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大考在即,诸事繁冗,更新稍缓,各位原谅则个~周二下午有更新

正文 十八章 细数前尘

从两人相识到现在,景逸头一回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言语间没有半点迟滞踌躇,仿佛在讲述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一般,将那段本应随着一抔黄土掩埋地下的过往倾数讲与怀里人听。

说母亲在他十岁时被他父亲气的吐血昏厥,拖了仅月余就一命呜呼;说他经历了那样混乱肮脏的一晚,第二日清早起身的时候若不是因为即刻要带兵去漠北,险些自我了断在自己屋中;说那三个兄弟死的时候,他当即就暗自在心中立誓,只要他还有命活着出那刑部大牢,定要自己两名血亲以命偿还…

说到最后,便讲到他带着一行人领圣旨被逐出汴京那日,乔初熏一身红裳钻进他轿子里的情形…景逸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有些自嘲的笑,抵着她的额道:“现在你已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该轮到我问,你厌弃我了么?”

虽然仍是噙着笑容,语气也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心里那根弦却从开始讲述的那一刻就一直绷着。等待乔初熏回答的时候,景逸更是觉得一生中从未有过的煎熬,即便是等待圣旨下来那时,也是不成功便成仁的豪赌快意,不像此时仿佛有无数根细线扯着,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心都会因为那一丝一毫的牵扯而疼痛。

乔初熏嘴唇颤抖的不能自已,待景逸说完最后一个字,一直含在眼眶的泪如仿佛终得以打开闸门,前所未有的汹涌而出,大雨倾盆般潸然而落。即便景逸昨夜已经见识过乔初熏的泪水攻势,见此情形却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若说昨晚乔初熏掉泪还颇有几分梨花带泪的楚楚可怜,今日这般哭法儿则如天塌地陷似地,擦都擦不过来,阻也阻止不了。景逸连连苦笑,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只能笨拙的拍着背脊,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发,她这样…

乔初熏哭的愈发止不住势,渐渐喘息都觉得艰难,却还哽着嗓子要回答景逸之前的问话。连连吸了两口气,泪珠儿仍不间断的顺着脸颊滚落,乔初熏抬手抱紧景逸的脖颈,在景逸腿上坐直腰身,脸蹭着景逸颈窝,声音破碎的道:“不会…我不嫌弃…我,我喜欢公子…”

景逸也知道乔初熏究竟有多容易害羞,连牵个小手搂在怀里都要挣扎半天的人,这会儿却主动搂上自己颈子,且直白道出那句喜欢,足可见自己在她心中分量有多重。只是,她能不哭的这么凄惨么…明明是件值得欢喜的事,让她这么一哭,景逸反倒生出一种淡淡的荒谬感,尽管心底难以忽视的涌起一股脉脉暖流…她这个样子,是因为心疼自己么?

乔初熏搂着景逸哭了足有一刻,末了实在是眼睛疼的厉害,虽然一直没怎么哭出声,嗓子也是受不住的,再加上现在身体尚且虚弱,不多时就觉得胸闷气短。可身体受不住是一回事,眼泪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收不回来。只能略显急促的喘息着,却仍靠在景逸颈窝默默掉泪。

景逸也觉得她这样一直哭不是办法,只得将人拖下来抱在怀里,拿出帕子帮她擦拭脸颊,一边叹着气道:“说这个本是想让你安心,若说嫌弃,我都被世人厌弃了二十多载,你那点事跟我过去所作所为相比,真算不得什么…”

乔初熏依偎在他怀里,一听他这样说更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断断续续的喘着气道:“公子不要这样说…我,我…公子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好人…”

景逸见她说着说着又要哭,也是被磨的没法儿了,只得亲上她的唇堵着嘴,渡了几口气过去。过了半晌才放开她,低声威胁:“说了再哭就亲,你当我只是说着玩的?”

乔初熏眨了眨眼,不妨因为先前眼眶里积聚的泪水,又掉了一滴出来,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唇,连连摇头。景逸被她那娇憨模样逗的弯起唇,将她放在榻上,起身去投湿了块布巾过来,帮她擦了擦面以及双手,又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最后又帮她把毯子往上拽了拽,握着她的手道:“现在给我讲讲,那个乔子安跟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日将人点住穴道关押入大牢的时候,那人曾疯了一般大喊乔初熏是他的,且又笑又吼的说了许多事。虽然听得不十分明白,但依照他的言语,乔初熏与他是自小便相识的。又联想起那日他带着家丁欲将乔初熏捉拿回府的情形,包括景逸在内的几个知情人都觉不解。

按照常理,他若是真心喜爱乔初熏,怎么可能帮着乔府将人捉回去嫁给那样一个男人做妾?可若不是喜爱的发痴发狂,又如何会一路追随到此,做出这一连串丧心病狂的事来?

