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她总想让俞眉远归到她这里,不过那丫头滑不溜手,几次三番混了过去,她顾着后宅众人,精力也委实有限,如今俞眉远年纪渐大,再不敲打便晚了,她不能再松手。

“可是娘你想要用她,却又罚了那贱婢,不怕她怨咱们?”俞眉远疑惑不解。

“她要怨,也怨不到咱们头上,那刀子是谁伸出去的,可不是我们…”惠夫人说着端起案上茶碗,朝丁氏缓道,“让四丫头进来吧。”

已经让俞眉远站了三天,也差不多了。

“是。”丁氏应声而去。

“砰——”

莹白的手狠狠拍上房中的红酸枝桌面,震得桌上杯盏齐动。

“二姨娘,仔细手疼。”旁边的丫头见了立时上前捧起那手。

“哼。”何氏恨恨地坐到椅上。

小丫头忙给她揉着手,不解道:“二姨娘作什么发这么大脾气?四姑娘屋里的周妈妈不是让姨娘给发作了?这么大的罪,她就是想脱身也不能了。四姑娘去了条臂膀,过了年又要打发两个丫头嫁出去,那屋里都是新人,还不是任人搓揉?正遂了二姨娘的意,解了您的恨。”

“解恨?都让人当枪使了,还解什么恨?”何氏气得银牙暗咬,柳眉倒竖。

头两天有人偷着来告发周素馨私出府之事,她还暗自得意终于叫她揪住俞眉远那院里的错处了,只消拿了周素馨,寻个法子或撵去他处或关个几天,那里少了主事的老人,俞眉远一个半大的姑娘能翻出什么浪去,她要想摆布那院里丫环就容易多了。谁知人倒是抓着了,却又牵出什么巫咒祸事来,小事化大,倒引来满府注意。这几日她也醒过神来,自己这是让人当枪使了,倒给了那院的人一个机会,叫她拉拢俞眉远。

“唉,二姨娘,要我说,甭管当不当枪,关键是咱们的目的也达到了,送走那周素馨,四姑娘院里就是那有缝儿的蛋,咱们要想把青娆送到二老爷手里才方便些。二老爷可遣人催过几回了,若是再不成事,就要收回银钱…”

何氏闻言瞪了丫头一眼,那丫头忙低下头,不敢再言。

她便绞起手里的帕子,暗自思忖起来。这小丫头说得也没错,当务之急就是将人给俞宗耀送去。她收了俞宗耀三百两银子,事却还没给他办成,他已不耐烦了,若再不成只怕要向她讨银两。

可那三百两银子…一半已经送回她娘家交给她母亲,另一半拿出去放了印子钱,如今她去哪里找三百两银子来还?

可恨俞府虽大,却是个无底窟窿,她管家开始不仅没捞到什么好处,倒赔了不少进去,再摊上她有个不济的娘家,帮不上忙还要她倒贴,一来二回她这几年竟没攒下什么体己。也难怪孙嘉惠肯放权给她,只怕早就料到这些了,等着看她笑话。

如此想着,她便又咬紧牙。

青娆那事,无论如何要办成。

雨还在下,庆安堂院里那丛蓝田碧玉挂满水珠,时日近冬,花的暖棚搭了一半,正支好了木头骨架。

杜老太太站在廊下,穿着厚厚的袄裙,远远看那丛蓝田碧玉。

昏浊的目光飘得有些远,她捻着手里的佛珠,口中絮絮念着不知哪篇经文,等念过一段,她忽转了头,朝桑南问道:“那丫头,今天来过没有?”

“一早就来过了,我按您的吩咐,只说您在南华山着了风,犯了头痛,不见人,把她打发了。”桑南上前一步,扶住她的手。

“那丫头怪可怜的,怕过了这事该和我生分了。”老太太叹了一声,转身缓步回屋。

“老太太心善。四姑娘若真的孝顺您,必然也懂您的难处,这事还得惠夫人松口才算,求您不如求她;若她为这与您生分,那就是您白疼她一场了。”桑南在她耳边劝慰着。

“罢了,随她们…闹去吧。”老太太一颗颗地数过佛珠,看了桑南一眼,掀帘进屋,边走边说起另一事。

“陈慧如今病重,又有些癔症,你可要着人好好照顾。她与我主仆一场,又情同姐妹,切不可怠慢了。”

