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有些不悦,他将画折回去放好,斜眼看着身边这熟睡的人,突然很想掐她一把。

二哥说得没错,要让人乖乖听话,身边就得多点人,让别人在乎他、唯恐失去他。

这招他没有学会,白珠玑倒是深得精髓。她要真是个傻子,京都里还有几个聪明人?江玄瑾冷笑。

李怀玉完全不知道身边这人盯着她想了多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只感觉神清气爽,身子一翻就抱着了旁边的人。

“哎,还是跟你一起睡比较习惯。”抱着他没受伤的胳膊,怀玉感叹道,“一个人睡伸手往旁边一放,总是要落个空。”

江玄瑾瞥她一眼:“大清早就说这些,也不怕闪着舌头?”

“不怕!”她笑嘻嘻地支起身子亲了亲他的鼻尖,“我还是比较怕你咬我舌头。”

江玄瑾:“…”

连伤患都要调戏,真的是很不要脸!

不要脸的李怀玉一溜儿下了床,收拾洗漱一番。穿好衣裳道:“要在这里住几日,我回府一趟,替你拿些换洗衣裳来。”

这话听着倒真是贤惠,江玄瑾抿唇:“让御风随你一起去。”

“好。”怀玉笑着点头,从乘虚端来的早膳托盘里叼了个肉包子,抬脚就往外走。

紫阳君被困廷尉府无法上朝,外头的天地却也没什么变化,李怀玉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有点担心。

这人这么正直,就这么着了那些人的道可怎么是好?几日不上朝是小事,可朝中那些人也不都是吃白饭的,趁机架空他怎么办?

以前她是盼着这个人倒霉没错,但眼下好歹是同一条船上的,她是不是该帮他一把?

正想着呢,前头突然一阵喧哗闹腾,不少人从巷口挤到街上,将路都堵了。

御风上前看了两眼,转身对她道:“夫人,咱们绕路走吧,前头有赌坊,许是在闹事,不好过。”

“哦。”怀玉点头,也没多看。赌坊这种地界儿总是不太平,但只要不出人命,官府一般也不管。

然而,等她回江府收拾了东西准备返回廷尉府的时候,门口却来了两个白家的家奴。

“四小姐,您帮帮忙!”一看见她,两个家奴直接上来跪下了,“快帮忙救救咱们少爷!”

抱着江玄瑾最爱的经书,李怀玉很是纳闷地问:“谁家少爷?”

“咱们家的!”一个家奴抬头道,“您的表哥,两位白少爷,现在都在被人欺负呢!”

白珠玑的表哥?李怀玉恍然,白刘氏和白梁氏的儿子吧?上回听她们提过,一个叫福生,一个叫麒麟什么的,还想让江玄瑾替他们讨官职。

“他们被欺负,你们找我干什么?”

家奴焦急地道:“对面来头不小呀,请了大官来压人,咱们不敢惊动老爷,只能来江府寻四小姐了,听说四小姐很是得君上宠爱…”

“然后呢?”怀玉微笑着打断他们。

家奴一愣,抬眼看看她这态度,不禁皱眉:“您…您不管吗?”

“为什么要我来管?”她觉得莫名其妙,“他们俩是跟我关系很好?”

“…”明显是不好的,甚至以前也没少欺负她。

“没话说了?那先让开啊,我赶着去照顾人呢。”绕开他们,李怀玉抱着东西就上了马车。

两个家奴还想上来说话,御风峨眉刺一横,他们立马住了嘴。

这还真是有意思,白德重那老头子根正叶直的,下头的人怎么反而都没几个好胚呢?白璇玑的仪态是学到了,可心脏得很。这几个白家表哥更是废物,考不上功名还要四处惹事,真让白德重知道,怕是要拿戒尺打个半死。

她是没什么善心帮扶这群人的,自己惹的祸自己收拾吧。

然而,白家两兄弟这回惹的事还真不小。

晚上的时候,怀玉正给江玄瑾讲故事呢,刚讲到“三个和尚挑水一起落进了河”,乘虚就面色凝重地进了门来。

“夫人。”

难得他一开口喊的不是主子是夫人,怀玉扭头看他:“怎么了?”

“您娘家两个少爷被关进廷尉大牢了。”

江玄瑾顿了顿,侧眼:“怎么回事?”

