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凉一层。经过昨夜秋雨的洗礼,万寿宫的秋色已显几份浓郁,满院落叶飘零,海棠在墙角边开得正盛,花架上名贵的波斯菊风情万种的在风中摇曳生姿。

云映绿走进花厅,万太后与阮若南正对坐下棋,两人神情一般的幽远、淡泊,与她们一比,云映绿低头打量着自己皱乱的医袍,觉得自己俗得可以低到尘埃之中。

“云太医,请坐。””阮若南先发觉云映绿进来了,忙转过身,嫣然一笑。她的脸色比做淑仪时好许多,长裙素素净净,更显得面容如山水般宁雅。她看着云映绿,眼中飞速地掠

过一丝羡慕。

云映绿礼貌地向万太后微笑了下,接过宫女送上的花茶,有一点拘谨地坐到桌边。万太后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叹了一声,“哀家真的是老了,许多事都弄不明白。罢了,人生苦

短,能够觉得开心就好。哀家不多言,不拦阻。皇上这些年也挺不容易,哀家尊重他的决定。.”

云映绿眨巴眨巴眼,被万太后这一席话说得云里雾里的。她询问地看向阮若南,阮若南抿嘴对着她笑,什么也不说。

“万太后,最近身子骨还好吗?”.云映绿无奈,只好自己开口问。

万太后淡淡地微闭下眼,端起茶,抿了一口,“云太医在三伏天给哀家配的几味调养身子的补药,还真是不错,哀家现在的身子好得很。云太医,别那么紧张,以为谁找你就是身

体不适。哀家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想和你聊聊话。”

云映绿这才放松下来,动动僵硬的双腿。

万太后今天的神情有些古古怪怪的,“说起来,哀家与云太医真的是好有缘分。哀家说起来,也是敢开创先例之人。当初破格让一位小女子进宫做太医,哀家就是看重的是云太医

的医术和人品。哀家的眼光真没错,云太医就如泥沙中的一粒珍珠,即使低调,但那璀璨的光泽还是会被识宝之人所发觉的。现在细想想,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哀家当初寻的

不是一位太医,而是…,”

云映绿向来宠辱不惊,但万太后这番夸奖,她先是恭敬地听着,听着,万太后突地中断了,她陡地又有些不安起来。

“抛开世俗的眼光,云太医值得被如此珍视。云太医是大忙人,好了,哀家不留你了,安南公主,帮哀家送下云太医。”

阮若南温婉地一笑,陪着云映绿往外走去。

两人踩着淡黄的落叶,沿着黄昏时分微凉的秋风,慢慢地走着。走了几步,云映绿回过头,““安南公主,万太后今天她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阮若南捡起地上一片落叶,笑了笑,““不就是见下你吗,别多想,没什么事的。,”

“哦!”,云映绿并不相信阮若南的话,觉得她也有些神神秘秘的。

“云太医,今天是初十,这是个好日子。”.阮若南清眸晶亮晶亮的,嘴角噙着笑,“本宫虽说诚心皈依佛门,可是对一些美好的情感,不由地还会生出许多羡慕。一生一世一双

人,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是多么刻骨而又令人心动的誓言呀!”,

“安南公主,你…喜欢上谁了吗?”.云映绿轻问道。

阮若南轻笑摇头:““本宫今生的情缘在发丝落地之时,已到尽头。本宫会把许多梦寄托在下辈子。可能是眼前的景色,还有一些正在发生的事,让本宫突地产生了一些感慨。”

,她转过身,面对云映绿,很真挚地握着她的手,““本宫向来以才女自负,换作别人,本宫或许会妒忌,但是你,本宫唯有羡慕。”.

云映绿双脚如踩在云朵里,全身都是飘飘然的,她今天做了什么善事,让每个人都对她赞赏有加。““我有什么可羡慕的,除了会看个病,其他任何一方面,都是笨拙的。”,她

好有自知之明地说道。

阮若南笑出声,““知道自己笨的人,定然是最最聪明的。所谓当局者迷,这世上能几人看清自己呢,只有智者…。本宫该回去了,不然那盘棋,太后悄悄做个手脚,

本宫就输定了。哦,杜大人该是在等你吧!”.阮若南用眼角瞟了下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站立的高大身影。

云映绿扭过头,正对杜子彬凝重的眼神。

阮若南边走边回首,嘴角微微弯起。

“杜大人!”面对杜子彬,云映绿有一点点的不自在,或许是愧疚,在解除婚约没几天中,她移情别恋了。

想做个坏女人,是很容易的,知果你对一个老谋深算的坏男人动了心的话。“进宫向皇上禀报案情的吗?”她局促地掰着十指,目光飘移。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杜子彬凝视着她,神情有些纠结。““那天早晨,我很早就去衙门了,不知道你发生的事,也没能帮助你。,”

