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请用。”颜初一说完,霍决的筷子立刻动起来。

席停云刚拿起筷子,就看到霍决把最大的那块红烧肉夹过来。

“谢谢相公。”他羞涩地掩嘴一笑。

“两位伉俪情深,真是叫人艳羡。”颜初一为自己斟酒。

席停云垂首道:“见笑了。”

颜初一道:“我若是有一位像你这样贤惠的娘子,也一定会体贴入微。”

霍决抬头盯着他。

普普通通的一张脸,眼神犀利得突兀。

颜初一道:“可惜啊,君子不夺人所爱,我只能望月而兴叹,叹不相逢未嫁时。”他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道,“不知嫂子有没有未出阁的妹妹?”

席停云赔笑道:“像您这样的人品,即便有,也高攀不上啊。”

颜初一道:“是不是叫翟通。”

翟通就是“后宫三千”的千里眼。

席停云茫然道:“翟通是谁?”

颜初一呵呵一笑,“是啊,翟通是谁?我怎的会想到这样一个名字,真是莫名其妙。”

下面突然传来砸门声。

未几,地板一震,西瓜大小的流星锤从一楼砸破二楼的地板,破出个大洞。流星锤很快被拉了回去,又是一下。接连六下,二楼便只剩下一半的地板,另一边是个大洞,下面情景一览无遗,从下往上看,也能看到二楼的天花板。

吃饭的桌子在剩下的那一半地板上。

颜初一笑道:“平兄好大的排场。”

平主出现在被砸空的地板的楼下,叫人摆下桌椅,笑眯眯坐下来,“我不请自来,恐遭嫌弃,只好自掏腰包摆一桌。颜大人要是赏面,就在上面露个头。要是不肯也无妨,总算我们在同一个酒楼吃过一顿饭。”

颜初一扶桌大笑,半晌才擦了擦眼角,轻声道:“平主啊平主,你叫我怎么能忘记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叫平主脸色大变,单手抓住桌角,硬生生地掰下来一块,然后往上一抛,丢入颜初一的酒杯中。

颜初一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一口喝下,“好酒。”

平主冷笑道:“木头酒有什么好喝的?”

颜初一道:“木头不好喝,可是碰过木头的手…”

砰。

楼下拍桌声打断颜初一欲出之言。

霍决问席停云道:“娘子,吃饱了吗?”

席停云喝了口汤,鼓着腮,拼命点头。

颜初一见他们要走,连忙挽留道:“两位,我还未动筷。”

霍决道:“我们吃饱了。”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动不动筷又有什么关系。

颜初一道:“可是我还未尽主人之责。”

席停云怯生生地问道:“鸡能否让我们带回去?”

“…请便。”

霍决和席停云满载下楼。

细腰公主的尸体和歪嘴一起不见了。斜眼还在,就站在平主的身后,看到他们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平主恢复平静,含笑道:“我这里还有,要不要再加一些?”

霍决看席停云。

席停云犹豫道:“多了吃不完,放着也是馊掉。”

平主颔首道:“不错。所以我这份和你们手上的那份,只能择一。”

席停云无措地看向霍决。

霍决道:“先看看他的菜色。”

席停云慌忙点头道:“相公说的是。”

两人竟然真的站在平主桌边打量起菜色来。

平主:“…”这绝不是他头一次被人比较,却是头一次这样紧张和尴尬。

霍决道:“没什么区别。”

席停云道:“后来做的,比楼上的新鲜。”

“不尽然。”颜初一笑眯眯地走下来,“这些菜与楼上那些一道做的,只是做多了,剩下,老板留着自己打个牙祭,不想,得了平主大人的青睐。”

平主道:“如此说来,我是沾了你的光。”

颜初一道:“你想如何还呢?”

平主道:“你要我如何还?”

“不如…”颜初一慢条斯理道,“两清?”

