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日暖 作者:怀愫

文案

门庭吉庆喜非常?

积善之门大吉昌…

婚姻田蚕诸事遂!

病逢妙药即安康。

春深日暖,百花自开。

自蓉姐儿掣得了这支签

王家的日子就翻了天。

阅读提示

1、家长里短市井田园

2、此文真市井真田园

3、不会市着市着嫁侯门

4、不会井着井着出大官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种田文 宅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蓉姐儿 ┃ 配角:王家一干人等,沈家一干人等 ┃ 其它:

【编辑评价】

六女一子王家门,面甜心苦继母狠,蓉姐儿亲爹是独子,自家大门迈不得,继母大哥倒占鹊巢,有了后娘有后爹,六个姑姑还不省心的合唱一台大戏,鸡飞狗跳热闹非常,王四郎一朝贩茶起家业,扬眉吐气业报爽。正合了春深日暖,运道自来;寒冬过后,百花自开。均住一处田地,勾心斗角,翻不出一片天去。狠毒的后奶奶、没有血缘关系的大伯固然是童年阴影,脑子灵活又敢拼的亲爹、温柔可亲的亲娘,又是小小蓉姐儿最宝贵的亲人。市井街坊乡里,小桥流水人家。不重生不穿越,土著女主蓉姐儿照样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且看女主携手闺蜜,笑看日升日落,智斗家中恶人,孩子老公热炕头,年年月月光景好。江南普通人家精彩的种田生活,作者刻画人物性格真实细腻,描写市井生活鲜活动人,尽看作者怀愫娓娓道来。

拜岁抽签得中吉

天边刚刚泛起青白,沈氏便披了袄起来梳妆,拿桃木的梳子通过头发,抹上桂花油又蓖过一回,挽了个油光水滑的髻,从妆盒里摸出个银打的五瓣梅花插在发间。

“怎不戴那金的?”王四郎眯一眼瞧见了,长腿一伸打了个哈欠,扭头见女儿蓉姐儿睡得小脸粉扑扑,食指一曲,一声脆响弹在她脑门儿上。

沈氏阻止已经不及,蓉姐儿倒也不哭,睁睁眼睛看见爹妈都在,合上眼儿又睡了。

王四郎皱皱鼻子:“像只小猪猡。”

沈氏啐他一口:“混说什么,小人家欠觉,昨儿又守了岁,怎的不瞌睡。”她犹豫着又照一回镜子:“庙里人多,我怕叫人摸了去。”

王四郎又是一声哈欠:“这值个什么,我这回可算是发达了,金的银的不消说,往后珠子宝石都能给你挣回来。”

沈氏抿一抿嘴角,心里欢喜,嘴上又劝他:“好容易见你拿钱家来,可别再去寻那些浪荡子作耍胡赖,这些个给女儿攒着作嫁妆。”

王四郎从来不爱听她说这些话,若是头前几天早就挂起脸来,可这几天腊月的冰也泼不息他的劲头,啧了一声:“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那些个如今捧我还来不及呢,若不是我走运,还能带着他们一齐发财?”

沈氏到底换下了银的,拿王四郎新给她打的金货戴到头上,金灿灿的花叶一下子把人都映得喜气了,她眼中带笑的斜了丈夫一眼:“赶紧起来,可不兴叫财神爷等着。”

王四郎在家里排行第四,前头三个姐姐,后头两个妹妹,亲生的娘没等丈夫考中了当官回来,早早就病死了,一点儿丈夫的福也没享到。

这个爹从乡下到了镇上做着绿豆官儿,一年孝没满就张罗着再娶,从此再不管这兄妹六个,给了间院子叫他们自立门户,到了年纪也不挑捡,一个个外往发嫁。

后头的老婆虽没给他养出儿子来,却把他拴得牢牢的,姊妹几个都不许进门,连这个儿子也不亲近,让他游荡到了二十多,还是族里人实在瞧不过眼,这才出力娶进个媳妇来。

媒人说的好花好稻,沈氏的爹娘又贪图王家是当官的人家,进了门才知道这里头是一笔烂帐,说是有个院子,也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当中的天井开了一口井就连站人的地方都没有了。

