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米酒下肚,身体都暖和起来,骑上车,一路到了小区门口。

蒋西池锁车的时候,方萤立在一旁,往手里呵了口气。

“冷?”

蒋西池把钥匙揣进兜里,捉住方萤的手,轻轻地搓了搓。

“还好…风好冷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了。”

蒋西池攥住她的手指,“上楼吧,屋里暖和。”

“等下。”方萤晃了一下手指。

蒋西池笑了笑,凑近一步,借着车棚前昏暗的路灯光,低头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走吧。”

唇上还带着米酒的甜香。

第二天早上,方萤刷完牙了,还没见蒋西池起床,过去敲了敲门,却没听见里面有人应答。

疑惑推门进去,却见被子拱起一团,蒋西池还躺在床上。

“阿池?”

走近,却见他手背搭在额头上,紧皱着眉。伸手一碰,皮肤滚烫。

方萤一惊:“你发烧了?”

外面传来丁雨莲的声音:“怎么了?”

“阿池好像发烧了。”

丁雨莲走过来摸了摸他额头,“你赶紧去吃早餐,别迟到了,我送阿池去医院打针。”

“我…要不我也请假吧。”

“都快月考了,别耽误,”丁雨莲搂她肩膀,“乖。”

方萤匆匆吃完了早餐,出发前,又进屋去看了看蒋西池。

“阿池,”伸手晃一晃他,“我先去学校了,中午回来看你。”

蒋西池毫无反应。

“阿池?”

“嗯,”他很费力地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穿暖和一点。”

方萤咬了咬唇,“你自己都神志不清了还管我。”

蒋西池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方萤伸手去碰他的脸,“那我走了,你一会儿去医院打针,乖。”

蒋西池:“…”

送走了方萤,丁雨莲进蒋西池房间,坐在床沿,推一推他手臂,“西池?”

蒋西池迟缓地“嗯”了一声。

“你能起来吗?把衣服穿上,阿姨送你去医院。”

过了片刻,蒋西池缓缓睁眼,“…好。”

丁雨莲去外面等了十多分钟,没听见动静,再去开门,蒋西池还躺在床上,纹丝不动。

她知道这孩子不太喜欢跟外人有肢体接触,平常也都很注意,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把他挂在架子上的羽绒服拿下来,搭在椅子上,再去扶他。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子,跟个人形的暖气片一样,呼呼地往外冒着热气。

丁雨莲费了好大劲儿,才帮他把外套穿上了,搀着出了房门。

蒋西池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挺直了腰,脚下还直打晃,好不容易,终于扶进了电梯。

小区附近就有社区医疗点,送过去后,医生给蒋西池麻利地挂上了药水。

他躺在病床上沉沉睡着,眼下一圈的黑眼圈,嘴唇上因为高热起了一层白色的死皮。

丁雨莲瞧着就觉得心疼。

蒋西池是和方萤一起在她跟前长大的,对她而言,也就等于是半个儿子了。这孩子有爸跟没爸一样,要读书,外公外婆又住得远,不常聚在身边。

所以他跟方萤的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除了方萤,也没谁能跟他作伴。

况且这孩子十分懂事,三年在跟前,对她一直客气有礼,虽然年纪小,但能担事。

丁雨莲问护士要了一杯温水,把棉签打湿,沾了沾他干枯的嘴唇。

他似乎有所觉察,张了张嘴唇,无意识地咂了一下。

丁雨莲拿棉签,耐心又缓慢地,给他喂了一杯底的水。

把杯子放在一旁,探过身去碰他额头试体温时,忽听见他含混地喊了一句什么。

丁雨莲顿了顿,把耳朵凑近。

他蹙着眉,又重复一次。

这次丁雨莲听清楚了,鼻子顿时一酸,抬头捋了捋他额上被汗水浸得润湿的发丝,“…没事了,妈妈在这儿。”

蒋西池挂了两瓶水就退烧了,想回去上课,被丁雨莲拦下,让他先别想着上课的事,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中午方萤回来吃饭,带着一身寒气进屋,一推开门就大喊一声:“阿池!”

丁雨莲从厨房探出头,“在屋里打游戏呢。”

方萤蹬了鞋,换上棉拖,急匆匆跑进去,果见蒋西池正靠在床上玩PSP。

“你怎么样?好些了没?”方萤把身上笨重的棉衣脱下,搭在椅背上,往床沿上一坐,伸手去碰他额头,大吃一惊,“…怎么还热!”

