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莲沿着凌霄花下的小径慢慢走着,周围太静了,静得仿佛能听见凌霄花落下时扑簌簌的声音。

前面是一个凌霄花缠绕的绿漆雕花走廊,走廊两旁是木制的长椅。一个身着紫衣的背影背对着尤莲坐在长椅上。

尤莲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

这个背影如此陌生。

仿佛听到了尤莲的呼吸,那人立起回身,微笑着望着尤莲——真的是小王爷,已经长大的小王爷!

尤莲的眼睛有点湿润了,走到小王爷面前,手已经上去扯住了小王爷的脸颊往两边扯: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长大了!”

眼泪已经涌出。

小王爷任她撕扯,乌黑的大眼睛也湿润了。

“尤莲,你没怎么变啊!”

尤莲勉强微笑:“分开的时候我都十八了,还能怎么变?”

小王爷也微笑着,牵着尤莲的手:

“来,坐我旁边吧!”

中午的日光虽毒,但走廊上爬满了凌霄花,倒也阴凉。尤莲仔细打量身边的小王爷。

虽然是炎夏,小王爷倒穿得衣履齐整,黄金嵌明珠的发冠,紫色的夏常服,白玉镶宝腰带。

尤莲看了半天方道:

“小王爷,你长大了啊!”

小王爷也望着她:

“尤莲,你变老了啊!”

“啊?”尤莲气急,揪住小王爷的领子,“我哪里老了?我是成熟了艳丽了!真是不可爱的小孩!”

小王爷却狡黠的笑了:“尤莲,我好想你!”

尤莲捏捏他的脸:“赵曙,小宗实,我也想你哦!”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带笑,心内却都有些酸楚。

尤莲勉强笑道:

“你的高氏娘子怎样了?”

“就那样呗!”

尤莲认真的望着他:

“既然成了亲,一定要好好待她。”

“嗯。”小王爷轻轻道,“我自会好好待她的。”

一时无言。

“对了尤莲,我已经当爹了!”小王爷貌似开心的炫耀。

“啊?”尤莲有点囧,望着不到十八岁的小王爷那带着孩子气的娃娃脸,“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

小王爷笑笑:“是一个女孩子。很可爱,长得很像我。”

尤莲看到他的笑脸,也很开心:“那恭喜你了!”

小王爷望着前面垂下的凌霄花的藤蔓,轻轻说:

“我也很欢喜。不过,我母妃希望第一胎是个男孩子。”

尤莲明白他的处境,不由大为同情,伸手握住他的手,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默默坐了很久。不知不觉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小王爷勉强笑了笑,道:

“我明日就要携眷去岳州上任了,山高水远,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他从衣襟内掏出一个木制的小盒子递给尤莲,“这是我亲自给你做的。”

尤莲接过盒子。盒子看着粗糙,闻着却香香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翠钿金雀玉搔头,做工甚为精良。尤莲拿起翻来覆去的看,最后笑着说:

“你给我做了那么多首饰,就属这个漂亮了!”

小王爷也怅惘地笑了。

小王爷先离开了。尤莲听得到他离开时园门口仆役请安的声音。

她静静坐在廊下。

夕阳的光辉慢慢消失,园中越来越暗,小虫的鸣叫渐渐响起,夜色笼罩住了满是凌霄花的小园。

“尤莲,该去用晚餐了。”是西门杉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尤莲觉得仿佛有了依靠,回身依进西门杉怀中,喃喃道:

“这世上为何有那么多的分离,为何这些分离都叫我如此难过…”

西门杉没有说话,轻轻抚摸她的发髻,低声道:

“尤莲,我俩永不分开,可好?”

“嗯。”尤莲答应了一声,觉得无限安心,无限妥帖。

夫妻两个携手出了凌霄阁,低声说笑着去公公婆婆那里用晚餐,谁知刚踏进苏夫人和城主居住的蘅芜苑,就听到有人大叫:“尤莲!”

声音很大很熟悉,尤莲和西门杉相视一笑,携手而入。

兰珂已经冲了出来,兰琛笑嘻嘻跟在他身后。

一年多没见,他们两个变化很大,原来稚嫩的娃娃脸已经不见了,变成了清瘦的成年男子的脸,身材也愈加细挑高瘦,只有那一笑弯弯的眼睛还能看出少年时的影子——当然,双胞胎兄弟长得更像了!

不过,尤莲还是一眼认出前面的是兰珂,后面的是兰琛。

“尤莲,我好想你啊!”

