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你看看我,是不是长白头发了?”抱着膝,香宝忽然道。

喜乐吓了一跳,忙凑近了来,“哪能啊,夫人这么年轻美貌,正得大王宠爱呢。”

下巴搁在膝上,香宝没吱声。

中午吃的东西吐了个精光,大概是犯了春困,香宝又怏怏地在榻上躺了一下午。

“夫人,找医师来看看吧,您这都吐了第三回了。”喜乐担忧道。

香宝全身乏力,懒洋洋地趴在榻上不想动弹。

“夫人,该不会是…”喜乐忽然一惊,道。

香宝侧头瞥了喜乐一眼,“不可能。”

“为什么,您的症状真的很像是害喜呀!”

“六年都没动静,你以为忽然就有了?”香宝挪了挪身子,懒洋洋地道。

喜乐语塞。

然而香宝这一回失算了,六年都没动静的肚子,这一回…有了!

医师来过之后,香宝才相信了自己要当娘的事实,她从来不知道害喜会那么难受,吃什么吐什么。

“怎么起来了?”一个温温的声音。

“大王?”香宝低头,瞪着蹲在她面前的男子,下意识地轻呼,他的手有些冰,正轻轻搁在她的腹上。

其实她的腹部还很平坦,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你喜欢,就生吧。”半晌,他道。

香宝气得想咬人,她这到底是在为谁生孩子啊!而且又那样难受!

日子一天一天过,香宝的肚子也一点一点圆了起来。喜乐静静地站在一旁扇着羽毛扇子,香宝半倚着竹榻靠在窗边,浑身提不上一点劲。

半晌,香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吓到了身后的喜乐。

“怎么了,夫人?”喜乐有些忧心地上前,“哪里不舒服?”

香宝趴在窗口,慢吞吞地摇了摇脑袋。

“夫人,吃些梅子解解暑气可好?”抱着陶罐,喜乐笑道。

香宝低头看了看,随手取了一枚放入口中,忍不住微微蹙眉,酸涩的感觉流连齿间,久久不去。

“喜乐。”香宝忽然开口。

“嗯?”

“你听说过妹姒夫人吗?”

“嗯,太子殿下的母亲,是北方齐国的公主。”

“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又拿了一颗梅子放入口中,香宝问。

“呃?”喜乐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微微有些黯然。

“怎么了?”香宝侧头看她。

“奴婢原来就是伺候妹姒夫人的,妹姒夫人去世之后,才被调到别的宫里。”喜乐眼眶略略有些发红,“妹姒夫人待人极为和善,只是…那时云姬夫人得宠,妹姒夫人生下太子殿下后不知什么原因变疯了,再后来,就掉进池子里…被溺死了。”

明明是六月的天气,香宝却是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睡了一下午,天黑才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夫差正坐在榻边看着她,手掌放在她微凸的肚子上。

香宝感觉肚子里的小家伙踢了她一下,一抬头,便见夫差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在动。”他张了张口,半晌,只吐出两个字。

香宝有点想笑,可是却又笑不出来,司香都已经这么大了,夫差却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突然,她有些悲哀,为司香的母亲,妹姒夫人…那个葬送在这深宫中的女子,一生寂寞,一生痴恋,最后…还死于非命。

不知道她死的时候,可有怨恨?

“有刺客!”远远的,突然有人大叫。

香宝吃了一惊,看向夫差。夫差略略蹙眉,收回放在香宝腹上的手,站起身。感觉他的手离开,香宝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门外闹哄哄的一片,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刺客受伤逃走了。

吃过早饭,香宝不知为何总感觉胸口闷得慌,坐了一阵,终于还是起身走出房去。刚到房门口,便见一道极熟悉的红影一闪而过,香宝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假山,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

…那一身如火的红衣,让香宝一阵恍惚。

“卫…”捂住嘴巴,香宝瞪大眼睛,看着躲在假山里的男子。

竟然是卫琴!

他遍体鳞伤,满身是血。

长剑已经挥出,见是香宝,卫琴急急地收了剑。

“夫人?”身后,有人在喊。

香宝吓了一跳,忙回头,挡住卫琴藏身的地方,故作镇定地道,“我忽然想吃东西了,你去帮我准备一些点心送到我房里。”

“是。”

见那人远去,香宝这才急急转过身来,“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越国监国吗?”

卫琴看着她,不语。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变,除了…他的视线落在她凸起的腹部,幽黑的眼中闪过一丝抑郁。

“昨天夜里的刺客…是你?”香宝想了想,有些明白了。

“嗯。”

“夫人,夫人…”喜乐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你在这里不要走,这馆娃宫内外都是侍卫,我晚上来再来找你。”急急地说着,香宝忙转身大步离开,“喜乐,我在这里。”

看着香宝离开的背影,卫琴狠狠握拳,指尖刺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整整一天,香宝都坐卧难宁、寝食不安,一想起卫琴满身是血的样子,便感觉心都揪在一起了。

好不容易入了夜,支开喜乐和其他侍女,香宝忙拿了一些药品和食物溜出了房间。

借着月色,香宝急急地跑到白天来过的假山前。

“卫琴?卫琴,还在吗?是姐姐呀…”放低了声音,香宝道。

卫琴就在假山后面,但那一声“姐姐”却让他退却了,香宝等到天亮,卫琴也没出来见她。

“天呐!夫人你在这里干什么!”喜乐找了一夜,终于在天明时分找到了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香宝。

这么些年未见,当日桀骜的少年长成了高大的男子。香宝不由得记起那一日在小屋前,他带着满头包,兴高采烈地带了蜂蜜回来,那沾了血的蜂蜜…那破碎的画面,当年最后一次见面,他说…我喜欢你…

香宝忽然就病了,养了这么些年的身体,说病就病了,还怀着孩子,一下子就瘦了下来。

其实卫琴并没有走远,他常常在香宝窗外的那棵树上坐着,看着屋子里的女子开着窗,或躺或卧,总是面色苍白的样子。

“监国大人。”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微微带着寒意。

卫琴心下一凛,看向树下站着的黄袍男子。

夫差!