“…因为你手是冰的。”蒋西池丢了PSP,将她手抓下来,“没戴手套?”

“着急走,忘了。”方萤毫不在意,“你好没好?”

“烧已经退了,我想去学校,阿姨不让。”

“去什么去,”方萤翻个白眼,“你能不能给第二名一点反超你的希望?”

蒋西池笑出声。

照顾病号,中饭特意烧得口味清淡,蒋西池没什么胃口,喝了点儿热粥,仍旧回房间休息。

白天短了,又容易感冒,是以冬天的时候,方萤一般不睡午觉。午休一个半小时,除掉吃饭,剩下的时间,就缩在蒋西池的房间里了。

“好稀奇,第一次看你发烧。”方萤坐在地上,趴在床沿上。

“你上来坐,地上凉。”

“没事,我坐在拖鞋上的,”方萤伸手把他手抓过来看,他手背上还有个新鲜的针眼,“我妈说你沉死了,拖去社区医院,感觉自己像是拖着头牛。”

蒋西池笑出声。

方萤下巴搁在自己手臂上,瞅着蒋西池,“虽然你生病的样子也好看,但你以后还是健健康康的吧…”

蒋西池:“…能换个形容词吗?”

方萤嘻嘻一笑,“形貌昳丽?龙章凤姿?孤松之独立?玉山之将崩?”

蒋西池:“…”

方萤笃定道:“你就是好看啊。”

蒋西池懒得与她争论“好看”这个词,究竟适不适用于他这个男生,既然她高兴,就随她了。

方萤蹭着他腻歪一会儿,忽说:“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一件事。”

“什么?”

“万紫琳——你还记得她吗——被劝退了。”

蒋西池一愣,“为什么?”

“被发现与社会上的人同居——就是魏明,你还有印象吗?”

蒋西池微微蹙眉,“魏明没读书了?”

方萤撇撇嘴,“据说他初中毕业就没读了,跟着那个什么善哥在混。也没混出个什么名堂,前一阵因为抢劫,还进了局子。”

“万紫琳怎么跟他…魏明不是当年对孔贞贞有意思吗?”

这些事,远得已经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了。

“这谁清楚,”方萤耸耸肩,“还有一件事,也是我听来的…万紫琳家里条件不好,你是知道的吧?你知道她怎么读得起墨外的艺术生吗?”

蒋西池摇头。

“是那个什么善哥给她出钱的,她上次堕胎,就是因为他…”

蒋西池惊讶,“可她不是没成年…”

一时沉默。

而方萤是只觉得心有余悸,从上午听来这个骇人的消息时就开始了。

她课没听进去,翻来覆去在想初中时候的事,被自己惊出一身的冷汗。

她尚有底线,不至于会堕落到万紫琳这样的程度。可当年,如果她仍旧那样放任自流,一无所有,只凭拳头冲上去蛮干,现在真能比万紫琳他们混得更好吗?

当年的她,离深渊其实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不是蒋西池,如果不是那晚他仗义相助,如果不是他相信她鼓励她,如果不是那个约定…

她不敢想象。

她瞅了蒋西池一眼,倏然凑上去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蒋西池往往外一瞟,“…门都没关。”

“看不见的。”

“小心传染给你了。”

“那更好…”方萤看一眼门外,探过身,再次去亲他,笑说,“…那我也可以不用上课了!”

·

月考最后一门是英语,快交卷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下雪了!”

大家纷纷朝外看去,飘絮一样的雪花纷扬落下,顷刻间就没了继续做题的心思。

监考老师拍一拍手,维持秩序:“大家认真考试,考完就能出去看雪了!”

交卷铃声一响,教室登时沸腾起来。

方萤交上试卷,抄起书包就往第一考场去找人。

蒋西池也刚刚出教室,两个人在走廊撞上,对视一眼,笑了一下。

方萤收回想去牵他的手,摸摸鼻子,“下雪了。”

“嗯。”

两个人一块儿往自己教室走,走廊人声嘈杂,已经是吃饭时间了,不少人安置好了自己的桌子,直接奔下楼去看雪。

晚饭时间短,方萤和蒋西池一般不回家吃,在学校食堂将就。

方萤全副武装,走到蒋西池座位旁,提醒他戴围巾,“…你不要又感冒了。”

蒋西池一贯百毒不侵,被上次的发烧搞得很没有面子,“…上次是意外。”

“意外还发四十度的烧?”

