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搞这些花招的人,只有他。

身后“哗啦”一声水响,魏眠曦从水里站起,贴到她背后,双手伸前,将她抱入怀中。

他身上的水意湿了她的衣裳,她只觉得背部又潮又烫,全是他的气息。

她全身绷紧,如临大敌。

“阿远,谢谢你。”他缓缓俯头,将脸埋进她脖间轻轻蹭了蹭。

“放开我。”她没有别的言语。

他不能放,这拥抱他盼了太久,也别无他法能再抱到她。

“我就抱抱你。”魏眠曦的眼眸已然全睁,盯着她的侧脸不放,声音低哑地呢喃着。

“阿远,我爱你。”

上辈子来不及说,这辈子说到死。

俞眉远咬紧牙,强忍他的接近。

“阿远,你心里还有我,对吗?我愿意舍弃如今拥有的一切,爵位、功绩、权势富贵,和你留在这里归隐。你陪我留下,好不好?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圈紧她的腰,感受着思念许久的温暖和玲珑。

“你说我是个不择手段的魔鬼,那么…你给我一个做人的机会,好吗?阿远,我累了,我只想要你。”

他说着,又抱紧了她一些。

“不可能的,我不会再和你一起了。”她果断拒绝他。

“为什么?你还在恨我?还不相信我?”魏眠曦的手铁箍似的紧,他有些愤意地问道。

“魏眠曦,你为何就不明白呢?我不会和你再在一起,不是因为我怨你或者恨你,而是因为…我已经不再爱你!从上辈子开始,我就不再爱你了!”俞眉远开口,声音冷冽,毫无感情。

他怔住。

“我不可能和一个毫无感情的人在一起,所以,你放手吧。”她目光正视前方,不看他一眼。

“不爱我?不可能,我不相信…”过了良久,魏眠曦才开口,“你心里有别的男人了?你爱上了别人?”

她不语。

“回答我!是不是!”

“是!”她落语如石。

“是谁?是霍铮?是他吗?”他目光落向她的腕间,胸膛像被刀子割开,血往外冒着。

俞眉远恍了恍神,忽然扬声:“对。”

一道剑气悄无声息掠过,闪电般袭来,在水面划开一道银光。

“嗤啦”一声响,那道剑气割在了魏眠曦手臂之上。

他被迫放手!

“放开她!”冷怒的喝声响过。

和这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俞眉远清脆的声音。

“是,我爱霍铮!”

即便是表白,那字里行间,也透着她的铮铮铁骨。

她已经看到,她说的那个男人,出现在自己的对面。

第147章 取暖

霍铮的剑气一道接着一道,从水面掠来,与魏眠曦擦肩而过。湖泊的平静被打散,碧玉似的湖面似被劈出数道银白裂纹,水雾飞溅满天,落了俞眉远一头。

魏眠曦往后退出几步,发缝间透出的目光阴鸷。霍铮的剑气凌厉,似重峦袭来,而他在刑洞被锁了七天,早已耗尽精力,根本不是霍铮的对手。

“可恶…”他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唇角浅浅勾起,只盯着俞眉远的背影。

明明触手可及了,却被生生分开。

真是可恨至及。

“阿远。”霍铮从剑气之间飞来,转眼落到俞眉远身前。

俞眉远似水里长出的一株藤萝,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脸颊发红,气息微促,头发沾湿后服帖地粘在额上,晶亮的眼眸与他对望。

有些惊喜和羞涩,却没有逃避。

“快解开我的穴道。”她开口。

霍铮手在她腰间一拂,一股暖和的气劲撞向她腰间穴道,俞眉远僵麻的身体一松,恢复了自由。他按在她腰上的手却没收回,反而用力握紧她的腰肢将她往自己身侧一带,半拥在怀中,右手长剑从胸前划过。

