉的。

回到那间弃屋,卫琴便闷头煮起药来。

香宝坐在一旁看着他低着头认真的样子,仿佛煮药是什么重要的大事一般。

感觉到香宝的目光,卫琴抬起头来,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嗯,他为她煮药,她在一旁闲看着,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啊?为了表示表示,香宝忙笑了一下。

然后,卫琴的脸,居然…又红了。

“咦?你脸红了!”香宝指他。

“我没!”卫琴瞪她。

“哦…”没趣地晃了晃脑袋,香宝应了一声。

“喝药了。”红着红有些别扭地走到香宝面前,卫琴将手中的破碗递给她。

伸手接过那药碗,吹凉了,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药竟然也不是很苦。

仔细看卫琴,真是越看越漂亮呢。

“那种地方,以后不要去了好不好。”

卫琴只是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香宝真是郁闷至极,卫琴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去了,其实她早该想到的,那样固执的人,又怎么会听她的劝。

直到晌午的时候,卫琴才回来,一身的血,他受了伤,而且竟比前两回都严重,一直穿着的红衣也破了好大一块,有些单薄的肩膀□在外,他的左臂上纹着一个有奇怪的图案,香宝觉得那图案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看过。

随即她在心里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就知道他不会乖乖听话的。

“走吧,这儿不能呆了。”还没有等香宝开口,他便道,声音有些急促。

说完,还没等香宝回过神来,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外头跑。

香宝刚想反驳,眼角却看到了卫琴身后隐隐有人追来,没有再浪费时间说话,香宝忙跟着卫琴逃命。

还没跑到门口呢,卫琴就被捉住了。

“可恶的小崽子,翅膀还没硬就想飞了啊!”重重的一个耳光落在卫琴脸上,卫琴苍白的脸庞上立刻留下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门口站着五六个人,个个都凶神恶煞一般。

卫琴挨了打,却仍是倔强地没有吱声。

“想跑,跑啊你!”为首的那个大汉抬腿便是一脚,卫琴哼都没有哼一声便被揣倒在地。

“老子供你吃供你穿,现在你想不干就可以不干了啊!”又是一个耳光。

先是小偷…再是搏命比武…他到底能不能干点正常的事儿,有个正常的理想,比如像她,立志开家歌舞坊,多有前途多安全。

正在香宝走神的光景,卫琴已经抢到剑刺死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家伙。

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一片血腥,仿佛是昨天在那个比武场的屠戮一般。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香宝呆呆地看着卫琴身后那个家伙的大刀直直地砍向他。

卫琴左臂上的那个纹身耀得她眼睛发疼,香宝几乎没有思考,就那样直直地扑了上去,温热粘稠带着腥味的液体溅了她一脸。

香宝立刻就傻了,那该不是她的血吧…千万不要啊…

“血!啊啊啊…”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血红的,连同卫琴的眼神,那样凌厉得仿佛死神一样的眼睛。

血红血红。

卫琴杀红了眼睛,拿着不知道从哪个死尸手中夺来的大刀一阵乱砍,然后便背起香宝从门口冲了出去。

背着香宝一路跑了好久,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亭子放下香宝,卫琴找了止血的草药放在嘴里一阵猛嚼。

“你…干什么?!”香宝戒备地看他伸手来解她的衣服,话还没说完,外衣就被解开了。

卫琴没有理会香宝,小心翼翼地避过她背后的伤口,轻轻拉下外衣,一阵刺痛让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卫琴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低头将口中的草药涂在她的背上,卫琴咬唇不再开口,转身背上她继续走。

四周已经漆黑一片,这么晚了,他还想去哪儿?

“去…哪儿?”香宝张了张口,嗓子嘶哑得有些可怕。

听到她这样的嗓音,卫琴的脸又阴沉了几分,“去镇上,找大夫。”

卫琴走得很快,香宝趴在他的背上,感觉伤口也没那么疼了,再看他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便抬手给他擦擦,手刚碰到他的肩,却摸到一手的粘稠,香宝呆住,他也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