雨小了些,屋檐上滴滴答答的往下落积水,已连成不线。

“什么?你要将她撵出府去?”惠夫人直起身子,有些讶异地看堂下站的俞眉远。

她一直以为俞眉远这几天求见杜老太太和自己,是为了将周素馨留下之事,却不料她竟要将周素馨逐出府去。

俞眉远曲膝行礼未起,仍躬着身,闻言只道:“是,惠夫人。周妈妈做出那种事,被人赃并获,我也没脸再留下她。且这事关乎我母亲清誉,现在外人皆道她因是我母亲陪嫁丫头,因嫉妒惠夫人,才犯下这替主出头的罪来,我是不敢再留着她了。”

“可她在俞府呆了十多年,现在年纪渐大,你让她这样出去了如何讨生?我原想着将她打发到庄子上也就是了,也犯不着撵出府去。”惠夫人亲自上前扶了她起身,一边叹着,一边示意丫头看茶。

“夫人仁慈,若是别人家,下人犯了这样大的罪,一顿狠打逃不掉,恐怕还有性命之虞,如今只是将她逐出府去,没要了她的命,已是我们家宽厚了。”俞眉远挑了声调,恨道。

她顺势站起,被惠夫人牵到罗汉榻前,脸上怒气如霜。

从南华山回来已有三天,俞眉远也被晾了三天,她病体初愈,脸色还发白,人也显得憔悴,想是又被周素馨的事烦恼着,看起来倒让人心疼。

“那是你母亲的陪嫁丫头,从小带大你,再者论,这事也不知是不是遭人陷害…”惠夫人摇摇头,温声又劝她。

“就因为她是我母亲的陪嫁丫头,又是我跟前第一信任的人,所以她做下这样的事,才败坏了我母亲清誉,也连累得我被人诟病。如今老太太不肯见我,家里上上下下都背后议论我,让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如何做人?”俞眉远说着抬头拭了拭眼,强硬道,“我是不管的,这人定要逐出府去,免得我再被牵连。再一重,我也不想因为这事与惠夫人和大哥生了间隙,惠夫人你要信我,这事与我一点干系都没有。”

“傻丫头,我知道你是清白的,你一个小孩子,如何知道那些肮脏东西,别多想了。我待你一直都与阿安一样,视作亲生。”惠夫人从丫头手里接过温茶,塞入她手中。

说来说去,她无非是怕自己被周素馨连累,在家里站不住脚,便急着划清界限。

平时里看她对待下人倒像个有义的主子,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做做面上功夫,一旦出了事,保住自己才最最要紧。

既然自私怕死,拿捏起来也更容易些。

“夫人慈悲,是我们这些做女儿的福气。”俞眉远低了头,摩挲着手里的茶盏,轻道。

“罢了,既如此,就依你所言吧。若不将她逐出,怕你心里也不安生。”惠夫人终于点下了头。

俞眉远将茶一放,又是躬身一礼,又泣又喜道:“谢惠夫人饶她一命。阿远…阿远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惠夫人托她起来。

“我…我想再见她一面,告个别,以全我和她这场主仆之情。”俞眉远说着眼一红,豆大的泪水扑簌落下。

虽是要逐走周素馨,但这心里还是不舍的,果然是个孩子,尚不沉稳。

“我的儿,苦了你了。”惠夫人叹了一声,命人带她去见周素馨。

黑房门上的铁链被人一圈一圈取下,门栓松开,门“咿呀”打开。

“行了,你们好生说着话。”看守黑房的仆妇粗喝一声。

旁边的青娆忙上前往前头一指,道:“辛苦妈妈了,我们姑娘带了些好酒好肉,请诸位痛快一番。”

前头“昙欢”正从手里挽的食盒中一样样往外头掏菜。

那仆妇斜睨一眼,想着前几日收了她们银钱,如今她们又上道,虽知她们要说体己话,却也不多为难,只道:“说快一点!”

