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没什么严重的后果,就当他是一时起了玩心好了。

“你在京都可听见什么风声?”怀玉问。

青丝看了一眼下头跪着的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司徒敬被陛下特赦,又多掌了三万禁军。朝中官员更换甚多,不少曾拥护紫阳君和您的人都落了马。”

“伤筋动骨啊这是?”怀玉嗤笑,“年轻人胆子是大,但如此一来,朝中秩序必乱。”

李怀麟现在哪里是考虑朝廷秩序的时候?放了两头老虎归山,他若还不赶紧巩固京都势力,哪里还有安稳觉睡?

被青丝踹翻的官员“哎哟哎哟”地倒在地上叫唤着,怀玉斜眼:“把这几位大人送回京都吧,左右他们也没地方去。”

“殿下,这…”岂不是直接与皇帝叫板了?

“怀麟觉得,他亲爹教他的东西是对的,是好的。”李怀玉勾唇,“那我便来告诉他,李善那一套,坐不稳这江山!”

直接叫板便直接叫板吧,她这个当人长姐的,可不能让弟弟小瞧了。

就梧点头,与清弦等人一起把这十几个官员押了出去。还有想反抗的,就胖揍一顿。

于是这一群人很是顺从地就踏上了回京都的路。

一线城各处都开始放粮,百姓闻声而来,看见大米,哪里还有心思排队?都上来哄抢。一般放粮的都是好人呐,哪怕他们偷砸抢,也是会忍着,至多不过劝导几句。人的恶性一起,行为就十分疯狂。

然而,第一个扛了三袋米想从放粮口离开的人,被人一竿子就扫倒在地。

青丝面无表情地拿着长竿:“放回去。”

倒地的男子愕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气急败坏地道:“你们放粮,又不让人带走?”

“排队,可以带走。”指了指旁边的人,青丝冷笑,“抢?你试试。”

男子不服气,仗着后头抢粮的人多。带着人就要朝外冲。

“小心哪!”旁边施粮的徐初酿惊呼一声。

不慌不忙,青丝长竿一横,看似轻柔却是重重扫在这群人的腿上,来多少倒多少,倒在地上半晌也爬不起来。

赤金等人也过来帮忙,下手之狠,完全不像什么好人。

一直哄闹不止的放粮口,慢慢地就安静了下来。

“来,拿好。”徐初酿很有礼地将一小袋米递给面前的人。

接米的是个小姑娘,哆哆嗦嗦地看着旁边挨打的人,带着哭腔问:“我能拿走吗?”

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徐初酿道:“好人是不用怕他们的,他们不为难好人。”

这个大姐姐与那些凶恶的人是一路的,但却柔和得如同菩萨,小姑娘镇定了下来,朝她甜甜一笑,然后抱着米袋就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众人都瞧着,见那小姑娘当真安然离开了,便老老实实地开始排队,再也没有敢胡闹的。

“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有排队的百姓小声嘀咕,“也太凶了些。”

前头的穷书生答:“要是没猜错,许就是丹阳公主麾下之人了。”

“丹阳公主?!”一听这名号,众人都吓白了脸。

怪不得出手这么狠呢,丹阳公主的人,哪一个不是穷凶极恶的?

可…

正在派粮的这个姑娘真是温柔啊,脸上始终带着笑,不嫌穷人脏,也没有不耐烦,柔声安抚着不安的小孩子,也好生跟人解释,说明日还有,不用担心。

粮派到最后,站在徐初酿面前的人直接就喊了一句:“菩萨姐姐。”

微微一愣,徐初酿哭笑不得:“可不能这么喊,亵渎了神灵。”

接过她给的米袋子,小孩子笑着道:“你就是菩萨姐姐!”

喊完就跑。

心里一暖,徐初酿惭愧地道:“怀玉做的好事,名声全让给我了。”

旁边的赤金看了看她,伸手递给她一方帕子:“脸上。”

颔首接过,她擦了擦,发现自个儿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抹了很多的灰。

“样子一定很难看吧?”她失笑,“哪有这么狼狈的菩萨。”

赤金摇头:“菩萨被人供奉,不是因为样貌。”

同行这么多天,他们这一路人都了解了徐初酿,这是个被徐大将军教得极好的姑娘,心怀慈悲,举止妥当,能下厨也能接人待物。若说殿下是高傲的牡丹,她就是温柔的兰草,模样未必惊人,德行却是珍贵。

这样的人,江二公子还不珍惜,怕是白长了一双眼睛。

“徐姑娘。”就梧从外头过来,神色复杂地拿着一封东西,“有你的信。”

信?徐初酿身子一僵。

会给她信的,只有江深。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了,江深突然给她写什么信?

