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见。”

乘虚纳闷了,沐浴而已,怎么神神秘秘的?而且,主子又遇见了什么开心事?眼眸都亮晶晶的。

把人抱到床上,江玄瑾拨弄了两下她的脑袋:“别睡,头发没干。”

困倦地打了个呵欠,怀玉顺手抱着他就嘟囔:“没干就没干吧,我好困。”

今儿是她兴致勃勃地打算调戏他来着,结果到最后还是她先招架不住,不过也怪不得她,是白珠玑这身子太弱了。

搂着这人劲瘦的腰,她刚想再蹭两下,结果江玄瑾竟然推开了她。

“小气鬼。”眼睛也没睁,怀玉只当他又不喜亲近了,翻身就往枕头上一滚,埋头就睡。

然而,片刻之后,这人竟然又回来了,伸手垫在她的后颈处,将她的脑袋抬了起来。

“嗯?”怀玉迷茫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入目是一张冷淡而俊美的脸,垂眸下来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捧着干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她的长发。

“会生病。”他嫌弃地道。

怀玉愣了愣。

头发在被轻轻揉着,胸腔里的东西好像也被轻轻揉了揉。她眨眨眼,突然笑了出来。

“你这人真是别扭。”她道。

睨她一眼,江玄瑾轻哼一声,表情很是不屑。手上动作却细致又温柔。擦着擦着,突然停下动作,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一会儿。

“嗯?”顺着他的目光,怀玉捂了捂小腹,“怎么了?”

“它,最近有点鼓。”江玄瑾低声道。

怀玉哭笑不得:“这几日每次用膳你都让我多吃,怎么能不鼓?”

是吃多了的原因?他恍然,漆黑的眸子慢慢移开,眼帘半垂。

“你…”意识到他在想什么,李怀玉呆了呆,接着心虚地别开了眼。

她的肚子,只会是因为吃多了鼓,再没别的可能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江玄瑾继续替她擦着头发。怀玉埋头继续睡,却是压根睡不着了,心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涌上来,叫她有些烦躁。

第二天一早,江玄瑾上朝去了,青丝进来伺候她起身,一边替她更衣一边小声道:“钓着的鱼是太厩尉孙擎。”

听着这熟悉的名字,李怀玉冷笑:“这人还真是贼心不死。”

“当初就不该留他性命。”青丝摇头。

孙擎是昔日平陵君座下副将,与李家姐弟仇怨颇深,平陵君薨逝,他被丹阳长公主打断了一只胳膊,革去副将之职,贬到太仆麾下看守马场。

丹阳当时是觉得死太轻松了,非得听他骨头碎裂之声、再看他昔日傲气折没,才能泄她一口恶气。

然而没有想到,区区太厩尉,也还能翻出风浪来。

“斩草果然还是要除根才行。”怀玉嘀咕,“不过倒也有好处,他跳出来了,咱们顺藤就能摸着他背后的瓜!”

青丝道:“紫阳君已经着廷尉府在查了。”

“廷尉府有柳云烈在,能查出个什么来?”怀玉摇头,“这事儿得找韩霄帮忙。”

提起韩霄,青丝皱眉道:“昨夜奴婢去陆府的时候,陆掌柜说最近韩大人的处境不太好。”

“徐将军才遭了罪,云岚清又一直没升迁,他左右无人,处境能好才怪了。”怀玉一点也不惊讶。

韩霄性子冲,云岚清在的时候能拦着他些,要是不在,那他指不定又会跟谁当面起冲突。

青丝的表情看起来很凝重,怀玉穿好衣裳,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定云大人马上就升位上去帮衬他了。”

这怎么可能?升位需要大功,云岚清现在顶的是礼官大夫的官衔,哪来立功的机会?

