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这回竟这般主动?”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颈,她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的,“可是心疼我了?”

“闭嘴。”

“半句好话也不肯说,小气鬼!”

江玄瑾觉得,自己没被她气死真的是福大命大。还好话呢,没骂她已经算他脾气好了!

回去楼上,他板着脸坐在她的床边,拆开她脚踝上的白布瞧了瞧。

原本小巧的脚踝,已经肿得跟个馒头似的了。

“乘虚。”他道,“去请医女。”

“哎哎,不用麻烦。”怀玉掏出了方才祁锦留给她的药膏,“我自己就能解决。”

说着,撩开裙子将女绔往上挽了挽,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腿。

线条流畅,隐有珠光,本该是被拢在层层布料下头的肌肤,竟被她这般豪迈地显露人前!

江玄瑾沉了脸,下意识地就侧身挡在她前头,抬眼瞪向还在旁边站着的乘虚。

乘虚也是被怀玉这举动吓傻了,一时忘记移开眼。待察觉到自家主子的目光,他浑身一紧,连忙退后、转身、出去、关门,一气呵成。

看着那门合上,江玄瑾犹觉得心里一口恶气难消,伸手就想替这没脸没皮的人将裙子拉下来。

然而,他没转头看,这一伸手,没抓着裙子,倒是触手一片细腻如羊脂。

江玄瑾愕然,缓缓地扭过头。目光所及之处,就瞧见自己的手正握着床上人的小腿,修长的指节触碰着她的肌肤,温软滑嫩。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他很清晰地听见自己和她的呼吸声交织在了一处,空气都稀薄了些。

他的眸色突然就暗了暗。

李怀玉眨眨眼,也被这突发的状况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半晌才反应过来:“疼!”

“…”猛地回神,江玄瑾收回了手,颇为狼狈地别开头,“疼死你也好。随意在外人面前掀裙子,不疼死也早晚被白德重打死!”

察觉到这人话里的怒意,怀玉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道:“人家要上药嘛。上药自然要掀裙子。”

“那也等人出去了再掀!”

扁扁嘴,怀玉没脾气地认了:“以后照你说的来。”

听得这一句乖巧的话,江玄瑾终于松了眉头。目光扫过她那包扎的笨拙手法,他心里叹了口气,一把拍开她,将白布接过来,一圈圈地给她缠上,打个结。

怀玉愣了愣,诧异地抬头看他。

堂堂紫阳君上,给她包扎?吃错什么药了不成?

察觉到她怪异的目光,江玄瑾耳根微红,冷声道:“要给你眼睛上也打个结?”

“不用了!”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手,怀玉一本正经地道,“我还要留着眼睛看你。”

“…”这人说起这种话来真是厉害得很,他完全不是对手。

别开脸,江玄瑾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窗台,微微皱眉。

“下次别跳了。”他道,“总有别的解决办法。”

怀玉一听就笑咧了嘴:“你果然是心疼我嘛!不跳了不跳了!只不过…眼下这状况,你打算如何解决?”

她看样子是出不去的,一直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办法。江家二公子来了她还能躲,但要是那位老太爷来了呢?

江玄瑾低头思量,瞧着也有些为难。

眼下最矛盾的地方,莫过于她顶着“江焱未婚妻”的头衔,虽说焱儿一直不愿意承认,但在旁人眼里名分是定了的。他突然把人带在院子里放着,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认真想了良久,江玄瑾站起了身。

“你好生歇息。”他道。“我去前庭一趟。”

“好。”怀玉乖巧地应下,目送他出去。

等房门合上,她单脚跳下地,从后头的窗口往洗砚池的方向望了望。

方才那么好的时机,也不知道到底成事没有。

江玄瑾从茶厅旁边过,正好遇见敬完茶出来的江焱。

“小叔!”江焱苦着脸过来朝他行礼,“小叔救命啊!”

停下步子,江玄瑾看他一眼:“怎么?”

“您看那边。”努嘴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人,江焱颇为烦躁,“这白二小姐好生霸道,非跟着我一道,还替我端茶敬长辈。”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江玄瑾道:“人家帮你的忙,不是挺好?”

