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我编…啊呸!你听我说!”李怀玉抹了把嘴道,“那天你说了七出之条,我后来问了问灵秀,灵秀说七出之条第一条就是‘不顺父母’——不孝顺父母的妇人是要被休掉的!”

“今日是白冯氏的忌日,我要是不在这里给她烧纸钱,不就是不孝了?你这么喜欢我,我要是因为不孝被江家给休掉了,你岂不是要伤心?”

“为了你着想,今日这纸钱说什么也得烧!”

编得还真是有理有据的。

江玄瑾若有所思:“那我是不是得谢谢你?”

“一家人嘛,不用谢不用谢。”听出是反话,她却还是厚着脸皮当真应下,看灵秀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拉着他往外走。

这么明显的事情摆在眼前,紫阳君能被这么糊弄过去?

能。

朝堂上目光如炬的君上,眼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旁边这人拽着他离开洗砚池,当真就没计较了。

后头冷汗都出来了的灵秀大大地松了口气。

李怀玉是不知道这些家宅规矩的,所以也没觉得江玄瑾不计较是个什么大事,出了洗砚池就笑嘻嘻地问他:“特意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江玄瑾道:“去给父亲请安。”

“好。”怀玉笑着点头,“的确也有段时间没见老太爷了。”

看她这模样,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被还老太爷关进了佛堂。

李怀玉其实不是不记得,只是人家长辈做的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总不能抓着不放斤斤计较吧?在别处她都会小气记仇,但对要喊爹的人,她一向很宽容。

至少还有的喊。

比起白德重,怀玉觉得江家的老爷子有个优点,就是人慈祥,话也少,不会像白老头子那样说起教来没个完。

然而今日,情况好像不太一样。

“这是为父替你们求的观音。”老太爷杵着龙头杖,一本正经地让管家把个瓷观音塞进她怀里。

怀玉笑着谢过,抱着疑惑地看了看,小声问旁边的江玄瑾:“这观音怎么还抱个孩子啊?”

江玄瑾脸色有点发黑。

听大哥说那话,他还感动了一把,因为江老太爷是不太信神佛的,能为他去求观音,可谓是破天荒。

但他求的,是送子观音。

“父亲。”伸手揉了揉额角,江玄瑾道:“子嗣之事。我一向不急。”

江老太爷横眉:“你成亲本就成得晚,若再不赶紧生个孩子,之后焱儿赶在了前头,家里辈分岂不是乱套了?”

“有何可乱?”江玄瑾无奈,“无论岁数大小,该长一辈的永远都会长一辈。”

“你还跟我犟嘴!”龙头杖往地上一扽,老太爷皱眉道,“趁着为父还有几年好活,抓紧时候给江府多添个孙子辈的小家伙,有那么难吗?”

说着,还看了李怀玉一眼。

怀玉抱着观音无辜地眨眼,表情要多茫然有多茫然。

江玄瑾微微皱眉,上前将她挡在后头,不悦地道:“这种事要看缘分,如何能强求?”

江老太爷叹了口气:“为父也不是非要你们明儿就生一个出来,只是你们也别让为父等太久。”

“知道了。”江玄瑾垂眸应下。

李怀玉看着他,觉得他虽然嘴上不乐意老太爷催,但好像还是挺期待有个孩子的。

可惜了,摸摸自己的肚子,怀玉耸肩。该吃的药,她一次也不会少的。

接下来的几日。除了上朝,其余时候江玄瑾都同她一起腻在墨居里。

怀玉伸手勾了一缕这人的墨发,有气无力地道:“你这人真奇怪,吃饭就嚷嚷伤口疼要人喂,晚上怎么就不疼了?生龙活虎的!”

江玄瑾张嘴就把她的实话全堵回了她喉咙里。

这是真把老太爷的话听进去了?怀玉挑眉,没羞没臊地同他缠绵,脚尖一勾就将床帐给放下来。

抵死的云雨,不知疲倦的贪欢,他要多少她就给多少,就当把丹阳多年没尝过的鱼水之乐全补回来。

只是事后,怎么也少不了一碗“补血益气”的药。

月上枝头,柔光盈盈,怀玉拿着木梳替这人一下下地梳理墨发。江玄瑾半靠在榻上,凝神看着面前这人。

这是他的人。

脑海里闪过这念头,他心口微热,忍不住捉了她捏着木梳的手,放到唇边浅浅一吻。

一阵酥麻之感从手背传到心口,怀玉打了个寒颤,眨眼看他。

江玄瑾眉目间蒙了一层月光,漆黑的眼眸里湿漉漉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墨发披散,衣袍半拢,端的是美色无边。

咽了口唾沫,怀玉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美人儿,明日随我去一趟寺庙可好?”

寺庙?江玄瑾疑惑:“去干什么?”

努嘴指了指旁边案几上放着的送子观音,怀玉笑道:“这东西还是得自己去求一求才是。”

江玄瑾沉默。

这人还真当他是急着要孩子了?

