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不如冒险一试。”说话的还是刘明。

大家的目光都转过去,刘明施施然道:“现在不少小孩跟我反映,说打辩论赛没意思。为什么没意思。对方套路都能猜到,也就能见招拆招,事前准备十天半个月,什么情况都料想到了,比赛现场照本宣科。这种知己知彼的打法能有意思吗?咱们法院输在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保守,一点试错的胆量都没有——我觉得学长说得很对,既然有小孩打得不错又有激情,为什么不让她上场练一练?”

刘明说完,便将目光转向了方萤。

方萤万万没想到刘明会在这个时候点到她的名,她很清楚,刘明倒不是真想给她机会,而是想趁机借她的名义,与队内的保守势力撕破脸皮。

果然,此言一出,本来已经平息下的矛盾彻底引爆。

第一个爆炸的是龚敏,她冷笑道:“我挺好奇的,这帮小孩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都准备着把这些老将斩于马?还没改朝换代呢,就这么急不可耐!”

“我可没听说辩论这种事儿,也得论资排辈,不是谁有能力谁上吗?”

“行啊,她有能力,那你们尽管换吧!”龚敏身体往后一靠,瞟了一眼方萤,冷声一笑 。

“刘明,”队长说话了,“我知道你对这次不能参加校赛有怨气,但比赛毕竟不是儿戏,咱们队内的规矩,一贯是大二以上才能参加校赛,咱们不能因为一时的战况不佳,就随便更改规矩,你是老人,得为大家做树立榜样。”。

刘明不以为然,“榜样倒是树得好,成绩一塌糊涂。”

龚敏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由于起身太急,一只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她飞快转向方萤,抬手将她一指,“方萤,你自己做决定,你要是想上场,我这位置让给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方萤。

战火引到了方萤身上,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方萤顿了顿,掀了掀眼皮,看向龚敏,“我无所谓,我听从队里安排。”

龚敏冷笑,“这时候就别来谦让这一套了,直说吧,你想不想上?想上我立马让贤!”

气氛紧张,剑拔弩张。

这时候,也没人敢贸然站队说话了。

方萤几乎没犹豫,把书包提起来,站起身,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干脆,“我退队。”

大家一愣。

方萤径直朝教室门口走去。

“方萤!”

方萤转身,看向喊住她的队长,“怎么了,不能退吗?我记得辩论队的第一条规则不是进退自由吗?”

队长不说话了。

方萤谁也没看,就这样提着书包在众目睽睽之中,走到了门口。

正要拉开门把手,忽听身后传来两道声音:

——“我也退队。”

——“学业忙,以后我就不继续辅导队里训练了。”

方萤惊讶转身,看着从座位上站起身的闵嘉笙和边瑜。

教室里一时死一样寂静。

闵嘉笙和边瑜走到方萤跟前,冲她笑了笑。

边瑜拉开教室门——“走吧。”

前所未有的决然。

走廊上,方萤跟在两人身后,“喂!嘉笙,你干嘛退啊?!”

闵嘉笙摸了摸鼻子,“…本来就没意思,阿萤你要是走了,就更没意思了。”

“那你呢学长?”

边瑜长叹一声,“…现在的辩论队,已经不是原来的辩论队了。”

他转过身,注视紧闭的教室门,身影几分萧索,却还是立得笔直。

他曾经一手缔造了荣光,现在不得不送走那个荣光的时代。

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这两年跟在队里,他以为这种感觉已经悄然逝去,然而今天,却在方萤说出“我退队”这三个字时,再度感觉到热血沸腾。

方萤都不知道该不该笑了:“你们两个太过分了!我本来想耍帅的,风头都被你俩抢光了!”

闵嘉笙和边瑜哈哈大笑。

边瑜手臂一挥,“走,请你们吃小龙虾!”

方萤:“我申请带家属!”

·

这晚,边瑜在摊子上喝了两瓶啤酒,跟方萤和闵嘉笙讲述当年辩论队的辉煌战绩。

方萤难得一句拆台的话也没说,凑到闵嘉笙耳旁,低声说:“其实,刚才边学长回头看着辩论队那背影还是挺帅的,你说是吧。”

闵嘉笙瞅一眼旁边正望过来的蒋西池,笑说:“蒋同学要吃醋的。”

方萤:“嘘,别告诉他。”

吃完,蒋西池和方萤回家,微有醉意的边瑜送闵嘉笙回宿舍。

方萤还是吃一份炸豆腐,让边瑜和闵嘉笙先行一步。

等了两三分钟,豆腐出锅,蒋西池掏钱付账的时候,看见隔着零钱的小碗旁边,落了一个钱夹。

打开一看,夹层里隔着边瑜的校园卡。

蒋西池让方萤吃着豆腐,在路旁等着,自己跑两步送过去。

在人文路的路口,蒋西池追上了两人。

正要开口喊住边瑜,忽觉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不对,忙往路旁阴影下一躲。

隔了点距离,声音听得不是特别真切,但连蒙带猜,勉强能听出个大概。

边瑜问闵嘉笙:“嘉笙,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闵嘉笙沉默片刻,“…学长,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我们院的?”