兰珂扑了上来,抱住尤莲,眼睛却对着西门杉夹了夹:

“二师兄,尤莲借我抱一下啊!”

兰珂抱得尤莲都快要喘不过气了,好不容易挣脱开,兰琛正立在眼前呢!

尤莲笑盈盈望着兰琛:“兰琛,你好么?”

兰琛深深微笑:“尤莲,又能见到你,真好!”

这时兰素心和韩水月也携手走了过来迎接尤莲。

三个女子相见,自是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

一行人步入大厅,尤莲才发现韩镜花和萧怜花也在。

在师父师母面前,韩镜花虽然有点萎靡不振,但对尤莲也没有失了礼数,反倒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叫了声“二嫂”。

尤莲有点吃惊,韩水月鬼灵精的,对着尤莲做了个鬼脸,指了指萧怜花,尤莲这才明白了过来,心里大为庆幸。

这顿晚宴倒是一门团聚,气氛热烈。只不过大小兰不时偷偷看自己让尤莲感觉有点怪怪的。

到了晚间,卸了簪环梳洗罢,尤莲倚在西门杉怀中,对西门杉说:

“以前,我老爱说什么‘时光如梭岁月如歌’‘年华如水一去不回’‘岁月荏苒时光匆匆’,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了这些话的含义。不过短短一年多,就好像过了好多年一样,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想起一年前,就觉得仿如隔世。”

西门杉静静搂住她,轻笑一声道:

“既然时间这么宝贵,我们就不要再浪费了…”

今晚的西门杉特别的温柔持久,对尤莲更是款款柔情。尤莲平生第一次尝到了飞在云端的滋味,紧紧拥住西门杉,喘息着,一声声唤着“西门西门”,一起达到了顶点。

一时事毕,两人依旧无限缱绻相依相偎。

“尤莲——”

“嗯…”尤莲身子还有些颤抖,气息不稳。

“我们永不分开。”

“好…”

两人紧紧相拥,彼此觉得对方是自己的骨中骨肉中肉,再也不愿分开。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打在梧桐叶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有些凄清,可是房内两人心中却都是无限的甜蜜。

窗前谁种芭蕉树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尤莲和西门杉的新婚期很快就过去了,西门杉恢复了忙碌的生活,几乎天天外出。

刚开始尤莲有一点点寂寞,可是她自己看看书,做做女红,干干家务,种种花弄弄草,有时去看看婆婆或者朱影,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一日一大早尤莲醒来,觉得身边空空的,原来西门杉已经不在房中。

去向婆婆请过安后,苏夫人倒是和颜悦色问她需不需要侍女。其实东京分舵的分舵主早就问过了,尤莲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人来侍候,当时就拒绝了。

于是她就恭恭敬敬地回道:

“婆婆赏赐媳妇原不敢辞。只是房中的一切媳妇自能料理,且相公也不愿意身边有人侍候。”说罢又行了一个礼。

她说的倒全是真话。不论是在白云城还是在长安,西门杉都是一个人住,除了白衣之外并不要人侍候。

尤莲呢也是自己忙惯了,不愿让别人来侍候自己,而且她一直认为,只要每个人都不买丫鬟奴仆,没有了需,就没有了供,自然不会有那么多买卖人口拐卖幼童事件的发生,她自觉人微言轻,但是愿意从自己做起。

可是半天没见婆婆反应,抬头一看,苏夫人正一手扶着脸笑呢。她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夫人已经笑着说:

“小莲,你婆婆我不是什么文化人儿,你不用这么文绉绉的和我说话,你原本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好了!”

尤莲这才放松了下来。

苏夫人和她聊了几句就道:

“尤莲,说句实话吧,杉儿小时候我管的就不多,现在长大了,我也不会管太多。你们两口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去,我和你公公都不会干涉的!”

尤莲刚要谦逊几句,苏夫人笑着接着说:

“我和你公公在这里,你们一定觉得拘束,就是我们俩老的也觉得不自在,所以呢,我们已经决定回白云城,明日就出发,这里就靠你和你嫂子了!”

尤莲一听,赶紧劝说婆婆留下来,可是苏夫人看起来已经决定了,只是笑着不吐口。

第二日尤韩镜花、韩水月、萧怜花三人也带着行李来了。原来他们要和师父师母一起回白云城。

韩镜花和韩水月也脱去了华丽的衣服,卸下了珍贵的饰物,穿上了白云城统一的白色衣服,看上去清丽素净了许多。

朱影抱着孩子同苏瑞站在一起,西门杉同尤莲站在一起恭送白云城主夫妇离开。

尤莲回到房中整理了要洗的衣服,交给了在分舵里负责熨洗衣物的张妈,然后就在房中发愣。

虽然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可是她还是不能适应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很怀念在白云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日子。

她想自己还真是穷命。

西门杉回来,看到尤莲在发愣,就问了一声。

尤莲问他:

“西门杉,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怎么样?你满意么?”