娶个亲不但没赚头,还叫后头婆婆把礼金全拿了去,聘礼酒席全算在王四郎头上,一嫁进门就背了二十两银子的债。

王四郎自幼游荡惯了,新婚头三天还晓得收敛,到了第四天便不见人影,沈氏守在屋子里坐了一天,跟没嫁的小姑干瞪眼睛,一问才知道,王四郎一出门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儿。

既没有大姑子带着去拜翁姑,又没有男家亲戚串门,几个大姑子一办完事就兜了一席的酒菜回去,也不再上门来,沈氏连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她一个新媳妇守着冷锅冷灶不知如何是好,再想哭也得忍了泪,柔声柔气的问了小姑姓名,见她身上的衣衫旧了,没忍住问道:“成亲那日你不是有一身新的,鞋呢?”

小姑还没开口就红了眼眶,那是回来的姐姐们借给她的,一完事就又收了回去。沈氏一听怔住了,也没了哭的心思,摸出陪嫁的布,给小姑纳了双新鞋。

小姑娘还没过十岁,自姐姐们都嫁了,就跟着哥哥深一脚浅一脚的过着,逢年过节连件新衣一双新鞋都没有,这个才见面的嫂嫂给纳了双鞋,从此就代了母职,天天嫂嫂叫个不住。

沈氏原就是家里的老小,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是男丁,姐姐生得又好,她人才普通,又是老末,怎么也不得宠,冷不丁有个小姑,只当妹妹似的养着。

姑嫂两个作伴过了两日,王四郎可算回来了,扔下一串大钱倒头闷被就睡,沈氏也不敢推醒问他,跟小姑梅姐儿把席上收下来的鸡汤下了面条,焖在锅里等他起来。

王四郎一直睡到太阳落山,起来把一锅烂面条吃了个干净,连汤带水全进了肚皮,这才交待沈氏把钱收起来作家用。

要说王四郎的人才倒是一等一的,浓眉大眼,肩宽身长,若不如此沈氏也不会隔着帘儿见了一回就答应了嫁他,可这几天她把这桩婚事翻过来转过去的想,心里也怕他往后不顾家,这回见他还惦记着有个家,松了口气,从此实心实意的跟着他过日子。

成了家就要立业,王四郎到底凭着亲爹的关系寻了个差事,在巡军铺屋里做兵丁,每隔两日就轮值一日,按说这是个轻闲的差事,泺水多雨,火事绝少。可王四郎总也定不下来,等沈氏生了闺女,他倒一天天长进了,趁着休沐日跟着人合伙做起生意来,渐渐有些赚头。

年关前忽的拿回两个十两沉的银锭子并两只金钗一个绞丝的金镯儿,只说同人合伙分来的股钱,喜的沈氏合不拢嘴,三十才过,就张罗着去庙里烧香还愿。

正月初一去拜岁,蓉姐儿穿着大红袄,头发攒成两个镙儿,一边戴一个金丁香,系上红头绳,打扮得跟年画上的龙女一样,小脸蛋红扑扑,一开门就要姑姑抱。

梅姐儿已经长开了,将要十三岁的人也晓得打扮自己,脸上敷着粉儿,眉毛不必修饰就又长又浓,眼睛像她过了世的娘,水汪汪鲜灵灵,跟在沈氏后头一手抱着蓉姐,一手挎着篮子,一路上都有年轻后生扭头瞧她。

她一路跟在沈氏后头,见哥哥嫂嫂两个时不时并头说说小话,心里羡慕起来,想想自己还有两年就要及笄,哥哥嫂嫂也不知会给她说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蓉姐儿手里撰着个糖葫芦,一口口舔着,眼睛盯着彩棚下面捏面人的老头直看,手指头一伸:“要!”

