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姬夫人…”梓若一路急呼,云姬却已经闯了进来。

看到夫差在房中,云姬稍稍愣了一下,“大王?”

“夫人倒是消息灵通。”夫差扯了扯唇角。

“臣妾是听宫里的医师说…”云姬忙解释。

“说西施夫人小产,所以云姬夫人你便忙不迭地来看望了?”越女站在一旁,淡淡开口。

“你是什么意思?!”云姬面色一凛,怒道。

“听闻西施夫人曾经云姬夫人园子里罚坐,这样大暑的天气,也难怪…”

“你血口喷人!”云姬又气又急,又惊又惧。

香宝仍然坐在榻上,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一脸的茫然,仿佛所有的争吵都进不了她的耳朵。

夫差看着香宝,随即移开视线,淡淡开口,“这倒是寡人亲眼所见。”

“大王!”云姬忙跪下,“云姬根本不知道西施有孕在身…即便,即便…那也是无心之失呀!”

“哦。”夫差瞥了她一眼,“你承认便好。”

“承认?”云姬怔住。

“承认是无心之失呀。”

“大王…”

“可是,无心之失,也是失。”失差淡淡地开口,再没看她一眼。

云姬被软禁在了自己的园子,听闻她日日哀号哭泣,伍子胥也曾多番进言,夫差都不为所动。

“夫人在想什么?”一个极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吹得人耳朵痒痒的。

香宝侧头看他,离他很近。眼睛看着他的眼睛,鼻子对着他的鼻子。

“大王,你说,那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

她忽然开口,夫差怔住。

“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又问。

夫差微微抿唇,伸手拥她入怀,“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

香宝听话地闭上眼睛。

“怎么这么多汗。”他抚了抚她的额头,抚到一手的汗。

“大概是天气太热吧。”

“哦?”夫差扶着她的肩,“不需要让医师来看看?”

“不需要。”

“果真没事才好。”他重新将她拢进怀里,低低地道,“夫人知道史连么?”

史连?他怎么了?香宝心中冷不丁一惊,莫不是行刺的事情被发现了?

“他归降了。”夫差扬唇,幽黑的眼睛深不见底。

史连归降?香宝心头猛地一跳。

“大王,华眉夫人来看望夫人了。”梓若的声音适时地在帘外响起。

“要见吗?”夫差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

香宝点头。

夫差便扶着她坐好,“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站在门口的华眉和玲珑见到夫差从香宝的房里走了出来,忙低头行礼。夫差点点头,侧身大步走过。

“西施,你怎么样了?”夫差刚走,华眉便匆匆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香宝动了一下,梓若忙上前扶她。

“我没事。”扯开有些干裂的唇,香宝笑了笑。

“你…真的怀了大王的孩子?”华眉咬了咬唇,犹豫许久,终是开口道。

闻言,香宝稍稍愣了一下。

“华夫人,我家夫人刚刚小产,身体十分虚弱。”梓若忙道。

轻轻皱眉,香宝没有开口,只是有些恍惚地看着华眉。

“那你好好消息,等你好些我再来看你。”神色缓和了一些,华眉柔声说着,终于领着玲珑离去。

跟在华眉身边,玲珑忽又回过头来看了香宝一眼,那眼中,满是嫉妒与不甘。看着她们的离开,香宝仍然怔怔地坐在榻上。华眉她…是来提醒她,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

这个孩子,就算没有小产,他们也绝对容不下他的。

“夫人,你没事吧。”见她面色恍惚,梓若有些担心地道。

香宝摇摇头,忽然感觉很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距离香宝小产已经两个多月了,夫差再也没有留宿醉月阁。入了秋,天气一天比一天凉,香宝开始学着给自己缝制一件过冬穿的袍子。

“夫人,你在忙什么?”倒了杯茶放在香宝手边,梓若好奇地凑上前。

“做衣服呀。”香宝扬了扬手中被裁得歪歪扭扭的布料,笑道。

“这个交给丫头们做就好了。”梓若不赞同地摇头。

以前,姐姐还在的时候,总是春天就开始给她做冬天穿的衣服。香宝抬手摸了摸鼻子,仿佛姐姐还捏着她的鼻子说,“我得缝得厚厚的,这样我们的懒香宝到了冬天就不怕冷了。”

“夫人,夫人…”梓若推了堆她。

香宝回过神来,抿抿唇,“没关系,反正也是闲着。”说着,又低头开始忙忙碌碌。

梓若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夫人…”一直到用晚膳的时候,梓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嗯。”喝了一口汤,香宝轻应。

“夫人…”

“怎么了?”叹了一口气,香宝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美味的汤,侧头看向梓若,“怎么事,说吧。“

“你知道大王今晚在哪儿过夜吗?”梓若道。

“在哪儿?”顺着她的意往下问,香宝又低头喝汤。

“赏月阁。”

“哦?又是赏月阁?”香宝淡淡地接话。

赏月阁里住的是郑旦,自从云姬被软禁之后,夫差最常去的地方,便是赏月阁。

“你怎么…”见她温温吞吞不着急的样子,梓若十分不能理解,原以为她颇有城府,原来竟只是她看错了吗?

