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照道:“张三?”

平主指了指毫无“张三”自觉的霍决。

况照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低头看纸条。

平主看着他手中的纸条道:“莫非况兄有所发现?”

况照将纸条递给他,苦笑道:“平兄还是自己看的好。”

平主看了纸条之后,也是大吃一惊,失声道:“这…怎么可能?阿裘不是回苟贺了吗?怎么可能向况兄下战书?”

第24章 平地风波(三)

况照也是一脸茫然。

平主试探道:“况兄是否与阿裘有过什么过节?”

况照苦笑道:“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如何有过节?”

平主道:“听说他是男的。”

况照道:“他应该向平兄挑战才是。”

平主道:“况兄说笑了。连谢非是都败在他的手下,天底下还有几个人能做他的对手。”

况照道:“我不知道天下还有几个人能做他的对手,我只知道,这里面一定没有我。”他半生精力都花在了如何赚钱上,武功是出了名的稀松平常,若六大首领按武功排座,他一定敬陪末座。

平主沉吟道:“却有王爷。”

况照一怔。

“王爷十二岁打败天下十剑之一的紫云剑客,十四岁单枪匹马挑了闽河第一帮河燕帮,十五岁战胜白面老人最得意的弟子河东第一高手管飞熊,战功累累,名声赫赫,与平霄城主并列为南北两大绝世高手。阿裘若来南疆,自当会一会王爷。”

况照道:“你是说,因为我是阿决的舅舅,所以他借我来迫阿决出战?”

平主道:“或有这种可能。”

况照虽觉荒诞,却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好苦笑道:“这一招抛砖引玉使得真是没头没脑,怕只怕我连砖都做不得,只会被砖得头破血流。”

平主道:“正巧各位首领和杨总管正在锁琴山庄做客,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说不定有所收获。”

况照无奈叹息。

其他人听说此事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颜初一问:“投书的人找到了吗?”

况照摇头。

颜初一道:“若来的真是阿裘,只怕再多十倍的护卫也追不上他。”

赦僙忽而哈哈大笑道:“早就听闻这个苟贺阿裘武功了得,始终无缘见识,这次我可要好好开开眼界,看况老大如何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况照讨饶般地拱手道:“老赦啊老赦,你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如今可是六神无主忐忑不安得很啊!”

家丁进来禀告说衙门派人来查看尸体。

况照正为战书之事头痛,哪里有闲心管这件事,不耐烦地挥手道:“让他们将尸体领走便是。”

庞小大突然道:“有谁见过阿裘的字?”

众人面面相觑。

况照将战书递给他。

庞小大接过来一看,呵呵一笑道:“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倒是省纸。”

颜初一眼睛猛地亮起,嘴角也浮起一丝笑意来。

平主回过神来,“阿裘出身苟贺,怎么可能写出这样一手漂亮娴熟的蝇头小楷?”

杨雨稀缓缓道:“听说阿裘下战书从来都是出钱让路人跑腿,倒是从未听闻他除了练剑之外还练过字。”

庞小大道:“仿冒一封信岂非比仿冒一个人要容易多了?”

况照道:“如此说来,这封信是假的?”

庞小大道:“犹记得阿裘打败第一个庄朝高手时,曾说过,总有一天他要让方横斜败于他的剑下。”

况照恍然道:“不错。平顶山临近京师,离南疆遥遥数千里。阿裘意在方横斜,自然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如此一想,他神情松懈了几分。只是他为人多疑,终究不敢完全放心。

在场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深信这封是假信的,只有席停云。

倒不是他比庞小大更早看出了这个破绽,而是知道阿裘回苟贺的一路上都安插了翟通的眼线。阿裘几时启程,几时歇息,何处落脚,几时练剑,几时吃饭…所有细节每天都会巨细无遗地送到天机府的案头。甚至于他回苟贺之后的行踪,也依然在方横斜的眼皮子底下。

席停云记得自己曾问过方横斜,为何不趁机让阿裘消失。他武功再高也只是一个人,只要方横斜点点头,天机府和大内的高手会昼夜不停地行刺阿裘,直到他精疲力尽心力憔悴而死。

方横斜的回答是:“胜之不武。”

可席停云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答案。无家世无背景的方横斜能够在短短几年内权倾朝野,绝不仅仅靠着皇帝的宠信。胜之不武四个字也从未束缚住方横斜的手脚。

“你在想什么?”霍决的声音唤回席停云的注意。

席停云不动声色地回神,发现况照等人都起身往外走。

霍决拉着他出来,到院子外便与他们分道扬镳。

席停云忍不住问道:“我们去哪里?”

霍决道:“僻静的地方。”

席停云以为他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便安静地跟着他走。谁知霍决直接出了山庄,进了镇上的一家客栈,径自上楼推开其中一间客房的房门。

房内空无一人,只有桌上放着一个包袱。

霍决关上门就开始脱衣服。

席停云如有所悟,“王爷打算以真面目现身?”

霍决直接脱光上衣,转头看他,“你呢?”

席停云道:“自然是跟着王爷。”

“真面目?”

“…恐污了王爷的眼。”

霍决突然转身推了他一下。

席停云一愣,身体下意识地往回退了一步。由于霍决衣服脱得太快,他进屋后只走了两小步便停下了,此时一退,脚跟便磨到了门槛。

不等他反应,霍决的身体便压了过来。

尽管霍决和席停云都知道席停云胸前的两团肉是假的,霍决还是小心翼翼地隔开了些许距离。

“王爷?”

