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思绪清醒了几分,轻喊了一声,“阿萤。”

没听见回应。

方萤把他绕在肩上的手臂又使劲拽了拽,紧搂住他腰部的那只手也多用了几分力道,就这样搀着他,拖拖踏踏地往前走。

“阿萤,我们先歇一下…”

还是没有听见回答。

紧接着,他忽然听见了一声响亮的抽鼻子的声音。

心里一凛,急忙停住脚步,方萤也被他带得晃了一下,而后停了下来。

她忽然伸出手,把他往外一推,“要歇你歇!你不如回苏怡悦床上去歇着好了!”

他踉跄一步站定,急忙朝方萤看去。

她已是满眼的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来,紧咬着唇盯着他。

片刻,她忽然往地上一蹲,拿手臂死死地挡住了脸。

蒋西池脚步不稳地走近几步,急忙跟着蹲下,“阿萤…”

没蹲稳,身体往后倾,他手掌在地上一撑,索性直接在水泥路面上坐了下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跟前一带。

方萤跪在地上,被他紧紧抱入怀中。

“阿萤,对不起,对不起。”

方萤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肩窝处,哭声从压抑到爆发,渐而激烈。

蒋西池手掌按在她背上,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身体一样,抱得越发用力。

她的担忧、恐惧和愤怒,他全明白。

明白,并且深感悔恨。

“阿萤,对不起。”

夜色沉沉,头顶传来风摇树叶的声音。

当他们拥抱的时候,这里就是安全的孤岛。

过了很久,方萤的哭声渐止,伸手去摸他口袋。

“找什么?”

“有纸巾吗?”

她接过蒋西池递来的纸巾,很响亮地擤了一下鼻涕,哑着声音问他:“你酒醒了吗?”

“醒了。”

“那我们回家。”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刚要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等等!”

苏怡悦急匆匆走上前,往方萤面前递了一样东西。

蒋西池的手机。

方萤盯着看了一眼,接过来,径直扣出了侧面的SIM卡,而后一扬手,扔到了苏怡悦脚边。

苏怡悦退后半步,勉力维持情绪,目光朝蒋西池看去,“蒋西池,我跟你解释两句…”

方萤冷声道:“你能滚了吗?!没谁想听你有什么苦衷。”

苏怡悦住了声。

“你要是喜欢蒋西池,大可以大大方方来和我竞争,但耍这种手段,我瞧不起你!我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但是为了阿池的名声,这次我放过你。还是那句话,你记得你的命金贵,但我的命不值钱——你自己掂量掂量。”

深夜的马路上,车辆寥寥,出租车走得很快,不过20来分钟就到了家门口。

方萤把蒋西池搀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扒他身上的衣服。

衬衫、长裤,包括袜子和鞋,全都给他扒干净了,而后把裤子口袋里的钱夹和钥匙摸出来,从玄关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塑料袋,把扒下来的东西打包装进塑料袋里,往门口一扔。

紧接着,推着只穿着一条内裤的蒋西池去浴室洗澡。

她把挂在墙壁上的花洒拿下来,照着他的头发就是一阵乱喷。

蒋西池被浇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很明白现在方萤还在气头上,所以一声不吭。

“她碰了你哪里?”

“没碰我。”

方萤心里好受了一些,关小了水龙头,踮着脚,淋湿他的头发,抹了一点沐浴露,轻轻揉搓。

为了让方萤能够得着,蒋西池一直低垂着脑袋。

方萤把他头上泡沫都冲洗干净,又帮他冲了一个澡,最后,拿干干净净的浴巾一裹,一把将他抱住,使劲地嗅了一下。

没有烟味,也没有酒味。

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他们一起所挑选的,熟悉的味道。

蒋西池回卧室,拿干毛巾擦着头发。

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的酒总算醒了七七八八了。

没一会儿,方萤走进来,没好气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杯冰水,“喝点水。”

蒋西池握着玻璃杯,侧头去看她,“还生气吗?”

方萤翻个白眼,“根本不值得我为你生气。”

她不生气,她只是恐惧。

她相信蒋西池,可她不相信苏怡悦。

“以后我不喝酒了。”

方萤顿觉心里的委屈层层地翻上来,“…你没法滴酒不沾。”

蒋西池想了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大腿一侧,这才想起来自己没穿裤子,而且手机已经被方萤摔了。

“手机借我用一下。”

“做什么?”

“我给顾雨罗发条消息。”

“给她发消息干什么?”

