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头你收敛些。”他皱眉,“总是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怀玉一听,扭头就问他:“我没同你成亲之前,是不是在外头也拉拉扯扯的?”

“你还好意思说?”

“对嘛,没同你成亲我都能拉拉扯扯,做什么成了亲还不让?”怀玉理直气壮地道,“成亲不就是为了让拉拉扯扯变得合情合理吗?”

“…”他真的不觉得成亲是为了这个。

“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那我以后想同你拉拉扯扯,就藏着点儿,像这样!”一边说一边坐到他身边去,怀玉伸手,扣住他的手,然后将他那宽大的袖子扯过来一盖,挑眉问,“如何?”

绣着银色云纹的衣袖看起来很是端雅规矩,但那袖子下头的手,却是勾着他调皮地挠着,挠了手心一会儿。又掰开他的手指,一节节地与她的交叠在一起。

江玄瑾身子僵了僵:“松开。”

“都不会有人看见了,松什么?”怀玉不应,将他抓得紧紧的。可没抓一会儿,就感觉他手心有些湿润。

“咦?”她好奇地问他,“你热吗?”

面前这人靠着车壁坐得端正,目光平视前方,语气冷漠:“不热。”

只是感觉到她手心的温暖和柔软,想起了昨晚做的可怕的梦。

“你当真不松开吗?”他低低地又问一句,声音小得像是在问自己。

怀玉却是听见了,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响亮而笃定地回答他:“不松!”

漆黑深沉的墨瞳,被这两个字激得亮了亮。

文院很快就到了,怀玉准备下车才发现这手不松不行啊,她要下去,车里这人是不愿意下去的。

于是她回头小声道:“我去买点东西就回来,好不好?”

刚刚才柔和下去的脸色,瞬间又绷了回来,江玄瑾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没吭声。

怀玉哭笑不得:“那你跟我一起去?”

他还是没吭声。修长的手轻轻勾着她,不收也不放。

怀玉无奈了,一手捏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慢慢挣脱出来,然后将他的手塞在袖子里放好:“等我回来啊!”

说完,飞快地就下车带着灵秀扎进人群。

江玄瑾皱眉,看着那晃动的车帘,有些恼怒:“乘虚。”

外头的人应道:“主子?”

“不等她了,我们走。”

“这…”乘虚愕然,他家主子又发什么脾气了?

掀开车帘,他小心翼翼地问:“真的不等了?”

“她说话不算话,我为什么要等?”江玄瑾沉着脸道,“立马走!”

“…是。”

李怀玉七拐八拐地往文院里走着,压根不知道背后的小公主又发了脾气,只捏着袖袋里的印鉴,让灵秀在门口等她,然后便一头扎了进去。

“客官要点什么?”清秀的伙计看见来了客人,头也不抬地就问。

怀玉看了看他,有点意外:“为什么是你在这里?”

低着头的白皑一愣,猛地抬眼。倒吸一口凉气:“殿…”

“店里没货了?”李怀玉张口就打断他。

“啊…是,客官要的那种宣纸得去库房里拿。”看了看四周,白皑侧身,“您往后请。”

怀玉点头,提着裙子就跟着她走,周围的人熙熙攘攘,谁也没注意这边。

白皑引她去了后院就道:“殿下,陆掌柜这些日子正想法子联系您呢,马上就是选仕了。”

“我知道。”怀玉点头,“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只是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白皑道:“在这里方便。”

想想也能明白,这地方来往这么多文人学子,消息是最多最快的,白皑又是出身,在这里与人结交最是合宜。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怀玉突然伸手朝他勾了勾。

“…殿下?”白皑一看她这动作就觉得心里发毛,每次她要他去做什么为难的事情,都会这样让他过去,并且脸上的笑意越深,就表示任务越难。

现在她已经笑成一朵花了,白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三炷香之后。李怀玉抱着一堆宣纸出了文院的大门,拎好灵秀,一起往回走。袖袋里的东西已经给了人,她现在得去找江玄瑾。

然而,走回去才看见,方才那地方已经没了马车,倒只有一个站着的乘虚。

“你家主子呢?”怀玉好奇地问。

乘虚很是无奈地道:“主子说不想等您,所以先走了。”

“嗯?”怀玉挑眉,“走哪儿去了啊?”