席停云低头看了眼他光溜溜的肩膀,又抬头看他。

霍决定定地望着他,那双任何时候看都亮极的眼睛仿佛要硬生生地看进他的心里,“总有一日,你会为我卸下伪装。”

席停云慢吞吞道:“若这是王爷交换的条件,并无不可。”

霍决垂眸,半晌才重新回到桌边,脱裤子换衣服。

席停云静静地看着他重新穿上那身耀眼的大红袍,戴上两只硕大的金环,恢复成自己初见他时的模样。还是同一个人,连脸都是同一张,没有卸下那张憨厚的面具,可是席停云怎么也想象不出霍决穿着这一身洗碗的样子。

“你喜欢红色?”

“显眼。”

“金环?”

“显眼。”

“冲天辫?”

“显眼。”

席停云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少年妆扮成令世人侧目模样的真正原因。

霍决回头道:“要让看不到你的人看到你,就要与众不同。”

席停云仿佛看到了一个失怙少年被迫站在一群虎狼面前,掩饰惊惶,努力将自己抬上更高的阶梯,扛起整个王府的情景。

突然觉得梳着冲天辫的霍决比披头散发的霍决更加令人移不开视线。

席停云微笑道:“我帮你梳头发。”

霍决皱眉道:“你不是说你不会?”

席停云道:“那时候我不是席停云。”

“…好。”

席停云先将他脸上的易容物用药水轻轻擦去,顺便涂了些药膏在他脸上。

霍决鼻翼动了动,“什么?很香。”

席停云道:“我自己做的药膏,免得易容久了,皮肤起疹子。”

霍决想了想道:“你的皮肤一定很光滑。”

席停云起身走到他身后,将他的头发轻轻放下来,用梳子梳顺,才开始往上绑。

“绑紧。”

霍决顿了顿,又道:“不要掉下来。”

席停云好奇道:“掉下来过吗?”

霍决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席停云想象了下那个画面,抓着他头发的手微微抖动。

“你在笑。”霍决平静地陈述。

席停云道:“没有。”

霍决道:“你有。”

席停云正在想借口蒙混过去,就听霍决道:“你这次是不是要说我头发太烫了?”

第25章 平地风波(四)

窗外大街传来乒乒乓乓声,由远而近。

“抓住他们!”

几个衙役叫嚷从街那头冲过来,他们前面,两名刀客飞快地在人群中穿梭。街上拥挤的人群虽然阻挡了衙役追赶的脚步,同时也拦住了他们逃跑的路线。

两拨很快从窗下掠过,直奔另一头。

席停云轻轻关上窗道:“锁琴山庄很不平静。”

霍决好似对外面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对着镜子摸了摸头发,“好像比以前低了。”

席停云道:“因为你长高了。”

霍决不吭声地站起来,走到席停云面前,用目光无声地比了比,然后控诉般地瞪了他一眼。

席停云尴尬道:“不太明显。”

霍决道:“你打算用谁的脸?”

席停云想了想道:“王爷介不介意有一个我这样的跟班?”

“…丑的不要。”

席停云笑道:“幸好我会易容。”

霍决斜了他一眼,“每个人的喜好是不同的。”

“王爷喜欢大眼睛还是小眼睛?”

“不大不小的。”

“像王爷这样?”

“像你这样。”

“王爷怎么知道我的眼睛有多大?”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大?”

席停云苦笑道:“我认输。”

霍决满足地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水,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席停云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我暂且回避。”

“等等。”霍决皱了皱眉,端着茶杯慢吞吞地站起来,“我去外面等你。”

席停云停下脚步,一脸受宠若惊道:“多谢王爷。”

霍决路过他的身边时候,突然伸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不要露出令人讨厌的表情。”

“…”

一炷香时间过去。

席停云从房间里出来,已成了一个外貌平平,毫不起眼的青年,只是身上的衣服是霍决手下准备的一件白色丝质长袍,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跟班穿的。

他苦笑道:“能在王府手下做事,真是荣幸。”

霍决道:“很好看。”

“衣服还是脸?”

霍决起身,抓着长枪顺着楼梯往下走,“身材。”

仍是锁琴山庄。

却有六部首领出门相迎。

况照大笑着拍了拍霍决的肩膀,“阿决,你总算来了!舅舅看不到你,心里总是不踏实。”

“王爷。”庞小大拱手行礼。

颜初一、平主、赦僙和那飞龙跟着行礼。

况照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这里是你娘的居所,就当自家,不必拘束。”

杨雨稀突然上前一步,“王爷。”

霍决道:“都免礼。”

“谢王爷。”

一片整齐的应答声。

席停云看在眼里,疑在心头。当他是张三媳妇儿时,所见所闻明明是那飞龙受其他五部排挤,为何换了个身份,况照倒成了不合群的那一个?

况照到底是修炼多年的狐狸,十分懂得如何为自己铺台阶,笑容不改道:“我准备了晚宴,好好替你接风洗尘!”

“有劳舅舅。”霍决微微一笑。

况照心底稍稍踏实。

一行人进山庄。

这次,况照将晚宴安排在假山边上,清风从池面刮来,微湿微凉。

大圆桌,坐八个人绰绰有余。

席停云站在霍决身后,执壶斟酒。

觥筹交错,谈的都是风花雪月,好似假那飞龙从未出现,好似那味辛并未死,好似阿裘战书并没有射进锁琴山庄。

散席后,况照特地将霍决安排在王妃住的露英阁,正好与他相邻。

露英阁。

朱漆新红,仿佛有人为了掩饰院落的破败而故意漆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