“让她给我开个假病历,证明我不能喝酒,以后有饭局,我就带着病历过去。”

方萤愣了一下,总算是笑出一声,“她这么正直磊落的人,不会答应你的。”

“那就让梁堰秋拜托她。”

“明天吧,都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搅和我一个不够,还打算搅和所有人。”

蒋西池越发觉得惭愧,“对不起。”

沉默片刻,方萤往他身旁挪了挪,把脑袋靠在他肩上,“阿池…我是担心你会…”

她唯独不希望他在类似的事情上,再次受到任何伤害。

“我明白。”蒋西池伸手揽过她的腰,侧过头,嘴唇在她头顶上碰了一下。

“阿池,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为了我,你要保护自己…”

“好。”

片刻,他沉声说,“有句话,你以后不准说了。”

方萤看向他。

他很明白方萤这个人。

她总说她的命不值钱,自然更加不懂惜命为何,为了所要保护的人,她能豁出一切。

“你的命,对我而言是无价。”

第70章 河蟹

六月, 整座城市进入炎炎盛夏, 顾雨罗毕业典礼邀请了方萤和蒋西池前去参加。

D大不像A大气派庄严, 也不像C大古拙秀致,呈现出理工科学院特有的朴实无华。校园内横竖几条宽敞的大道, 教学楼四四方方排布整齐。

医学院在校园的最南端,是最早搬来新校区的院系之一, 经过三四年的发展, 已然绿树成荫。校门口, 穿着白色领子学士服的毕业生进进出出。

梁堰秋已经到了, 背着包扛着照相机,围着顾雨罗打转, 看见蒋西池和方萤了, 也只是匆匆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依旧对着顾雨罗拍个不停,嘴里不停念叨,“我家小顾, 真是怎么拍都好看。”

“…”

等医学院院内的学位授予仪式结束, 梁堰秋又拉着几人一块去拍照。

方萤早就被大太阳晒得打不起一点儿精神, 完全不明白梁堰秋的这股兴奋劲儿是从哪里来的。

“梁堰秋,你自己没毕业过吗?怎么看什么都这么稀奇。”

“我自己毕业和小顾毕业不一样啊。”

方萤已经没有心思再配合梁堰秋拍照了,热得脑袋发晕, 躲在蒋西池撑起的伞下,趴在他肩膀上,连声喊道“好热啊好热啊”。

顾雨罗也不好意思再让两人跑前跑后, 一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中午了,便说,“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中饭有梁堰秋请客,大家点菜毫不客气。

梁堰秋听服务员报完了菜名,问:“够不够啊,再加两个?”

顾雨罗拦住他,“别点多了,浪费。”

梁堰秋笑说:“你今天毕业,辛苦五年了,多点一点不算浪费。”

方萤看着他俩,“顾雨罗现在也毕业要工作了,就你一个人成天游手好闲,好意思吗?”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要是哪天不游手好闲了,怎么替国家拉动内需?”

闲扯两句,顾雨罗问起万紫琳的事情,“我听说你接了她的案子,要帮她起诉离婚。”

“嗯。”

梁堰秋插嘴,“万紫琳是谁?”

“我们初中的一个同学。”顾雨罗简单跟梁堰秋介绍了一下。

梁堰秋目瞪口呆,“十七岁不到就同居,比老池你们还开放啊!”

蒋西池:“…”

顾雨罗问什么时候开庭。

“快了,下个月吧。”

梁堰秋顿时来了兴趣,“我们能去旁听吗,这是你第一回 正儿八经上法庭打官司吧?”

“别去。”

“为什么?还怕别人围观?”

“紧张呗。”

梁堰秋笑了,“你还会紧张?”

方萤翻了一个白眼。

“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老池还有小顾,我们仨一块去旁听,给你加油打气。”

“省省吧,你的存在本身就在干扰法庭秩序。”

“能拉横幅吗?会不会被人赶出去啊?”

方萤:“…”

饭快吃完的时候,梁堰秋打了个电话,然后问蒋西池和方萤,“你们有没有什么安排啊?”

蒋西池和方萤对视一眼,“没安排。”

“没安排,那就看海去呗。”

顾雨罗:“这么大太阳,看海?”

