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璇玑让开身子,身后的溪云端着个托盘,上头放着一叠衣裳。

“再过两日,就是江府小少爷十八岁的生辰。”白璇玑笑道,“你本是不能去的,但眼下既已恢复了神智,也该跟着去见见世面。时间仓促,来不及另给你做新衣。这一身我只穿过两回,还望四妹莫嫌弃。”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怀玉点头,拎起托盘里的衣裳看了看。

料子一般,比起她以前穿的自然是差远了,而且这颜色…竟然是浅粉。

若是在别的场合,这身衣裳也能算过得去,但江家最受宠的小少爷的生辰宴会,她作为未来的小少夫人,这一身就轻佻了些。

看了看她的脸色,白璇玑微笑:“妹妹不喜欢?”

“你要听实话吗?”怀玉扭头看着她。

白璇玑微微一噎,继而失笑:“自家姐妹,有话直言无妨。”

“那我就直说了。”将衣裳放回托盘里,怀玉笑道,“不喜欢。”

白璇玑怔了怔,像是没料到她会当真这样直接,脸上的笑意终于是有些挂不住,微微沉了脸:“如此,倒是我多事了。你既然不喜欢,那便自己备衣裳吧。”

说着,又看一眼她身上那残旧的深色衣袍,眼里终于是泛上些讥讽:“别后悔就行。”

“小姐!”旁边一直低头站着的小丫鬟灵秀,此刻终于是忍不住,上来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怀玉侧头,盯着这丫鬟看了两眼,发现这是当初自己醒来的时候,那个端着水盆进屋来的婢女。

“怎么?”她挑眉。

灵秀有些焦急地小声道:“您没有别的衣裳可以穿的,这裙子您收着吧,总能撑撑场面,不然连江府大门也进不去!”

她说话的声音小,可白璇玑站得近,一字一句都听进耳里,眼里讥讽之意更深:“灵秀,你可别劝了,我这一身旧衣裳,四妹看不上的。”

“二小姐息怒,我家小姐许是才恢复神智不久,很多事情不清楚。”灵秀站出来,连连朝白璇玑鞠躬,“多谢您的好意,这衣裳奴婢替小姐收…”

“别了,这旧衣裳配不上未来的江家小少夫人。”白璇玑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她,又侧眼看向李怀玉,“四妹可是与紫阳君有交情的人,想要件好衣裳还不容易么?溪云,我们走。”

“是。”端着托盘的婢女屈膝,跟在白璇玑身后就往外走去。

“这…”灵秀急了,抬脚就想上去追,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你现在就算追出去,她也不会把衣裳给你。”怀玉打了个呵欠,有些疲倦地道,“省省力气吧。”

灵秀不解,疑惑地看着她:“二小姐是专程过来送衣裳给您的,方才是被您气着了,一时下不来台。奴婢只要去求求她…”

怀玉轻笑:“求她她就会给?她若真是为着我好来的,就不会送这么一身衣裳了,你傻不傻?”

灵秀一愣,脸上有些臊红。被自己的傻主子说自己傻,这可真是…

“奴婢是觉得,有总比没有好啊。”捏了捏帕子,她很是担忧地道,“二小姐没说错,时间仓促,您想另做一身衣裳也来不及,江府那边…”

“先别说这些了。”怀玉拉着她就进了那狭小的厢房,很是疲惫地往床上一倒,“去给我找点吃的吧,吃完我先睡一觉。”

灵秀张了张嘴,又看看外头天色,也是该用午膳的时候了,于是连忙往厨房跑。

这两天到处忙活,身子疲乏得很。在江玄瑾身边的时候她没敢睡沉,此时终于有个安稳的地界儿,怀玉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一睡就睡到了太阳西垂。

挣扎从乱七八糟的梦境里解脱出来,怀玉睁眼,扫了一眼屋子里。

安安静静的,桌上也没有饭菜,灵秀好像还没回来。

疑惑地皱眉,怀玉爬起来,在衣柜里翻了翻,找了件干净的旧衣裳换上,然后出门去找人。

府里檐下都已经起了灯笼,隐约有饭菜的香味在四周飘荡。李怀玉不认得路,随意在路上抓了个人问:“看见我丫鬟了吗?”

