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柳云烈应和一声,扭头看着旁边的灵秀道,“你跟着去看看,若是你家小姐回来了,让人来禀告一声。”

灵秀是分得清丹阳和白四小姐的,让她去看着,可以杜绝后患。

“是。”灵秀乖巧地应了,同白德重一起前往福禄宫。

护卫一路紧盯,完全没有因为驱魂结束了就放松。但白御史是真真切切的伤心,他们半点破绽也没看出来,听他的哀哭声,他们甚至也被感染得有点难过。

于是到了福禄宫,他们就守在殿外,留了两分安静给里头的人。

白德重止不住地哭着,压根没敢停,就算脸上没眼泪,声音也是情真意切的。

李怀玉睁眼看着他,小声赞叹:“您也是厉害啊!”

本以为正经如他,是不会演戏的,谁知道这还是个老戏骨,听这哀伤的哭声,她都差点以为自己没命了。

瞪她一眼,白德重一边哭一边沾水在桌上写:出宫。

灵秀贴着门听了听外头的动静,跑回来焦急地小声道:“不行啊,外头全是人,没办法出去。”

原以为在祭坛上瞒天过海,他们就能把她给带走了,谁曾想皇帝竟戒备至此,非得等人醒了再问话才肯放人。

眼前的白珠玑依旧是李怀玉,若是瞒不住皇帝怎么办?那白府和那满祭坛的和尚,都一定会被牵连。

白德重和灵秀都有些着急,可坐在对面的李怀玉却很是镇定。

她伸手托着下巴,很是好奇地问他们:“你们不想白四小姐回来?”

白珠玑才是白德重的亲女儿啊,他有什么理由帮她这个以前他最讨厌的长公主?

灵秀蹲在她身边,小声道:“奴婢伺候了小姐十几年,若是可以,奴婢也想让小姐回来。”

但是。她的小姐早在四月初四那日就死了。

五日前,寒山寺的高僧来了白府,高僧告诉他们,人只有死了,身躯才会被别的魂魄占着,一旦把这魂魄赶走,原身也就是一具尸体了。

也就是说,让白四小姐还活着的是李怀玉,她一旦出事,白四小姐也就该入殓。

灵秀低低地将这些话解释给李怀玉听,神色有些哀恸。

李怀玉沉默。

说实话,三魂七魄之类的事情,就算她是借尸还魂过了,也依旧不太清楚究竟是个什么名堂。这些压根没死过的高僧,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笃定白四小姐的魂魄一定不在了的?

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她眼神微动,心里泛上来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感觉。

“现在怎么办?”灵秀犹自在着急。

白德重止了哀哭之声,眉头紧皱,看起来也很为难。

怀玉很是轻松地叩了叩桌面:“找个火种来就好。”

今日就算他们不出手相助,她自己也是准备了逃生之法的,眼下既已经到了福禄宫,一切都简单了不少。

起身扶着桌子稳了稳身子,怀玉抬步,慢悠悠地往门口走。

“您干什么?”灵秀吓得跟过来扶着她,看了看映在殿门上的四个影子,连连摇头,“有人,有人守着的!”

“我知道。”怀玉点头,走到殿门边,伸手就轻轻敲了两下。

“怎么回事?”门外守着的一个人疑惑地转身,问了一句。

回答他的是旁边护卫的一记手刀。

“咚”地一声响,那护卫连人带刀一起倒在了地上,殿门接着就被推开。

灵秀惊得拉着李怀玉就往后退,抬眼看去,就见三个穿着护卫衣裳的人跨门进来,摘了银色红穗的头盔,抱在手里朝她身边的人躬身:“殿下!”

“没时间耽误了。”接过清弦递来的火折子,怀玉回头,看着白德重和灵秀道:“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去同陛下禀告,说我已经醒了,请他来看。”

白德重打量那三个护卫一圈,皱眉:“你要逃?”

