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 作者:白鹭成双

养面首、戏重臣!嚣张跋扈、祸害朝野长达八年的丹阳长公主李怀玉薨了,薨在新皇登基这一天,七窍流血、死状极惨。

百官庆贺,万民欢呼:恶有恶报!死得好啊!

然而头七这天,丹阳公主借尸还魂,成了白府的四小姐。

什么?这白四小姐是个傻子?无依无靠?还要被人抢亲事?

怀玉拍案而起:“真是岂有此理!”

斗智谋一鸣惊人,呼风雨万人相帮,有她丹阳公主在,还怕改不了这傻子的命数?

只是,谁能告诉她,翻个墙而已,为什么会压到紫阳君江玄瑾?

“君上爱过谁吗?”

“爱过。”

“怎么爱的?”

“开始的时候,想尽一切手段,也要让她魂飞魄散。”

结束的时候,用尽所有办法,只愿她能功德圆满。

第1章 该死的丹阳长公主

“这满街的白幡是做什么?嗬,官老爷都系白腰带?”

“你是几日没出门了,连这都不知道?护国长公主薨了啊!举国齐丧呢!”

“护国长公主?你是说丹阳公主?她死了不是好事吗?该敲锣打鼓庆贺才是啊。”

“嘘…这话被官差听见,可要抓你坐牢的。”

茶肆里的人三三两两一桌,看着外头漫天的纸钱,议论纷纷。

要说这丹阳公主,那可是北魏朝廷十二年的老蛀虫,举朝上下闻风丧胆的大祸害。分明是个女儿家,却不顾廉耻在府里养了几十个面首,勾搭朝臣、调戏权贵、玩弄权术、陷害忠良!

其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民不聊生。其恶行斑斑,罪状之多、罄竹难书!

如果说要给丹阳公主写个传记,那朝中定然会有很多官员跳出来加笔,斟字酌句地用最刻薄的话将这位公主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善恶有报,这位嚣张多年的长公主,终于在大兴八年,因为“谋杀重臣”被囚飞云宫,更是在新皇亲政的这一天,“病”死在了自己的府邸,七窍流血,死状极惨。

官府像模像样地发丧,百姓们却是暗自觉得痛快。

恶有恶报啊!死得好!

一片痛快叫好声中,雪白的纸钱纷纷洒洒地落下来,有的被风一卷,在空中打了个转儿,飞到了官道旁边的一所官邸门前,翻飞之间,飘过朱漆的牌匾。

白府。

府里西院的厢房里,有人翻了个身,手不经意扫落了床边放着的药碗。

“啪!”

一声脆响,李怀玉猛然惊醒,心跳如擂鼓,睁眼就出了一身冷汗。撑着身子坐起来,喉咙里抑制不住地喘息,睫毛也颤抖得厉害,半晌才六神归位。

这是哪儿?

简陋的厢房,各处摆设都陈旧而廉价,光从斑驳的雕花窗外透进来,照出空气里四落的灰尘,像雾一样朦胧。

皱眉盯着那些灰尘看了一会儿,怀玉有点茫然。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个端着水盆的丫鬟跨进门来,一看见她就喜道:“小姐,你终于醒了!”

小姐?李怀玉皱眉看向她,心想这是哪儿来的不懂事的宫女啊?自己打生下来就被称“殿下”,何时被人称过“小姐”?

“您这次可吓坏奴婢了,奴婢差点以为您断气了!”丫鬟自顾自地嘀咕,满怀叹息。

断气?难不成她现在没断气?怀玉愣了愣,深吸一口气——

还真没断气!

她…没死?

一阵激颤从心尖传到四肢百骸,李怀玉激动得爬了起来,跳下床扑到了窗台,一把将那木窗给推开。

阳光璀璨,从她的指间照下来,落在她脸上,暖洋洋的。外头几丛野花开得正好,微风过处,摇乱玉彩。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深吸几口新鲜的空气,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老天有眼,她竟然还活着。

她丹阳长公主李怀玉,还活着!

身后的小丫头像是被她的动作吓着了,瞪大了眼,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小…小姐?”

笑意一顿,怀玉左右看了看,莫名其妙地回头,指着自己的鼻尖问她:“你是在喊我?”

灵秀点头,不解地看着她:“奴婢当然是在喊您啊小姐,您不认得奴婢了?”

怀玉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印象。”

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飞云宫里的那一天,三月二十七,她饮下了御赐的鹤顶红,吐着大口大口的血,狼狈地趴在软榻上。

面前有一群人跪着,红着眼哽咽着朝她磕头,齐声喊:“殿下——”

这两个字像笛子吹空的呜咽,幽幽地在大堂里回响了几声,夹杂着隐忍的哭声,听得人心里发酸。

之后她就闭上了眼,陷入了黑暗里。

照理说她应该是死了,就算没死,也应该还在飞云宫啊,为什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疑惑地扫了四周一圈儿,怀玉看见了一方妆台,连忙凑过去瞧了瞧。

镜子里的人很陌生,细眉软眼,皮肤白得像是从未见过阳光,衬得一头乌发如云。巴掌大的脸,耳垂小巧,脖子纤细,套一身半旧的深色布衣,整个身上都没二两肉,感觉随便来阵风就能给吹跑了。

这不是她。

世人都知道,丹阳公主刁蛮跋扈,一半仰仗自己皇室的身份,一半则是因为她那无双的武艺。她习武多年,一身的钢筋铁骨,哪里会像这个竹竿子似的?