第18章 换了个人似的 200钻石加更

被抓着的家奴一看是她,眼神顿时古怪起来,用力收回自己的衣袖,似笑非笑地道:“灵秀在南院干活儿呢。”

南院?干活儿?怀玉皱眉,想了想又觉得正常,问了家奴方向,抬步就走。

南院内庭。

四处都点着的灯笼在这一处倒是有些吝啬,灵秀使劲睁大眼睛才能看清楚花样,然后小心翼翼地照着样子往礼服上绣。

她旁边不远处站了两个磕瓜子的老嬷嬷,小声地碎着嘴。

“咱们夫人对这四小姐可算是仁至义尽了,都不是亲生的,还给这么一套好料子,也不怕去江府压了二小姐的风头。”

“要不怎么能当主母呢,夫人就是心善。可依我看啊,四小姐就算穿了这么一套衣裳,也不见得有二小姐光彩夺目。一个是正室嫡女,知书达理的。一个却是疯了三年的傻子,现在醒过来也是落了好几年的规矩,不出糗就不错了。”

“这话在理!你是没见那四小姐今日形状,在君上面前,半点教养也没有,哪里像个贵门小姐。”

“是啊,那江家可是礼仪之家,四小姐那样子,配得上么?”

“配不上呀!”后头有人笑嘻嘻地答了她一句。

碎嘴的李嬷嬷回头,笑着就想夸这人有眼力劲儿,结果抬眼一看那人的脸,吓得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四…四小姐?”

李怀玉笑眯眯地接住几颗落下的瓜子,放在嘴里清脆一磕,眨巴着眼道:“你慌什么?说的都是实话啊。”

两个嬷嬷愕然,齐齐呆愣地看着她,就见她磕着瓜子走到灵秀身边去,低头问她:“你做什么呢?”

一听见自家主子的声音,灵秀终于抬了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奴婢在帮您赶制衣裳。”

扫了一眼她手里捏着的东西,是绸面无暗花的袍子。这种袍子,要绣大量的纹样才好看,不然穿不出去。而灵秀手里的这个,纹样才巴掌那么大一块,真要全部绣完,就算不吃不喝,也得要半个月。

眯了眯眼,怀玉问:“你是不是傻?真以为自己绣得完?”

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灵秀把衣裳举给她看:“您瞧,这料子好着呢!”

“好着你也绣不完,我也穿不上。有这个功夫,为什么不吃个饭睡一觉?”

灵秀一愣,有些手足无措:“可是…可是您没别的衣裳可以穿呀,江府的生辰宴会很重要,对您很重要的,您要是没能掰正众人对您之前的印象,那婚事就…”

还真是个爱操心的丫鬟,傻归傻,倒是可爱。

怀玉笑了笑,伸手把她拉起来,替她揉了揉后颈:“你要是非得绣,我不拦着你,回咱们屋里去绣便是。只是这个时辰了,你家小姐饿得前胸贴后背,你管不管?”

灵秀一听,这才想起吃东西的事儿,小脸“刷”地就白了。

“奴婢…奴婢忘记了!”

“现在想起来也不晚,走吧。”怀玉把旁边的针线筐抱了起来。

“四小姐!”旁边两个嬷嬷终于回神,连忙上来道,“夫人说了,这衣裳就在这儿绣最妥当,要是在别处蹭了油挨了灰的,就不好了。”

怀玉冲她们笑了笑:“这衣裳是要穿在我身上的,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两个嬷嬷一时语塞,怀玉也懒得同她们纠缠,拉过灵秀就走。

“厨房在哪边?”她边走边问。

灵秀小声道:“府里规矩森严,过了戌时厨房门就锁了,咱们进不去。”

“别的你甭管,指路。”怀玉胸有成竹地道。

于是一炷香之后,灵秀怀里抱着四个馒头,并着半只烧鸡,瞠目结舌地看着前头走着的人。

“小姐您…您这是偷东西!”

不仅偷东西,还翻墙越窗,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非得打死不可!