话又说回来,且不说他强掳良家女子,私自囚禁并意图伤害他人身体的罪行,单就他作为初安堂大当家这一点,官府就不可能轻易放了他。再加上先前初安堂有人跟上头官员联系为初安堂疏通,以及此次整整三日将自己行踪完全掩藏的不留一点痕迹,这个乔子安,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因此景逸跟乔初熏打听乔子安的事,一部分是因为私人情感,毕竟他搁在心尖儿上捧着的宝贝被人无声无息掳走三天险些救回不来了,他肯定要摸清楚对方底细,也得弄清这两人从前纠葛。另一部分还有公事的成分在,从乔初熏这儿多了解一些情况,对于他们理清案情以及破解这人来路都大有裨益。

乔初熏咬了咬唇,轻声将与乔子安从相识一直到今时今日那些点滴一股脑讲了出来。说到最后,半垂着眼帘,一双手渐渐攥紧景逸手掌:“说起来,从十岁那年他因为私自带我出府而被鞭笞之后,我就极少再见过他。他…每年逢年过节时见他…他变化很大,说话以及行事愈发不像小时候…”

乔初熏犹豫再三,还是复述了乔子安十六岁时在她门前说的那句话:“他说,自古智者不必仁,仁者必智。我既有惊世之才,为何要托付于一般蠢材浪费时间!”

“他让我等他三年,说三年后,定会来…”

景逸见她蹙眉咬唇的模样,知道依照她的脾性,自是讲不出那句话,便把话接过来,道:“定会怎样,娶你么?”

乔初熏轻轻点了点头,抬首飞快瞟了景逸一眼,眉眼间也透出几许怅惘:“那天是我十三岁生辰,我当时…我不知道他是当真的。”如果早知道他那时便有了那么重的心思,如若一早就跟他言明自己对他尚没有半点情思,是不是就不会酿成今日灾祸?

景逸摇了摇头,目中露出几许深思:“初熏,你不懂人心。他既然会说出那样的话,足可证明他一早就下了决心。这与他是否喜欢你无关,他自认有才思本领,又有足够大的野心,这样的人一旦走上歪路,便再没有回头一说。”

乔初熏沉默半晌,有些迟疑的道:“他囚禁我的地方,好像是一处药堂…那几日我总能闻到一股很浓的草药味道。”

景逸也没打算隐瞒她:“就是初安堂。”那日他们赶到的时候,先是派兵将整个药堂围了严实,接着景逸连同一众影卫悄无声息的进到里面,四处找寻乔初熏的踪迹。他们在院子里一处房间看到那碗尚且打碎在地的蛋羹,见东西还温热着,又看床上明显有人躺过的痕迹,就猜到人肯定还在这里。

最后还是高翎最先发现院中一处石桌似有蹊跷,景逸率先下去,一进到密室就发现乔子安正一边用银针将人控制住,一边还喂乔初熏吃下某种药丸。事后证实正是乔初熏一连吃了几日的曼陀罗。

乔初熏也反应过来乔子安将药堂取名为“初安堂”的寓意,一时间神色愈加黯然。那不过是幼时的童言童语,却不想他一直都记在心上:“我小时候…那时爹还没有将我关在院子里不让我出来。乔子安刚进府不过半载,我跟他讲,长大了要开一家我自己的药堂,每日给人诊脉看病。他那时比我略长几岁,便说要跟着我做我的药童,每日帮我碾磨药材…”

景逸一听这话当即就黑了脸。又见她眉间隐有怀念,更是有如吃了颗又酸又涩的杏子一般,拉起乔初熏手示意她看自己:“不许想他。”

乔初熏抬起眼,微微一愣,复又浅笑着道:“小时候,我一直想有个哥哥,可是娘亲生我的当日便难产去了。有那么几年,我心中确实隐隐将他认作哥哥的。”

“只是后来愈发少有机会见面。初时是觉得因为我贪玩的缘故累得他受鞭刑,心里很是自责。又因为婆婆告诫,即便是他爬墙过来找我,也不敢跟他多讲几句话。到了后来却是觉得,每见一次,都陌生的厉害。我越来越看不明白他,也就渐渐生分了…”

景逸咬牙暗叹:生分的好!