“我怎么不着急?”香宝舔了舔唇,笑了起来。

梓若没有说话。

“他是大王嘛,如今我失了宠,急又有什么用呢?”香宝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汤碗,“只是委屈了你,下回见着大王,我求他让你回去好了。”

“夫人,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梓若咬唇。

香宝站起身走到窗边,有风吹了进来,拂起她鬓边的发丝。

“但愿今年冬天不要太冷。”半晌,她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夜,深了。

香宝躺在榻上,双手交叠在胸口,望着房顶发呆。过了今晚,就七十六天了。他已经七十六天没有留宿在醉月阁了。交叠在胸口的手猛地收紧,绞得指关节微微发白。香宝被自己吓住了,她为什么能够记得这样清楚?七十六天,她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梓若总在提醒她,他又留宿在哪位夫人那里了,提得最多的,是赏月阁,总共五十二次。他不来烦着她,她便自由许多。闲着无事,她可以好好琢磨针线活,明明是很好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心却空空落落的?

香宝真的被自己吓住了,她该不是…

狠狠摇头,摇去不该有的念头,香宝扯过被子蒙住脑袋,侧过身,逼着自己睡觉。

提心吊胆的味道,你还想再尝一遍?

生不如死的痛楚,你还想再试一回?

她不要!

黑暗中睁开眼睛,额间冷汗涔涔。噩梦,又是噩梦。从梦中惊醒,她再也不敢入睡,抱着被子坐到天亮。

第二天清晨,梓若一进门便看到香宝抱着被子坐在榻上发呆,一夜未眠的样子。

“夫人,你…”

“我没事。”香宝侧了侧身,总感觉有个鬼鬼祟祟的小小身影一直在窗外徘徊,还不停地往里偷看。

“司香,出来。”眉毛忍无可忍地跳了一下,香宝出声道。

那个小小的身影微微僵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进门来。

“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嗯…那个…你是不是惹父王生气了?”磨蹭了半天,他终于张口道。

香宝哭笑不得,“为什么这么问?”

“父王他…”

香宝立刻明白过来了,这小家伙大概认为夫差生了她的气,所以才…

“大概是吧。”笑了笑,香宝道。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哪里惹他生气了,只是现在她倒是感谢他冷落了她。

想了一夜,她总算想明白了。若是他再继续宠着她,她就真的会泥足深陷,难以自拔了。现在抽心,为时不晚,还来得及。

司香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去,“父王真的生气了吧,怎么办才好…”他一个人咕哝着,忽然又抬起头来,“别怕,司香会帮你的。”极其认真地看着香宝,他道。

香宝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想笑,又感动。

“唉…”看着司香,香宝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别叹气呀,我真的会帮你的。”他急了起来,道。

“你好久,都没有叫我娘了…”憋着笑,香宝一脸哀伤地轻叹。

闻言,司香一下子涨红了脸,鼓了半天劲,才低低地叫了一声“娘”。

香宝呆呆地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心一下子柔软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好乖。”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只是一听到她的叹息声,便立刻乖乖待在她怀里,再也不敢乱动了。抱着软软香香的司香,香宝有一刹那的怔仲。她在想,若是那个孩子没有小产…他会不会也像司香这么漂亮,这么乖。

然后,喊她…娘?

一起吃过早饭,司香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香宝出了园子。

“这么急,去哪儿?”香宝好奇地问他。

司香笑得一脸神秘兮兮。拧了拧他肉乎乎的脸,香宝也笑。

“嘘!”司香忽然扯了她一把,拉着她一起蹲在走廊边。

“怎么了?”不自觉地随他压低了声音,香宝咕哝。

司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香宝觉得好笑,刚想笑出声,司香便伸出小手捂住了她的嘴。

“夫人?”冷不丁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香宝微微呆住。

是夫差的声音,却不是唤她。

微微抬头,透过走廊的廊柱,香宝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阳光中,那一袭明黄的长袍耀痛了她的眼睛。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白衣的女子,是郑旦。

“大王,您的发髻乱了。”郑旦抬袖掩唇,轻笑。

那一笑,仿佛连园中最美的花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颜色。香宝从来没有见她这样笑过,原来她笑起来,真的很漂亮。

“无妨。”夫差道。

“臣妾帮您梳好啊。”郑旦扬了扬手中的小木梳。

“夫人一路追出来,就是为了替寡人梳头?”夫差扬眉。

“是啊。”郑旦笑盈盈地点头,拉着他的衣袖,指了指一旁的石凳。

夫差笑了起来,依言坐下。

刚刚还拉着香宝的司香气鼓鼓地咬住唇,握紧了小小的拳头,几乎就要冲出去。香宝忙反手拉住他。司香不依,香宝干脆将他搂进怀里。

温暖明媚的阳光下,纤纤玉手执着一柄木梳,尾指轻翘,细细地梳过如缎的长发,美得像一副画。

司香挣扎起来,香宝抬手轻轻转过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中。抱着司香,香宝安静地看着夫差和郑旦,眼中不兴一丝波澜,如一潭死水。

那一日,也是在这般灿烂的阳光下,她看着那一个原本以为是失而复得的白衣男子,那一个男子,他携着另一个女子的手。

好一双壁人。

“谁?”有人轻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