李怀玉咬着手里的馒头,口齿不清地道:“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

“可…可是…”灵秀震惊得嘴巴张得老大。

这种行径,小姐怎么做得出来呢?就算是她痴傻的时候,也至多不过胡言乱语,摔些东西。现在说是正常了,但举止倒是比之前还随意不羁。

活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停下步子,怀玉伸手拿起她怀里的馒头塞进她嘴里,然后笑眯眯地道:“你听清楚啊,你家小姐我突然渗悟了天地,觉得人生在世,没必要为些虚名束缚自己。咱们现在肚子饿,有东西就要吃,别的就别多说了,明白吗?”

灵秀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嘴被馒头塞着,说不出话。

怀玉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明白了就好。”

没有啊!灵秀摇头,她完全没有明白啊!白府里规矩严苛,哪个不是老老实实地在过日子?小姐这番言论,到底是怎么来的?

面前的人并没有理会她摇得跟拨浪鼓一般的头,回了西院便将包着烧鸡的荷叶打开,与她分着就着馒头吃,吃饱了就躺去床上,看样子要继续睡。

“小姐。”灵秀声如蚊呐,“奴婢能问问,您这两日去哪里了吗?”

那日厢房里突然没了人,她可是找了好久。跑去求夫人报官,夫人还不搭理,害得她一晚上都没合眼。

怀玉打着呵欠道:“我出府去转了转。”

看她先前翻厨房那灵巧的样子,灵秀觉得也不必问她是怎么出去的了,只是忍不住多说一句:“二小姐一直觊觎您身上的婚约呢,就等着您出差错,好取而代之。您往后行事,可不能再这样随意了。”

“知道啦。”翻身面对她,怀玉半睁着眼失笑,“你这丫头,啰嗦得很。”

与青丝完全不一样。

青丝是个半个字也不愿意多说的冷美人儿,跟在她身边的时候,被陆景行调侃说像一尊移动的冰雕。不管怎么逗她,脸上都不见得半分笑意。

脑海里浮现出青丝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怀玉心里揪了揪,长叹一口气。

等见着她,一定要好生问问,当初分明是将她送出了京都的,到底是为什么又回来,还落在了江玄瑾的手里?

第19章 脾气古怪的小叔

江玄瑾回了府,一路上脸色都不太好看。路过的家奴瞧见他,都吓得低下头退开好几步。

“小叔。”江焱刚学完今日的课业,打回廊旁边过,瞧见他这模样,上来便行了个礼,“您这是怎么了?病了?”

江玄瑾侧头,就见江焱笑得唇红齿白的,一身宝蓝的锦袍拢着,额间一道织缎抹额,缀着一颗白玉宝石,温润生光。

这般的好模样,又这般的好气质,任是谁看了,都得赞他一声龙章凤姿、美玉天成。要娶白四小姐那样不正经的女子,还真是可惜了。

咳嗽两声,江玄瑾垂眸道:“我没什么大碍,你这是要去哪里?”

江焱笑道:“刚从夫子那边出来,打算去给爷爷请个安。不过…瞧小叔这模样,侄儿还是先送您回墨居吧。”

江玄瑾没推辞,抿唇就继续往前走。

“小叔这是遇见什么麻烦事了吗?”江焱边走边道,“许久不曾见您这般急躁了。”

或者说,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急躁的时候。平日里就算泰山在他面前崩塌了,他也会想着怎么救国救民,半点忧虑的情绪也不会外泄。

可眼下,竟然周身都是戾气。

被他这么一提醒,江玄瑾微微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不太对劲,连忙定了定神。

“…没什么麻烦事。”他别开头,“方才去了一趟白府。”

白府?江焱一愣,接着眼神也是一沉:“您去那里做什么?”

听着这瞬间不高兴了的语气,江玄瑾微微拧眉:“马上便是你的十八岁生辰,你说我去做什么?”

江焱闷了脸:“小叔,我不想娶白四小姐。”

“由不得你。”

跨进墨居,江玄瑾在软榻上坐下,接过乘虚递来的茶水喝了两口:“这是你娘生前订下的婚事,你若想毁,少说也得被你爹打去半条命。”

“打便打罢!”江焱一撩袍子坐在他身边,“我宁可他打死我,也不想娶个傻子回来!”

傻子?江玄瑾冷笑。她白珠玑要是个傻子,这天下就没聪明的人了。瞧瞧那勾搭人的手段,见个男人就又搂又抱的,竟然还和陆景行搅在一起。得亏他不曾相信她说的话,不然还真当她有多少真心了!