梅姐儿从袋子摸了两个铜板,由着侄女挑了个嫦娥奔月,再返回嫂嫂身边就见她笑眯眯的:“你也太惯着她了。”

就连王四郎也少有的见了笑脸儿,逗女儿要抢,蓉姐儿睁大眼睛奶声奶气:“坏!”逗得他哈哈笑。

一路逛到庆元寺,沈氏抱着女儿拜菩萨,梅姐儿拿着签桶等在边上,等沈氏拜完了才说:“嫂嫂,咱们求个签吧。”

她是想等沈氏求完了,她也能掣一支,沈氏笑看她一眼,搓搓女儿的小手:“咱们小人儿手气旺,叫她来求一支。”

蓉姐儿懵懵懂懂,伸手就要去摸大红签桶里刻了莲花头的竹签子,叫沈氏拿住小手抱牢签桶,摇晃出声,她嘻嘻一笑,自己抱住摇起来,摇了没两下里头就掉出一支红签。

沈氏赶紧拿在手里,花了五个铜板叫僧人解签,那和尚瘦瘦高高,一拿住就笑眯眯的点头:“六十八签,中吉。”

也就是不好不坏,沈氏瞅了眼竹签,问道:“大师,这上头说的甚?”

“好的好的,”老和尚坐在那儿倒像尊长眉佛,蓉姐儿有些怵,见他笑了才笑开来,学着他的样子点头说:“好的,好的。”

老和尚身边的小沙弥早早就瞧中了,转身拿了一卷黄纸递过来,老和尚常年解签,也不须展开来看,交给沈氏就说:“门庭吉庆喜非常,积善之门大吉昌,婚姻田蚕诸事遂,病逢妙药即安康。”

沈氏原还嘀咕着是个中吉,一听样样都好立马笑起来,拍了下女儿的小手,瞅一眼小姑子问:“那婚姻?”

老和尚点了点黄纸:“家宅旺婚姻成山坟吉公讼胜。”后头求他解签的人排了长龙,一说完就挥挥手,小沙弥做个请的手势,沈氏才听见公讼有些皱眉,觉得这个和尚在大年初一触了霉头说了晦气话,又不好发作,抱着女儿拉住小姑走到殿外。

梅姐儿羞答答绞着衣带,她就听见了句婚姻成,倒不似沈氏想的恁多,想笑又怕脸上露出来,拎着篮子跟在沈氏后头。

王四郎早早就靠在庙门口等着,一见媳妇出来就伸手抱过女儿:“这儿拍花子的多,别叫人把女儿抱了去,你手劲不足,我来。”

过年外面的楼铺都不开市,庆元寺前街倒有好些个担担子走街的货郎,果子点心布匹药材,凡是拜亲访友能送得着的东西都能买到的。

他趁着妇人上香的时候去办了四色果品并两匹新布,这会儿就要往老丈人家去拜年了,沈氏知道他存着夸耀的心思这才这样上心,也知道由不得他如此,但凡自己爹娘少势利一些,也不会叫他存下这么大的气来,只笑一笑道:“咱们女儿刚可掣了一只好签呢。”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沈氏专捡好听的,王四郎把女儿颠一颠问:“蓉姐儿好手气,今儿给阿爹摸牌可好?”

沈氏平时并不许他,知道了定要说上两句,这回也一句不提,送小姑子到了公爹门前,从袋里摸了五十个大钱:“若是宝妞桃姐要个什么可别小气,等夜里回家吃饭,叫大郎送你。”

后头的婆婆原是个寡妇,带进门一个儿子,后头又生了一个女儿,母子三个手段厉害,把王老爷哄得团团转,自己的儿子住在外头,倒把别人的儿子带在身边。

王四郎瞧不上这个继母,又看不惯那个兄弟,从不进门,沈氏念在到底是公爹,便叫小姑子过去拜年,走个过场,大家脸上过得去。

王四郎皱了眉头,厌恶的看了一眼铜环扣住的大门,抱着女儿扭头就走,沈氏拍拍小姑的手说:“跟爹说,家里摆好席等他老人家明日过来吃。”

这一家子过得一团乱,正经的门不能上,只把王四郎那个小院子当成了家,年初一照例是不聚的,到了初二王老爷才提着菜肉到儿子家里,由着前头老婆生的六个子女给自己拜年,大伙儿吃上一餐团圆饭。

沈氏提着裙角在后头追,王四郎早立在顺元桥的石梁边上等她,抱着女儿的小手啃了口糖葫芦,蓉姐儿鼓了脸喊一句:“爹!”

