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怔愣,想把突然之间,不合时宜闯进脑袋里的片段赶出去。
然则无济于事。
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流水的声音。
他冷静地在床上躺了片刻,站起身,把门打开。
去浴室,拧开了水龙头,往干干净净的手上抹了点儿洗手液,狠狠搓了几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抬头,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那眼神灰败、愤怒、自厌、惊恐。沮丧。
连自己也陌生。
·
蒋家平特意开来一辆金杯,来帮蒋西池和方萤搬家。
租的房子在离墨城外国语中学不远的花浦路上,公交车四站路的距离,骑车也就十来分钟——再近的虽然更方便,但房子条件不好,又贵得离谱。
房子在四楼,两室一厅,带厨卫。蒋家平租下的时候,让人彻底打扫了一遍,又给两个孩子各配了一套新的桌椅台灯。
为了庆祝蒋西池考上墨城外国语,还专门给他买了台笔记本电脑、新手机、MP4…全套电子设备。
到花浦路时,日头高升,下车待上两分钟,就能热出一身的汗。
蒋家平上上下下,把车里的箱子都搬上去了。
他站在客厅空调下扯着领子吹了会儿冷风,喊蒋西池,“西池,你跟小方还有丁阿姨收拾收拾,咱们一块儿出去吃饭!”
蒋西池正在往衣柜里挂衣服,“不吃。”
“你不吃,小方她们也不吃?就在附近,你徐阿姨已经先去了,菜都点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蒋西池才平淡地“嗯”了一声。
到饭店,刚坐下没多久,就开始上菜了。
蒋西池的弟弟蒋艺轩两岁多了,蒋西池一进门,他就抱住腿连声喊“哥哥哥哥”。
徐婉春急忙瞟了蒋西池一眼,伸手去扯蒋艺轩,“轩轩,过来坐,别烦着哥哥。”
蒋西池却是神色平静,一把将蒋艺轩抱起,放在徐婉春身旁的椅子上。
小男孩儿自己爬起来,站在椅子上,咯咯直笑。
吃饭时,蒋家平仍是感慨:“你姑姑也说,应该给你办个庆功宴,墨外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
徐婉春截断他的话:“西池不喜欢人多吵闹,你又不是不知道。”
蒋家平笑说,“是,我这个儿子啊,别的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看向方萤,“小方,你以后跟他同学,多敲打一下他,让他别这么独…”
方萤差点没憋住笑,“好。”
论孤僻程度,她跟蒋西池,还不一定能分出个胜负呢。
下午到晚上,收拾“新家”。
方萤越帮越忙,一阵的鸡飞狗跳,最后被丁雨莲发配去给大家买西瓜了。
方萤把买回来的西瓜切了,给蒋西池拿去一牙,搁在他的书桌上,坐在床上,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把衣服一件一件挂好,放入衣柜。
“阿池。”
蒋西池回头瞥他一眼。
“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这样啊?有条有理的。”
“你在反省你自己?”
方萤嘻嘻一笑,“我有什么好反省的,反正我又改不掉,不是有你么?”
咬了两口瓜,忽听对面房间丁雨莲出声喊她。
方萤赤着脚走去自己房间,“妈,怎么了?”
丁雨莲往对面瞥了一眼,把门掩上,“囡囡,你以后别随便往西池房间去。”
方萤莫名其妙,“为什么啊?”
“你们年纪都不小了,要避嫌。”
方萤更困惑了,“我跟他一直都这样啊,有什么嫌可避的?”
“…”丁雨莲把手里衣服一叠,“反正你避着点儿,只要不在自己房间,衣服都穿严实了再出去。”
方萤品了品,总算明白过来了,“哇…妈,你们大人思想好龌龊啊!”