青丝摇头,只当这是主子在安慰她。

然而,没过两日,云岚清竟当真得了恩典,升任丞相长史。

江玄瑾对此不意外,他本就该升的,只是被人压了折子。如今寻着别的机会升了,算是运气好。

但柳云烈却在下朝的时候拉着他说了一句:“一个礼官,突然查到落花河的堤坝修筑之事,若说没人帮他,我是不信的。”

江玄瑾觉得他很无聊,就算是有人帮又如何?落花河堤坝的确有问题,若不是云岚清察觉,等夏日洪水一到,半个京都都要遭殃。

既然是实打实的功劳,不管是谁帮的,他都应该升迁。

下朝回去,同白珠玑说起此事,她笑得眉眼弯弯地道:“朝廷之事我哪里听得懂?不过云大人看着面善,升官了倒是好事。”

这人看事情就简单得很,才不管什么党派偏帮,顺着他的话就乐呵,看起来没心没肺的。

江玄瑾微微勾唇。

怀玉拿着锉子坐在他怀里,认真地替他磨着指甲:“你一说丞相长史,我倒是想起来,今日上街听人说,之前的那个厉长史好像是要被流放出去了?”

“嗯。”一只手被她抓着,另一只手得空捻了捻她披散着的头发,江玄瑾道,“厉奉行的所有罪名都坐实了,流放之刑也该他受。”

“还有个什么易大人也遭了秧?”

“易泱牵扯其中,罪名也不小,是你爹亲自上的折子。虽然柳廷尉如今尚未定刑,但想必轻不了。”

恍然点头,怀玉嘀咕:“官场就是多变,这些人以前多风光,转眼就什么也没了。”

风光吗?江玄瑾不以为然,这两个人就算官阶都不错,但除了在扳倒丹阳一事上出了力,别的时候也只能说是安分守己,基本没什么亮眼的成就。

念及丹阳,他一顿,突然想起还有话该问厉奉行,连忙抱着怀里这人站起来。

“怎么了?”怀玉吓了一跳。

江玄瑾道:“我得出去一趟。”

“刚下朝回来,又走?”怀玉不高兴。

捏着她的腰,他轻声道:“你随我一起,把青丝也带上。”

眼眸一亮,她立马展颜笑了。也不问去哪儿,喊上青丝就蹦蹦跳跳地跟着出门。

江玄瑾去了京郊驿站,厉奉行被暂押在此,等交接的人一到,就要送出京城。

怀玉跨进院子就看见厉奉行浑身镣铐地跌坐在囚车的角落里,浑身脏污,眼里没了以前的锐气,显得很是颓败。

“你们来干什么?”一看见江玄瑾,他咬牙就骂,“我不需要谁假惺惺地送行!”

江玄瑾满眼冷漠地看着他:“送行?本君只是来问你几句话罢了。”

厉奉行一愣,看一眼他的脸,像是猜到了什么似的,头一转,闷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是吗?”在囚车旁边站定,江玄瑾道,“你心里应该清楚。事到如今,再也没人能救你。”

的确是没人能救了,拖了这么久,想了那么多法子,他最后还是个流放边疆的下场,甚至都没人替他打点押送的官差。

厉奉行心里不是不怨,只是不想让人看笑话罢了。

正努力将脸埋得更深,他突然听得江玄瑾说了一句:“你若是能解本君疑惑,本君心情一好,指不定便拉你一把。”

黑暗之中的一丝光明,溺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厉奉行猛地抬头,眼里迸出了光。

紫阳君重诺,可比旁的拿好话搪塞他的人要可靠得多。

“君上想知道什么?”他转变了态度。

江玄瑾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知道,你当初为何要撒谎诬陷长公主?”

厉奉行一顿,深深地看他一眼:“君上果真还是在意司马旭旧案。”

“那你打算撒谎蒙骗本君。还是仔细说说前因后果?”

瞥了瞥旁边一脸看热闹表情的白四小姐,厉奉行抿唇道:“我都这副模样了,还撒谎有什么用?君上是聪明人,我骗你不得,不如就一次说个明白。”

“丹阳长公主与我有旧怨,我本是拿她没办法的,但司马丞相一死,有人告诉我可以借此机会报仇,我便听了他的话,去廷尉府作证,告上长公主一状。”

江玄瑾和李怀玉都是一怔。

“那人是谁?”他问。

厉奉行哼笑:“还能是谁?廷尉大人柳云烈,供词都是他与我商量好的,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司马丞相是戌时离开的宫宴。”

柳云烈?!江玄瑾震了震,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李怀玉皱眉看着他,喉咙微紧,捏了拳头道:“供词竟然都能作假。”

“司马旭一案的供词就没几份是真的。”厉奉行不屑地道。“有廷尉大人在上帮忙,让丹阳公主死又是众望所归,故而这案子定得是又快又周密,君上当时不也没看出端倪么?”