将手在裙摆上抹了抹,徐初酿让赤金接替了她的位置,过去把信打开看了看。

排着队领粮的人瞧着,就见那心慈的姑娘身子抖了抖,慢慢蹲了下去。

“菩萨姐姐怎么哭了?”有小孩子瞧着,按捺不住,离了队伍过来围着她,焦声问,“姐姐怎么了?”

“没事。”徐初酿哑着嗓子道,“等来了一直想要的东西,姐姐高兴。”

“骗人!”小孩儿皱眉,“我爹说过,人高兴都是要笑的,只有伤心了才哭。”

深吸一口气。徐初酿抬头,朝他们一笑:“你们看,笑了吧?”

笑是笑了,可这样的笑容,看得人心里难过。

就梧摇头:“徐姑娘,不值当。”

“我知道,我都知道。”徐初酿点头,“这东西是我问他要的,我早就有了准备。”

只是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怎么也是要难过一下的。

就梧无措,跑去接替了赤金的活儿,努嘴道:“去想想办法。”

赤金茫然,他能有什么办法?他们在飞云宫里什么都学会了,就是没学会怎么哄女人啊,毕竟长公主是不需要他们哄的。

沉默片刻,赤金问:“你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做。”

徐初酿怔愣,抬头看他。一双眼微红带泪,清澈无比。

赤金有些不自在地别开头:“八宝兔丁行不行?你好像对这道菜很感兴趣。”

徐初酿疑惑地看着他:“你…给我做?”

“嗯。”赤金点头,“你救我们出京都,我还没报答。”

向来都是她问江深这句话,得他一个答案,便兴高采烈地在厨房里忙活一个时辰,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想吃什么。

鼻子有点发酸,徐初酿道:“我不爱吃八宝兔丁,我想吃甜点。”

“好。”赤金点头,“你跟我来。”

怀玉正在郡守府里查阅文书,冷不防就听得陆景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快出来看热闹!”

被他吓得一激灵,怀玉瞪眼:“你堂堂陆大掌柜。怎么跟街上闲人似的,还爱看热闹?”

陆景行斜靠在门框上,扇子半遮了脸:“徐初酿和赤金的热闹,你看不看?”

眼睛“蹭”地亮起来,怀玉提着裙子跑到门口:“哪儿呢!”

没好气地带着她往外走,陆景行挤兑道:“你堂堂长公主,怎么跟街上闲人似的,还爱看热闹?”

“这不一样,我这两日正在琢磨要怎么帮初酿出口气呢,正巧这就送上来了。”怀玉笑得很是诡谲,“你难道就不为初酿不平?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遇见江深那么个败类了?”

“命运何曾公平过?”陆景行唏嘘,“我这么好的一个人,不也是遇见你这样的败类?”

李怀玉:“我希望陆掌柜您能别随地扔弃自己的脸皮。”

要说败类。她算个“败”他也是个“类”,两个煤球儿,谁能把自己蹭白了不成?

陆景行哼笑,领她到了厨房,合拢扇子往那头一指。

怀玉看过去,就见徐初酿很乖巧地坐在门口,看着里头正在做糕点的赤金。

赤金做起这烟熏火燎之事,没有丝毫的狼狈,反而显得很是干净利落,揉面和糖,一气呵成。

徐初酿看得直赞叹:“手法真是老道。”

“习武之人,多少力气是够的。”赤金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学了几年的厨艺。”

“是吗?”徐初酿惭愧,“几年的功夫。就已经比我这学了十年的人更厉害了。”

“毕竟是跟宫里的御厨学的。”一向少话的赤金,倒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当初在飞云宫,本是不用我下厨,但后来有人在膳食上动手脚,想谋害殿下,就梧他们一商量,觉得殿下的饮食还是自己人掌握更为妥当。”

“那为何只有你会做饭?”徐初酿好奇,“我看就梧他们好像也不近厨房。”

提起这个,赤金咬了咬牙:“当时年幼,不知人心险恶,他们以年龄大小来定,让最小的人去学,说是年纪小。好教。”

鬼的年纪小,进宫的时候彼此就知道彼此的年岁,就梧他们摆明了是诓他,他还傻乎乎地上了当。

徐初酿总算是笑了,抬袖掩着唇,眼里泛起了光。

李怀玉看得双手捧心:“这瞧着多顺眼呀,初酿这样的姑娘,就得有个能照顾她体谅她的人在身边。”

“怎么?”陆景行斜眼,“想赐婚?”

