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澡,蒋西池跟方萤和丁雨莲道过晚安,回自己房间,给门上了锁。

他第一次,把以前男生之间互相传授的搜索“种子”的方法付诸实践,把一个三百多兆的视频,拖进迅雷里下载。

他头枕手臂,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知所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叮”的一声,视频下好了。

他坐起身,插上耳机,点开了视频。

身材娇小的日本女孩子,开头在跟人对话,笑得很甜,虽然听不懂,但声音好听。

没什么不适感。

他把进度条往后拖了一些。

接吻,脱衣服,抚摸。

似乎也还好。

一只手把女孩子的内裤扯下来…

他“啪”一下关上了屏幕,手指颤抖,恶心之感像是在胃里生了根,一点一点地向着四肢百骸蔓延。

方萤睡得迷迷糊糊,渴醒了。

脚打着圈找到了拖鞋,打开卧室门,却发现浴室里亮着灯。

她倒了水,特意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人出来,走过去敲了敲门,“阿池?”

“…嗯。”

“怎么了?便秘?”

话音刚落,听见哗哗的水声。

片刻,门打开了,满脸是水的蒋西池走了出来,身上一股芦荟洗手液的气息。

方萤低头去看他的手,“…阿池。”

“没事,”蒋西池反手关上浴室门,“快去睡吧。”

方萤担忧地看着他走回了卧室,背影微微佝偻,疲惫的,又有些迟缓的。

·

这之后,方萤明显觉得蒋西池有些变了。

笑容更少,与她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明显减少。单独相处时,也不像以前东拉西扯没心没肺,一个没留神,他就开始发呆。

方萤预备等到寒假,一定要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聊一聊——当务之急是准备期末考试。

期末考试关系着能不能进理科实验班,对学得十分费力,也只能把成绩勉强维持在班级前十的方萤而言,必须得全力以赴,才有可能跟蒋西池进一个班。

吵吵闹闹了大半个学期的临时班级,都在这样的忧思之中奋发图强,唯独梁堰秋。据说,梁公子是预定了要出国留学的。

方萤正在整理错题,前面人影一晃,梁堰秋已大喇喇地坐了下来,“阿萤。”

“欠打是不是?”

梁堰秋嘻嘻一笑,目光向着后方一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问:“你跟蒋西池吵架了?”

“你这么关心蒋西池,喜欢他啊?”

梁堰秋:“…”

方萤皱着眉,拿红笔把自己错的地方狠狠打了个圈,“能不能到一边去,别烦我。”

轰走了梁堰秋,方萤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蒋西池垂着眼,正在做题。他戴着耳机,好像周遭的一切和他再无关系…

包括她。

期末考试结束,方萤考了班级第7名,年级第143名,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学校一共四个理科实验班,加起来两百人,她这成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班主任交代完所有的事,喊了一声“祝大家寒假快乐”。方萤立即挎上早已收拾好的书包,往蒋西池跟前一窜。

“阿池,我们今天下午回荞花巷吧?”

蒋西池“嗯”了一声,开始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方萤也不着急,准备听听歌打发时间,便伸手去摸他放在桌上的MP4——

手被一把抓住。

方萤愕然。

蒋西池把MP4拿起来,胡乱往包里一塞,“歌都删了,只有英语听力。”

方萤瞥他一眼,他神色十分平淡,没有一点表情。

“阿萤。”门口传来闵嘉笙的声音。

方萤回过头。闵嘉笙朝着她招了招手,“开学见,新年快乐。”

方萤:“开学见。”

闵嘉笙目光在蒋西池身上扫过一眼,笑了笑,又挥了挥手,“拜拜。”

在学校门口,又遇见梁堰秋。

梁堰秋跳过来把蒋西池肩膀一揽,“寒假一块儿去嗨啊!”

蒋西池甩开他手臂,“没空。”

“怎么没空?”梁堰秋瞅了方萤一眼,“谈恋爱啊?”

方萤想把书包塞进他嘴里,“…你是不是闭嘴就会死?”