话刚落音,后头一直低着头的小丫鬟突然冲上来,一脚踹在他面前的栅栏上。

“呯”地一声巨响,囚车差点翻过去。

“啊!”惊呼一声抓紧手边的木头,厉奉行看着那人怒斥,“你干什么!”

小丫鬟缓缓抬头,眼神冷漠地看向他。

“青丝?!”认出这人是谁,厉奉行愕然,接着就咬牙道,“你果然是被紫阳君藏着的,我没说错!”

冷笑一声,青丝抬腿就给了囚车第二脚。

“息怒息怒。”怀玉伸手把她拉退两步,轻笑道。“人家好歹是说了实话,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帮凶。”青丝盯着厉奉行,吐了这两个字,又转头盯着江玄瑾,皱眉道:“你也是。”

江玄瑾没有辩驳,他沉默地站着,脸色有点发白。

丹阳的死是众望所归,没错,当时他也是盼着她死的,所以他依着卷宗定案,觉得她罪有应得。

结果现在厉奉行说,卷宗里的供词都是假的。

这算什么?他以为对的事情,结果错了个彻头彻尾?一向自诩公正的紫阳君,带着偏见冤枉了人,还亲手送人下了黄泉?

拢着袖口的手慢慢收拢,他垂眸。长长的眼睫无措地颤了颤,又恼又茫然。

看他这模样,李怀玉觉得很解气,知道冤枉她了吧?知道她真的是无辜的了吧?一直没有做过错事的紫阳君,一做就做了件无法挽回的大错事,要怎么办?

然而,多看他一会儿,她又有点心疼了。

他不是故意的呀…

以这人的性子,当初若是知道她是冤枉的,一定会站出来,顶着众人非议替她辩护。他与朝中其他人不同,以前针对她,单单只是因为她做的事看起来是错的罢了。

怀玉发现,她以前对紫阳君,其实也是带着偏见的,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沉思片刻,怀玉伸手拉住他,将他拉离了囚车。

“知错就改,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很是宽厚地道。

只要他帮她翻案,她甚至可以把杀身之仇一笔勾销!

江玄瑾哪里知道面前这人是谁?又哪里想到丹阳还会再活过来?他只觉得自己身上多了罪孽,还是怎么也无法抵消的罪孽,这等宽慰的话完全听不进去,眼里墨色汹涌,躁动难平。

“君上。”负责押解的官差过来拱手,“交接令到了,犯人该上路了。”

厉奉行一慌,连忙看向江玄瑾,后者缓缓回神,冷声道:“犯人身上还有公案未了,不能上路。你且将他押在此处,本君去请示陛下。”

官差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江玄瑾却是说完就没多解释,只朝怀玉道:“你回府等我。”

“好。”李怀玉笑着点头,微微松开手,这人便抽身往外走,背影潇潇,步子极快。

厉奉行蹲在囚车里看着,有点愕然:“他…竟打算直接去同陛下说?这怎么行?司马旭和长公主都已经死了,他现在翻案有什么用?”

怀玉侧头睨他一眼:“这天地间还有公道二字呢。”

“笑话!”厉奉行道,“只为个公道,就要在尘埃落定之后去再掀波澜?这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案子要翻,的确没什么好处,甚至会直接与朝中一大部分人为敌。若是换个立场,她站在江玄瑾的位置上,也不一定会有勇气蹚这趟浑水。

然而江玄瑾走得一点犹豫也没有。

这样的傻子,朝中、亦或者说是这天下,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咧嘴笑了笑,李怀玉想,她真是嫁了个了不得的人。

八月初一,长公主薨了已经四月有余,紫阳君突然进宫,于御前要求重查司马旭一案。

宫廷哗然,收到消息的三公九卿纷纷往宫里赶。

柳云烈走得最快,脸色也最差,他想过很多种与江玄瑾周旋的法子,但独独没有想过这人竟当真会把旧案翻到明面上来。

真是疯了!