“您可别笑我了!”江焱摇头,“明知道这是爷爷硬塞给我的人,我哪里会觉得好!”

江焱也没别的毛病,就是傲气了些,不太愿意别人插手他的事情、替他做主。江家长辈已经触了他的逆鳞,碍于辈分没法发作。白二小姐再来触,他显然就不会给颜面了。

墨瞳里光闪了闪,江玄瑾捻着佛珠略微一思量,侧头问他:“先前许你白四小姐,你不愿。如今给你换成白二小姐,你还是不愿。是不是还不想成亲?”

江焱顿了顿,仔细一想,若今日花园里那个真是白四小姐,其实他是可以勉强接受的。但换成了二小姐…他连连摇头:“小叔辈分比我长都尚未娶妻。侄儿实在没有着急的必要。”

“你不急,你爹和爷爷可急了。”江玄瑾道,“要说服他们取消婚事不容易,更何况当真悔婚,伤的可是江白两家的交情。”

垮了一张脸,江焱使劲朝他作揖:“所以才想求小叔帮帮忙,您一定有法子的!”

江玄瑾沉默,眉心微皱,看起来很是为难。

诓人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呢?那就是让别人求着自己去诓。他心里已有打算,但以江焱的性子,卖卖关子,他反而更容易买账。

果然,见他不吭声,江焱连忙朝他又是行礼又是说好话:“小叔一向最疼我的,总不能见死不救!”

叹了口气,江玄瑾道:“办法不是没有,但你可想好了,当真不愿成亲?”

江焱一顿,又看了一眼远处望着他的白璇玑,打了个寒战笃定地点头:“想好了,不愿!”

再等个几年也来得及啊,他还年轻么不是?

“好。”江玄瑾点头,难得地露出个微笑来,“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眼眸一亮,江焱问:“什么明路?”

伸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江玄瑾意味深长地道:“这就是明路。”

怔了怔,待明白小叔是什么意思之后。江焱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

茶厅里。

江老太爷和白德重还在等着见白四小姐,可江深回来,竟然说没找着人。

“确定人是来了吗?”老太爷很疑惑。

江崇也有点不解:“看帖子上写的的确是白氏珠玑,但到底是不是她…儿子不曾见过白四小姐,也无法确认。”

白德重捏着胡须道:“四女是何形状,老夫自然是最清楚的。若当着如将军所言那般端庄大方,那多半是有人冒了四女的名头。”

江老太爷沉默了,正有些为难,抬眼就瞧见江玄瑾从门口跨了进来。

“墨居那头如何了?”他连忙问。

“无碍,只烧了半间屋子,损了些小东西。”江玄瑾答,“火已经灭了。”

“那…”江老太爷很想问,那位姑娘呢?不带来看看?

然而面前这人却先他一步开口道:“继续商议要紧事吧。”

时辰不早了,白德重父女还赶着回府呢,自然是先说婚事要紧。江老太爷定了定神,与白德重对视一眼,两人轮着开口。

“白四小姐寻不着人,就算寻着了,想来还是二小姐与焱儿合适。看二小姐今日忙里忙外的,帮了焱儿不少,也算贤惠得体。”

“江府的孙媳妇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珠玑那孩子终归是没有璇玑处事成熟。”

“再者说,江齐氏若还在,定也心疼她儿子,要选最相宜的好媳妇。两个当母亲的都逝去多年了,就算是白四小姐嫁过来。江齐氏照顾不了,白冯氏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又何必固守不变呢?”

“璇玑的八字与小少爷也是合得上的,庙里的算命先生还说她是旺夫命。”

两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江玄瑾没反应。

江老太爷叹了口气:“为父也知道你这孩子重诺,要你变通有些困难,那你权当不知此事,一切有我们做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玄瑾也不打算再争辩,只看着白德重问了一句:“贵府四小姐,当真十分不堪?”