不然他哪还有机会见着乔初熏,更别提跟她两人到这越州城来,在一座院子里日日相处。若不是乔子安自诩聪明,一味为着出人头地而与乔初熏渐行渐远,也就没有后面他俩阴差阳错之下相识结缘这一档事了。

乔初熏瞧见景逸面色古怪,便小心翼翼的轻唤了声:“公子…你生气了?”

景逸微微一笑,起身又坐的近些,将她搂在怀里,抚着她的发道:“你不是说一直想有个哥哥么?那你以后叫我也是一样的。”

他老早就觉着听乔初熏称呼他公子别扭,再对比高翎都能混上一声又软又甜的“高大哥”,就愈发觉得不是滋味。偏之前有次跟她争这称呼的事,因为自己没掌握好,愣是弄得两人三天没讲上一句话,还险些惹得乔初熏再不理会自己了。

刚刚又听乔初熏道出那句“有段时间把他当哥哥”,更是险些酸的背过气去,因此便借机横插一杠子,想赶紧把这个称呼问题解决了。

乔初熏面上一热,垂着眼委婉拒绝:“都是小时的事,公子听听就过了,不必当真。”真要让他对着景逸叫哥哥,那可是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的。

景逸一听就不乐意了,凑近些低声质问:“怎么不能当真?难道日后成了亲,你也管我叫公子么?”

乔初熏这回连景逸的衣襟都不敢拽了,捻着自己袖口,声如蚊呐:“哪有那么快的…”

景逸脸色越来越差,却还捺着性子循循善诱:“那也可以先改口不是。不然乍一成亲,你适应不过来,张口就是一个公子,岂不是让外人听了笑话。”

乔初熏有些为难的瞟了他一眼,犹豫道:“可是,我叫不出…”叫景逸哥哥,怎么想怎么觉得难为情。要是被大家伙听着了,不定又怎么取笑呢。

景逸也不死脑筋,即时变通继续劝诱:“要不叫逸之。我原先的表字就是这个。”不过从他娘亲过世之后,就再没人喊过了。他母亲的娘家姓景,他现在景逸这个名字便是这么来的。不过他还是最想听她叫哥哥,只消得稍作想象怀里人轻声叫他哥哥的情形,景逸就觉得热血沸腾筋骨酥软。

乔初熏磨不过他,抿了抿唇,半晌才轻轻叫出一声“逸之”。眼看着天都黑了半晌了,估摸着小桃儿也差不多该送晚饭过来,乔初熏实在不想再被人看到被景逸抱在怀里的情形,因此才勉强叫了一声,好赶紧让他松开自己。

谁知景逸听了顿觉自己之前想象的一点不错,更加得寸进尺,亲着她脸颊柔声哄道:“再叫一声哥哥…”

门外传来某人可怜兮兮的低声央求:“…小侯爷,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我猜拳输了,特被派来给您和乔小姐送饭…您看这乔小姐身体还虚着,又到了喝药的时辰,我真的不是有意打扰。小侯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下官计较,小侯爷您…”

门板被人倏然拉开,景逸接过伊青宇手里托盘,一脸阴沉冷声道:“你可以走了。”

伊青宇连连点头如蒙大赦转身就跑,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影儿,说他不会轻功都没人信!

送过来的几道菜皆做的偏清淡,功用却旨在补气养身,非常适合乔初熏吃。桂花鱼腹条,核桃鸡丁,酸甜乳瓜,以及两盏加了清鸡汤同煮的粳米粥。

景逸吃的不多,尽顾着给人夹菜喂粥。乔初熏坐在榻上,被他伺候的愈发不自在,最后实在别扭的不行了,匆忙咽下口中的菜在景逸喂过下一勺之前轻声叫了声“逸之”,并说自己来便好。

景逸舀粥的手一顿,唇角弯弯看向乔初熏:“再叫一声。”

乔初熏挨不过他目光灼灼的注视,依言又叫了声。

“再叫一声。”