王四郎许了她一串糖水果子,蓉姐儿举着手里的糖葫芦:“包子!”

“好,等会儿咱们去买曹婆婆家的酱肉包子。”王四郎眼见妻子追了上来,抱着女儿上了桥,沈氏立定了瞧着大门开了,梅姐儿进去了,才一扯王四郎的衣角:“总是你爹,明儿可别板着脸,三姐还要炖一只金银蹄子呢。”

这话每年都要说一回,谁都不当真,只有梅姐儿苦着脸,进了门就去亲爹面前跪下磕了头:“哥哥去嫂嫂娘家拜年,叫我代他磕头。”

跑货得金乱人心(捉)

王老爷正喝茶,知道儿子不会来,也不甚在意,抱着后头老婆带来的儿子生的孙女宝妞,由宝妞一个个捡花生米给他吃,冲梅姐儿扬了扬手:“去吧,去给你嫂嫂帮忙。”

梅姐儿喏喏应了一声,卷起袖子去了厨下。她还没进门,就先听见这位嫂嫂正手把手的教她那个正经小姑子揉面团,厨房里起了油锅,正炸年糕。

年糕的香味混着枣子甜茶汤的味儿让梅姐儿一闻见味儿就咽口水,早上起来急三赶四的,肚里就垫了块饴糖,走得久了更饿,腹里打呜似的响了一下。

苏氏抬头看见梅姐儿,扯着面皮笑了一下,口中说道:“饿了吧,蓉姐儿她娘也真是,怎的起来连个热灶都不烧,小姑子赶紧的,这儿有炸好的年糕。”

一句话说得越来越响,院子统共这点地方,里里外外全都听见了,梅姐儿气得咬牙,在她心里这个苏式就是个假嫂嫂,每回见了她还拿着嫂嫂的款儿,明里暗里把王四郎夫妻踩了又踩,十句里八句要捎上嫂嫂沈氏。

梅姐儿不搭她的话,直往灶前拿了小凳子坐下,拿筷子去捞锅里头炸好的年糕,搁在碟子里,开了糖罐,在炸得金黄起泡的那一面洒上厚厚一层白糖,挟起来就咬。

苏氏待自己人从来大方,见了那边的全当外人相待,梅姐儿这么个吃法她不由肉疼,看见她吃了一块又要挟第二块,赶紧拦住了:“鸡鸭鱼羊都不缺,这年糕怪腻人的,留着肚子晌午吃嘛。”

桃姐儿是王家最小的女儿,她与梅姐儿几个几乎从不碰面,也不拿她们当哥哥姐姐,只认亲娘这边的哥哥嫂嫂,小小的人儿眼睛一溜跑了出去,到了堂前哭丧着脸抱住王老爷的腿:“姐姐抢我年糕吃。”

王老爷皱皱眉头,从袋里摸了几个钱塞进桃姐儿手里:“她难得来,别同她争。”桃姐儿一脸委屈相,手里捏一捏总有十多个铜板,头一低跟宝妞挤挤眼,宝妞从爷爷膝上滑下来,拉着桃姐儿的手走到厨下:“娘,姑带我买吃的去。”

年节里头正是货郎走街串巷赚铜板的好时机,娃娃们手里总有几个压岁钱,花里胡哨的东西只要漂亮就能赚着钱。

货郎担子上不仅有玩物,还有脂粉绒花,梅姐儿很是眼热,可每回都被桃姐宝妞刮掉一层油去,她一长到十二就跟开了窍似的,闻言虽起了念,却不愿同她们一起。

苏氏甩甩手:“去吧,有你六姑姑给我打下手呢。”说着指派梅姐儿剁肉去。

年前沈氏给全家都做了新衣,梅姐儿身上这一块料子是扯了整匹与她做的,袄裙里填的全是新棉花,又轻又暖,把腰一束显得腿长腰细,她人生得微黑,玫瑰红联珠小团花的样子银灰的琐边倒把她衬得白了些。