一时沉寂。

闵嘉笙:“你认识的。”

作者有话要说:捕鼠能手蒋西池。

第53章 决定

边瑜仿佛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忍不住猜测:“谁?刘明?…”

闵嘉笙愣了一下, 笑出声,“…不是。”

“那是谁?”边瑜报菜名似的把辩论队的男队员都猜了一遍, 但都被闵嘉笙否决了。

最后, 边瑜犹豫地问:“那…那该不会是蒋西池吧?”

“当然不是,”闵嘉笙笑了笑, “学长,骗你的,你不认识, 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

“不在我们学校。”

闵嘉笙低头,鞋尖蹭了蹭地砖, “嗯…”

边瑜挠了挠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 闵嘉笙才开口:“…少年意气,肆意张扬。初中开始,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老师叫板。做我同桌的时候,平常没事就爱睡觉,除了语文课, 别的课都会睡觉…”

边瑜笑了,“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学生啊。”

闵嘉笙摇了摇头,“不…虽然看起来张牙舞爪,但内心特别温柔。我初中的时候,不叫这个名字,我叫闵胜男。就是…胜过男子那个胜男, 我爸重男轻女…”

边瑜一无所知。

但蒋西池听明白了。

“…我一直不喜欢闵胜男这个名字,有一次,我无意间向她提起这件事。她说,不喜欢那就改名啊。我愣着了,我说我父母不会同意的。她说,他们不是想让你考墨城外国语吗——墨城外国语是我们那儿最好的学校,那你就拿这个作为条件,去跟他们协商。我问她,那改什么好?她说,都行,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慢慢考虑。那时候,她正在背曹操的《短歌行》,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我想,名字就这个了。”

边瑜叹了口气,“…你们怎么老给我这种必输的局。”

闵嘉笙笑出声。

“那…那你跟他表白过吗?”

“没,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要说出口的。能陪着她一起长大,我觉得这份感情,已经胜过世俗的爱情了。”

“他有女朋友了?”

“…和她的恋人感情深笃。她吃过不少苦,现在才好不容易过得好起来。我绝对不会打扰她——做一辈子的朋友,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助她,我觉得就足够了。”

边瑜看着她,“…那你没别的打算吗?”

“打算啊…以后遇到喜欢的人,肯定不会排斥的。”

边瑜苦笑,“C大这么多青年才俊,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吗?”

闵嘉笙轻笑一声,“因为她…真的很好很好。我初中性格内向,说话都不敢大声,被人嘲笑的时候,她拍案而起,说笑什么笑,你说话声音倒是挺大,可你脑袋里装得都是屎…”

边瑜哈哈大笑。

路灯光在身后照着她,从脚边延伸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折向下方。

她神情温柔又专注。

“…再也没有遇见比她更好的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

方萤的炸豆腐已经吃完了,蹲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蒋西池才回来。

她看见从梧桐树荫下跑过来的身影,站起身,“你怎么回事,钱包送到非洲去了…”

话没说完,脑袋被蒋西池敲了一下。

“嘶…干什么?”

“替别人打的——没什么,走吧。”蒋西池把她手一牵。

“谁?替谁打的?谁这么恨我?”

蒋西池瞧她一眼,莫名来气,也不想什么“回家收拾”了,推着她手臂,直接就往树干上一按。

树影摇晃着,筛落下几星灯光。

方萤被他吻得喘不过来气,使劲推了推他,“阿池…”

“以后,”蒋西池警告,“别随便拈花惹草。”

“…”方萤很是不服,“我什么时候拈花惹草了?我来C大这么久,班上的男生都还没认齐!”

“不限于男生。”

方萤瞪大眼睛,“…你管得也太宽了!你跟你班上男生去网吧开黑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

蒋西池不理论了,将她手一牵,拖着往家走。

——今天无意间撞到的这番对话,他会当做一无所知。

·

退掉了辩论队的方萤,时间一下就多了起来。

她有更多时间看书,学习计划也能安排得更加游刃有余——只后悔没早一点退。

进入复习周,大部分课都停了。

方萤和蒋西池一人在客厅,一人在卧室,复习做题的时候,绝不打扰。

两人像是回到了高中那三年。

心照不宣地卯着劲一起努力——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

蒋西池考完《复变函数》这天,被副院长张之敬叫去了办公室。

这学期,蒋西池受张之敬关注颇多。他帮着张之敬做了些资料搜集、实验数据分析的工作,也都得到了肯定。

到了办公室,张之敬先让他坐下。

虽然和张之敬打过不少交道,但来他办公室还是第一次。

办公室面积不大,陈设整齐,书柜上摆着一排的照片,似乎都是张之敬和他历届师门学生的合影。

片刻,张之敬给蒋西池端了一杯茶过来,笑说:“期末考试结束了吗?”