“主子不让说。”乘虚一边吐着这句话,一边直朝旁边的茶楼动下巴。

李怀玉恍然,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把宣纸都塞给他,提了裙子就往那茶楼里走。一楼人多,她看也没看,直接上去找到最僻静的一个厢房。

江玄瑾捏着茶杯,听见门口的动静,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冷冷淡淡的。

怀玉笑着就坐到他身边,捏着他的手就着他手里的茶杯灌了几口,然后神秘兮兮地道:“你猜我方才听说什么了?”

不哄他。也不问他为什么走,上来就说这个?江玄瑾一点反应也不想给,板着脸沉默。

这人自顾自地就道:“我听说今年的学官又是梁大人!本还不知道这个梁大人是谁,可卖我宣纸的伙计一说他就激动,四周学子似乎也对他颇有微词。”

“梁思贤?”江玄瑾一愣,下意识地说出了名字。

怀玉满脸好奇:“你认识呀?”

废话,好歹也是个千石年俸的学官,能不认识吗?不过提起这人,江玄瑾倒是有些好奇:“为何会对他有微词?”

“我也不清楚,就买东西的时候顺耳听了听,好像说什么不公正,误人子弟之类的。”怀玉满不在乎地耸肩,“兴许只是随口抱怨。”

历年选仕,少不得都有落榜之人心怀不忿,编排学官两句也实属正常。江玄瑾没多想,只侧头将茶杯放在她面前:“我的茶。”

被她喝了个底朝天,连个茶叶都没吐。

怀玉笑眯眯地道:“浓茶喝多了不好,我给你来个淡的?”

江玄瑾正想说这一壶茶都是浓的,要淡的得重新泡。结果旁边这人就欺身上来,妃色绸面的衣料往他身上一缠。整个人仰头上来,抿着唇就蹭了他的嘴角。

“怎么样?这样是不是淡很多?”她舔着唇痞笑。

面前这人被她压得微微后仰,一双墨瞳里划过一道光,却是不甚高兴地道:“没有。”

这还没有?受此挑衅,怀玉鼓嘴,立马就掰过他的脑袋来,深吻上去。

浅浅茶香,瞬间溢满了两人唇齿。

乘虚和灵秀跟在后头找上来,刚要进厢房,就瞧见里头两人拥至一处亲吻,紫阳君在长凳上撑着身子仰着,眼眸半阖地看着面前的人,眸子里好像藏了黎明的第一抹阳光,耀眼得很。

门口两人都是一怔。

闭着眼睛的李怀玉是看不见这些的,她抱着一种调戏的心态把人亲了个够本,察觉到他不生气了,才松开人笑嘻嘻地朝他伸手:“我们回家吧!”

眼神微动,江玄瑾重新把手放进了她手里。

“好,我们回家。”他说。

转眼就是选仕的这天,怀玉跟着江玄瑾去送江深。就见他打着呵欠站在门口,一副很是困倦的模样。

“你这是要去场上睡觉?”江玄瑾面无表情地问。

江深掀着眼皮看了看他:“这是个好主意。”

“这怎么行呀?”怀玉摇头,上来就递给他一个护身符模样的东西,“这个给二哥,保佑你今日文思泉涌!”

江深挑眉,伸手接过来,斜眼看了看旁边自家三弟的脸色,立马笑嘻嘻地道:“弟妹有心了,竟然这么细致周到,这东西二哥一定好好戴着。”

说着,还轻嗅两下,赞叹道:“这股佛香味儿真是提神醒脑,得多闻闻!”

怀玉没注意别的,就看着江深这动作,很是满意地点头:“二哥喜欢就好。”

江玄瑾没吭声,等江深走了,他才侧头问:“什么时候给他求的符?”