指腹摩挲着她的肩膀,他也没多解释,勾她过来,低声道:“求人不如求己。”

李怀玉哭笑不得,一边伸手推他一边道:“明儿怎么也是要去一趟的,我都闷坏了。”

“好。”他应了一声,轻蹭着她,又卷进鸳鸯被里去。

第二天,江玄瑾起身去上朝了,怀玉捂着腰趴在床边哀嚎连连。

灵秀红着脸替她揉腰,小声道:“乘虚他们都说,君上以前是不爱近女色的。”

“我呸!”李怀玉翻着白眼道,“人前越是正经的人,人后就越是流氓!”

“这都是恩宠呀小姐。”灵秀道,“旁人盼也盼不来呢。”

她知道呀,江玄瑾这是喜欢她了,想让她生个孩子,但也不能完全没个节制吧?可怜白珠玑这一把老腰,都快折了。

龇牙咧嘴了一会儿,李怀玉余光瞥见青丝回来了,连忙吩咐灵秀:“给我拿些早膳来。”

“是。”灵秀应声就出去了,青丝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怎么样?”

“回主子,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很好。”抓着她的手撑着起床,怀玉找了一身素净的衣裙换上,用完膳就准备出门。

乘虚还在院门口守着,见她带着青丝出来,有些意外地问:“您不等君上了?”

怀玉道:“闷在屋子里难受,我先往白龙寺走,去多上两炷香。等君上下朝回来,你让他来找我。”

呆在墨居里这么多天,难受也正常,乘虚半点没怀疑,点头就应下了。

出门坐上马车,青丝低声道:“陆掌柜说一个时辰之内会传消息来。”

李怀玉低头,摸摸手腕上的佛珠,略微愧疚了一瞬,然后就冷静地道:“出发。”

江玄瑾以她飞云宫的人为饵,想抓背后生事之人,那她为什么不能以他为饵,同样抓背后生事之人?以他的本事,想保命可比那些个宫人简单多了。

这主意她几天前就打定了,找到机会引他出府,暗地里放出消息,看那幕后之人会不会对这绝佳的刺杀机会动心。

若是动心了,那她就有后招等着抓人,若是没动心…就当她陪江玄瑾出来烧两炷香。

这是很合理的布置,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心慌。

江玄瑾什么也不知道,下朝之后听见乘虚转达的话,带着人便往白龙寺走。

“主子心情不错。”看了看车厢里的人,乘虚坐在车辕上小声嘀咕,“这几天好像一直都挺高兴。”

御风道:“诸事如意,再加上夫人乖顺。”

主要是夫人乖顺,任由他欺负,能不高兴吗?那么严肃的一个人,如今是背着夫人就暗笑,清冷的墨瞳一笑起来唷,不知化了几重春山。

想起清晨君上离开墨居时唇边的笑意,乘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马车经过城北的树林,四周都很是寂静。乘虚和御风都噤了声,凝神戒备起来。

这树林往日里过路的人挺多,今日不知怎么了,一条路望到头,一个人也没有。乘虚正觉得奇怪,冷不防地就听见一声破空尖啸。

“主子小心!”低喝一声挡开暗器,两人齐齐下车,与旁边护卫一起,将马车围了起来。

树林里光影摇曳,没一会儿就出现了人影,暗暗绰绰的。江玄瑾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御风拔了峨眉刺与乘虚上前,却发现来人实在不少,四面八方的动静不断,树枝沙沙作响。可他们似乎在顾忌什么,迟迟没有出手。

“人越来越多了。”乘虚心里一沉,回头低声道,“主子,等会咱们冲个缺口出来,您先走。”

江玄瑾下了车。扫了扫四周,摇头道:“走不掉了。”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知道他身边惯常带的护卫人数,早下了比他们人多几倍的埋伏,专程在这里等着他的。

凶多吉少。

乘虚有点急了:“是谁走漏了消息?”

谁知道呢?江玄瑾抿唇,身上的伤还没好透,若是再伤着,回去白珠玑肯定是又要凶巴巴地吼他了。

可是,现在他连回不回得去都不敢肯定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断传来,四周的人从零星几个变成了几十个,最后一百多持刀蒙面的人围在了他们周围。

“又见面了。”

为首的人上来就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刀:“君上,我上回说过的,你既然要护着那畜生,就一起去死!”

这句话…江玄瑾沉眉:“又是你。”

昔日在宫道上要砸丹阳棺椁的那群人,易泱一直没有追查到,不曾想竟在这里出现了。

“是我,上回敬重您,没下狠手。”那人冷笑,“这回就不一样了。”

认真地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江玄瑾道:“我见过你。”

为首之人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巾,皱眉道:“吓唬谁呢?”

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就算见过也不会认得出来。

江玄瑾摇头,还待再说,旁边却有人道:“大人,某要多拖时辰,小心这人使诈!”