可她动一下,镜子里的人也动一下,她做鬼脸,镜子里那张秀气的脸也跟着皱起来。

心里一沉,李怀玉扭头问了一句:“今日年月几何?”

灵秀怔愣地看着她,呆呆地道:“今儿个是大兴八年,四月初四…”

四月初四?怀玉的嘴唇倏地白了:“丹阳公主已经薨了?”

灵秀点头:“薨了,今日刚好是头七,官府正出殡呢。”

李怀玉:“…”

丹阳公主出殡了。

那她是谁?!

下意识地摇头,她觉得这事太离奇了,离奇得她嘴唇直抖。原地转了两圈,她道:“我饿了。”

“啊。”灵秀恍惚地点头,“奴婢现在就去给您拿吃的!”

怀玉点头,镇定地看着这小丫头跑出去,等看不见人影了,才深吸一口气,提起裙子就往外冲!

她的身体出殡了,她却还能说能跳的变成了另一个人,这种事…要是不亲眼看看,打死她也不信!

冲出房间,外头好像是个挺大的宅院,李怀玉什么也没心思看,一路避开人跑过月门回廊,找到最外头的院墙。左右看看无人,踩着墙边堆着的杂物就往上爬。

针线刺绣她不会,但是爬墙打鸟这些事情,她可是比谁都熟悉,尽管这院墙高了些,怀玉还是很潇洒地攀上了瓦檐,纵身一跃——

然后“呯”地一声砸落在地!

“啊!”痛呼一声,李怀玉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失算了,要是她以前,翻墙这种小事肯定是不在话下,但她现在这身子好像虚弱得很,又不太听使唤,竟然直接摔下来了,真是丢人现眼。

不过好在,她摔的地方还不错,比青石砖的地软点儿,不至于磕伤,只是嘴唇被牙齿给磕破了,舌尖探了探,一股子铁锈味儿。

“嘶——”真疼!

还不等她爬起来,旁边寒光一闪,杀气一瞬而至:“什么人!”

李怀玉吓了一跳,侧头一看,竟然是个一身玄衣的护卫,横眉看着她,刀锋凛凛。

至于吗?她就是翻个墙而已,又不是行刺谁,这么激动干什么?

身下柔软的土地动了动。

察觉到了不对劲,李怀玉眨眨眼,缓缓低头看过去。

有个穿着青珀色织锦软云服的人被她压在了身下,玉冠依旧端正,神色也从容不乱,一双染墨似的眼眸睨着她,像黑龙破浪。有些泛白的唇上染了一抹艳丽的红,如雪上绽花。

看第一眼,怀玉有点惊叹,这人真是世间难得的好颜色啊,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然而看第二眼,怀玉认出了这张脸是谁。

这…这人…

“还不起来?”他冷冷地道。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怀玉的脸色从震惊到铁青,跨坐在他身上,不但没起,反而有想用力压死他的想法。

真是冤家路窄啊,江玄瑾!

漫天的纸钱飘落下来,李怀玉随手捏住一张,低头看着身下这人,心里恨意滔天。

世人都说,丹阳公主是因为“谋杀重臣”被新帝怪罪,进而丧命的。然而李怀玉自己清楚她是怎么死的。

她是被这紫阳君江玄瑾害死的!

大兴八年三月二十七,宜丧葬的好日子,江玄瑾目光平静地奉上鹤顶红,声音里佛香缭绕。

“恭送殿下。”他说。

怀玉穿着她最爱的瑶池牡丹宫装,端坐在如意合欢榻上,大方地接过了毒药,一饮而尽。

“君上一定要长命百岁啊。”她笑。

这是她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不是柔情缱绻,而是带着要化为厉鬼报仇的不甘,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去的。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发誓,只要还有机会,她一定要让江玄瑾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现在,竟然当真又遇见了。

第2章 看着自己出殡

拳头捏得指节泛白,怀玉低头看着身下这人,下意识地就伸手上去,放在了他的咽喉间。五指微张,只要用力收拢,就能掐他个姹紫嫣红!

然而,旁边的护卫乘虚动作比她想法还快,一刀横在她喉间,怒喝道:“你干什么!”

微微一顿,怀玉猛然惊醒。

身下的人一双墨眸安静地看着她,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不是因为反抗不过,而是以她现在这样子,压根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她的手已经放在了他脖颈上,这动作危险得很,旁边的乘虚已经沉了脸,似乎等她再动一下,他的刀就抹了她的脖子!