作者有话要说:“思想龌龊”蒋西池。
·
哇,以后你要做龌龊的事诶,看你怎么办。
——致傻不拉几的阿萤。
第22章 军训0502
开学先军训。
秋老虎肆虐, 全操场穿迷彩服的新生,被晒得发蔫,一喊休息就往树荫底下蹿。
蒋西池个儿高又不苟言笑, 穿一身军训服, 笔直挺拔, 人群里格外显眼。教官一眼看中,钦点为班长。最后发现这班长压根不管事,休息的时候跑得比谁都快。
方萤最烦这些条条框框, 但答应过了蒋西池高中规规矩矩少惹事,也只能暂时收起脾气。
下午天热, 教官不敢让他们一次性训练太久, 怕中暑,半小时半小时地休息。
一喊“解散”, 方萤立刻溜了,也不讲究, 往树影下一坐。没一会儿, 蒋西池也过来了。他盯着地面, 很是挣扎了一会儿, 才忍辱负重地坐下。
方萤脱了帽子扇风,往蒋西池那儿瞥去一眼, 大惊:“…你怎么都不出汗?”
蒋西池:“…嗯。”
方萤:“…也没晒黑。”
蒋西池:“…”
方萤:“好生气啊。”
蒋西池懒得理她,把搁在一旁的矿泉水瓶拿过来,一摸,都已经被太阳晒热了。
“渴不渴, 我过去买两瓶冰水。”
方萤:“好啊好啊。”
蒋西池正要站起身,忽听旁边有一人高喊:“梁公子请大家喝水啦!”
方萤皱眉,“什么梁公子?梁山伯?”
“梁堰秋。”
“哦,”方萤翻了个白眼,“那个有钱的二百五。”
梁堰秋一身欧美潮牌,搁在丑了吧唧的军训服堆里十分扎眼。他身后跟了三个学生,一人提着两个硕大的塑料袋,跟领导下乡慰问似的,挨个挨个把冰水递到阴影下休息的同学手里。
梁堰秋自己从袋子里摸出一瓶,拧开喝了一口,十分“首长”地抬手压了压,“大家尽管喝,不够跟我说。”
“梁公子…”
梁堰秋转过头去。
“不够…”
“…怎么可能不够!加教官一共50人!正好买了50瓶!”
“真不够,”那人无辜地扬了扬手里的空塑料袋,“你忘了算你自己了…你喝了一瓶,就少了一瓶。”
“…”梁堰秋无语地瞅了瞅自己手里已经去了半瓶的冰水。
坐在最边上的方萤,恰好倒霉没水的那个。
梁堰秋自觉这个事情做得很不到位,正要过去“危机公关”,却见她直接把旁边蒋西池手里的水拿过去了。
梁堰秋很不待见好学生,尤其是前三名考进来的好学生,也没什么弥补的心思了,脚拐个弯,走了。
方萤拧开从蒋西池手里的这瓶冰水,仰头喝了小半,递给蒋西池。
蒋西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水瓶。
“哦…”方萤意识到了,“你有洁癖,你嫌弃我。”
“…”蒋西池伸手夺过了水瓶。
目光不自觉地往瓶口那儿瞟了一眼,片刻,仰头咕噜咕噜喝完了剩下的。
他喝水的时候,方萤就在盯着看。
喉结一上一下的。
蒋西池喝完,注意到她目光,“…看什么?”
“…没。”方萤摸摸鼻子,突然觉得不自觉。
蒋西池盯了一眼手里的空瓶,也觉得不自在。
两个人一人看左边,一人看右边。
这样微妙地尴尬地坐了片刻,教官吹了声口哨,“集合!”
蒋西池站起身,扬手扔出空瓶。空瓶划了道弧线,稳稳落入垃圾桶中。
方萤敏锐觉察到身后有几道视线,回头一看,果真是几个女生,盯着蒋西池兴奋地咬耳朵窃窃私语。
她轻哼一声,撇了撇嘴。
晚上,大操场上放爱国主义教育电影《张思德》。
方萤和蒋西池在最后一排坐着,一人戴了只耳机听歌。
片刻,“啪”的一响。
蒋西池看了看自己手臂,又看了看方萤。
方萤无辜:“没打你,有蚊子。”
“…我怎么不觉得。”
“你迟钝。”
蒋西池看她,“…你才迟钝。”
方萤无聊地坐不住了,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捧着脸,“…电影讲了什么?”
“不知道。”
“你没在看吗?”
“没。”
方萤仰头瞟他,“那你在看什么?”