乔初熏咬了咬唇,又想起这人方才讲的那些过往,心疼他的情绪还满盈盈揣在心间,为得讨他高兴也好,为了让他不再一径顾着自己好好用饭也罢,便又叫了一声。

景逸目中笑意更深,向来偏冷峻的眉眼也染上几分跃动喜色,原就俊美的容颜因为神情变化更加让人移不开眼。又为乔初熏夹了柱菜,才端起碗吃的畅快。

正文 十九章 焙玉兰片

早在年前审问那姓肖的大夫时,伊青宇和景逸便已获悉一点,虽然整件事主要由他与那个初安堂的掌事过手,真正授意并且开出那道药方的却另有其人。而这个人,毫无疑问便是初安堂真正的大当家,也就是乔子安。

如今再加上乔初熏提供的一些信息,可以初步判断,这个乔子安是在当上乔府管家以及乔家药堂的掌事之后,跟一些来路不明的人相互勾结私相授受。且不说他来到越州府前都做过哪些勾当,单就借乔家在江南一带开分堂的机会,用假药蒙骗无知妇孺借机牟取钱财的事,就足以证明这人走的绝不是什么正经路子。

而他那位上面的朋友,原先在官场上也不是什么清正廉明的好官。只不过景逸现在是被贬谪出汴京,那边又一直盯得挺紧,两三年之内他都不好在官场上有太大动静。不然依照他从前的行事作风,早就找由头撸了这人官职。不过眼下初安堂一案可以说是彻底捋顺清楚,从主谋到同犯全部落网,只等刑部的折子批下来,就可以一一定罪惩戒了,于公于私都算得一件喜事。

乔初熏养伤的这段时日,天头一日比一日暖和,伊青宇手头的案子也处理得当,景逸便愈发闲适,整日窝在屋子里黏着乔初熏。老是拿话逗她。即便每日陪她出屋溜那一小圈也要先抱着走一段路,美其名曰让她先适应天候冷暖,气的乔初熏每每脸颊羞红,却一句争辩的话都说不上来。又怕给伊青宇他们撞见,索性半扎在他怀里不敢抬头。

这日,适逢先前那位大夫来给乔初熏看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前乔初熏帮助那位陌生的怀孕妇人时结识的医馆老者。当初景逸将人从乔子安手里救下,是丁点意识都没有了,头颈几处大穴又定着银针,景逸等人都不懂行,也不敢轻举妄动。让高翎等人出去请大夫,因为时辰很晚了,许多家敲了半晌也无人应门,唯独这位老大夫从后头院子听得动静,二话没说便跟着过来救人。

后来景逸也曾问及老人,缘何知晓那家初安堂有问题,老人只是笑笑,解释道,不过是几副安胎的方子,任一家药堂医馆都开的出,没道理全城怀着身子或者想怀孩子的妇人都往他家跑。再加上他曾听行内的人说过,这家药堂的底子似乎不那么干净,只不过自古同行相轻,他又没什么切实证据,景逸和乔初熏追问了,他也只能稍作提点。这样无论是否真有什么问题,也不算他是小人之心了。

老者为乔初熏号了一会儿脉,又察她颜色气象,捋着胡子连连点头。见景逸在一边略有些紧张的看着,便站起身笑着拱了拱手:“公子尽管安心,姑娘身子已无大碍。药吃完现在这服便可停了,姑娘也是精通药理的人,往后在饮食起居上多注意些便可。”

说完,又朝乔初熏轻轻颔首,收拾好药箱步出亭子。

正是午后光景,初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身上,院子里的梧桐已经发出新芽,空气里漂浮着淡淡草叶的清香,合当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眼瞅着大夫走远了,景逸转过头,拉着乔初熏的手道:“想出去走走么?”

乔初熏刚为景逸斟好一杯茶,一听这话也很是欣喜,唇角含笑点了点头,却还是先将手边的碟子往景逸面前推了推:“这道玉兰片公子还没尝呢。”

说是玉兰片,其实是用鲜嫩的春笋烘烤出来的,因为无论色泽形状都与春季时绽放的玉兰花极为相似,才有此称。是冬末春初时候一道挺平常的小吃,但要做的色香味俱美却委实不易。

要做这道玉兰片,首先必须要是鲜嫩的冬笋或者春笋,所以一般做这道菜都以过了冬至一直到次年清明之前为宜。将带壳的笋片放入木制小甑内蒸至半熟,取出放在阴凉处晾干,剥下壳子,最后再放入筛子架在火上烘焙即成。