“谁啊,身体这么弱?”梁堰秋再一次神出鬼没。

方萤吓一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流窜到了七班的教室,“…你怎么又来了?”

梁堰秋往桌子上一坐,嘻嘻笑说:“蒋同学发烧四十度?身体不行啊。”

蒋西池:“比你行就行。”

梁堰秋挑眉,“你知道我不行?”

“你又知道我不行?”

“…”方萤打断他们幼稚的争吵,看向梁堰秋,“你行?你不是有心脏病吗,不是随时要嗝屁吗?”

“可不是吗,”梁堰秋做西子捧心状,“方同学,你要珍惜现在的时光,说不准以后就见不到我了。”

方萤翻了个白眼,“不会见不到你的,祸害遗千年。”

梁堰秋一笑,从桌上跳下来,“你们去吃饭?带我一个啊。”

“不带,滚蛋。”

等蒋西池和方萤走了,梁堰秋到顾雨罗跟前去。

顾雨罗正在整理四科的试卷,“滚到我这儿来了?”

梁堰秋笑说:“去吃饭么?”

“不然呢?”

梁堰秋往她试卷上瞥一眼,“你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还行吧。”顾雨罗垂着头,手里动作停了一下,片刻,轻声说,“听说你已经在准备出国了。”

梁堰秋笑容淡了,“…嗯。”

顾雨罗轻咬了一下唇,把试卷往抽屉里一塞,转身就走了。

“喂!”

顾雨罗脚步不停。

梁堰秋赶紧上去两步,一把扯住她大衣的袖子,“去哪儿?”

顾雨罗猛地将衣袖扯出来,“你管我去哪儿,跟你有关系吗?”

她眼里泛着雾气。

梁堰秋愣了一下,好久,方才把两手插进口袋了,像一贯那样笑得瞧不出心里的真实想法,“看来是不能跟你一起去吃饭了。”

顾雨罗眼前雾气漫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拂袖走了。

·

雪势很大,到晚自习开始前,校园里的松柏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刚刚月考完的晚自习,大家都无心学习,老师要加班加点改试卷,也没空过来维持纪律。

方萤跟蒋西池的同桌换了个座位,到他旁边去,两人戴一副耳机听歌看杂志。

教室里说话声渐大,班长管了几次都毫无效果,突然,有人压低了声音:“教务主任来了!”

方萤下意识,一弯腰,往下一躲。

安静片刻,听见蒋西池憋着笑道:“…已经走了。”

方萤直起身,“你还笑!再被抓到就完蛋了!”

第一节 晚自习快下时,隔壁班的班长过来,说班主任找蒋西池有事。

蒋西池摘下耳机,“我去一下。”

方萤等到下课,也没见他回来,便回到自己座位上了。

第二节 晚自习过半了,蒋西池才回来,顺道而来的是带着上午理综试卷的物理老师。

理综试卷发下来,方萤急忙去看成绩,和上次分数差不多。成绩已经出了三门,英语她一贯很稳,要是没意外,这次考试名次,估计也还是在班级十名,年级五十左右。

雪下了三小时,到晚自习下时已经停了,地上堆起了厚厚的一层。

明天就放月假,方萤也无心把试卷带回去订错了,随意塞了本杂志,背上书包去找蒋西池。

操场上,有三两个学生已经打起了雪仗。

车不好骑,方萤和蒋西池决定坐公交。

快走到大门口时,方萤忽被一个雪球狠狠击中。

立即回头去看,居然是闵嘉笙。

“哇,你完了!”方萤把书包一卸,推给蒋西池,立即弯腰团了个雪球,朝着闵嘉笙砸过去。闵嘉笙一躲,雪球砸偏了,趁方萤再次攻上来之前,赶紧往外跑。

两个人你来我往,你追我赶,很快就出了校门。

蒋西池无奈地跟在后面,大声提醒方萤慢一点,别摔倒了。

路边花坛里,绿化植物盖了厚厚的一层雪。

蒋西池没瞧见人了,四下去找,喊了两声,也没听见人应。

正往公交车站走,忽听身后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方萤眼睛里亮晶晶的,朝着他飞奔而来。

他暗叫不好,果然方萤到跟前往他背上一扑,一个雪球就塞进了脖子里。

蒋西池冻得抖了两下,赶紧去掏。

方萤咯咯笑,“来打雪仗啊!”

蒋西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