蒋西池神色平静,“没看什么。”
方萤无聊地打个呵欠,“这儿蚊子好多啊,我们去小卖部买点儿东西吃吧。”
话音刚落,又听身后一道压低了声音兴奋地通报:“梁公子请大家吃零食啦!”
浪味仙、小小酥、小浣熊干脆面、好时巧克力、乐事薯片…一样一样往前传。
方萤:“…这个梁堰秋是不是有病?钱多烧不完捐给我啊。”
头顶一道声音,“方萤同学有什么困难?”
方萤抬头,对上一张笑出八颗大白牙的笑脸。
方萤:“…”
“直接给钱,这个影响不好,但我可以让我爸成立一个奖学金…”梁堰秋往她旁边一蹲,一撸袖子,看架势怕是要把这奖学金的前世今生都掰扯一遍。
蒋西池一扯耳机,抓住方萤手臂,“走。”
“去哪儿?”
“买零食。”
“这不是有…”方萤一指正在往前传的塑料袋,却被蒋西池往后一拽,就这样离开了小板凳,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身后巡查的教官断喝:“前面同学坐下!”
方萤急忙拉着蒋西池往草地上一蹲,这下,恰好跟梁堰秋成了三足鼎立的合围之势。
三人面面相觑,场面有点尴尬。
梁堰秋瞅一瞅方萤,再瞅一瞅方萤拉着蒋西池胳膊的那只手,“方同学和蒋同学关系很好啊。”
“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方萤翻个白眼,回头看教官已经在跟别排的排长说话去了,便拉着蒋西池,就这样弓着腰,沿着排与排之间的空隙,悄摸摸地离开了操场。
去小卖部里买了点儿酸奶零食,两个人又回到教室。
结果一看,灯火通明,里面已经坐着了三四个人,看电影的看电影,听歌的听歌,远不止他俩溜号。
椅子在操场上,两人直接往课桌上一坐。
方萤侧坐着,背靠着墙壁,把带果粒的酸奶盖子揭开,伸舌头舔了一下盖子上沾上的,仰头喝了一大口。
抬眼一看,发现蒋西池在看着她。
“怎么了?你也要喝…”
“…沾脸上了。”
方萤抬手抹了一下,“哪儿?”
“靠下一点…”
方萤不耐烦了,翻抽屉找纸巾,蒋西池却忽地伸手。
她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就屏住了呼吸。
蒋西池眼睛似乎是盯在她嘴角那儿,片刻,他手指碰上去,抹了一下。
指尖有点儿凉,有点儿…
方萤赶紧别过目光,“那个…”
“好了。”蒋西池垂眼,往食指上瞥了一眼,不自觉地捻了一下,然后才抽出纸巾,擦干净手。
方萤往嘴里塞了两粒Q.Q软糖,一边嚼一边说,“…听说我们这学期结束了要分班考试。下学期分文理科,还要分实验班和普通班。”
蒋西池觉得有点稀奇,“…你怎么关心起这么长远的事情了。”
“你学理吧?”
“嗯。”
“…我怕自己进不了理科实验班。”
“你可以去读文科。”
方萤撇撇嘴,“不要。我很烦政治。”
沉默片刻,蒋西池说:“…有我呢。”
“嗯?”
“…给你补课。”
方萤笑了一下。
“…我也不想你读文科。”
“为什么?”
“…那我就没作文抄了。”
“…我们不住一块儿么,放学了还不是照样可以给你抄!”
蒋西池不说话了,想了想,过了片刻,又说:“…你还是读文科吧?”
“…”方萤无语,“怎么又变卦了?”
蒋西池顿了一下,“…都行,你喜欢什么读什么。”
“你还没回答呢,怎么又想让我读文科了?”
蒋西池看着她,“…没什么,瞎说的。”
因为理科男生多。
电影快结束时,蒋西池回去操场,等着队伍散场,把两人的椅子提回来。
方萤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嘴里嚼着口香糖,听着歌,等蒋西池。
他俩住得近,回家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不紧不慢,不跟人争抢出教室。
人都走了大半,才缓缓往外走。
方萤低头换歌没注意,一抬头才发现讲台上坐了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瞅着她。
方萤吓了一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