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走上前,香宝伸手抱住莫离。

“这么早醒了?”莫离低头抚了抚香宝的脑袋。

“既然这么担心他,又何苦从不给他好脸呢。”香宝闷声道。

莫离侧头,“谁在担心他。”

香宝笑得有些狡黠,“姐姐知道我说的是谁,可见心中还是有数的。”

莫离看着香宝一脸得意的样子,哭笑不得。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辩解道,“我不是担心他,我是担心吴王不会轻易接受请降之事,毕竟此时他只要举兵强攻,灭越已是轻易而举…”

“姐姐。”香宝打断她的话。

莫离微怔,“嗯?”

“有个姐夫…也不错的。”香宝仰着脸儿笑道。

莫离面色微红,“胡说什么,我是断然不会…”

“断然不会抛下香宝一个人吗?”香宝看着莫离,轻声撒娇,“两者并没有冲突啊。”

莫离抿唇不语。

“文种走之前跟我说…”香宝拖长了嗓子。

“说什么?”莫离下意识地接了口。

“说让我问问姐姐,如果此番他能够活着回来,你愿不愿嫁他为妇。”香宝笑眯眯地道。

莫离微微呆住,嫁他为妇吗…

“文种说…此行祸福难料,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未知之数…”香宝转了转眼珠,又道。

“哼,若他不能活着回来,我断然不会嫁他。”莫离冷哼,说的话却是颠三倒四。

“那他若能活着回来,你便嫁他了?”香宝捉住语病,笑得促狭。

莫离面色绯红,抬手捏了捏香宝的脸,“你又收了他多少好处?竟然这般替他说话。”

香宝手一晃,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钗,笑嘻嘻地道,“好处多多。”

“这钗…”莫离看着香宝手中的发钗,微愣。

“文种送你的啊,后来不是你又闹了别扭,还回去了嘛。”香宝抬手将发钗插入莫离发间,“文种说,若他归来之时见你配着这钗,便算你应了他。”

莫离不语,只是看着香宝。

“不要这样看我嘛…”香宝躲进莫离怀里笑着哼哼,“姐姐会幸福的,香宝也会幸福的。”

半晌,莫离终是伸手拥住了香宝,“嗯。”

刚用过早膳,君上便来传莫离议事,香宝只得一人待在帐中,经过了史焦的事情,香宝已经不大敢在营中走动了。

文种迟迟不归,营里的气氛一日凝重过一日,随即准备吴兵来袭,便是拼个鱼死网破。

莫离倒是神色如常,也不会再在清晨眺望,就仿佛文种真的与她并无瓜葛一般,只是那发钗却是一刻都不曾离身,就算晚上睡觉,也会放在枕下。

坐在帐中无事,香宝干脆练起字来,她能练出来什么东西呢,无非也就那四个字。

香宝、范蠡,香宝、范蠡…一遍一遍,也不知道到底写了多少遍,只是丢了满地的竹简,每一个竹简上都是并排的两个名字。

“莫离姑娘。”营帐冷不丁被掀开,范蠡走了进来。

香宝执着笔,愣愣地抬头。

见香宝脸上沾着墨迹,跟个花猫儿似的,范蠡忍不住微笑。

“君上传了姐姐去议事。”香宝放下笔,道。

“你在练字?”看着散了一地的竹简,范蠡丢腰拾起一片,笑问。

香宝看着他,没有开口。

范蠡低头看向手中的竹简,随即笑意猛地僵在唇边。

…那分明是他的笔迹!

“这是什么?”范蠡抬头看向香宝。

“你教我写的,不记得吗?”香宝忽然歪了歪脑袋,笑道。

“我…教你写的?”

“嗯,我不会认字嘛,你就说教我认字啦…”嘴角的笑意滞了一下,香宝抬手揉了揉鼻子,“可是只来得及教了这四个字,你就出征了…再回来,你就不记得我了…”

香宝哽住了。

范蠡看着手中的竹简,那是他的字迹不会有错…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红了眼眶的少女,范蠡忍不住上前一步。

“其实想想…也不能怪你啦,毕竟是战场嘛,能够活着回来就很好了…”香宝吸了吸鼻子,“我只是…我只是…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什么都记得,偏偏不记得我…”

范蠡看着眼前这个满面委屈的少女,心里有一抹痛缓缓漾开。

眼见着泪水就要滑出眼眶,香宝忙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急急地往外走。

手腕微微一紧,香宝被拉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时间一瞬间凝住…

眼泪止不住的涌出眼眶,香宝抬手抱住他的腰,再不肯松开。

感觉到胸口一片湿热,香宝趴在他怀里,哭得噎住了,范蠡轻抚她的背,像在哄一个孩子。

“范蠡…”

“嗯。”

久久,没有声音。范蠡低头,却见香宝竟然趴在他怀中睡着了。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梦里,她喃喃。

范蠡抬手抹去她颊上的泪痕,抱着她坐下。

莫离回来的时候,便见到香宝安静地窝在范蠡怀里,睡得正是香甜。

“让她就这样睡一下吧。”见范蠡要站起身,莫离轻声制止了,“她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了。”

抱着香宝,范蠡又小心翼翼地坐回原地,看着怀中女子的睡颜,他有一刹那的恍惚,又是那样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他也曾经这样抱着她入睡,这样看着她的睡颜。

“文种回来了。”莫离忽然轻声道。

范蠡抬头,看向莫离,“如何?”