“是是,多谢妈妈!”青娆陪笑点头。

那厢,俞眉远已踏进黑房。

门虽已开打,黑房里光线仍旧不佳,房里空荡荡的,充斥着一股霉酸味儿。

周素馨曲膝缩在角落里,听见声音也不动。

俞眉远心里一疼。这黑房中不见一丝光线,人进了里面就像永堕暗夜般,再也没了昼夜之分,在这里头虽无酷刑,于精神而言却是另一重折磨。

“周妈妈,是我。”她唤了一声。

周素馨震了震,这才抬头,看着门口浅光里站着的人,疑似梦中。

俞眉远望去,周素馨衣裳凌乱,常年梳得规整的头发散乱不堪,恍惚间竟让她想起上辈子在魏家时发了疯的周素馨。

她鼻头酸涩,泪水几乎落下,却生生忍住。

“姑娘…是你吗?”周素馨迟缓地站起,声音沙哑。

“是我。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俞眉远快步冲上前,抱住了她,将头埋进她怀里。

“姑娘,你信我,我没做那事,有人要害我们哪…你千万要小心。”周素馨回手抱紧她,哽咽开口。

“周妈妈,别说了,这些事我都知道。我今天来看你,也不是为了这件事。”俞眉远抬头,打断了她的话,“巫咒一事不能善了…”

“姑娘,你顾好自己便行,不用管我。”周素馨已猜到结果,并无惊讶,只不舍地摸着俞眉远的头发。

“不,不是保不了你,是我不想保你。”俞眉远压低了声音道。

周素馨一愣,不解何意。

“周妈妈,我长话短说。先问你几件事,我娘在外头给我留的产业和印信都在你手里藏着吧?”俞眉远说着,目光却紧望门口,耳朵竖起听着四周异响。

“姑娘?你…你怎么知道?”周素馨不由惊道。

“应该有两处庄子,三处铺面。庄子在城南西源山和城北崇河边各一处;铺面在鹤颈、雁乙、西钱三街各一,一处是酒楼,唤作回宾阁;一处是绸缎庄,唤作袖舞坊;最后这一处,乃是奇物阁,对吗?”

听俞眉远细数这几个隐秘产业,周素馨惊愕得忘记了身处何地。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只告诉我我有没说错?”俞眉远问她。

过了八年,她的记忆也不知有没出错。

“没…姑娘,这些产业夫人交到我手里时便叮嘱过,你未长成出嫁,我不能告诉你,以防惹祸上身,所以我才…”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俞眉远心里有数,这些东西上辈子也是她嫁到魏府之后,周素馨才一点点交到她手上的。

“你…”周素馨已惊得不知要说什么。

俞眉远将神色一正,目光落回她身上,沉沉开口。

“周妈妈,时间不多,我说你听。接下去我的话,你都好好记着。”

“好。”

“最多三年,我必会离开俞家。”

第44章 一眼

黑房幽暗,唯一的光源自门口扫来,打在俞眉远的脸上,少女的稚气陡然间一扫而空,那些光线便像是一小簇一小簇的火焰,幽幽烧着,从她眼中迸射而出。

上辈子她是到嫁人之后方才从周素馨口中得知,她母亲徐言娘给她偷偷留了一份私产。私产共两处庄子和三间铺面,都记在徐言娘名下,以她的印信为证。

徐言娘嫁给俞宗翰为妻数年,替他筹谋打算,从无私心,不惜将自己的嫁妆都填了进去,直到孙嘉惠进门,而她又怀上俞眉远,这才冷了心思只为女儿谋划。好在徐家世代从商,徐言娘虽无大才,于经商一道却颇有天赋,这私产就是她后来偷偷置办下的。她心知自己命不久矣,又恐人觊觎这点私产,便全力隐瞒,故纵然收益颇丰,她们住在扬平庄时也不敢露出半点迹象,一应生活之需不过堪堪而已。

徐言娘死时俞眉远年岁尚小,根本无力守业,徐言娘便只能托付给周素馨,临终之前嘱托需要等俞眉远嫁人后方可交到她手上,怕的就是这点东西又被人觊觎而去。

俞眉远上辈子嫁人,虽有帝后赐下的嫁妆,然而皇家之物多是中看不中用,俞府见她私求姻缘,又有皇室所赐嫁妆,给她备下的嫁妆更是不堪入目。她嫁到魏家之后,好在有这份私产和那些年周素馨替她存下的银两,才在后宅站住了脚。

这一世,她需得未雨绸缪,先做打算。若要离府,这私产就是她身后一大倚仗。

周妈妈愣愣地看从自己怀里抬起头的姑娘,她从小看着成长的姑娘,似乎很早以前开始就已经让人无法看懂了。

“离开…俞府?能去哪里?”周妈妈呢喃着,她不会以为俞眉远说的离开是指嫁人,然而一个女人,离开家,不嫁人,能去哪里?