“君上此举到底意欲为何?”齐翰赶到了地方,上前跟皇帝行了礼,立马就质问了江玄瑾一声。

江玄瑾站在大殿中央,四周围上来的大臣越来越多,他头也没侧,眼里只有座上那一脸惶恐的帝王。

旁边的云岚清微微有些激动,见他不吭声,出列便替他反驳:“还能为何?君上不是随性之人,会提出此事,定是发现了蹊跷。丞相不问真相,倒质疑君上目的?”

齐翰沉声道:“旧案牵扯甚多,并也已经了了,突然再翻出来,势必撼动朝纲。”

“撼动朝纲?”旁边的徐仙轻笑,“当初定案之时,不是说证据确凿吗?既然长公主是罪有应得,那大人何惧重审?”

齐翰一噎,旁边的司徒敬上前拱手道:“微臣以为,重审此案没有意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个不歇气,江玄瑾半个字都没听。

他敢提重审,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后果,眼下除非陛下不同意,否则再没什么能阻挡他。

作为一个爱极了自己皇姐的人。李怀麟怎么可能不同意?他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惊着了,神色复杂地沉思了许久。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瞧着满殿的嘈杂就怒喝了一声:“放肆!”

正在极力争执的大臣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拱手低头。

李怀麟起身,在龙椅前踱了两步,恼怒地道:“君上是来请示朕的,不是来请示你们的。朕尚且没有开口,你们吵什么?”

“重审个案子而已,君上觉得有必要,那便重审就是。当初都审得,如今为何就审不得了?”

“陛下!”柳云烈道,“马上就是秋收之际,事务繁忙,谁有空来审这案子?”

江玄瑾淡声道:“既然是本君提出来的,自然由本君主审。”

柳云烈咬牙,侧头看着他道:“君上莫忘记了,之前的案子也是您定的罪!”

“正因如此,本君重审才最为公正。”余光轻扫他一眼,江玄瑾抬头看向李怀麟,“若是没有审错,臣认扰乱朝纲之罪。若是审错了,臣也认连带之责。”

此话一出,一直小声质疑紫阳君的人瞬间都闭了嘴。

众人惊愕莫名,李怀麟也是有些震惊。

“君上?”

重审对他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进退他都要受罚,他还这样坚持?

一时间柳云烈等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相互看几眼,没能再找到反驳的理由。

“还请陛下示下。”江玄瑾拱手。

大殿里寂静无声,气氛有些凝重,旁边几个老臣脸色都很难看,有人甚至在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答应。

然而,李怀麟想了片刻,还是点了头。

“朕允君上所请。”

扫了殿内一眼,他接着道:“紫阳君主审,廷尉府相助,朕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不要让朕失望。”

江玄瑾松了眉。

“谢主隆恩。”他躬身行礼,郑重而诚恳。

平静了许久的北魏朝廷,终于是又起了轩然大波,三公九卿议论纷纷,关于紫阳君的奏折一封又一封地往御书房里飞,众人都觉得君上是疯了,说不定被长公主的鬼魂下了蛊。

别说外人了,江家自己人都很意外。江玄瑾一回府,就被老太爷叫到了前堂。

怀玉闻讯赶到的时候,老太爷正杵着龙头杖道:“我教你公正,不是教你一意孤行!”

“这回大哥也不帮你。”江崇摇头,“太胡来了,以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抵得过百官之意?”

江深吊儿郎当地听着,倒是看见了门口进来的她,笑着道:“弟妹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看过来,李怀玉定了定神,笑着便上前行礼:“给父亲请安,见过各位叔伯。”

瞧见她,老太爷火气没消,反而是殃及池鱼:“江白氏,你既过门成他夫人,就该好生劝导他!”

怀玉无辜地眨眼,别说她不会劝,就算会,以江玄瑾的性子,哪里能在这种事上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