等宝妞两个结伴出了门,梅姐儿把手一叉,直望着苏氏笑:“进了门还没给娘磕头呢。”说着转身出去,把厨房留给了苏氏。

王老爷家里是请了帮佣的,不是死契买来到了年节也要放人家去,厨房里的活儿只好由媳妇一个人做,苏氏哪里肯放梅姐儿走,可她溜得快,又是正经事,只好望着门帘子啐一口:“装什么千金小姐。”

朱氏正在房里头盘点这回送来的酒布果子,听见梅姐儿来了赶紧放下内室的帘子,走到堂前笑眯眯的问:“见过你爹没有?”

梅姐儿点了头,拿了拜褥给她磕个头叫了声娘,朱氏摸出个红包给她,从头往下一扫就知道今年王四郎家里过得不差,梅姐儿头上那一根钗总有两钱重,梅心里还串了两颗红珠子,拉了她的手:“你哥哥嫂嫂可好?”

朱氏在外头人看来是个面团一样的人儿,可王家姐妹哪个没吃过她的苦头,除了王家大姑娘是亲娘过世之前就定下了亲事,后头的没一个嫁得好,外面看着没有苛待她们,实则日子一个过的比一个差,不是婆母凶悍就是妯娌难处,再不然就是丈夫不长进,几个姐妹聚在一处多是诉苦,梅姐儿听得多了,看朱氏就跟兔子见了狼,缩着肩点点头:“好的。”

朱氏的手在她身上摸了又摸:“这料子是新的吧,你哥哥要不是发达了,哪里能给你做新衣,我听大郎说了,四郎这些个日子跑起单帮来了,贩些什么呢?”

朱氏说话间就把自己的儿子排在了前头,叫人听起来还以为他才是正经姓了王的,王家里唯一的男丁倒排了个不上不下。

梅姐儿就是知道也不会说,更别提她不知道:“从来只跟嫂嫂在屋里头做针线,哥哥前头的事,女人家不管的。”

这倒不是假话,王四郎不服管,沈氏又不是个掐尖的,梅姐儿更不晓事,屋里的事沈氏说了算,屋外头就是王四郎兜应,就是沈氏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忙些什么。

朱氏碰了个这么个钉子还不松手:“我怎么的听说四郎想把差事给辞了?”她脸上笑的一团和

气,扭身着喊了声媳妇:“宝妞娘,给梅姐儿盛碗甜汤来。”说着拍拍梅姐儿,压低了声儿极亲近似的说:“你爹受累辛苦才给你哥哥谋了差事,他这头卸的干净轻巧,你爹得跑多少门路,家里又送出去多少礼?”

她拿帕子托了个芝麻炸巧果递到梅姐儿手里:“我倒不是计较那些个礼,四郎若能有个好前程我欢喜还不及呢,这不是怕他遭了骗,把本都蚀了。”

苏氏正端着汤进来了:“小姑子喝汤。”她一抬眼儿就知道现在不是指派梅姐儿办事的时候,肚里再不乐意也不能当着婆母说什么,正要退出去,梅姐儿站起来:“我帮嫂嫂剁肉去。”朱氏一席话说的她肚子里头一包气,这一家子从上到下就不盼着哥哥有点好。

朱氏好容易抓住了机会哪里肯放她出去:“你嫂嫂能干,哪用得着你,好容易过来一回,还不同娘说说话。”一眼就把苏氏叉了出去。

一直扯到摆饭的时候,苏氏往朱氏屋子里张了几回都不见朱氏放人,一个人做了整桌子菜,虽说五碟冷盘三个水菜都是帮佣走之前做好的,她自己只炸了些巧果年糕,裹粉炸了个丸子,可她平日里哪里沾过手,浑身骨头都酸了,捏着手拿腔拿调:“梅姐儿快来尝尝嫂嫂的手艺,这丸子也不知和的咸不咸,刚想让你替我尝尝咸淡,娘却疼得你不肯撒手。”