有道理,那人点头,将手里的大刀一挥,带着人就慢慢逼上来。

乌压压的一片人,看得乘虚御风很是绝望。这等的人数差距,武功再高也没用,只能拼着命看能不能让君上有一线生机。

刀光凛凛,杀气四溢,十几个护卫被压得挤作一团,惶恐地护着最中间的紫阳君,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树林里又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包围圈最外头的人注意到了,回头看去,都吓了一跳,连忙拍打身边的人,示意他们小心身后。一层拍一层,为首的人举刀刚要动手呢,肩膀也被人拍了拍。

“干什么?”他不耐烦地回头。

树林里,护城军的旗帜飘扬,副将蒋驱并着廷尉正徐偃站在最前头,一看他们察觉到了,挥手就喝:“抓人!”

“是!”两百护城军齐喝,声音震天。

所有蒙面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冲上去在包围圈上撕开一道口子,然后就拼命往外冲。

江玄瑾沉声吩咐:“抓个活口。”

乘虚和御风应了,飞身便上前,一左一右地将那为首的人留住。

树林里厮杀起来,刀剑碰撞,呵斥声不断,逃走了的蒙面人跑得头也不回,逃不走的就不要命地抵抗,方才还胜券在握的螳螂,不出半个时辰就被黄雀吞下了肚子。

徐偃和蒋驱连忙上来行礼:“君上受惊。”

看着他们,江玄瑾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冷着眼问:“谁给你们的胆子?”

蒋驱茫然:“君上此话何意?卑职与徐大人是听见人禀告说君上被贼人围困在此,故而赶来…”

“才一炷香不到。”江玄瑾打断他,“本君被围困,才一炷香不到,你们就有本事集结好了这么多人,从两里之外赶过来?”

一炷香?徐偃愕然,摇头道:“君上,我等是在一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过来没看见人,本都打算撤了,谁知道您的马车突然又到了,我等是觉得事有蹊跷,才多看了一会儿,没想到…”

一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

这回轮到江玄瑾愕然了,一个时辰前他刚下朝,还没往这边走,如何就有人说他被围困了?

转身看了看四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乘虚和御风费力地压着那为首的人,正在给他捆绳子。

抬步走过去,江玄瑾伸手就扯了这人的面巾。

一张很眼熟的脸,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竟然不惜以身为饵也要抓住我。”那人啐了一口,哈哈笑道,“劳紫阳君看重至此,我也不算亏!”

“…”

他没有以身为饵,是别人把他当了饵。

心里有些怒气,江玄瑾站直身子道:“既是刺客,就劳烦两位大人带回衙门好生盘问。”

“君上不一起回城?”徐偃好奇。

江玄瑾摇头:“本君还有事要做,你们且带他走。”

“是。”

乘虚皱眉,小声道:“出了这样的事,您还要去白龙寺?属下去知会夫人一声,带她回府便是。”

“这种地方,你让她过,还不得吓着?”压着怒气说了这么一句,江玄瑾拂袖便上了车。

乘虚不吭声了,与御风一起重新坐上车辕,继续前往白龙寺。

白龙寺里香烟袅袅。

青丝连连侧头看了旁边这人好几眼,终于是忍不住出声:“您别啃了。”

李怀玉回神,低头看一眼才发现自个儿一直啃指甲呢,干笑两声,连忙把手在衣裳上抹了抹。

“紧张?”青丝皱眉。

“没有,我紧张什么?”信手拿了个签筒来摇着玩儿,怀玉漫不经心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嘛。”

“您…”神色复杂地盯着她,青丝摇头,“不该以身为赌。”

嫁给紫阳君这个决定实在是有些荒谬,虽说如今紫阳君的确是如她所愿动了心,可她自己呢?不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恨他了吗?

“哎呀,别担心了。”她笑得轻松,“我没事儿的,都是逢场作戏,你别也被我的戏骗了。”

是吗?青丝抿唇轻叹。

签筒被晃得哗啦哗啦直响,李怀玉盯着白龙寺门口,又有些走神。

一根签被晃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怔愣,低身去捡。

“珠玑。”佛香缭绕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怀玉一惊,飞快地抬眼,一看见远处那熟悉身影,她咧嘴就笑了出来。

江玄瑾风华如旧,身上一丝血污也没沾,信步朝她走过来,如天宫里下来的神仙,眉目间有缥缈的烟云和璀璨的日月。

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根签,她笑得更欢,伸手把它举到前头,雀跃地道:“你看,你一来就是个上上签!”

刚经历了生死一线,江玄瑾心里尚有不安和恼怒,可低头一看她,他忍不住就跟着展了眉:“是吗?”

“太好了!”捏着签,怀玉伸手就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胸前,顿了顿,又重复一遍,“真是太好了!”

一支上上签而已,至于这么高兴吗?江玄瑾不解,却还是任由她抱着,陪她站了一会儿。

心口有点发紧,说不出来为什么,李怀玉闭眼,手越收越紧,很想咬咬牙把他揉进骨头里算了。

然而,她不能失态。不能让他察觉出端倪。

深吸一口气,怀玉松开他,半是嗔怪半是心疼地问:“今日早朝又拖延了?”

江玄瑾摇头:“路上遇见些事。”

“怎么了?”她抬眼,眼里一片清澈,半分心虚也没有。

盯着她看了看,江玄瑾垂眸:“没什么,小打小闹,已经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