俞眉远却没时间与她细说这些打算,她举手将周素馨额前散落的乱发拔到耳后,依旧沉声道:“周妈妈,我借这次巫咒之事送你离府,一来想先让你在外头落稳脚跟;二来是我出府不便,外面的事我探听不到,需要有个人在外头帮衬我一把。你且安心出去,母亲的印信田契等物,你告诉我收藏的地点,我取了和你的身契一起,过两天偷偷找人送出去给你。”

青娆和周素馨两个人,她想了很久才决定先送周素馨出府。因为俞宗耀的关系,她本想先送青娆出去,然而青娆还太稚嫩,一个人出府不比呆在府里安全,因而她才决定先将周素馨送出府。周素馨是徐言娘的贴身丫环,早年也曾跟着徐家人在外行商见过世面,亦懂世情,不像青娆还是孩子心性,让她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俞眉远本还在思忖如何才能不引人怀疑地将她送出去,这巫咒之祸简直是神来一笔,省了她不少事儿,只是害得周素馨受了些苦,这账日后再算好了。

“姑娘,身契和印信田契…还是你收着就好。”周素馨忙摇头。

“周妈妈,你拿身契去销了奴藉换成白身,在外行走也方便点。这辈子除了你和青娆,我俞眉远身边没有一个可亲可信之人,我早将你们视作至亲,从今往后我唤你一声馨姨,你不再是我家奴。”

“姑娘…这使不得,我…”周素馨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话,满目讶然盯着她,“你怎么敢这么信我?”

“若连你们都不能信,我还能信什么?田契和印信你也带走,这两样东西留在俞府不安全,再有一重,我让你出去也希望你能替我管着私产,没有印信为证,你行事不便。”俞眉远话说得极快,目光又扫过门外,见仍无人前来,方又道,“你出去之后,可以去回宾阁寻韩行云韩掌柜,我想他会愿意收留你,千万不可找绸缎庄严律,切记。等安定之后,你找机会拿我母亲印信把严律换了。至于奇物坊,那里的管事脾气古怪,人却不坏,你暂时不用理会。另外那两处庄子的庄头都有欺上瞒下之为,以我们之名大肆收租,但报上来时却以种种借口瞒报收成以减租,他们从中谋得大利。这事比较棘手,你得空只需悄悄地查清,也别吱声。”

周素馨震惊盯着俞眉远。俞眉远年方十四,从未踏出闺阁半步,可那嘴里说出的话,却好像已在外行走半生,竟比她更了解私产情况,怎不叫人震惊。

“为什么是韩掌柜?严律比他更容易说话些。”压下震惊,周素馨很快回神,她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馨姨,韩掌柜的事你还要问我?”俞眉远笑看她一眼。

周素馨忽然脸红。

韩行云是徐家养大的孤儿,自小跟着徐桦经商,与徐言娘和周素馨相熟,尤其是周素馨。徐言娘出嫁那年,周素馨为了自家姑娘狠心离乡做了陪嫁丫头,后来跟着俞家进京,与韩行云断了联系。谁知韩行云竟二话没说抛了一切,悄悄进京,后来在徐言娘置私产之时帮了她们一场,又接管了回宾阁当起掌柜,至今未娶。

这事儿是俞眉远上辈子接过私产后才慢慢知道的,她本欲待自己在魏府稳定之后,就成全他们这段情义,不料…在魏府一呆就是十年,周素馨倾力为她,最后落得因疯被囚的下场。

“那严律?”周素馨扯开了话题。这几年虽然她没在外奔走,但每年的田租和铺子利银都要结一次,是以她和这些人多少也在私底下打过交道,那严律看着倒像个好人。

“严律此人表面上仗义,又容易说话,却是个面热心歹的人。他与官府勾结,想将绸缎庄据为己有,此时还不显,你需提防他的歹心。”俞眉远叮嘱道。上辈子就是因为严律欺她女流之辈不常出门,便与官府勾结诓骗她们签了假契,将铺子过到了他名下,以至她怒而闹起,在魏家人面前露了私产,被魏眠曦斥责苟利自私。