白德重一愣,叹了口气:“是老夫疏忽了对她的管教,等她二姐成了亲,老夫定会悉心教导她规矩,再为她寻个好人家。”

点了点头,江玄瑾道:“那便就这样定了吧,黄道吉日让人选好便是。”

竟然让步了?白德重一喜,老太爷也十分高兴,朝着他点头道:“日子为父看过,五月二十一是顶好的黄道吉日,今日说定,后日正好宜下聘。”

“好。”江玄瑾应了一声。

白德重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松了,与江家人再寒暄两句,便叫了白璇玑来行礼拜别,乘车回府。

“三弟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江深站在江玄瑾旁边,很是好奇地问了一句。

江玄瑾淡声道:“听从父命罢了。”

“为父很欣慰。”江老太爷乐呵呵地道,“既然你这么肯听为父的话,那不如现在把你屋子里那姑娘带给为父瞧瞧?”

朝他拱手,江玄瑾摇头:“明日吧。”

为什么要明日?今儿时辰也还早啊?众人都有些不解。

江深倒是笑得意味深长,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该不会是还没把人家姑娘弄到手?没关系,二哥可以教你!”

“多谢二哥。”江玄瑾面无表情地道,“不必了。”

真弄到了手他才头疼呢。

眼下事情算是解决了一半,他微微松了口气,正打算喝口茶,就听得身后的乘虚小声道:“主子,出事了。”

又出什么事了?江玄瑾皱眉,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低声道:“她怎么这么不安分?”

乘虚摇头:“不是,是洗砚池出事了。”

洗砚池,他关着青丝的地方。

脸色一变,江玄瑾起身就朝老太爷行礼告退,带着乘虚就匆匆往回赶。

青丝是极为重要之人,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从她嘴里得到答案。若是被人抢走,多半不是灭口就是消失于江湖,那可就棘手了。

不过,他赶到竹屋里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尚被镣铐锁着的青丝。

“主子恕罪!”有暗卫半跪在他身侧道,“来者早有预谋,趁着咱们救火的时候闯进来抢人。咱们人手不够,虽保住了犯人,但还是让贼人全身而退了。”

人还留着,江玄瑾便松了口气,看了一眼竹屋里乱七八糟的打斗痕迹,皱眉道:“谁那么大胆子?”

“卑职已经派人去追了,一有消息便回禀君上。”

在府里都留不住,出去了哪里还能追得上?江玄瑾皱眉,盯着不远处那满身镣铐眼神冷冽的女子,眼里生疑。

方才客楼那火烧的,会不会太巧了点?

“你早晚会遭报应的。”青丝抬眼看他,满头长发披散,发间和脸上都凝着不少血块儿,看起来阴冷可怖。

“报应?”回过神,江玄瑾嗤笑,“这个词更适合你那死去的主子。”

一听这话,青丝眼神更凶,挣扎着站了起来,猛地朝他一扑!

血腥气冲鼻,那双满是脏污的手停在离江玄瑾一寸远的地方,受着镣铐禁锢,再难近半分。

不甘心地屈了屈手指,青丝恨声道:“你这个畜生!”

江玄瑾站着没动,心平气和地捻着佛珠道:“泯灭人性之人才为畜生,我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何以得这二字?”

替天行道?青丝使劲呸了一口血沫子,艳红的颜色飞溅到他青珀色的衣袖上,浸染得星星点点。

“你不过是给小人当了刀子使,真当自己做对了事情?”她双眸如刀,透过发丝的间隙,狠戾地盯着他,“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杀了整个北魏最不该死的人!”

丹阳还不该死?江玄瑾摇头:“你这话太过荒谬。”

天下人人都知道,北魏最该死的就是丹阳长公主,何来的“不该死”一说?

“荒谬?”青丝咬着牙道,“你只消去问一问韩霄大人,问问他为何不顾人言也要拥护长公主,你就会明白到底是谁荒谬!”

微微一顿,江玄瑾道:“你话说明白些。”

青丝冷笑:“与你还用怎么说明白?你有手段嫁祸公主,没手段查明真相?”