“你想哪儿去了,心里有人没放下,哪儿那么容易就改嫁。”怀玉白他一眼,又笑,“我高兴的是她不用再天天愁苦着一张脸。”

陆景行这就不解了,将她拽远些:“我以为你是早有了让她改嫁的打算。才让她施粮,提前赚得好名声。”

若是不急着改嫁,她做什么把好事都往徐初酿头上堆?

“不改嫁就不能赚好名声啦?”怀玉撇嘴,“你这个冷血的商人。”

陆景行很严肃地看着她,怀玉挤弄了两个鬼脸,也正经了起来。

“不止是徐初酿,还有就梧、清弦、白皑、赤金…还有你。”认真地看着他,她道,“你们都因为我,背负了不该你们背负的污名,那么我就有必要替你们正名,你们没有做错事,都是顶天立地的人。”

“我迟早要让江家的人,为他们说过的话道歉。”

陆景行一怔。

那天他不在阴平郡守府门口。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回来听人提起,也只当是一次拌嘴。

没想到她是真的记挂在了心上,也是真的在开始谋划。

一线城这个地方,说不管其实也可以不管,毕竟不是丹阳境内,但她压了官府,让陆记出售低价粮,又让那一群面首分担一线城官府各职,还让徐初酿被一线城的百姓们记住赞扬。一步棋下去,铺的都是他们面前的路。

没了顾忌的长公主,不再替皇帝挡暗处的黑手,她可以带着他们,做堂堂正正的事情了。

突然觉得有些热血沸腾,陆景行将手伸到她面前,低笑着问:“反击吗?”

“反击!”李怀玉一巴掌拍在他手心,语气笃定。

一线城的百姓一开始是慌张的,城中有了很多不熟悉的官员,而且个个看起来都不太好惹。但商户们很快发现,新来的这些官员不收贿赂,也不刻意为难,看起来凶,但十分讲道理。

他们手段强硬,发现有恶意哄抬物价的商家,拿着封条就上门堵人。有老实本分做生意的,便在铺子门口挂一朵扎得有些奇怪的红绸花。

相传,这红绸花出自长公主之手,在很久以后,成了一线城良心商家的标志。

第74章 想见她

不过眼下大家倒是没太在意,只当官府这是下定决心要整顿一线城风气了,一时间叫好的也有,说坏的也有。

叫好的多是百姓,有粮食拿,也不再怕黑心商贾,说不好的自然就是心怀不轨的商贾了。

每个城池都一样,有资产最雄厚的富商,与官府关系亲密,有钱大家赚,有事官府扛。可这回一线城的官府被李怀玉端了个底朝天不说,新来的这群人还油盐不进。一线城三大富商不满意了,将街上店铺统统关闭,以示抗议。

“想做老实本分的生意,谁来这一线城?”赵掌柜怒道,“不分时宜地行清正廉洁那一套,哪个商人肯买账?”

“就是。”刘掌柜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真当这地方是那么好说话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咱们叫她看看,这街上铺子都不开了,最后挨骂的是谁!”

“我铺子里卖的都是过日子必需的东西,瞧着吧,过不了两天,官府门口就要被百姓给围了!”郑掌柜自信满满。

正说着呢,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人。

三人齐齐侧头看去,就见一袭软银雪丝袍扫过门槛,来人捏一把南阳玉骨扇,声音清朗,自带三分笑意:“各位掌柜的早啊。”

“你是?”一线城的掌柜显然是不认识陆景行的,赵掌柜看了看他,颇为戒备。

合拢的扇子在指尖转了一圈儿,扇尾抵在桌面,轻巧又潇洒。陆景行抬眼,看着他们道:“在下陆记掌柜,闻说各位有要盘出的铺子,特来问问。”

官府如今这形势,各家的确都是要出铺子的,不过陆记在一线城的生意又不大,只一家粮食铺子,能吃得下多少?

赵掌柜想了想,示意他先坐,让人给他倒了茶:“陆掌柜在这个时候入铺子,也真是胆子大。我手下有五个铺子,都在当街口,官府没出事之前。生意好着呢。这一线城的形势谁也说不准,所以价格方面,自然是不能太低。”

“在下做的也是小本生意,周转银两不算太多。”陆景行凤眼含笑,“各位手下留情才好,毕竟除了在下,可没别人敢收铺子了。”

三个掌柜的相互看一眼,赵掌柜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个数。

陆景行“刷”地展了扇子,挡着脸就笑:“掌柜的逗趣了,以如今一线城的形势,这价格可以买三处铺子,您隔壁那一家已经转让给了在下,赵掌柜可别欺负在下不懂行情。”

赵掌柜哼笑:“我这铺子的位置,旁边那间能比吗?”