“我不逃,等着害死更多人吗?”痞笑一声,怀玉伸手抓住白德重的胳膊肘,半扶半推地就把他往外送。

这动作很没有仪态,很不符合礼教,白老头子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在殿外站定,他回头看着她道:“大魏律法第七十二条,故意纵火,烧毁官邸或宫殿者,处流放之刑!”

一听这熟悉的强调,怀玉竟觉得有点高兴,下巴扬了扬,努嘴道:“我烧完就流放自己,您放心!”

白德重板着张脸,盯着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路上小心。”

喉咙一紧,怀玉愕然地看着他。

说完这话,白德重也没打算留下来看她纵火,带上灵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这老头子还真是…

扶额摇头,李怀玉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会儿。

清弦递来了晕过去那护卫的装束,她接过换上,打燃火折子点了福禄宫里的纱帘,等火势起来了,才跟着清弦等人一起,很是镇定地离开福禄宫。

谋逆一案关进大牢的人太多,陆景行捞不出死牢里的人,却是能捞出几个罪责轻的。清弦这几个人混在被监管的造反禁军之中,很容易就被陆景行救了出去,眼下只要他们能顺利出了三重门,就彻底安全了。

身子依旧很难受,怀玉勉强撑着。学前头他们的模样,昂首挺胸神色自如地捏着刀迈步子。

然而,白珠玑这个头委实矮了些,要是一个人的时候还好,但跟清弦赤金他们站在一起,就整整低了一个头。

“那边的。”刚出福禄宫,外头就有巡逻的郎将喊住了他们。

心里一紧,怀玉屏息低头,站在最后。清弦等人很是自然地将她挡住,拱手问:“大人有何吩咐?”

郎将疑惑地看了看他们身后那个小不点:“那是谁?”

清弦微笑,赤金和白皑左右看了看,发现这四周无人,也都笑了笑。

“你们笑什么?”郎将皱眉,心里正生疑呢,就感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

“快走!”怀玉低喝。

清弦很是麻利地将昏过去的郎将拖到旁边的草丛里,赤金和白皑一人一边,半扶着她,飞快地抄小路逼近宫门。

“殿下。”看着宫门口的守卫,清弦喘着气小声道,“陆掌柜已经联系过今日看守宫门的卫尉,但那人似乎油盐不进,若是等会被拆穿,咱们可能要硬闯。”

“怎么会这样?”李怀玉嘀咕,“那卫尉不是挺好说话的吗?”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您头埋低些。”清弦说着,掏出了伪造好的手谕,大步上前去。

看见人来,宫门处执着画戟的守卫“锵”然将长戟交叉拦路。

清弦双手捧着手谕走到旁边的卫尉面前,低头道:“奉陛下之命出宫。”

那卫尉眼神很是古怪。看了他两眼,伸手接了手谕,没立马打开,倒是看向后头那几个人。

赤金很是紧张,高大的身子挡过来,将李怀玉遮了个严实。

然而,这宫门两边立着的人甚多,他挡得住卫尉,也挡不住旁边守卫的目光。

“大人!”有个守卫看后头那小个子鬼鬼祟祟的,忍不住出声提醒。

呼吸微窒,李怀玉衡量着形势,听见这声音,已经做好了要杀一场的准备。

但,那头的卫尉捏着手谕慢悠悠地翻开看,好像压根没听见旁边人的警示。看完在出宫记录上记了两笔,便摆手道:“放行。”

竟然放他们走?怀玉错愕,清弦等人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松了。

四个看起来就形迹可疑的人,竟在宫门六十多号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了宫。

直到坐上了马车,李怀玉都还有点不敢相信:“他瞎了?”

清弦摇头:“目光如炬,几乎是一眼就发现手谕上的玉玺是假的,看我的眼神都让我觉得慎得慌。”

怀玉震惊了:“那他还放我们走?”