蒋西池接过一次性茶杯,道了声谢,忙说:“还有一门电磁学。”

“那肯定没问题。”张之敬坐了下来,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茶,“我一会儿还得去趟实验室,就长话短说了——你暑假有安排了吗?”

“还没有。”

“想不想来我实验室实习?”

张之敬的实验室,是A大物理学院重点实验室之一。

蒋西池一贯淡定,此刻也颇有些受宠若惊,“张老师,我才大一,怕自己能力不足…”

“各有分工,不影响,有师兄师姐带着你。去年我就有个学生,暑假学习结束以后,跟师兄师姐一起发了一篇SCI——你也可以试试嘛。”

张之敬看一眼蒋西池,呵呵笑说:“免试生的材料,我们这些院领导也都是会过目的。我对你印象很深刻啊,三届物理竞赛一等奖。”

蒋西池自然不敢在真正的物理大拿面前班门弄斧,“进大学以后才发现高中学的物理都很浅显。”

张之敬点头,端着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你考虑考虑,我院也有硕博连读的名额,我的学生里就有好几个。当然你马上也才大二,但那句话怎么说的,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早点做打算也是好的。”

“张老师,我会认真考虑。”

“行,”张之敬提着保温杯站起身,“下周一给我答复吧。也可以找你的师兄师姐问问我实验室的情况——哦,聂雪松,你聂师姐,就不必打扰她了。”

蒋西池这两个月都没见过聂雪松,听张之敬提起,不免忍不住多问了两句,“聂学姐还在养病吗?”

“她这个,真不好弄,”张之敬叹声气,“我也头疼,她也是读本科的时候我挖掘过来的。研究生期间发不出期刊,又三天两头生病…还有一年时间,今年的试都没来考,恐怕得延毕——难弄啊。”

“…聂学姐,是什么病?”

“抑郁症。小小年纪,有什么可抑郁的…”张之敬抬腕看了看时间,“我得去实验室了,蒋同学,我说的事,你好好考虑。”

离开院办大楼,蒋西池还在想方才张之敬说的话。

他与聂雪松接触不算多,但印象中是个温柔又和气的人,事情打点得井井有条,不太像是大家所以为的那种“抑郁症”。

他给罗锦程去了条消息,问他最近见没见过聂雪松。

从来沉迷研究,消息发过去一贯会石沉大海的罗锦程,这次却很快回复:“我去她家找过她,她闭门不见。”

蒋西池回复:“学长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吗?”

“她妈妈说是心肌炎。”

蒋西池捏着手机,踌躇半刻,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把手机一揣,回家去了。

然则,没过几天,蒋西池考完最后一门课,在院办碰见了聂雪松。

她看着有些憔悴,出电梯时差点儿和蒋西池撞上。

退后一步站定,脸上还是温温柔柔微笑的模样,“蒋西池。”

蒋西池赶紧打了声招呼,“学姐,好久不见。”

也不急着上去了,站在电梯口,询问聂雪松近况。

聂雪松神情很淡,“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蒋西池观察着她的表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罗学长和我开口。”

聂雪松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你去哪儿?考完试了吗?”

“我找张之敬老师。”

聂雪松微微蹙眉,“找我导?”

“他让我暑假去你们实验室实习…”

“别去。”

蒋西池一愣。

聂雪松少见的情绪波动,盯着他急切说道:“西池,千万别选张之敬当导师!”

蒋西池沉默一霎,“学姐,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聂雪松停顿片刻,神情颓然,又恢复到了方才那副无甚表情的模样:“…随意吧,他名气大,经费也足。你跟着他,应该很有前途。发不了期刊,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她似乎不愿意多说,撂下这句,侧身绕过蒋西池,匆匆往大门去了。

蒋西池踌躇片刻,去了趟张之敬办公室,告知自己考虑后的结果。

张之敬格外高兴,“七月十号过来报到,能来吧?”

蒋西池点头。

“到时候我安排两个研究生跟你接洽。”

蒋西池应下,然而,这个慎重考虑了一周的决定,却因为方才聂雪松的两句话,而陡然让他心里生出几分难以道明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