梁堰秋毫不在意,目送着隔了段距离的蒋西池和方萤走远了,转头一看,顾雨罗推着车走了过来。

“顾同学。”

顾雨罗冷淡地扫他一眼。

梁堰秋把手里抱着的一大桶薯片往她自行车筐里一扔,“帮我吃啊,我吃不下了。”

顾雨罗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已几步跑到了路边,拉开了早停在那儿的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

一上车,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顷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雨罗疑心是错觉,准备多看两眼,那车窗已经关上了。

·

荞花巷一如既往的喧闹,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有些家门口灯笼已经挂起来了,巷子里摆上了金桔和山茶。

先去阮学文家落脚。吴应蓉烧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一径儿询问两个孩子这学期的情况,末了瞅着蒋西池感叹,“这才一个月没见呢,蹿了这么一大截。”

方萤:“我都说他呢,是不是掺了什么饲料…”

丁雨莲“啪”的打了一下方萤的手背,“怎么说话呢!”

吴应蓉笑呵呵地问:“阿萤怎么样啊,这半年长到多高了?”

“一米六三。”

丁雨莲:“女孩儿到这个年纪,不怎么容易继续长了。”

吴应蓉:“够用了,长那么高干嘛,又不去当模特。”

其乐融融的一顿饭吃完,方萤帮着把碗筷端回厨房,洗了个手,绕去蒋西池房间。

他正坐在书桌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把MP4颠来颠去。

“阿池?”

蒋西池抬起头来。

方萤站在门口,“…出去玩吗?”

“不去了,我想写作业。”

“…那我跟你一块儿写。”

蒋西池没说话,但坐在那儿丝毫没动,摆明了是拒绝的态度。

方萤咬了咬唇,心里也有点儿火气了。这一段时间,全是这样,热脸去贴他冷屁股。

她颇觉得没意思,也不再说什么,甩手走了。

第二天早上,方萤睡到九点。

到客厅发现家里除了吴应蓉,一个人都不在。丁雨莲回去收拾自己家里,阮学文出去置办年货。

“阿池呢?”

“好像去图书馆了吧?”

“哪个图书馆?”

“咱们区新建的那个。”

方萤随意吃了两口早餐,骑上自行车去图书馆找人了。

图书馆宽敞明亮,刚刚落成,加之逢上寒假,全是学生。

方萤在馆里挨排挨排地找了一圈,总算在社会科学区域找到了蒋西池。

正要过去打招呼,忽瞥见他对面还站着一人。

女生。

顾雨罗。

两个人站得不远不近,但交谈的声音很低,一句话也听不见。

顾雨罗似有些急切,身体略往前倾,似乎是在辩陈什么。

方萤看不下去了,怒火直冒热血上涌,想也没想,冲过去一把擭住蒋西池手臂,把他落在家里的手机往他手里一塞。

“蒋西池,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阴阳怪气”蒋西池。

第26章 第三个瞬间

声音之大, 众人侧目。管理员低喝:“小点儿声!”

方萤气得胸膛剧烈起伏, 剜了蒋西池一眼, 一甩手, 头也不回地走了。

蒋西池忙把自己要借的书往架子上一塞, 紧跟上去。

在图书馆的侧墙, 蒋西池发现了方萤。

她正捏着一把石子,一颗一颗抛向河面。

蒋西池上前一步, 去捉她手臂, “阿萤。”

方萤手肘使劲一拐, 把他的手甩开了, “蒋西池, 你什么意思?不愿意跟我写作业, 跑来见顾雨罗?”

蒋西池张张口,“…我没…”

“我明白你为什么这段时间都不愿意跟我一块儿活动了, 你觉得我碍着你了?你要是喜欢顾雨罗你早说, 我才不会缠着你!”

蒋西池神色凝肃,“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那你说过什么?我等你告诉我的话,你说了吗?”