“与文种同行的,还有吴太宰伯嚭,君上正亲自迎接。”

“伯嚭?”范蠡沉吟了一下,随即淡笑,“既然是他,受降之事应该没有问题了。”

“嗯,此人贪财好色,又忌功嫉能,文种早已带了美人八名,连同双白壁二十,黄金千镒暗中登门拜访,此番多亏了他在吴王面前美言呢。”莫离眼带嘲讽,“果然还是当佞臣比忠臣好。”

佞臣如伯嚭者,美人在抱,金银在怀。而她的父亲呢?却是身首异处,家破人亡。

三、美人关(中)

是夜,越王设宴款待吴太宰伯嚭,众人相陪。

君夫人派人来请莫离时,香宝正打算吃光盘子里最后一颗枣儿,这枣儿是香宝意外在会稽山上发现的,甜甜脆脆的十分惹人馋,天气刚刚入了秋,正是枣儿成熟的时候。

“什么?”莫离惊讶地看着侍女,“君夫人要香宝一起去吗?”

“是。”

吃完了枣儿,香宝一抬头,便对上莫离有些担忧的目光。

虽然有些意外自己也在受邀之列,但此情此景,却也容不得她违抗君夫人的命令。

走到王帐门口,莫离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香宝,不放心的又嘱咐了几句,不外乎是“不要开口”“不要惹人注意”之类的。

香宝正乖乖点头应承着,忽然咧嘴一笑,“范蠡。”

范蠡和文种正并肩走了过来。

“你这丫头,眼中只有范蠡吗?”文种摇了摇从不离手的羽毛扇子,笑着羞她。

香宝冲他吐了吐舌头,“我帮了你,你答应我的事呢?”

“在下可不敢耽误,已经都向少伯兄说清楚了。”文种看了看莫离头上的发钗,笑着对香宝拱手。

“真的吗?”香宝眼睛一亮,已经跳到范蠡身边去了,“怎么样?这下你相信我没有骗你吧!”

范蠡微笑着抬手抚去她颊边微乱的发丝,“我并未怀疑过你会骗我,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想起你。”

香宝忙点头。

“哎呀,怎么会有如此不知羞的女儿家。”站在一旁的文种大摇其头。

“哼哼。”香宝毫不在意的哼哼。

莫离忍不住抬手拧了她的耳朵,“原来你拿姐姐做交易?”

香宝哀叫起来,忙扭身躲到范蠡身后去了,“子禽哥哥人很好呀,对姐姐也好…”

“子禽哥哥?”文种摸了下巴回味了一许久。

莫离微微红了脸,“还闹,里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

这么一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四人进了王帐,见了勾践,皆屈膝行礼。

“这位…便是范大夫吧。”忽然有人笑道。

香宝疑惑地微微抬头,却被莫离轻轻按住手,便又低头不动了。

“在下正是范蠡,见过太宰大人。”范蠡起身应道,不卑不亢,温和有礼。

太宰大人?他就是伯嚭吗?香宝忍不住抬头看了那人一眼,身形略胖,看起来比伍子胥要年轻一些,不过一看就是圆滑之辈。

“这位…莫非便是范大夫的心上之人?”伯嚭注意到香宝,忽然抚须笑道,“果然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呐。”

范蠡闻言,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将香宝隐在身后,“大宰大人见笑了…”

君夫人却是忽然笑了起来,抬手轻唤,“香宝,坐我身边来。”

香宝下意识地去看莫离,见莫离轻轻点头,这才缓缓走向君夫人。

“范大哥…”一个细弱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香宝僵着身子回头,便见西施苍白着脸站在帐外,娇娇怯怯,弱不胜衣。

“这位是?”伯嚭有些惊讶,一时搞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

“这位是西施姑娘,正是范大夫未过门的妻子。”勾践忽然开口,笑道。

“君上!”君夫人执着香宝的手,诧异地看向勾践。

勾践却是笑着唤了西施进来。

王帐里一阵静默。

伯嚭看了看香宝,又若有所思地看了西施一眼,注意那双纤细的手儿正紧紧揪着范蠡的衣袖,楚楚可怜。

香宝当然也看到这一幕了,一时僵在原地,这又是个什么状况?

“好了好了,快快坐下,岂能让太宰大人久等。”君夫人淡淡开口。

一时众人皆坐下,香宝微微抿唇,坐在君夫人身侧。

酒过三巡,伯嚭忽然放下酒鼎,站起身来,“在下此番前来,乃是为我吴国大王向君上提出受降的条件。”

“太宰大人不必多礼,尽管讲便是。”勾践忙笑道。

“其一,越需附属于我吴国。”

“理当如此。”

“其二,君上需入吴为质。”伯嚭略略迟疑了一下,缓缓开口。

范蠡微微皱眉,站起身来。

“坐下。”勾践淡淡扫了他一眼,又面带微笑看向伯嚭,“越既已经臣服于吴,寡人自当入吴为臣,合理。”

范蠡缓缓坐了下去。

“范大夫如此激动,莫不是在担心大王最后一个要求?”伯嚭抚了抚须,笑道。

“最后一个要求?”勾践询问。

范蠡也微微有些疑惑。

“吴王最后一个要求是…要迎范大夫心爱之人入吴为妃。”伯嚭笑着看了坐在范蠡身侧的娇弱女子一眼。

任谁都没有想到吴王最后一个要求…竟然是这个!

西施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也不见了,面色苍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