陆景行挑眉。看向旁边两位:“二位也报个价?”

郑掌柜是真的急于收银子,想了想,给他写了个十分诚恳的价格。旁边的刘掌柜没动,看了陆景行一会儿,笑道:“我手里要出的不多,等会再单独谈吧。”

陆景行点头,与郑掌柜拍板定了五间铺子,让他回去拿房契地契。

赵掌柜脸色不太好看:“如此大手笔,陆掌柜也好意思说周转银两不多?”

捏了茶轻抿一口,又嫌弃地放下,陆景行道:“是不太多,想买下这一线城一半的铺子堪堪够,但若遇上赵掌柜这般狮子大开口的人,就有些悬了。”

一线城一半的铺子?赵掌柜着实吓了一跳:“你什么来头?”

如今这里的生意摆明没多少油水捞,形势也不好,哪个吃饱了撑的敢在这里投这么多钱?

刘掌柜打量了陆景行好一会儿,突然问:“阁下可是京都来的?”

京都?赵掌柜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陆记,可不就是从京都开始,把生意做到各处的?

陆景行微笑:“这位掌柜的消息倒是灵通。”

还真是京都那位第一富商?!两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刘掌柜站了起来,皱眉道:“陆掌柜这是来帮传闻中的长公主了?不惜做亏本生意?”

“是啊。”陆景行吊儿郎当地道,“千里追佳人,情深义重,两位掌柜的可愿成全在下?”

这话一听就是开玩笑的,两个掌柜的心里都有思量。这新官府的关系他们攀不上,陆景行却明显是有路子。从他这么大手笔也能看得出来,他对一线城很有信心,眼下这里的铺子要卖只能贱卖,可若是守下去,等一线城好起来了。那可就是大赚啊!

刘掌柜反应快,坐到陆景行身边去替他倒了杯茶:“我手里要出的铺子,您说什么价格就什么价格。”

赵掌柜见状,态度也软了:“成全不敢当,陆掌柜若是愿意带我等一程,那几间铺子,白送您也无妨。”

李怀玉说的还真没错,商人的事情,只有商人才好解决,官府出面,怎么都被他们当成敌人。他来倒是好,还能白捞着几个铺子。

展扇一笑,陆景行觉得,这一趟回去,李怀玉怎么着也得给他饭里加个鸡腿。

一线城街上的铺子关了两天就重新开门了,百姓们惊讶地发现,货物价格一向高得离谱的几家商户,竟统统降了价,有的东西价格只有之前的十分之一。

家里有银子的,立马上街疯抢,没银子的,凑些铜板也去拿两袋盐,一线城的街上空前繁荣,人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小孩子打打闹闹,抓着酱油瓶子要回家,一个没看路就撞上了人。抬头一看,是官府新来的官儿,凶神恶煞的。

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气,以为这孩子肯定要挨揍,谁曾想那官儿竟然低下身来,把小孩儿手里歪了的酱油瓶子扶正,严肃地道:“街上车马多,走路看路!”

说完就绕过他,去接了一把前头铺子门口要倒的竹竿,顺手就替人捆好立直。

百姓们愕然,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官儿呀?官老爷不是都该有架子吗?他们倒是好,出门没个跟随就算了,还跟寻常人似的,哪儿有麻烦都去帮一把。

可日子一长,百姓们渐渐地就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那个叫就梧的,是新上任的丹阳刺史,武功极其高强,能单枪匹马把五个流氓撂倒在街上。但对百姓很温柔,邻街有个八十岁的老人没人照顾,他天天都去送吃的。

新来的郡守叫白皑,写的一手好字,解决起案子来分外果断,从不误判。不收商贾恩惠,也不欺压百姓,有冤的只管往衙门门口一敲鼓,他保管替你讨个公道。

还有个长得极美的男子,叫清弦,是从事中郎,性子冲动,知道哪儿有人犯事,过去就是一顿揍,与他那长相完全不同的是,他下手狠得不像话。

至于赤金,只要在城门口过的人都知道他,身担一线城统军之职,最常去的地方却是放粮口。看起来凶神恶煞,让城中没人敢闹事,但实际上,他很体贴。

来放粮口领粮食的妇人熟稔地跟徐初酿打着招呼,心疼地看着她道:“徐姑娘,你这般好的姑娘,该有个好归宿呀。”

徐初酿一怔,笑着把米袋子递到她手里:“我被夫家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