梁堰秋哄道:“没事儿,海边风大凉快。”

接结完帐走出餐厅,路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奔驰车。

梁堰秋走过去搭着车盖,看向蒋西池,“老池,替我当回司机呗。”

蒋西池难得没有挤兑他,绕到驾驶座把车门打开。

车子越往东行,人烟越发稀少,上高架走了一小段高速公路,前方隐约出现一道整齐绵长的海平线。

顾雨罗把窗户打开,风带着热浪扑进窗内,已经能听见海浪呼啸的声音。

车子下了高速,沿着整齐的滨海大道又走了一段,在近岸的休息区停了下来。

海已经近在咫尺,海水卷起浪花扑向滩头,穿着花花绿绿的游客顿时往后躲闪。闪避不及,被一个浪花卷倒在地。

顾雨罗看向梁堰秋,“要下去玩吗?”

“不了吧,这么激烈的活动,我要是嗝屁了怎么办?”

顾雨罗:“…”

梁堰秋笑说,“咱们就在这儿,听听海吹吹风,吃点东西喝点小酒,顺带观赏一下岸上的傻逼,岂不是特别的好。”

“你还带了啤酒?”

“带了啊,就在后备箱里,还有零食。“梁堰秋手撑着栏杆,引着身体往上,在栏杆上坐了下来,笑看着顾雨罗,“你去帮我们拿几瓶呗。”

方萤瞧着顾雨罗往停在不远处的车走去了,转头看向梁堰秋,“紧张吗?”

梁堰秋却没有说话,注意力早就不在这边了,目光追随着顾雨罗而去,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却见她摁了一下车钥匙,径直走到后备箱。

扣住,往上一抬,而后陡然后退了半步,当场呆住。

梁堰秋不由自主地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手揣进口袋里,直直的盯着顾雨罗。

便看见她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一后备箱娇艳欲滴的玫瑰,映照得她脸色都亮了几分。

梁堰秋忽然深吸一口气,举起手做喇叭状,向着顾雨罗大声喊道,“顾雨罗!嫁给我!”

风把他的声音卷入浪涛声中。

他手撑着栏杆,直接翻过去,再一次大声喊道,“顾雨罗!嫁给我!”

方萤默默地别过了目光,拿眼角余光瞅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蒋西池,“我说你们啊,怎么一个比一个俗套。”

蒋西池笑着,“管他俗套不俗套,有用就行。”

两人并肩站着,默默地吹着风,

那边,梁堰秋已经吹响胜利的号角了。

没一会儿,梁堰秋领着顾雨罗走了过来,笑嘻嘻地举起她的手指,硕大的一颗钻石,阳光下晃得人眼睛都花了一下。

“以后,小顾就是我罩的了!”

方萤白他一眼,“有件事我忍了很久了,你能换个称呼吗,小顾小顾,听着跟领导干部训话一样。”

“你懂什么!”求婚成功的梁堰秋喜不自胜,捏着顾雨罗的手指,仔仔细细地看着,好像被人拿着鸽子蛋求婚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一样。

他又忍不住向蒋西池炫耀,“怎么样,老池,这钻够大吧…”

蒋西池:“…”

“…”顾雨罗先一步受不了,把手抽了出来,“…行了吧,回家再看。”

既然都开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过来了,四人也不打算就这样回去。

附近有度假酒店,梁堰秋发挥慷慨大方的优良传统,大手一挥就订了两间房。

入住之后,四人一起去了海边。

唯独梁堰秋一个人不能下水,瞧着三人一个个浪里白条,躺在阳伞下的椅子上,喝着冰镇的西瓜汁,忍不住唉声叹气。

晚上自助烤肉,梁堰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鞍前马后地伺候。他自己没吃多少,烤熟的肉全部堆在顾雨罗的盘子里了。

酒店仿造的日本街上有温泉,四个人过去溜达了一阵,到晚上十点才回房间。

等蒋西池洗完澡以后,方萤也去冲了一个澡,出来时发现蒋西池正坐在酒店的飘窗上喝啤酒。

“怎么啦,借酒浇愁?”

蒋西池指了指窗外,“夜景不错。”

方萤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晃荡着两条腿,转头看去,笑说,“我还以为梁堰秋这样荒淫无度的生活方式刺激到你了。”

“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饭碗,再说了,这酒店也不贵,如果你喜欢,下次我再带你过来。”

“不喜欢啊,”方萤笑看着他,“好奇怪,你说我是不是从小穷惯了呀,怎么觉得这种腐朽的资本主义生活,没多大意思呢?”

蒋西池笑了一声。

他们都不是多注重物质的人,平常的一菜一疏就觉得已经足够。

学了一道新菜,买到一罐新茶,阳台的栀子花开了花,或是又淘到了一本好书…

这一切,已然让生活处处都充满了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