平主呵呵一笑,随即板着脸道:“做梦。”

门口走进一个人来,单膝跪地道:“那飞龙到了。”

平主放下筷子,“看来饭吃不成了。”

颜初一道:“不,应该是,又有一顿饭可以吃了。”

南疆本非庄朝领土,它只是依附前朝的六个小国,庄朝开国大帝恨他们替前朝出战,因此派了开国大将前来征讨。开国大将不辱使命,很快将当时占领南疆的六部打得落花流水。大帝怕大将功高盖主,又派武将前来分功,引致大将不满,一边找了个缘由将分功劳的武将杀死,一边放了六部首领一马,借口六部难定,守卫边疆,实则拥兵自立为王。

大帝心中大恨,苦无手下无将与之抗衡,兼之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实不能再起干戈,只好忍下这口气,封他为南疆王。

自此,南疆王世世代代守在南疆。虽为王臣,与朝廷的关系却十分微妙。

第19章 路见不平(八)

未免两败俱伤,朝廷趁虚而入,第一任南疆王并未对六部赶尽杀绝。六部趁机归顺,休养生息。如此相安数代,至老南疆王时期,六部与南疆王的冲突日趋激烈,摩擦不断,朝廷频频下密旨拉拢南疆各部,其中尤以那飞龙为最。

眼见战事不可避免,南疆王却突然离奇死亡。

席停云之所以舍贺孤峰就霍决,除了贺孤峰所提条件过于苛刻之外,更因为霍决比贺孤峰更需要朝廷的支持。

六部首领之中,况照与霍决虽有舅甥之名,却无舅甥之情。

庞小大与颜初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平日里隔岸观火,有好处时趁火打劫。

那飞龙多次挑衅南疆王,似有意取而代之。

平主态度暧昧,若即若离。

赦僙是六部唯一的保王派,居六部之末,财力人力皆不比其他五部,只能依附南疆王府。

南疆王府虽然处心积虑经营多年,但遇到各部联手,也没有必胜把握。

自南疆王死后,南疆王府与各部关系已经重新陷入僵局,不想那飞龙竟然胆大包天到行刺霍决。如此一来,无论成功与否,南疆势力必定重新洗牌。

霍决若死,南疆王群龙无首。各部必定在朝廷有所动作之前,先将南疆王府铲除。

霍决若未死,定然不会放过那飞龙。各部弃车保帅,借讨伐之名行瓜分之实,将那飞龙的那份并入自己旗下,增强各部自己的实力。况照先声夺人,在锁琴山庄召开大会,便是实行此计。

可是令席停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况照要邀请霍决前来。有霍决在,只会令大会徒增变数。

不管原因为何,他已随霍决、平主和颜初一迈进锁琴山庄大门。

锁琴山庄在南疆名声赫赫,但山庄本身并无与众不同之处。席停云久居皇宫,眼界不比寻常,只一眼便知此山庄建造之时并未花多少心血物力,十分稀松平常,与况家偌大的财力殊不相称。

一行人走到半路,已见况照迎出来。“平兄,颜兄,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托福。”

颜初一和平主行动一致。

况照笑道:“没想到两位竟会同来,这可打破两位不和的传闻啦。”

平主道:“难得颜大人宴请,却没有预备我的份,我只好厚颜上门蹭饭吃,如此而已。”

况照道:“这就是颜兄不是啦。”

颜初一笑嘻嘻道:“我和平主大人单独吃饭的时候,当然不能叫旁人看到。”

况照微怔。

平主冷着脸道:“听闻那飞龙到了?”

况照道:“到了,正在花厅里坐着。各位,请。”他转身前,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霍决和席停云,却未作停留。

花厅有花,且香。

花是茉莉花,香是茉莉花香。

一个黝黑汉子坐在白色茉莉花中间,十分醒目。

“那首领久等了。”况照笑着抱拳。只凭称呼,便分出远近亲疏。

那飞龙也不介意,随意地拱了拱手道:“平老弟,颜老弟。”

平主和颜初一笑眯眯地还礼。

“他们是谁?”那飞龙指着霍决和席停云问。

“颜大人的客人。”

“平主大人的手下。”

平主和颜初一异口同声。两人说完,还对视了一眼。

颜初一呵呵笑道:“平主大人说是就是。”

平主道:“你们还不见过那飞龙大人。”

席停云扯着霍决上来,怯生生地行礼。

霍决回握住他的手,却被一点点掰开,正疑惑,便感到席停云的手指轻轻挠过他的掌心,一笔一笔地划着。

霍决突然甩开他的手,抱拳道:“那飞龙大人。”

那飞龙敷衍地点头,对况照道:“况老弟,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况照道:“不急不急,我们等其他人到齐再说。”

“还等什么其他人?赦僙是南疆王的走狗,等他作甚?有颜初一在,等不等庞小大不都一样吗?”