清弦也想不明白,思忖了好一会儿,最后道:“许是陆掌柜的油盐进了吧。”

除了这个,也不可能有别的解释了。

怀玉缓缓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腕上的佛珠,朝外头驾车的赤金吩咐:“往江府的方向走。”

江府?赤金摇头:“殿下,现在宫里应该已经发觉不对劲了,京都不久就会戒严,咱们直接出城。许是还有一线生机…”

“来不及的。”怀玉低声道,“马车从这里往西城门走,最快也要一个半时辰才能到城门口,皇帝封城的消息应该比咱们先到。”

“可,去江府有什么用?”赤金不解,“听消息说,江府的人今日一早就都出城了。”

江府的登高望远,全府上下的确是都要去的,但…

微微勾唇,怀玉道:“有个好姑娘在等我。”

徐初酿跟她约好,只要天还没黑,她就会在江府门口等着。

江府的马车出京是不需要检查的,就算城门戒严,她也出得去。

赤金不再多问,调转马头。飞快地往江府赶。

“殿下,您脸色很难看。”清弦伸手拭了拭她额上的汗水,“在牢里受苦了?”

“没事。”伸手捂住小腹,怀玉道,“等安顿下来,先给我找个大夫吧。”

白皑看着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过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歇息。

清弦刚伸手呢,就被他抢先了,秀气的眉不悦地皱起来:“你又跟我争?”

“争什么?”白皑道,“你没看见殿下不舒服?”

“我看见了,但殿下离我更近,你扯什么?”

“你!”

熟悉的斗嘴声,以前飞云宫里每天都能听见。眼下再听。怀玉倒是笑了:“让你们装面首,你们倒是真装得像,连争风吃醋的桥段都有。”

这哪里是装?白皑和清弦一直看对方不太顺眼,白皑觉得清弦娘,清弦觉得白皑呆,要不是中间有个李怀玉,他们老早就得打起来了。

不过两人都很识趣,没人会对殿下说什么露骨的话,要较劲,也是彼此心知肚明地暗着来。

眼下还是逃亡关头,他们也没吵多久,一到江府门口,个个都噤了声。

“弟妹?”马车外响起徐初酿试探的声音。

怀玉将车帘掀开一个角,笑着朝她道:“二嫂果然守信。”

左右看了看,徐初酿递给她一件斗篷。看她穿上将脑袋都罩住,才扶她换车。

“你救了家父,这点小忙,我怎么也是要帮的。”她低声道,“只是动作得快些,君上他…”

怀玉上了马车,在里头坐定,帮忙掀着帘子,好奇地问:“君上怎么了?”

话刚落音,江府紧闭的大门就打开了,江玄瑾带着乘虚从里头出来,两人低声说着话,尚未抬眼往外瞧。

李怀玉吓得浑身汗毛倒竖,清弦等人也是骇得不轻,飞快地蹿进车厢,将车帘死死按住。

“咦,这是谁家的马车?”乘虚抬头看了看,好奇地问,“二夫人?”

徐初酿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手里死死地掐着帕子,嘴上强自镇定地道:“不知道呢,我方才出来就见停在这里。”

“奇怪了。”乘虚走过去翻了翻车厢,疑惑地挠着头。

江玄瑾面无表情地看了徐初酿两眼,开口道:“二嫂可方便载本君一程?”

第63章 她不哄他了

徐初酿已经很努力地在维持镇定了,听见这话,还是没忍住破了功,慌张地摇头:“不行不行!”

“为何?”

车上坐不下了啊!已经塞了四个人了!

当然,她是不能这样说的,叫君上发现车上的人就完蛋了,定是要将他们送回大牢!

“这…这不合规矩啊!”徐初酿哆哆嗦嗦地道,“您的马车还在马厩那边呢,叫乘虚驶来也不妨事…”

李怀玉等人坐在车厢里,已经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几张煞白的脸凑在一处,一动不动,生怕紫阳君察觉到什么,突然过来掀了车帘。

这可真是刺激!