怀玉道:“就昨日啊,你上朝去了,我就去了一趟庙里。”

还真是有心。江玄瑾冷漠地收回眼神,拂袖就往回走。怀玉追上去。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也塞给他一个:“这是你的,比二哥的厚多了,是平安符。”

“谁稀罕?”他不屑地道。

然而两天之后,紫阳君站在御书房里,腰间的铭佩没了,换成了个厚厚的平安符。

李怀麟正听学官禀告此次选仕概况,一边听一边点头,无意间往右下首一扫,就见江玄瑾轻轻捻着那平安符在走神,整个人都像是笼了一层柔光,丝毫没了平时的严肃。

心念微动,他喊了一声:“君上?”

紫阳君回神,手指骤然松开。

下头站着的梁思贤见状便笑道:“君上这是太高兴了吧?”

“嗯?”江玄瑾微微疑惑,“为何高兴?”

梁思贤一愣,接着拱手道:“贵府二公子拔得今朝选仕头筹,这还不值得高兴吗?”

江深拔了头筹?江玄瑾顿了顿。他方才没听见,眼下再知,脸上倒真露了两分笑意:“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

梁思贤松了口气,李怀麟也跟着说了一句:“江二公子早该入仕,此番也算是实至名归。”

江玄瑾颔首谢恩,收敛心神,回府便将这喜讯说给了家里人。满堂的人登时都高兴起来,欢呼雀跃地把江深拥了出来。

江深却是一点也不高兴,他皱着眉看着江玄瑾问:“你确定没听错?”

“没错。”江玄瑾道,“梁大人亲口在陛下面前说的。”

李怀玉笑眯眯地混在人群里,就见江深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然后开口道:“不可能。”

“怎么?”众人很是不解。

深吸一口气,江深捏紧了拳头道:“我根本一个字也没有写,印鉴都没有落,怎么可能是我拔得头筹?”

此话一出,正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焱小声道:“二叔,这话可乱说不得。”

“我乱说这个干什么?”江深微恼,“可我的确是一个字也没写,上场就觉得困,我是一觉直接睡到最后的!”

老太爷一听这话就把拐杖往地上一杵:“荒唐!”

“父亲,这当真怪不得我。”江深无奈,“我也不知怎么的,实在是困得难受,原想歇息片刻便起来答题,谁知道一觉睡下去就没能醒。最后还是考完了旁人将我推醒的。”

江玄瑾微微皱了眉:“梁大人没有道理在陛下面前胡说。”

“可他就是胡说了。”江深道,“这事儿咱们不能认,真认了就成我舞弊了,你得替我进宫去说清楚才行。”

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得清楚?江玄瑾沉思片刻,抬眸道:“我先去查一查。”

见他抬步往外走,怀玉立马跟了上去。

“你又走?”她走在他身后惨兮兮地小声道,“能不能带上我?”

江玄瑾回头,皱眉看着她:“成何体统?”

“我换身衣裳跟着你就成体统了!”她说着,麻利地就将外袍给脱了。

“你…”江玄瑾刚想呵斥,就见她外袍里头穿的竟然是灵秀的衣裙,发钗取掉几个往外袍里一裹,立马就变成了个小丫鬟。

江玄瑾皱眉:“你这是早就想好了?”

“是啊!”怀玉大大方方地承认,然后拉着他的手道,“每天都要在院子里等你,实在太痛苦了,你让我跟着你吧,端茶倒水我都会!”

见他要反对,她立马脸一垮,鼻子一皱,拉着他的手摇啊摇:“带我一起吧,我绝对不碍你的事儿!”

这模样,活像是他说个“不”字,她就立马哭出来。

江玄瑾摇头,也不想耽误太多时间,把她手里的衣裳顺手塞给乘虚,然后拉起她就往外走。

怀玉立马乐了,一边走一边道:“我就知道你也舍不得我!你放心,我…奴婢一定伺候好您!”