蒋西池霎时沉默下去。

方萤满腔怒火也被他这沉默浇熄了,如果他不肯开口, 她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无力和沮丧,她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她扬手, 把还剩下的那一把石子,一股脑儿地扔进河里。

河面上泛起涟漪,石子沉没, 没声没息。

“蒋西池…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秘密了。”

方萤绕去前方找到自行车,离开之前,又回头向着河畔看了一眼。

蒋西池还站在那儿,身影萧瑟。

心脏霎时紧拧,悬在半空。

然而她没过去,知道过去也无济于事。

一狠心跨上车,一磴踏板,骑入一月末的寒风之中。

方萤心里不舒坦,就跑去银弹酒吧欺负傻大头。她球场得意,连胜三局,颇有些独孤求败的意味,丢了球杆,端了杯柠檬水靠窗坐着,被一屋子烟熏火燎,弄得想遁世隐居。

罗霄上来了,往她旁边一坐,“怎么了,要杀人一样?”

“没什么——说了你也不懂。”

罗霄笑了一声,摸烟盒往嘴里塞了根烟,低头点着了。

方萤转头看他吞云吐雾,“霄哥,抽烟是什么滋味。”

“难抽,又戒不掉——你想都别想,未成年人抽什么烟。”

方萤撇撇嘴,“我又不能喝酒,又不能抽烟,我怎么这么倒霉。”

罗霄瞅着她,“跟西池吵架了?”

方萤咬着吸管,“他王八蛋,偷偷摸摸去图书馆跟女生约会。”

罗霄笑得烟从鼻子里喷出来,“你吃醋了?”

方萤吃惊,“我吃什么醋,蒋西池是我哥们儿…”

“嚯,哥们儿生这么大气?”罗霄背靠着沙发,“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傻小子对你上心得不得了,要约会也跟你啊…”

方萤嘟囔:“你别瞎说…”

罗霄感叹:“…年轻啊,真好。”

方萤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地咬会儿吸管,又问:“霄哥,蒋西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啊?”

“什么秘密?”

“他讨厌跟人肢体接触…”

罗霄点头,“这我发现了。”

“我之前以为他是洁癖,但是…”

“创伤后应激障碍吧。”

“…啥?”

罗霄笑一声,“我以前在部队,有个战友出任务,同队的同志就在他身边中弹,子弹直接击穿脑袋,血糊哗啦的,他后来只要一抬枪就想起这个场景,手抖。没法打枪,还怎么留在部队,就转业了…”

一抬头,却看方萤盯着自己,忙说:“…不是我,是我战友。”

方萤:“肯定是你。”

罗霄:“…你们小屁孩烦不烦。”

方萤听明白了,“你是说,蒋西池以前…受过什么伤害?”

“估计吧,具体你得问他。”

方萤撇撇嘴,“他不会说的。要说早说了。”

罗霄瞪她:“你不会多点儿耐心?循循善诱?你问人问题跟审犯人一样,谁乐意搭理你。”

方萤:“…”

罗霄:“就你这脾气,除了蒋西池,你指望还有谁会包容你。珍惜吧…”

方萤一个抱枕砸过去。

方萤在罗霄这儿消磨了一天,做足了思想准备,要回去“循循善诱”、“软磨硬泡”。

到吴应蓉家一问,蒋西池已经走了。

“他爸下午来接的,说这三年过年他都没在跟前,今年无论如何得一家人吃一顿饭。”吴应蓉老大不高兴,“谁跟他一家人?凌凡去世以后他管过西池吗?现在倒是会说些漂亮话…那个徐婉春,哪里是什么好想与的主,表面看着和和气气,背地里算盘打得响亮…”

方萤没往下听了,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吴应蓉两句,趁着天黑之前,回了自己家里。

除夕夜,方萤跟丁雨莲在吴应蓉家吃饭。

少个人,总是少了些什么,说不出的冷清。晚上九点,电视旁放着的固定电话突然响了。

方萤跳起来,立马准备去接,回头一看,丁雨莲神色复杂地盯着她,便又坐回去。

吴应蓉呵呵笑:“阿萤,你接吧,估计是西池打来的…”

方萤这才过去,顺了顺呼吸,接起电话,手指把电话绳绕了三圈,轻声说:“…喂。”

“阿萤。”

“吃过饭了吗?”

“吃了…”

蒋西池“嗯”了一声。

“你走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