真相?江玄瑾垂眸,他只知道丹阳以阴诡手段杀了自己的亲叔叔,以残忍刑法弄死了先皇忠仆,还害得三朝丞相司马旭惨死宫中,更是玩弄权术,置百姓于水火——这些都是真相。

有这些真相在,丹阳死的就不冤枉。

收敛了心神,他冷眼看着面前这神态癫狂的婢女,挥袖朝旁边的人吩咐:“看牢她,再莫让人接近。”

“是!”众人齐应。

江玄瑾回去了客楼上,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发了会儿呆,直到手心被佛珠硌得生疼了才回过神,伸手推门。

“回来啦?”屋子里的人满脸好奇地看着他,“你去哪儿了,脸色这么难看?”

琥珀色的杏眼清澈无比,半点心虚也没有。

看着她,江玄瑾轻声道:“没什么大事,有贼人趁着方才客楼着火,想从我院子里偷东西。”

“啊?”怀玉瞪眼,“在你院子里偷东西?胆子也太大了吧?丢了什么东西?很贵重吗?”

他摇头:“贼人并未得手。”

怀玉一顿。拍手笑道:“那就好,真让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偷了东西,紫阳君的颜面往哪儿搁?”

态度坦然,吐字流畅,一双眼看着他也是不避不闪。江玄瑾觉得,许是他疑心太重了。就算方才客楼的火给了人可趁之机,但她也说过了,不是故意的。再者,她与青丝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去,没必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心里松了松,他道:“我方才去前庭,他们已经将焱儿与白二小姐的婚事定下了。”

“啊?”怀玉脸一垮,万分委屈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不是说好的替我抢回婚事么?你说话不算话!”

额角青筋跳了跳,江玄瑾咬牙道:“要不是你执意要来我的院子里,何至于弄成这样!”

本来么,她要是好端端的不闹腾,他便能全力替她争一争。然而现在怎么争?给她争个“未来小少夫人”的名头,再被老太爷逮着在他房里藏着?两人非得一起浸猪笼了不可!

面前的人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哦,是我主动要求来你这里的。”

想了想,又哀怨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拦着我?那么轻易地就被我说服了?”

江玄瑾:“…”

“啊呀呀!”被人抱起来举到了窗台边,怀玉惨叫两声抓住窗台,可怜巴巴地道,“我开个玩笑,你别这么激动啊!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扔我!”

江玄瑾这叫一个气啊,只要一遇见这祸害。他总能被气个半死,恨不得把她摔下去摔成个肉饼,从此世界就清净了!

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李怀玉立马跟八爪章鱼似的缠在他身上,双手相扣,打死不松:“你不能这样对我!”

“给我个理由。”他微微眯眼。

咽了口唾沫,怀玉眼珠子转了一圈儿:“杀人偿命!”

这个理由很正经很有说服力,江玄瑾轻哼一声,终于是消了气,将她扔回了床榻上。

挨着被子打了个滚儿,怀玉委屈兮兮的:“你这么凶的人,以后是娶不着媳妇儿的!”

“用不着你管。”他转身,边走边道:“老实在这里呆一天。”

“一天?!”怀玉惊了,“白府那边怎么办?”

脚步一顿,江玄瑾停在了门口,手微微收拢成拳,看起来颇为恼怒:“我会给他们个交代。”

一个黄花大闺女,在他院子里夜不归家,这个交代要怎么给?怀玉摸着下巴眯着眼,很是认真地思考起来。

江玄瑾跨出房间,带上了门。

房门一合上,李怀玉瞬间收了吊儿郎当的表情,皱着眉叹了口气。

要救青丝果然没有她想的那么容易啊,找到了地方,也有了时机,却还是没能把人给捞出来。方才抓着江玄瑾的衣袖,她看见了上头新鲜的血迹。江玄瑾没有受伤。那血多半是青丝的。那丫头被江玄瑾抓着,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心里闷得难受,怀玉很愁,愁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小姐?”正想着呢,门外响起了灵秀的声音。

怀玉愣了愣,看着她推门进来,有点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灵秀眼里满是惆怅之色,走到她跟前来,勉强笑了笑:“方才紫阳君身边的人来寻奴婢,说让奴婢过来伺候您。”

进江府的时候灵秀就与招财一起在门外的马车上等,江玄瑾倒是心细,还知道把她的丫鬟叫过来。

拍拍床弦让她过来坐下,怀玉打量了一番灵秀的神色,好奇地问:“出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