学得还像模像样的?江玄瑾轻哼,带着她上车,冷声问:“当丫鬟,要叫什么好?”

怀玉想也不想:“玉儿吧!”

江玄瑾不解:“为什么是这个字?跟你的名字一点关系也没有。”

嘴角抽了抽,李怀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白珠玑这三个字,你觉得摘哪个字出来合适?”

低头想了想,江玄瑾抿唇:“那还是玉儿吧。”

两人一起去了一趟掌文院,江玄瑾禀明想查看选仕答卷,本以为应该不是什么大事,谁知道掌文院里的人竟纷纷面露难色。

“这…选仕过后,卷子看过即毁的。”

江玄瑾听得皱眉:“三甲答卷试后当呈陛下。”

知道糊弄不了他,文官们只能先将他请到堂内用茶,然后飞快地让人去知会学官。梁思贤一来。便是笑着同江玄瑾寒暄,然后立马让人去把江深的卷子拿了来。

“君上想看的可是这个?二公子文采斐然,的确是当之无愧啊!”

江玄瑾接过长卷看了一眼,又翻到最后看了印鉴,问:“三甲的卷子,可否都借本君一观?”

“这于法不合。”梁思贤一本正经地道,“就算君上位高权重,但这东西一般只是文官学官们看过,再让陛下过目的。君上若想知道什么,下官可以回答。”

“大人许是回答不了。”江玄瑾把卷子折起来,“真不能看,那本君就先告辞了。”

“君上!”梁思贤连忙站起来,微微有些慌乱,“下官可是哪里做得不对?江二公子这…他摘了魁首,君上觉得不妥?”

“若当真是他自己答的,自然是没什么不妥。”

可这卷子上的字迹一看就不是江深的,竟然还落了他的印鉴,审卷学官安的什么心?

梁思贤慌了,想把他手里的卷子拿回来,可江玄瑾完全没有要还的意思。起身就往门外走。

谁也拦不住。

梁思贤急了,连忙让人去跟着他们,江玄瑾走得很快,出门没乘马车,一勾手就将身后那乖巧的小丫鬟揽过来,朝小巷里钻。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怀玉皱眉:“前头没路。”

“谁告诉你的?”江玄瑾走得毫不犹豫。

哭笑不得,怀玉伸手往前指:“你自己看啊,这么高的墙!”

轻哼一声,江玄瑾大步走到墙下,一只手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半搂着,纵身一跃,另一只手攀上墙头,手背上青筋鼓起,一借力就带着她一起翻了过去。

怀玉怔愣地看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你…力气这么大?”她震惊。

江玄瑾白她一眼,拉着她继续走:“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是啊,以你这样的力气。”怀玉咽了口唾沫。很是好奇,“我之前怎么可能压得住你的?”

江玄瑾:“…”

轻咳一声,他顺手把手里的卷子塞给她:“别管其他的了,先收好。”

“哦。”呆呆地应了一声,怀玉接过来随意扫了一眼,突然又“咦”了一声:“这个字迹好眼熟啊!”

江玄瑾步子一顿:“眼熟?”

“是啊,你看这个‘的’字,这种写法很特别,我曾经在文院里看见过,当时还夸呢,结果这个上头怎么也这样写的?”

顺着她指的字看了看,江玄瑾眼神微动:“去文院一趟。”

掌文院和文院隔得很近,两人甩掉尾随的人就直接走了过去。进门怀玉就拉着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一副书法:“喏,你看这个,是不是很像?”

一副崭新的书法,上头写的是“众矢之的”,最后这个字的写法的确与卷上很像,或者说笔锋走势都一模一样。

江玄瑾低头去看落款,待看清名姓,心里微微一跳。

“怎么了?”李怀玉一脸天真地凑过来瞧了瞧。“白皑?咦,跟我一个姓!”

“这个人。”江玄瑾神色复杂,“你不记得了?”

怀玉摇头:“我没听说过啊,为什么要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