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要行在前头。

“我晓得了,姑娘放心。”周素馨心中虽震惊,也自有计较,只等离了府再按着俞眉远交代的这些逐一查明,再作打算。

外头的脚步声忽然传来,由远及近。

她们没有时间了。

“还有一事,馨姨,你可去查了昙欢?”俞眉远问道。

“没有。确如牙婆所说,她家里只有天生痴傻的父亲与老祖母,家境破败不堪,没什么亲戚,也不与人往来。我问过旁边邻居,小玉…昙欢从小沉默寡言,别人都说她也是傻的,故常欺负她,也是个命苦的。”周素馨回道。

话才落下,门口的脚步声已经大了起来。

“你们说了大半天也够了,时间不早,四姑娘快回去吧。”管事的仆妇在外头高声喊起。

俞眉远长长一呼吸,脸上不合年纪的老练都通通消失,眼眸渐渐红起。

哪怕早已做了打算,但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她心里仍旧舍不得。相依为伴的两辈子,她舍不得。

这一不舍,她便真的像个孩子。

“姑娘,照顾好自己。”倒是周素馨硬了心,用袖一抹眼,推她出门。

“我会的,你也是。”俞眉远点头。

这辈子,她终要等到云开月明那日。

秋雨终于停歇,只留满园潮冷。

见完周素馨,俞眉远整个人像蔫了的茄子,整天都无精打彩,她将自己关在屋里,除了青娆谁也不见。

几个丫头都不敢吵她,这半个暖意阁气氛沉得像这些日子的阴天。

入夜时分,杜老太太和惠夫人都打发人来看她,又各送了两碟新奇的点心给她,以作安抚。俞眉远却毫无胃口,只象征性拔拉了两下,连晚饭都没多吃,就全都丢开了。

见她连饭都不吃了,众人就知她心里不痛快,可往常还有周素馨能劝着她点,如今这唯一能劝她的人走了,几人只能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秋末冬初,夜渐长,俞眉远早早就让人侍候着梳洗更衣,熄了烛火躲进床上。

幔帐放下,她独自盘膝而坐,收敛了心思运转《归海经》。那人说修习内功心法之时心中不能有杂念,否则便会走火入魔,是以俞眉远什么都不敢想。

万念皆去,心境澄明,她忽然发现当自己什么都不想时,除了体内真气运转顺畅之外,这《归海经》竟还能祛烦消恼,让她彻底平静下来。

默默将《归海经》运转一遍,她方睁眼。幔帐外传来青娆平缓的呼吸声,她悄然掀帐出来,外界夜已深,四野俱寂。

推开窗,她提气纵身,一跃而出。

不再是用爬的了…

她虽生病,但回来后却仍第一时间去了跨院,可那人却嫌弃她病体未愈,不适合习武,与她另约时间。

便是今日。

雨下了几天,地上皆是泥水败叶,她尽量让自己走路时不发出一丝声音。天已冷,要按往年她早就要叫冷了,可今天她刚运转了真气,如今浑身暖融,竟半点寒意都没有。

跨院阴森,她走到八角凉亭前,并没在亭檐上看到那人。

还没来?

那人神出鬼没,可每次都能踩着她的步子出现,今天怎么不在?

俞眉远正有些奇怪,忽觉背后一凉,似乎有人出现在她身后。她倏地转身,却只看到一片衣角从眼前闪过。

他来了。

她心里一喜,才要开口说话,肩头却忽被一物刺到,她沉了笑,还没回神,腰际又被刺到。

那东西似乎是根长树枝,他出手力道不大,刺得并不疼,只是俞眉远屡屡被打到,心情难免浮躁。她便冷哼一声,将真气运转全身,暗暗记住他攻击的角度与出招的轨迹,在心里将已学成的那几个招式一遍遍回忆,直到演化成肢体动作。

一尘不变的招式被他引着,竟叫她发现了十数种变化,再也不是上辈子她规矩出拳所习的健体之术。这一招一式间变幻无穷,宛如风引海涌,潮生潮灭。

俞眉远体会到其中奥妙,兴致越发高,久居后宅的那些心气仿似被海浪带走,天地辽阔,海天长空,再也没了拘束。

眼前忽有衣袂一角飘过,她心里窃喜,总算让她摸清他的路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