蒸煮以及烘焙的火候很关键,一般个人家里做的不出彩,就是坏在这两道工序上。因此一般开春之后,许多卖小吃或者糕点的铺子都会纷纷推出这道吃食。不过今日这碟,却是伊青宇找来帮忙做饭的人做的。

先前乔初熏已经尝过一片,不仅色泽玉白光洁,而且味道清新雅致,没有半分油腻,也不带烟火熏燎的焦味,确实可以称得上品了。

景逸听乔初熏说做的不错,便夹起一片尝了尝,咀嚼咽下后又啜了口清茶,也没说什么。

乔初熏见他并未赞好,还以为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便问:“公子是觉得哪里不满意?”说出来她也好记着,以后亲自下厨做这道吃食,也好能借鉴一些。

景逸放下茶盏,颇有些深意的瞥了她一眼,却没接这个话茬,反而揭她称呼上的短:“如今也没外人在,你怎么还叫我公子?”那日两人磨了一晚上的结果,就是只要有外人在场,乔初熏仍唤他公子;若只剩他二人独处,便要依着景逸,即便是叫哥哥,乔初熏也不许抵赖。

乔初熏半垂下眼,神情颇有些埋怨,小声道:“公子刚不是说要出门的么…”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他也不忘抓自己话里的疏漏,眼看就要出去了,难道还非要趁这一时半刻的抓紧叫声逸之么…

说起来都有一个多月了,景逸从来不允她出府,但毕竟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太好,顶多只让她在院子里走走,起初那几日连到亭子这几步路都还是抱着过来的。好在高翎他们怕也是知道乔初熏面皮薄,从乔初熏能出屋那天起就很少往后院来,也就免了被人撞见两人姿态亲密的尴尬。

不过还是被伊青宇碰上过两回。这人先是双目大瞠接着一脸暧昧进而目露惊恐最终落荒而逃,跑出没多远还倒退回两步,背对着两人以最快语速把公事跟景逸讲个大概,然后说到影卫屋子里先看看,等景逸过去再详细讲。

景逸倒是一脸镇定坦坦荡荡,该如何还是如何,只是看到乔初熏垂着眼帘小脸儿通红不给他碰的样子,心里就觉得不爽快。接下来去过去找伊青宇的时候,便暗示一众影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必给他省力气留面子。因此伊青宇每回都是兴冲冲来,哭丧着脸回去,附带面上额头青紫肿包若干。虽然有小侯爷背后支招,可这代价,也未免太惨重了些!

因此这回要不是真出了大事,伊青宇是万不愿直接往后院奔的。好在今日并没撞见想象中的香艳情景,倒是直接跟两人走个对脸。

两人都穿着浅色衣裳,景逸一袭月白长衫,青玉发冠,衬得整个人愈显俊逸;乔初熏披一件雪色薄披风,里面衣裙则是隐约透着芍药粉的白,两人手牵着手言笑晏晏往外走,眉眼间是任谁也无法忽视的浓情蜜意,真如一对画上走下来的璧人一般。

伊青宇刚迈过门就愣在那,直到两人走到面前才回过神,忙扯着景逸衣袖大声道:“哎这回可是出大事情了!说起来这事也不能完全怨那几个狱卒,也是我不好…哎可也不能都赖我的不是…总而言之,这次篓子可是捅大了,侯爷这次可非得您亲自出马,不不不…”

景逸一脸淡然将自己袖子拽回来,打断他颠三倒四的感慨:“出什么事了直说,不然出门右转慢走不送。”回回来都是这一套说辞,他也不知道换个路子。

伊青宇急的一跺脚:“哎侯爷您别不信啊!这次真是出大事了。那个乔子安,他,他,他越狱跑了!”

这回不单景逸吃了一惊,连带乔初熏都轻呼出声,拉紧景逸的手道:“公子…”

这可如何是好,之前景逸早就跟她讲过,且不提他把她掳走的事,单就初安堂的官司就足够他吃上几年牢饭。可这些还都跟越狱不能相提并论,乔子安这么一逃,一旦被缉拿归案那可就是罪加一等,数罪并罚,又得多吃一番苦头了!