云映绿一拍脑门,““你是说医生们示威游行的事,呵,没事,我有思想准备的。毕竟现在的医术还没发达到那一步,对于新生事物有一些排斥,那是自然的。”,“别在我面前

这一幅轻松的口吻,我知道那个手术有多严重,你在赌命,对不对?.”杜子彬的口气一下严肃起来,看向她的眼神,带着责备、敬畏,还有一些别

的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

云映绿避开他的眼神,沉默着,定定地看着落日一点点地从西方的天空慢慢消失。今天是初十,明天十一,她要去秦府做准备,后天就该做手术了。她还能看几次这样的落日呢?

“杜大人,我是个医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再说了。”.她抬起头,把吹乱的几丝黑发别在耳后,““医生是冷静的也是冷血的,是悲观也是乐观的。一旦站在手术室前,

她就无情无欲,什么都不会想。对于一个病例,她会有最坏的打算,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又会做最积极的治疗。我什么都已想好了,现在,真的很平

静。”.

杜子彬愤懑地攥紧拳,“医生用半生的心血成就事业,但只要一次失败的治疗,就会身败名裂,甚至丢掉性命。”.

“对,当我拿起手术刀时,每一次都有可能是失败的结果,但我还是握紧了手术刀。”,

“现在是魏朝,不是你的一千年以后,你真的想清了吗?我已找到一个北朝的巫

士,他可以念咒镇住蛇蛊。映绿,不要做那个手术了。”.他恳切地说着,欲伸手握住她的手,手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又缓缓收回。

云映绿有半天回不了神,呆呆地看着杜子彬,眼一眨不眨。他自西面东,天空的余晖撒在他的双肩,她只看到那团灿烂的金辉,看不到他的表情。

眼眶缓缓地红了,她忙低下来,掩饰住。这份关怀和理解,似乎来得有点晚了。晚到她已不能承受。

“谢谢杜大人的关心,北朝的巫士,秦员外已经请到了,手术的时间也定下来了。我还要回去写医案,失陪。.”她挤出一丝笑意,点点头,越过他,往太医院跑去。“如果中蛊

的人是别人,你也会这样做吗?”他喃喃问道。

他的音量太低,她已跑远,没有听清他的话,也许听清了,她觉得没必要回答他。

云映绿一进太医院,小德子献宝似的把定做的器具一一呈现给她看。

云映绿惊喜地一把把细看着,这器具比上次秦论定做的妇科手术器具还要来得精细、轻巧,简直出人意料。

“这工匠的手艺真好!”她激动地说道。

“当然了,这位工匠向来不帮别人做东西的。他是皇上的御用工匠,专门为皇上打造宝剑,作为礼物,送给其他国的皇帝的。”小德子一脸洋洋得意。

“他…是你先前说的那人吗?”云映绿小心地包好器具,讶异地挑挑眉。

小德子的头遥得象拨浪鼓,“不是的,我本来是出去找那位师傅的。出宫门时,罗公公叫住了我,把那画要了去,这些都是罗公公出去定做的。我哪有本事能请得动御用工匠,花

钱人家也不会理我的。”

“嗯!”云映绿点点头,脸色没什么变化。从桌下翻出手写的医疗方案,这是她花了两天时间,很仔细地写好的,每一个细节,她都有考虑到。她把医案和器具包好,让小德子收

起来。

“云太医,今晚你回府吗?”云映绿现在的作息时间紊乱,时常变动,小德子不太摸得准。

云映绿怔了下,十指交扭着。“不回。”“那我一会给你拿晚膳去。”

“不用了。小德子,你去陪陪满玉吧,我…去御书房看看皇上。”小脸一红,羞涩地低下头。

小德子挠挠头,呵呵直笑。

窗外已有暗色,后宫里挂在树梢上的各盏风灯已点亮了,淡淡的光晕撒了一路。云映绿踌躇地站在御书房前,小心地咳了一下。

房内正奋笔疾书的人抬起头,叹道:“云太医,你每次来,难道都要朕亲自出门迎接吗?”

这声音带点天生的清冷,乍听之下有点漠不关心的意味,也与人颇为疏离,没有什么热情可言,可是、可是…

第一百二十章,话说春宵(四)

如果用百分数来形容十二那天的手术成功率,云映绿给出了百分之十,这还是她咬咬牙,说出的上限。稍微谦虚点,恐怕就是百分之个位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