乘虚无奈地道:“今日早晨在长安街,白家两位少爷跟人起了冲突,当街就打了起来。对面报了官,押去衙门一问才知道是两位少爷欠了赌债,恼羞成怒地跟赌坊的人动手了。”

竟有这种事?江玄瑾皱眉,旁边的李怀玉却是惊奇地“哇”了一声:“怪不得来求我帮忙呢,这么大的篓子也敢捅,叫白老头子知道,岂止是打个半死啊,肯定直接打死了!”

白德重一世清名啊,马上要毁在这两个孽障手里了!

江玄瑾眼神复杂地道:“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我担心什么?”怀玉眨眨眼,“又不是我去赌钱打架了。”

“…”说的很有道理,但毕竟是她白家的人,出这种事,但凡是个人都会想办法替自家人遮掩一二,再帮忙把人捞出来吧?

“你别动什么脑筋。”怀玉看着他这眼神就摇头,“千万别想着去帮忙。先管好你自己!”

这话一出,乘虚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君上就在这里,随口求他一句,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夫人竟然还让他别帮忙…怎么想的?

也没怎么想,李怀玉只是单纯的没把自己当白家人,毕竟白家除了白德重,其余人都没对她做过什么好事,谁倒霉了遭殃了跟她何关?

然而她也是低估了白梁氏等人的脸皮,这边刚说着呢,那边竟然直接找到廷尉府来了。

“干什么?”将身后的门一关,李怀玉皱眉堵住她们,“君上正在养伤,不便见客。”

白梁氏和白刘氏哭得这叫一个惨,拉着她就去旁边的屋檐下站着,声泪俱下地道:“你得帮帮忙,这次你说什么都得帮帮忙!”

怀玉好笑地往墙上一靠:“不就是因为打架进了衙门而已?这点小事,关半天也就放出来了,你们至于吗?”

“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白刘氏急得直跺脚,“福生被赌庄诈了三千两银子!三千两!现在人家说不还债就不放他出大牢!”

“真要是能解决,咱们也不来找你了。”白梁氏恨声道。“你以为咱们这低声下气的好受吗?还不是走投无路了!”

这人说话终于耿直了一回,怀玉倒是笑了:“可是你们来我这儿也是走投无路啊,我一没银子帮他们还债,二没能力救他们出牢。”

两人齐齐看向那边紧闭的厢房门。

李怀玉脸色一沉:“敢去打扰他,我有法子让他们一辈子都在牢里,你们信不信?”

白梁氏捂着帕子就哭了出来:“你到底要怎样?德重现在还不知道这事儿,趁着没闹大,咱们赶紧解决了不好吗?真等着事情传出去,丢的还不是你爹的人?”

说实话,又不是白德重生的儿子,为什么会丢他的人?怀玉直翻白眼,盯着面前这白梁氏看了一会儿,突然道:“真想让我帮忙?”

“自然!”

“那好。”怀玉点头,“你现在回去白府,把你当初怎么藏我嫁妆给我使绊子的事儿告诉我爹,还我个公道,这事儿我就想法子帮你解决了。”

哭声一滞,白梁氏瞪眼看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之前的事情?”

挖了挖耳朵,怀玉痞笑:“你是害人的。我是被害的,你有什么脸面怪我计较?”

“你…”白梁氏恼得很,转着眼睛想了想,咬牙道,“你先帮忙,等麒麟他们出来,我就去跟德重请罪。”

“还跟我谈条件?”怀玉咋舌,“你儿子不是亲生的?”

再是亲生的,要她去跟白德重请那事儿的罪,也很为难啊。以德重的脾气,上回回门的事情就怪了她许久,没给她院子里发贴补了,眼下再去说这个,非得被赶出白府不可。

白梁氏满脸焦急,犹豫半晌之后道:“那我现在去说,你也现在就开始想法子救他们,行不行?”

“可以。”怀玉大方地点头。

白梁氏拉了白刘氏就走。

“你真要去给德重说嫁妆的事情?”白刘氏擦着眼泪意外地看着她。

“我傻了才去说!”回头余光瞥一眼那还站在原地的人,白梁氏哼声道,“先糊弄她一下,拖延一二。”

等白珠玑真插了手。她再把紫阳君抬出来,衙门怎么也是要给两分颜面的。

算盘打得太响,也太明显,明显得背后的李怀玉打了个呵欠,睨她们一眼,转身把乘虚叫了出来。

“赌坊的事情,你可知道来龙去脉?”