景逸回握了下乔初熏的小手,此时已经恢复先时镇定,示意伊青宇走先,他们也跟着一并过去:“州府牢狱虽无法与刑部大牢相比,却也不是那么容易逃出去的。有人里应外合?”

伊青宇连连摆手:“这个真没有!”

三人快步走到前院,正瞧见小绿几人跟在小桃儿后头玩跳格子,旁边高翎连茶汤都忘了喝,坐在一边扶额不语。

伊青宇虽然没那个闲心思跟人逗趣,也被这情形逗的露出一抹要哭不哭的苦笑,小侯爷的下属,果然不一般哈!连带兴趣爱好什么的,都那么特立独行。

景逸却仿佛没看见一般,直接出声吩咐高翎:“带上几人一起走趟府衙。”接着又瞟了正笑的嘴角抽搐的伊青宇一眼,“你认识的那位红姑娘,今晚上在府里做完饭再过去府衙。”

乔初熏在一旁拉了拉他:“公子,廖姑娘已经辛苦许多天了,两边跑实在累人,今晚府衙那边就由我来吧。”

伊青宇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乔小姐真是贴心的人儿啊!知道他们都惦念她的手艺一个多月了…而且人家红覃姑娘也不姓红,都告诉过多少回了,姓廖的么!

景逸稍有犹豫,低下头凑近一些,低声道:“待会儿到了那要是觉得累,咱们就叫外面饭馆送,你不必逞强。”

乔初熏浅笑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说话功夫高翎已经到门口叫好两辆马车,众人分两拨乘车直奔府衙,景逸,乔初熏,伊青宇和高翎在一辆车里。车行起来后,景逸便问:“接着刚才的说,怎么跑的?”若没有人帮忙给放了空子,他始终不信州府牢狱能有这般疏漏。

伊青宇见也没外人,并且街上喧闹声也挺大,不怕外头车夫听得到他们对话,便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示意景逸伸出手接。

景逸摊开手掌接过,就见又是一块绛紫色的玉石!这次的比先前那两块都长一些,且是两截笙管并在一起的。

乔初熏直蹙眉心,怎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块?虽然她并不了解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特别寓意,但既然是与七笙教有关,这三块同色的玉石又都是笙管形状,若是合拢在一起…乔初熏在脑海里勾勒出大概形状,分明就是一只绛紫色的玉笙么!

车厢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半晌,景逸才将玉石收入怀里,抬眸瞥了高翎一眼,才又看向伊青宇:“怎么送到你手上的?”

伊青宇一脸“那哪能啊”的神情:“虽说本府不懂拳脚,好歹一府之首的么!朝廷命官喂,他们直接往我手里塞这个,那不是…”在景逸的冷眼瞪视下,伊青宇咳了一声,迅速拉回正题,“是在被迷昏的狱卒手里发现的。”

景逸面无表情:“有人员伤亡么?”

伊青宇摆摆手,颇有些庆幸的感慨:“这次倒是没伤人。几个狱卒都被迷昏过去了。巡逻的几个里有一个被打断两根肋骨,还有一个断了条腿,不过并无性命之虞。”

景逸点了点头:“待会儿先过去看人,然后再去监牢。”

乔初熏也听出些门道来,面上渐渐笼上一层忧虑。听伊青宇的意思,乔子安是和七笙教的人有所勾结了。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事情比她先前设想复杂了不止一点半点…

刚进到府衙门口,迎面奔来一名捕役,跟众人行过礼,便与伊青宇附耳交谈。后者先看了乔初熏一眼,神色似乎有些尴尬,待那捕役说完,伊青宇摆手示意他先下去。再看向景逸的时候,伊青宇明显底气不很足,踟蹰半晌,才期期艾艾的道了句:“那个…孟庄主和夫人过来了,说是特地跟乔小姐道歉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说理解不了乔子安,其实是有个细节我一直没透,或者说我曾经透了一丁点,看有没有人捕捉到吧~这篇文几卷连起来是个完整故事,所以不能心急昂~明天上午有更新~

正文 二十章 阿胶蜜枣

要说景逸和乔初熏从前也没对这事做过交谈,但此时听得伊青宇这么一说,两人多少都明白过来一些。

几个月前到孟氏山庄做客,那夫妇俩从头到尾都盯着乔初熏打量,且那位孟夫人还总磨叨乔初熏面善,说好像在哪见过似的。一个多月前闹出乔子安的事,虽然他最近一次进城的记录是在年初五,但初安堂可是开了有段时日。再加上那位肖大夫以及管事都与孟氏夫妇颇为熟悉,想当然尔这两位也与乔子安打过交道的。因此也便不难猜出,这两人今日来道歉的缘故。

景逸虽然在外人面前鲜少情绪外露,面上神情也总是偏冷漠,但无论是乔初熏还是伊青宇都看出他此时是不乐意到了极点。更别提跟在后面的高翎以及四名影卫,一齐垂首无声为府里那两位默哀,他们家主子若真动怒了,那可是相当恐怖的!