颜初一笑道:“只有长辈为晚辈做主的,那里有晚辈给长辈做主的。”

那飞龙道:“少来。庞小大一向听你的。”

颜初一道:“这可真是冤枉了。他喝醉酒听墙角的事,可不是我唆使的。”

那飞龙见况照不说话,压低声音道:“当年的事,你不想霍决知道吧?”

况照眼角一抽,对平主和颜初一微笑道:“三位远道而来,叙叙旧也好。”

平主扭头看霍决。

霍决拉着席停云转身就走。

到外头,竟无人招呼,任由他们在山庄里乱走。

席停云站在拱桥上,看着桥下幽幽碧水,笑道:“相公,要是我们也能住这样的大房子就好咧。”

“南疆王府比这里大。”

席停云一怔。

霍决道:“水里还有鱼。”

席停云突然凑近他。

霍决眼眸瞬间深沉。

席停云顺手抓住他的手掌,手指如刚才那般轻轻挠过他的掌心。

霍决身体一僵,一下子握紧那只不安分的手。

席停云轻笑道:“原来王爷怕痒。”

“嗯。”霍决点头。

他承认得这样直爽,倒叫席停云不好再取笑,干咳一声,轻声道:“那飞龙易了容。”

霍决扬眉。席停云绝对是天下易容高手中的翘楚,他说那飞龙易了容,那么他一定易了容。

席停云道:“不过,我不肯定他是否是那飞龙。”

霍决淡然地看着桥下池水,“有何区别?”

席停云想了想,笑道:“的确。一个人若注定要死,那么真死假死也没什么区别。只要他死了就好。”那飞龙一死,地盘瞬间就会被其他各部瓜分,届时死的那飞龙是真是假,真的那飞龙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关心。

戌时。

锁琴山庄。

灯火如龙,欢声如雷。

席开近一个时辰,正酣。

况照靠在身边绝色丽人的怀中,面色桃红,双眼迷离,似乎醉了。

颜初一笑嘻嘻地抱着身边的美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哺酒。

平主从头到尾滴酒未沾,只是默默地喝着茶。

那飞龙醉得最厉害,整个人趴在桌上,酒沿着嘴角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嘴里还时不时地冒出几句胡话。

席停云和霍决坐在角落里。霍决单手支腮,席停云靠着他的肩膀,两人自顾自地打瞌睡。

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无止境地吃吃喝喝。

一个身影从霍决和席停云面前走过。

霍决睁开眼睛,看了看,又闭上。

看到来人,况照原本还迷迷瞪瞪的眼睛顿时一亮,晃悠悠地站起来道:“庞兄弟!”

庞小大哈哈一笑,冲上来隔着桌子抱着他的肩膀道:“况兄弟。”

两人齐齐大笑。

“你迟到了,先罚三碗!”况照从桌下摸出一个碗来。

席停云已经醒了,看着那个大碗,喃喃道:“我们把这个当盆使。”

庞小大看着碗也懵了,苦笑道:“好兄弟,你莫不是想看我出丑。”

颜初一道:“舅舅怕什么,至多跑去况兄的屋边听墙角呗。”

庞小大窘道:“过去这么久了,还提来作甚。”

况照将碗塞进他手里,一把抱起酒坛,拼命往里倒酒,“不错不错,那些旧事,提来作甚,庞兄弟立马做些新的!”

庞小大正要推拒,就听外头一个粗大嗓门叫唤道:“况老大好气魄,连个守门的都没有,难道不怕我来偷你们家的宝贝?”

况照哈哈大笑道:“老赦要的,只管来拿,说什么偷不偷的!”

“哈哈哈…”随着一声张扬大笑,赦僙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身后还跟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

第20章 路见不平(九)

况照连忙站起来道:“老赦好大的面子,竟能请动杨大总管当你的跟班。”

赦僙哈哈一笑,伸手搂住杨雨稀的肩膀,往前一揽道:“要是杨大总管肯屈就我那小地方,让我当跟班也成啊!”

颜初一笑道:“南疆王不在,杨大总管说了算,我们几个不就是跟班?”

杨雨稀慌忙拱手道:“诸位首领折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