外头没声音了,怀玉浑身都紧绷起来,一双杏眼死死地盯着车帘,脑海里甚至已经开始预演等会他要是掀开这帘子,他们会怎么样。

然而,片刻之后,江玄瑾开口道:“既是不方便,那也就罢了。乘虚,去驾车。”

“是!”乘虚应声就往马厩跑。

车里几个人同时松了口气,觉得安全了。

但,他们看不见的是,这口气一出,江玄瑾的目光就落在了车帘紧绷的马车上,眼底墨色流转。

徐初酿已经是满身冷汗,捏着帕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君上发现了…看这眼神,他定是知道车上有人!

可他负手站在那里,像是完全没有要去马车旁边查看的意思。

“二嫂是要去同二哥汇合?”他低声问了一句。

徐初酿抖着嗓子点头:“是…是啊。”

“正好。”江玄瑾慢条斯理地道,“本君也要过去,乘虚不认得路,烦请二嫂的马车在前头带个道吧。”

徐初酿:“…”

她和江白氏约好,是出了城郊就要放他们下车的。君上若是同路,他们还怎么下车?!

车里的李怀玉闻言也皱了眉,有些不安地搓着手指。

怎么办?旁边的清弦用眼神询问。

怀玉摇头,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出了城就有机会逃跑了呢?

徐初酿面无人色地上了车,让自己的陪嫁奴才当车夫。等车轮“骨碌碌”地响起来了,才小声开口道:“君上也要去临江山。”

临江山在京都以西五十里外的地方,是江府众人登高望远的地方。

怀玉抹了把脸:“陆景行的人还在驿站等着我们,中途你借故停一停,咱们想办法开溜。”

“好…”答得很没底气,徐初酿小声嘀咕,“可我总觉得君上已经发现了。”

“不可能的。”白皑摇头,“他若是发现了,定会直接让人包围马车,抓我们回去。既然没有动作,夫人就不必自己吓自己。”

不是自己吓自己啊,紫阳君那眼神,分明是将车帘都看穿了!不过她也不明白。知道有不对劲,他为什么没个反应?

怀玉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后就认真开始想,等到了地方,要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福禄宫里起了一场大火,火势蔓延得很快,众多宫人尖叫奔走,一桶一桶地提着水来灭火。

李怀麟听见消息,却是二话没说就下令封锁京都,但凡出入,必受检查。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驱魂了吗?”柳云烈皱眉问高僧。

祭坛上其余的和尚还在念着往生咒,脖子上挂着佛珠的这个高僧走到皇帝面前,诵了句佛号,然后道:“魂魄的确已经离体,但她似乎有什么厉害的法器,刚收住的魂,又逃了。”

说着,指给他们看祭台上那瘪下去了的麻布袋子。

这一本正经的诳语很是有说服力,因为皇帝和柳云烈都知道,李怀玉有个能死而复生的“玉佩”。

“给的果然是假的。”李怀麟喃喃。

千防万防,他怎么还是没能防住皇姐的手段呢?

“怎么会这样?”白德重脸色苍白地站在旁边,低声问,“那珠玑是不是又落在长公主手里了?”

神色茫然又担忧,很好地演绎出了一个失去女儿的慈父形象。

在场的人谁也不会想到白德重能撒谎,李怀麟见状。还安抚道:“白爱卿先莫急,朕已经派人去抓了。”

于是不管是高僧还是白府,这一遭都没有被牵连。

封城令来得又猛又快,江府马车到西城门的时候,门口已经排着长队开始挨个盘查了。李怀玉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这阵仗,恐怕未必会轻易放过江府的马车吧?

眼瞧着门口的守卫往这边来了,她紧张地放下车帘,正打算教徐初酿去搪塞两句,谁曾想外头就响起了江玄瑾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他下车走上来,挡住要过来的护卫,冷声问。

蒋驱在西城门执勤,一看见他,立马迎上来行礼:“禀君上,陛下口谕,严查出入京都之人,抓捕狱中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