这事儿问别人还真不一定能问到,但由于他家主子一向要求严格,乘虚每回办事都是妥帖又细致,眼下一被问到,当即就答:“属下问过赌场里的人,有明眼人说两位白少爷是遇见‘老千’了,但赌场出老千,只要没被当场抓住就是没证据,说破天也是要还债的。”

“当时是不是惊动什么官员了?”想起家奴来找她时说的话,怀玉多问了一句。

乘虚点头:“虎贲中郎将易大人当时正在附近巡逻,看见街上围堵,就上前询问,与白家两位少爷起了些冲突。”

又是易泱?

怀玉挑眉,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别人她不知道。易泱这个人却是实打实地帮过江玄瑾的,从长公主出殡那天也看得出来,他对江玄瑾又敬又畏。那么,在明知道闹事的人是白家人,且白家与江玄瑾有姻亲的情况下,一个原本敬畏江玄瑾的人,会直接地把白家人关进大牢?

以易泱那人见风使舵的脾性,分明是应该压下来,再来江玄瑾面前讨个好才对啊!

“易大人最近有见过君上吗?”她一边想一边喃喃问。

乘虚回答:“见过,主子来廷尉府,还是他带人来押的。”

不是“请”,是“押”。

李怀玉惊了惊,眼睛突然一亮。

找到了!这不就是丹阳薨逝之前对江玄瑾好、丹阳薨逝之后突然转了态度、反而与他为难的人吗?

“夫人?”被她这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乘虚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对极了!”怀玉咧嘴,眼珠子一转,笑盈盈地就道,“白家出大事了,你赶快去知会白大人一声啊!”

“什么?”乘虚很意外,“直接知会白大人?”

“对,告诉他白家有两个人在赌坊欠钱了,让他彻查,不可包庇!”

乘虚觉得夫人可能是气疯了,连忙安抚道:“不致如此啊夫人,这件事本就与白大人无关,何苦将他拖下水?”

“怎么没关系了?都是姓白的!他作为一家之主,就该立个帮理不帮亲的榜样,不然以后这些孩子怎么管?”李怀玉一本正经地摆手,“快去吧!”

乘虚满脸愕然,许久才点了点头。

江玄瑾正靠在床头沉思呢,柳云烈突然就过来了。

“嗯?尊夫人呢?”进来没瞧见白珠玑,他有点意外。

看他一眼,江玄瑾道:“在外头。”

“也好,我有件事正好问问你。”柳云烈道,“白家有两个人被关进大牢了,要不要想个法子放了?”

“…”江玄瑾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刚正不阿的柳云烈,竟然有一天会来问他这种事?按照他以往的脾性,不是该按律行事,半分人情也不讲吗?

“你别误会。”柳云烈叹息,“我也只是觉得朋友一场,你那么疼爱尊夫人,总不好眼睁睁看着她家人受苦。”

“所以呢?”江玄瑾嗤笑,“让我以权谋私?”

“你怎么会这样想?”柳云烈很是不解地皱眉,“人情关系而已,何至于说这个词?”

抬眼扫了扫这厢房,江玄瑾眼神冷漠。

柳云烈垂眸:“就算说以权谋私,那也是我该担的罪名,我不会害你。入狱出狱的名薄在你侄儿手里,你若想通了要去放人,就让他划了名字,我给他过章。”

江焱正好任的是廷尉左监,这件事对于江玄瑾来说,真的只需要一抬手。

正说着呢,外头的白珠玑进来了。

柳云烈转头看她,难得地带了点笑意:“见过夫人。”

看见他来了,李怀玉挑眉,眼神微动,立马敛了笑意低头:“大人有礼。”

看了看她,又看看床上的江玄瑾,柳云烈问:“趁着方便,夫人可要去探探监?”

探监?怀玉看了柳云烈两眼,发现这人好像是误会了什么,当真觉得她这个白四小姐跟牢里那两个表哥很亲近?

顿了顿,李怀玉立马换上一副被人戳中伤心事的表情,捏着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长叹一口气道:“不必看了,有什么好看的呢?徒惹烦忧而已。”

“夫人也不必如此说。”见她这反应,柳云烈连忙道,“两位白少爷也没犯什么大错。”

没犯什么大错却被抓进了廷尉衙门,并且劳驾他这个三公之一的廷尉大人亲自过来说话?还要主动让她去探监?