西门杉如何不知尤莲这几日的变化,心里早已做了决定,只是不言。

尤莲知他一向寡言,也就不再多说。

七月的东京,渐渐进入了雨季,大大小小的雨天天下个不停,朱影和尤莲说起来,都说公公婆婆走得巧,躲过了雨季。

雨季天气虽然凉爽,可是房里的一切都有点潮。一日尤莲正在房里用熏香炉熏潮湿的衣服,就听到院中有人说话:

“尤莲,你大夏天熏什么香啊?”

尤莲还没来得及说话,兰琛兰珂已经走了进来,也不用招呼,在房中椅子上坐了下来。

尤莲笑着起身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清茶,接着忙自己的事儿。

大小兰上月随小王爷去了岳州,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尤莲一边熏香一边熨着衣服,一边还和大小兰说着话:

“这下雨天天太潮了,衣服不熏熏再熨一下怎么穿出去?”

又想起大小兰刚从岳州回来,就顺口问道:

“岳州怎么样啊?”

兰琛笑着回答:“‘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岳阳临江面湖,景色宜人,连杜甫也赋诗说‘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自是人间胜地。”

尤莲边把西门杉一件白衫叠起来,边问:

“小王爷在那边还算适应吧?”

兰珂一笑:

“你家的小王爷现在可是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跺一跺脚大宋也要颤三下的人物,你担心什么呢!”

尤莲撇了撇嘴,她在大小兰面前说话一向肆无忌惮:

“他的上面不是还有皇上,还有曹皇后,还有高夫人,最起码还有他的母妃大人仙游县君老太太呢!我不信他过的多容易!”

接着又瞪兰琛兰珂:

“你们兰陵山庄既然已经选择扶助他,可要好好做啊!”

兰琛兰珂有点惊讶,都站了起来,围着尤莲:

“尤莲啊,你还是你么?你都明白这些东西了?”

尤莲伸出手指点了两下:

“把我当傻瓜么?我知道白云城、南宫世家和兰陵山庄这些支持的是濮王府,梵音教支持的是兴王府!”

兰珂笑道:

“这倒是!不过,梵音教教主如今练功走火入魔,早就隐居了,别说——”

他还没说完,兰琛咳嗽了一声,兰珂马上改变话题道:

“尤莲,我们从岳州给你带了礼物!”

一旁兰琛打开带来的包裹,掏出了带来的礼物:

“这些都是岳阳的特产,有君山银针茶,洞庭银鱼干,湘莲子,还有几把岳阳扇!”

尤莲忙走过来仔细看礼物,发现大小兰确实是用心的挑选的,忙谢了一句。

兰琛坐在座位上品茶,兰珂从怀里掏出个小包递给尤莲:

“尤莲,这是我们在岳阳轻红斋特地为你挑选的。”

尤莲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对黄金镶蓝宝镯子,看起来颇为华丽,想必花了不少银子。

尤莲看完就递给兰珂: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兰珂不说话,拉过尤莲的手腕把镯子给套了上去:

“尤莲,你若再让的话,就是不拿我们当弟弟了!”

尤莲望着镯子,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方说:

“谢谢啦,等晚间你们二师兄回来我也告诉他一声!”

兰琛兰珂嘻嘻一笑,倒不多言。

兰琛兰珂告辞之后,尤莲把他们送到了小院门口。

回到房中,尤莲就把镯子取了下来。

晚上西门杉回来,尤莲把这对镯子拿给他看,并说:

“虽说是你的师弟,可是我觉得还是有些贵重。”

西门杉只是瞟了一眼,没有说话。尤莲知道他心中甚有主意,就不再多言。

过了两日,天渐渐放晴了,白天很是炎热,尤莲就一直呆在房中。一日夕阳西下,西门杉还没有回来,尤莲就闩上院门,自己抬了个竹床放在廊下芭蕉树旁,点了支驱蚊香躺在那里养神,谁知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脸上好像被蚊子叮了两下,感觉有点怪异,就睁开了眼睛。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兰琛兰珂正站在不远处赏玩一株茉莉花呢。

尤莲心里有点怀疑,但又怕是自己多心,就没有说别的,只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