乔初熏刚要开口,已经被景逸拉住手,转身就往回走。伊青宇一见就急了,忙上前挡在二人面前,赔着笑脸低声道:“侯爷息怒啊!下官也不知那孟庄主怎么就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可咱还是正事要紧不是?七笙教的案子可是上面整日耳提面命的,一刻都拖不得啊!”

景逸一听这话就笑了,神色慵懒睨了伊青宇一眼,缓声道:“我不过一个被贬谪出京的侯爷,官不算官,朝奉减半,说到底,七笙教的事与我何干?”

朝廷里那么些人吃着俸禄镇日无忧,人人提到七笙教都谈之色变嗟叹连连,却鲜少真有人拿这事放在心上。真说起来,也就赵廷和周煜斐那几人真把这事揽上身,其他各方官员,能不暗中勾搭抽取好处就很不错了!

伊青宇一听这话也有些急,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神色半点不见,脸色铁青看着景逸:“侯爷这话可就说的过了。您不待见那两人下官可以理解,说到底,乔小姐的事是与他们有些关联,但人家当初确实没有半点恶意,不小心将乔小姐的行踪泄露给乔子安也是无心之失。”

“而今听闻乔子安的恶行,这不立时就上府衙来找我支招了么。人提着大包小包都没敢直接登门,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怕小侯爷您心里不痛快直接给人赶出去么?孟夫人虽说是青楼出身,却也正经仁义脾性,都快生了还挺着肚子跟着夫君一块进城,不就想表明那份诚心么?”

“退一百步说,即便今日这两人真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侯爷也不应说出七笙教与你无关的话来。我自问从打出生那日起,除了五岁之前曾经崇拜我爹懂得将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揽进家门,迄今为止就只佩服过侯爷一人。无论智谋胆识还是作风手腕,伊某都觉得侯爷在咱们大宋朝称得上是这个…”

伊青宇说着,竖了竖拇指,接着又冷笑一声:“可而今,听闻侯爷为了儿女私情说出这种话来,下官倒真觉得从前是瞎了眼,倒把顽石当璞玉了!”

伊青宇这一番话说的着实有些重,尤其最后一句,根本已经不把景逸侯爷身份放在眼里,恐怕即便是当今天子,也没想过会把那般说辞套在景逸身上。身后几名影卫都有些动怒,却在高翎的制止下没起动作,但明显气氛也已经剑拔弩张。

景逸看着眼前气的只喘气的某位大人,半晌没说话。待伊青宇恢复些理智,顿时恍觉自己刚才有好几句话都说的颇为失仪,甚至很有冒犯皇家之嫌。可话一出口便是覆水难收,景逸若是借此撸了他的官职甚至将他打入大牢,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伊青宇面色青白,心中正自懊恼,却听对面男子已经轻笑出声。猛地抬眼,就见景逸是真的在笑,不单唇角勾着,连带眉眼都透出浅浅笑意。从两人结识到现在,景逸还从未有过如此好颜色,一时间伊青宇都有些吓呆了,这算什么?临死前给顿断头饭,临算计人前赠予好颜色么?

旁边乔初熏却是看出些端倪来,先抬首看了景逸一眼,才轻声道:“伊大人莫要吃心,公子刚那番话并非出自真心,应该…是试探大人的。”

伊青宇神情更呆,“诶”了一声,仍旧回不过神。

景逸攥了攥乔初熏的手,嗤笑一声,神色鄙夷的乜了伊青宇一眼:“毕竟是你管辖的地方连连出事,眼下又跑了个至关重要的嫌犯,本侯爷位居当朝一品,因为有所怀疑稍作试探,不行么?”