堂里开了两席,一桌男一桌女,男桌上头只有王老爷跟后头的儿子,如今也改了姓的王大郎,女桌上头倒都坐满了,朱氏主位,梅姐儿对陪,打横里一边坐着苏氏宝妞一边坐着桃姐儿。

肉菜堆得高高的,桃姐儿一筷子就挟走了鸡腿,摆在碗里慢慢啃,苏氏赶紧挟了另一个给宝妞,小小的娃娃吃得满嘴是油,还抓着翅膀不肯放。

梅姐儿垂着眼儿只挟面前的菜,也不知苏氏是不是故意,梅姐儿面前就只一碟子白切肉,白花花全是肥油,她正是受俏的年纪,捏着筷子挟了两片便不吃了,舀了碗酒酿白丸子汤慢慢喝着。

看着桃姐儿宝妞两个吃得一桌子鸡骨碎肉,朱氏一径望着女儿孙女笑,只在王老爷瞧过来的时候招呼梅姐儿吃菜。

梅姐儿吃罢饭早早就要辞回去,王老爷把她招到面前,从袖子里摸出个袋子来:“你大了,这些个当零花,别甚么都叫你嫂子操心。”

梅姐儿从没在爹这里得过这样的嘱咐,眼睛一红“诶”了一声,王老爷又闭上眼,往摇椅上头一躺,转着手里的玉石球,眼皮合拢了,看上去像是睡熟了。

苏氏在外面探头探脑,嘴巴一抿就往朱氏屋里头告状:“娘倒疼起六姑来,把我一个人撇在灶下,我可瞧见爹塞了个钱袋给她呢,不定贴补多少钱去。”

朱氏白她一眼,掀开帘子继续盘点,苏氏瞧见里头堆得满当当不由抬腿跟了进去,朱氏点了果盒恨声道:“长点儿脑子!盯着那芝麻绿豆作甚!王四郎是个什么货,无赖地痞,怎么就走了大运发财了?”

她往门口斜一眼见没人又道:“江州城里缺什么让他跑单帮得了银钱,我问了半日梅姐儿连个屁都崩不出,凭他贩什么货,丝绢布绸鱼米藕菱,哪个不得往家里储货,他出入江州城多少时日了,可见他挑着担子去?”

苏氏听了眼儿一亮:“娘的意思,是他跑的货来路不正?”

朱氏吸一口气:“不管他正不正,你先把孙子给我生出来!”好容易攒了这么些个家当,怎么也得给自己儿子,现在最怕的就是沈氏给王家生个男丁,这一来可什么指望也没了。

丈夫看着是个一团糊涂的人,发嫁女儿打发儿子一句话都没有,却有一条不管朱氏怎么小意温存怎么娇嗔放赖,他从不应一声。

外头人以为王大郎就是王老爷的儿子,从十二三岁到如今也过了十几年,也不过是口里喊得好听,官府的碟儿上可没记下王大郎的名字,临了临了,这屋子地契还是王四郎的!

若说这些年下来,朱氏藏的私房也不少了,原来她带着儿子嫁给王老爷的时候,手里不过捏着五钱银子,夫家死绝了,房子又是赁来的,母子两个苦挨不过这才叫说媒。

王老爷家里拖了六个孩子,五个女儿又只嫁了一个,后头年年差着一岁一溜排开都要说亲,朱氏心里头总有些不得意,念着他有个小官还算是个吃公粮的,又肯拖着个不姓王的儿子过活,房东催租还催得急,这才嫁了。

想不到王老爷是个会钻营的,官儿慢慢大了,置了院子多了银钱,就连上门的也不是白丁,朱氏使出浑身解术把他哄得服帖,把姐儿们一个个打发出门,眼见王家唯一的儿子越大越不成器,她心里自然高兴,不成想,竟叫他发了小财,唯恐丈夫瞧见儿子出息了把她们母子抛到脑后去。