江焱正气闷呢,扭头一看自家小叔的脸色,吓得当即站了起来:“我…我错了,您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在人背后说闲话的!”

江玄瑾看他一眼,微微皱眉:“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生气了?”

两只眼睛都瞧见了啊!江焱很慌张,站在他面前背着手,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乘虚瞧着,终于是看不过眼了,小声道:“小少爷别急,主子没有生您的气。”

嗯?不是生他的气?江焱心口一松,又疑惑:“那是生谁的?”

看了不做声的主子一眼,乘虚微笑:“谁猜得到呢,许是还病着的原因吧。小少爷要是没别的事,还是先去给老太爷请安为好。”

“我这就打算去了。”江焱说着,又看向江玄瑾,“小叔,后日就是我的生辰了,您可要养好身子,到时候给我行束发礼。”

“嗯。”江玄瑾颔首应下。

“那侄儿就先告退了。”

“等等。”江玄瑾喊住他,“给白府的请帖,你可送去了?”

一提白府,江焱脸又垮了:“送了,还能不送么?我爹亲自去送的。”

“送了一张?”

“自然。”

半阖了眼,江玄瑾捻着手里的佛珠,淡声道:“再补一张去吧,单独交给白四小姐。”

江焱一听就惊了一跳:“为何?”

按理说一张请帖请一家人,足够了,他可巴不得那白四小姐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来不了,做什么还要单独给一张?

江玄瑾抬头看了他一眼。

冰凉的目光一落在身上,江焱立马老实了,捏着拳头道:“侄儿明日就让人去送。”

“去吧。”

“是,侄儿告退。”

看着他退出去,乘虚忍不住小声道:“小少爷是真的很抵触这桩婚事啊。”

“那又如何?”松了披风,江玄瑾更衣歇息,声音沙哑沉闷,“总归由不得他做主。”

看他一眼,乘虚小声道:“其实是有余地的,只要您去老太爷面前说两句…”

江玄瑾凉凉地看向他:“我为什么要去说?”

早就定好的婚事,哪怕对家不是个好姑娘,那也该是他大哥江崇做主,他牵扯进去干什么?

乘虚噤声不敢再言,只老老实实地拿了寝衣出来替他更换。

第二天一大早。

怀玉睁开眼,侧头就看见灵秀坐在桌边绣衣裳。桌上的油灯半明不暗的,怕是燃了一晚上了。

“你这丫头。”撑着身子坐起来,怀玉道,“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灵秀吓得针差点戳到手,抬头看她,满眼都是血丝:“小姐您醒了?奴婢这便去给您拿早膳。”

“你可歇会儿吧。”没好气地下床更衣,怀玉道,“现在走得稳路吗?别半路上打了碗,又一副要哭的样子。”

灵秀扁嘴,很想为自己辩驳两句,但那头李怀玉的动作极快,两三下就穿好了衣裳,漱了口抹了脸就往外走。

想了想,灵秀还是拿起衣裳继续绣。

清晨的白府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忙碌了,怀玉七拐八拐地找到厨房,厨娘一看见她就笑:“恭喜四小姐啊,身子听说大好了。”

怀玉礼貌地朝她笑笑,道:“我来拿早膳。”

厨娘一听,立马转身盛了两碗稀粥并着几碟小菜,一起放在托盘里递给她:“是该用早膳了,四小姐拿好。”

扫了一眼菜色,怀玉忍不住感叹,白德重真是个清廉的好官儿啊,家里闺女吃的东西都这么简单,也算个两袖清风的好榜样了。

然而,眼睛再斜点儿,她瞧见了后头灶台上放着的一大堆精致菜色,八宝粥、清蒸鳜鱼、五色蒸包,瞧着都让人口水直流。

眉梢挑了挑,她问:“这是谁的早膳啊?”

厨娘一愣,身子挪过来挡了挡,赔笑道:“还能是谁的,府里自然只有老爷能用这些。”

是么?怀玉点头,也不打算多纠缠,哪知一转身,恰跟背后走来的丫鬟撞了个正着,两碗尚烫的稀粥,瞬间淌了她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