伊青宇张口结舌,面色由青转红,挠着后脑勺,讷讷道:“行,行…那个,小侯爷,我刚刚…”

景逸微微一笑,轻飘飘丢下一句“口才不错”,便拉着乔初熏转身往里去了。

伊青宇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颜色变得比六月天景还快,拍着额头喃喃道:“爹喂,您教了儿子这么多年韬光养晦,都在今日一半天还回去了!”被小侯爷算计的把真面目揭了出来,以后再想装傻充愣混吃混喝,可不太容易了哪…

进到主屋,果不其然,孟氏夫妇已经在内等候多时。那孟庄主原本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连连搓手,转身瞧见景逸与乔初熏一齐走进屋,先是一愣,接着便渐渐涨红了脸,踟蹰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景公子,这回的事当真是孟某对不住了…”

说完便拱手长作一揖。孟庄主不在官场作为多年,读书人那一套也早就生疏了,再加上人到中年身子多少有些发福,这一揖手做的既别扭又吃力,身后那孟夫人“噗嗤”一声就笑出了声。

景逸牵着乔初熏的手走到跟前,伸手一扶,神色淡然却并未显出半分愠怒:“孟庄主哪的话。”

那孟庄主站直身子还欲解释,景逸微一抬手示意他勿须多言:“既是伊大人的朋友,又有同桌饮酒之谊,孟庄主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

此时孟夫人也由丫鬟扶着缓步走到跟前,挽着自家夫君的手臂道:“让景公子见笑了。这次的事,说到底还是妾身的不是,我家老爷这也是带我给二位赔罪。”

孟庄主打从女子行到身边,便忙探出手臂揽着她腰身,像是想帮她减轻一点腰腹处的重量。虽然仍系着薄披风,依旧可以看到高高隆起的肚子,看样子足有七八个月了。

女子看了乔初熏一眼,娇艳面容上露出几许歉疚:“姑娘,这事说起来,还是坏在我这张嘴上。当初你跟着景公子来我们家做客,我不是总说觉着你面善么?那日你走了之后,我才想起来,我从前确实见过你的。”

乔初熏一听这话顿时睁大了眼,怎么可能!她去年夏末才跟随景逸等人到越州,从前在汴京时更是鲜少有机会出门,平日里若见过什么生面孔,是绝不可能忘的。

女子微微一笑,抚着肚子道:“不是真人。我是在一张画上见过姑娘。”

伊青宇此时也进了屋,一见众人都在门边谈话,孟夫人又挺着大肚子颇为吃力,便出声让人奉茶,并端些点心过来,同时将众人请到一旁坐下讲话。

那女子非要挨着乔初熏坐,偏屋子里椅子一边只摆了三把。无奈只得景逸和孟庄主坐一边,孟夫人与乔初熏并坐一边,伊青宇坐正位,高翎几人都站在靠门位置。

那女子继续之前的话道:“那乔子安,去年入秋的时候便来过我们庄上,说是过些时日打算在越州府开处药堂,与周边州府几家一样,都是乔家药堂的买卖。我家老爷向来好结交朋友,又觉得开药堂这种生意,却是比别样生意来的好,除了能赚银子,还能帮助不少人,也算为我这未出世的孩儿积些德行。”

女子说到这,朝对面孟庄主娇甜一笑,又挽着乔初熏的手道:“也因此那乔子安在我家住了不少时日,并说为我介绍了一位大夫,就是后来你们见过那个,姓肖的那个混蛋。”

女子喘了口气,似是一提起这人就忒来气:“他在我家住着的时候,我不只一次看到他总在看一幅画。后来有一日,也不知是说起什么,他就挺大方将那幅画给我和老爷看了。那上面画的人,正是姑娘你。”

乔初熏半垂着眼默然不语,背脊却骤然行起一阵寒颤。乔子安何时对她怀了这么深的心思,她竟然一点都不知晓,最后竟还想将她记忆悉数抹去,强行占有。婆婆曾经让她远离这人,说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良善,难道两人相识这许多年,她竟从未将人看清么?

“后来的事,想必你二位也猜到一些了。”女子说着,轻叹了一口气:“快过年那时,他又来到庄上,说那姓肖的做的事他全然不知情,跟我们俩又是道歉又是作揖的,还差点给我跪下来,我当时也一时心软,也便没多责怪他什么。后来说到当日吃那药险些小产的事,我便提起了姑娘,他当时很是激动,直说要看姑娘当时吩咐管家写的那张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