情况不太妙。

眼珠子一转,怀玉立马放柔了表情,尖锐的五爪转瞬变成柔软小手,顺着这人的脖颈往胸口一摸,眨巴着眼道:“这位公子,真是好生俊俏啊~”

“…”

江玄瑾原本冷静的表情,被她这不知廉耻的一摸,摸裂了。

眉峰拢起,眼里也有了厉色,他撑地起身,毫不怜惜地将身上的人给摔了下去。

“啊呀!”怀玉落地,滚了两滚,差点撞着后头的墙。

“公子好凶啊!”委屈地爬起来,她捏着嗓子道,“对娇滴滴的女儿家,哪能这样粗鲁!”

就这不知廉耻的模样,还娇滴滴的女儿家?江玄瑾听得直摇头,拂袖挥落衣袍上的纸钱,皱眉看着她。

怀玉假笑着回视他,心里的波澜却是一时难平。醒来就能撞见杀了自己的人,这也算一种缘分。只是可惜,她现在完全没有报仇的机会。

冲动乃莽夫,智取才是上计,既然没有机会,今日就且放过他吧,来日方长。怀玉很想得开,拍拍裙子上的灰,大方地道:“要是别人,我可不会善罢甘休,但看公子这般风姿动人,就算了吧。”

说罢,还朝他挥了挥手:“后会有期啊。”

分明是她从天而降砸着了他,这话说得怎么倒像是她原谅他的过错一般?江玄瑾听得有点茫然,甚至低头思量了一番自己错在何处。

还没思量出个结果,面前的人就“嗖”地一声往前跑了。

“你站住!”他皱眉。

李怀玉当然不会站住,不仅不站住,还跑得更快,三步并两步,直接挤进了官道边的人群中。

她是出来看自己的棺椁的,哪有那么多精力跟杀不了的仇人纠缠?

送葬的军队从宫里出来了,官道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怀玉挤到前头的时候,运棺椁的车刚好从前头经过。

高高的八驹梨木车,上头一方楠木棺椁泛着幽暗的光。白绸挽成的花结在棺椁四周飘飞,棺椁前头的两侧,白色的丧灯晃来晃去,上头写着大大的两个字——

丹阳。

不是做梦,也不是谁在拿她开玩笑,丹阳长公主当真出殡了,她却莫名其妙在另一个人身上活了过来,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葬礼。

“咚——”前头运着的丧鼎响了一声,一把钱纸被高高扬上天,又翻飞着四散落下来。

四周的百姓都觉得晦气,嘴里一连儿地“呸”着,将纸钱拂开,怀玉却站着没动,任由一张纸钱盖了自己的眉眼。一片嘈杂声中,她恍然又听见了怀颂的声音:

“皇姐,司马丞相不是你杀的对不对?朕知道,你不可能杀他!”

“是我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天理昭昭,总有正邪对错。是你,朕不会姑息;不是你,朕则必定护你!”

护她吗?李怀玉回神,低笑出声。

这朝堂中事,从来没有怀颂想的那么简单,瞧瞧,她信了他一次,就被人陷害至死,多惨痛的教训啊!

只是不知道,她这一死,怀颂到底有没有想明白,能不能继续将李家的天下继续撑住?

她怔愣地出着神,身边的百姓却是揣着袖子议论纷纷:

“瞧这阵仗,竟然比司马丞相出殡的排场大。”

“呸!排场大有什么用?司马丞相死的时候万民跪送,你看看这长公主有什么?大家可都嗑瓜子看戏呢!”

“可惜了那上好的金丝楠木,何其无辜要葬这个肮脏畜生!”

“司马丞相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害死他的人终于遭了报应!”

听着耳边的骂声,李怀玉就着纸钱抹了把脸,佯装愤怒地跟着骂一句:“是啊,报应!”

旁边的百姓看了看她,纷纷赞赏:“这位姑娘看来也是心怀正义之人。”

“想必也被丹阳公主迫害过吧。”

“没错!”李怀玉重重点头,“她夺我自由毁我名声,害我殚精竭虑劳累八年,实在可恶至极!”

这么惨?百姓们看她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

李怀玉也有点同情自己。

八年一场荒唐梦,赢得身后薄幸名啊。不过流芳只得百世,遗臭却能万年,这样一想,嘿!她不算亏!

咧嘴挤出个笑来,怀玉目送那棺椁从她面前过去,还是忍不住伸手,朝它挥了挥。

辛苦你啦,丹阳。

丧灯被风吹得打了个圈儿,丹阳二字来回晃悠,像是也在朝她挥手一般。

怀玉红了眼,转身就想走。

然而,就在此时,远处人群骚动,惊叫声若平地春雷般炸响——“快闪开!闪开!”

几团巨大的稻草被点燃,烧成烈焰高涨的火球,倏地就从官道旁边的屋檐上滚落下来,朝送葬军队中央的棺椁方向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