怀玉心里直笑,面上却越发凄楚:“没犯什么大错,我这个当妹妹的却也救不得他们,哪来的脸面去看?”

江玄瑾疑惑抬眼看她,正好接到她递来的一个眼神:来啊!唱大戏啊!

这是什么意思?他很莫名其妙,旁边的柳云烈却是顺着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君上。”他道,“夫人这般伤心,您也舍得?”

哭得这么假,从哪儿看出她伤心的?江玄瑾心里嘀咕。余光瞥着那挤眉弄眼的人,他抿抿唇。终于是配合地开口:“白家两位少爷罪有应得,她自己心里也清楚。”

柳云烈摇头:“清楚归清楚,谁愿意自己的哥哥一直呆在大牢?”

“柳大人…”怀玉哽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望向江玄瑾,眼里那叫一个委屈忐忑,捏着帕子的手都在抖。

江玄瑾眉心跳了跳,别开头道:“去探监可以,别的就莫要再提。”

“妾身去探监有何用啊?有何用!”跌坐在床边,李怀玉捏着帕子挡着眼睛,哭得隐忍又可怜,“您也不心疼心疼妾身!”

“我心疼你,那律法该置何地?”江玄瑾板起脸,“凡事有因有果,总不能因为是你表哥,就坏了规矩。”

“旁人家谁进了大牢,只要不是大事,都可以出去。”床边的人气着了,梗着脖子道,“偏生跟你紫阳君沾着点关系的人。反而是要在牢里关死了!那我嫁给你干什么?还不如嫁给廷尉大人呢!”

“你说什么!”

“我说得不对吗?连廷尉大人都知道来问我去不去探监,你这个当人夫君的,从知道事儿到现在,怎么就一句话也不说?”

“你觉得柳大人这种做法是对的?”

“怎么不对?至少有人性!”

“我就没人性?”

“你紫阳君就是没人性!”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越来越激烈,甚至把他都扯了进去,柳云烈本来是打算用这君夫人来拿捏江玄瑾,好让他松口的,没想到这没拿捏好,反而把人惹火了,一时有点怔愣。

“柳大人,你带我走吧!”面前这君夫人气急败坏地对他道,“还是你好!”

哈?他愕然。

“柳云烈,你这是何意?”床上的紫阳君怒目看他。

哈?他更愕然了。

关他什么事啊?!

“怪不得要亲自过来提此事。”江玄瑾眯眼看着他,“云烈,本君待你以知己之礼,不曾想你竟安了这样的心思!”

他安什么心思了?柳云烈哭笑不得:“玄瑾,你听我解释…”

“不必说了!”江玄瑾冷声喊,“御风!”

“属下在。”

“你去看着大牢,一旦柳大人敢带人进去探监。亦或是把什么人给放出来,立刻回禀。”他沉声道,“本君定上御前,告当朝廷尉以权谋私、徇私枉法!”

“是!”

吩咐完,江玄瑾不悦地看着他道:“本君身子不适,柳廷尉,请了。”

柳云烈这叫一个糟心啊,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牢里关的又不是他的小舅子,为什么反而要告他?等等,他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白珠玑,把他送到门口,委委屈屈地朝他道:“大人的心意我领了,可惜君上实在霸道,就此别过吧。”

说完,“呯”地一声就关上了门。

柳云烈茫然了,两眼看着那雕花的木门,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他是什么心意。

门合上,方才还哭哭啼啼的一张脸,扭头就倒在床上笑得龇牙咧嘴的。看着门外那怔愣的影子,怀玉没敢出声。就一个劲儿地挠被子。

江玄瑾没好气地睨着她,低声问:“玩够了?”

点点头,怀玉把脑袋放在他腿上,舒服地蹭了蹭,然后抬眼看着他道:“还不都是为了你?”

心里疑惑更深,江玄瑾伸手勾了她一缕青丝,掂量着低喃:“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知道柳云烈想引他插手白家的事,也知道不能着了他的道,甚至还反应极快地演这么一出戏,不着痕迹地就把柳云烈给糊弄走了。

白家四小姐,刚过门的君夫人,从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情的?并且,又是如何知道该怎么做的?

怀里的人被他盯得抖了抖,委屈又无辜地问:“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