“不知监国大人在这里干什么?”夫差看着他,声音淡淡的。

卫琴握紧了手中的剑。

“她身子不好,如果你敢在这里动手,寡人保证,你的下场会很难看。”夫差冷冷的开口,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结了冰一般。

卫琴看了一眼在房间里轻轻咳嗽的女子,跃身下树,没有出声。

束手就擒。

在香宝还不知道的时候,卫琴被判了死刑,香宝知道的时候,已经是行刑的那一日了。

这一日,天气极其的热,喝了一碗酸梅汤,倒吐了一半,刚刚漱了口,香宝便听到走廊外有侍女在窃窃私语。

“诶,听说没,那个刺客捉到了…”

“是呀,居然是监国大人,真是难以置信,大王待他恩重如山,他居然想要弑君犯上!”

注意到香宝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喜乐忙扶住她,“夫人,怎么了?”

“刺客…捉到了?”回头,香宝看向喜乐。

“是。”觉察出香宝异样的神色,喜乐迟疑了一下,道。

“他在哪里?!”香宝的声音一下子拔高,有些尖锐起来。

“听说被判了车裂之刑,好像就是今天在市朝行刑…”喜乐被吓了一跳,道。

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香宝推开喜乐,“准备马车!我要出宫!”

“夫人,夫人,大王他…”喜乐手足无措起来。

“准备马车,我要出宫!”香宝厉声尖叫。

喜乐被吓得呆了一呆,一旁有侍女立刻去传话了。

香宝一路冲出宫门,踏上准备好的马车,“带我去行刑的地方!”

车夫不敢怠慢,马车一路行驶极快,香宝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抑制不住一阵翻江倒海,几乎吐了一路。

听说香宝闯出馆娃宫的时候,夫差正在议事,当下变了脸色,起身直奔馆娃宫。

一进门,便拎了喜乐来问话。

“夫人听说今天在市朝有车裂之刑,然后面色就变了…”喜乐也被吓得不轻,懦懦地道。

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夫差翻身上马,直奔刑场。

“夫人,到了。”车帘被掀开,车夫战战兢兢地道。

香宝定了定神,下了马车,只觉脚下一阵虚浮,连站立都很困难。前面围了一群人,香宝吃力地拨开人群,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一下子仿若透明。

他的弟弟,卫琴…他的头和四肢分别被绑在五辆车上,车前套着马,只待那一声令下,那些赶车的人便会驾着马车向不同的方向拉,他的身体会硬生生被撕裂为五块…

天很热,一丝风都没有。

卫琴闭着眼睛,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那一刻,如火的红衣似蝶一般垂下了羽翼,再也无法扬起。

“诶,听说这人是别国的探子…”

“是啊,居然想要弑君犯上,真是罪该万死…”

围观的人在交头接耳,等待一场血腥的表演。

“行刑!”行刑官高喊。

高高的马鞭扬起,落在马背上,马动了…

“不要!”香宝尖声大叫起来。

猛地睁开眼睛,卫琴诧异地看向那个熟悉的声音所在方向,是她!

“不要,放开他!放开他!”香宝尖叫着从人群里挤进来。

“出去,不要看!”感觉到拉力,感觉到撕扯的疼痛,卫琴哑着声音大喊,他不想让她看到他被分裂成五块的样子。

她会害怕的。

“放开他!”香宝不管不顾地冲上前。

“哪里来的疯妇!速速退开!”行刑官皱眉,“再不退开,一并论罪!”

“放开他!放开他!放开我弟弟!”香宝冲到马车前,大叫。

卫琴瞪大眼睛,那些马再往前就会撞到她,她还有着身孕…

原本只求速死的男子忽然有了变化,他咬牙,被绑住的手腕缓缓往里勾住,扯住那不断往前奔的马车。

“大…大胆!”行刑官目瞪口呆。太不给面子了,他好歹也是个资深行刑官了,哪有人车裂会这个样子的!

扯住马车的手腕上隐隐出现血丝,卫琴感觉自己的力气快用尽了,“让开!让开!”

“放开他!放开他!”香宝红着眼睛,大喊,声音嘶哑。

大概僵持了太久,一匹马忽然脱了缰,竟然直直地冲向香宝所在的方向。

“不要!”卫琴厉声疾呼。

千钧一发之刻,突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一路撞翻了好些摊位,身着黄袍的男子从马上跃下,一剑直斩向马腿,鲜血四溅。

那马哀鸣一声,倒地不起。

“救他!救他!”全然不管自己刚从生死门前走了一遭,香宝扯住黄袍男子的衣袖,“求你救他!”

夫差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是我弟弟!求你救他…”满面泪痕,香宝不管不顾,语无伦次道。

唇微抿,夫差提剑,跃身斩断了绑着卫琴的绳子,红衣的男子重重地坠下,扬起一片尘土。

“大…大胆!”行刑官还从没遇见过行刑到一半给人砸场子的状况,恼羞成怒起来,“来…来人呀,给我都…都拿下!”

夫差寒着一张脸,侧头,“把他的眼珠子给我抠了。”

“啊?”行刑官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