苏氏一听“儿子”倒蔫了,讪讪不答腔,她进门比沈氏早两年,可宝妞却只比蓉姐儿大半岁,肚皮还一直没动静,只应一声就不再说话。

朱氏见她这个样子又要教训,叹息一声忍住了,当年就是贪她精明才聘了她来,好给大郎再添一个帮手,谁知道她精明是精明了,却只在小处,家里还得靠着自己。

朱氏摆了摆手点了一匹大红布:“这个你拿回去,给宝妞做身衣裳,你也做条裙子。”

苏氏又开颜笑,眼睛一转指着一匹蟹壳青的:“这个我也拿去,给娘也栽套衣裳。”说着抱起来就往自己屋里去。

两个女婿有亲疏(捉)

那边王家的年过得热闹,这一边沈家的年也不冷清。

沈氏娘家住在大柳枝巷,出门就是河,既是河又是街市,船家贩些藕鱼虾蟹,比外头买少两三个钱,脚步一伸一缩一日裹腹食就得了,很是便宜。

一到冬日里门前就停了一溜儿乌篷船,上头都扎着红灯红布,从桥上看过去船跟着水波轻摇,摇的灯笼也在晃荡,红彤彤的一片。

这会儿还早,一家子都没用早饭,只有蓉姐儿吃了半串糖葫芦,年初一门楼铺子都不开,倒有些担子还挑在巷子边卖热糖粥馉饳儿。

王四郎寻个有桌椅的坐下扔了八个铜板儿,一气吃了两碗细料馉饳,担主见蓉姐儿像个裹了大红封的白团子,从汤锅里捞出两个白丸子,撒上红白糖端过去算是送的,沈氏搓着蓉姐儿的小手道了谢,哄着女儿又用了几口,这才慢悠悠往柳枝巷子去。

这条路蓉姐儿走惯了的,一看见春风桥就知道是去外婆家,摸出自己的糖人:“给表姐!”说着还点一点戴红兜帽的小脑袋。

沈氏没有正经婆婆,生孩子的时候只有个半大的小姑在伺候月子,她家里再不受宠也是亲娘生的,潘氏隔上一段儿就来看看女儿,送些活鱼给她炖汤喝。

江州是鱼米乡,泺水镇外就是个大湖,渔船往来不息,活鱼卖得贱,虽不值什么,可到底比就现了一回身,说了句“这可是王家门第一个女孩儿呢”的婆婆要贴心贴意的多。

沈氏跟几个姑子都处得不咸不淡,得了空只往娘家跑,蓉姐儿自然就跟外家亲近。沈氏笑一笑:“你舍得了,夜里又念叨着再要。”

蓉姐儿缩缩手把嫦娥捏住了,趴在王四郎肩上不说话,进了门就扑进外婆怀里不撒手,沈氏叫了两回才肯下来合了两只手拜年。

潘氏早就笑得合不拢嘴,把蓉姐儿一把搂到怀里,捡了桌上的蜜枣儿炸果条喂她,又唤儿媳妇点茶来,屋子里炭盆烧得旺,蓉姐儿小脸红扑扑的,便给她褪了棉袄,瞧见里头穿了件牡丹纹样的薄袄跟女儿腰里系的缠巾一般花色,晓得是扯了整匹的布做的。

从王四郎进门,潘氏就打量了个遍,手上的礼自有儿媳妇接过去,瞧见四五个盒子,底下还有用红绸扎的两匹新布就笑开了眼,

这个女婿沈家两口子从来瞧不上,两个女儿一年里头定的人,大女儿丽娘嫁进了殷实的高家,小女儿便配给了王四郎。

丽娘回家也感叹小妹聘得太急,若没定下她倒方便牵媒,也好往夫家亲戚里去寻摸,找个有家底的不是难事。

可沈家老爹为着还儿子娶亲欠下的债急急把小女儿秀娘也聘了出去,收的银子没给女儿添嫁妆,全还了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