两人身前的湖面上一道水幕震天而起,魏眠曦被挡在了这道水幕之外。

“魏将军,阿远说得很清楚了,她已心有所属,你别再纠缠她!”霍铮扬声,声音穿透水幕,似无数冰锥,四面八方响起。

“…”俞眉远脸大烫。这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转眼又将她一军。

水幕渐落,如同一阵急雨,又似天堑,横在他与俞眉远之间。

魏眠曦看着水幕后两人身影又渐渐清晰,俞眉远倚在霍铮身边,又甜又俏,和对着他时的冷漠截然不同。

好一句“我爱霍铮”,好一句“心有所属”。

胸膛冷得像塞满冰渣,心上被割开的伤口覆满霜雪,连血和愤怒都一块冻结。

魏眠曦看看自己的臂弯,想了想刚才抱着俞眉远时的满足,又回忆起少年时她说的话。

阿远所求,赤胆忠心。

多少的求不得,都从那里开始。

他不再说话,缓缓朝岸边走去。

“魏将军,本王多谢你替我救了她,待他日回京,本王必当重谢将军之恩。”霍铮揽着她,言语虽和缓下来,字里行间却是不同以往的强势。

魏眠曦正淌着水走过他们身边,闻言不禁侧头望去,笑了:“替你?”

声音很低,问完也不待他们回答,便又转头继续走去。

“魏眠曦。”俞眉远忽开口唤他。

他停步。

“别再碰那东西。”她道。像他这样的人,哪怕是死了,也好过被毒瘾折磨得像个废人。

“好。”他很淡地回了一句,头也不回地上岸。

俞眉远暗自一叹,拔脚也往岸上走,脚才刚抬起,身体却忽然腾空。

腰上那手没有收回,另一只手便勾在了她的腿弯间,水“哗”地一响,她被霍铮轻巧抱起,横倚在了他的胸口。

“霍铮!”俞眉远惊怒一声,脸飞快地红了。

湖边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众目睽睽之下,霍铮抱着她就往岸上走,俞眉远的脸烫到几乎要烧起。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她不安分地挣扎。

霍铮的手臂动了动,她以为他妥协,结果他只是一震手臂,将她抱高了些,让她的头正好能搁到他肩头。

“终于找到你了,阿远!你还活着,真好。”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痛,霍铮抱得更紧,半分不让。

“我当然要活着。”俞眉远在他耳边说着话,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四周注视而来的眼神。

他还是不肯让步。这么逾矩的事,她的脸都丢光了。

也罢。

俞眉远将脸一垂,头埋到了他脖弯间,不理睬外间之事。

霍铮步伐稳健,她缩在他怀里只察觉到些微有节奏的摇动,一上一下,摇篮似催得人眼皮发沉。他胸膛还是很凉,反倒衬得她的身体很烫。她有些躁,便乖顺地把双手圈上他的脖子,身体又贴近他胸膛一些,想要交换来他的清爽温凉。

他想起自己是昙欢时,也曾如此抱过她。

怀中的姑娘虾似的曲着,没什么重量,却沉过他一生所有的期待。

“阿远,我很想你。”他道。

“哦。”她咕哝应道。

“你呢?有没想我?”他问她。

俞眉远不开口。

“我听到了。”他又道。

“听到什么?”她不解。

“你刚才说的话。”他低头,露出笑,是她思念的模样。

“我刚才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她觉得更躁了。才刚说的时候她很痛快,如今后遗症来了,她烧得慌。

“敢说不敢认?”霍铮话才落,就觉得自己脖子一紧。她用力勾紧他的脖子,脸越埋越深,让他觉得自己若再说下来,下一刻她有可能恼羞成怒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下去。

“掉下山的时候磕到脑袋,我记性变差,想不起来了。”她糊弄道。

“伤到脑袋?”霍铮脚步一顿,“在哪里?我看看。”

“我没事,你别停这,快点走。快点!”她蹬蹬脚,催促他。

他哪里不好停,偏偏停在人最多的地方。

霍铮低低一笑,笑声里带着难喻的喜悦和蛊惑,将连日来的忧急绝望与愤恨一扫而空。

“将军,已经按你的吩咐,把屋里所有的食物都送到四叔家去了。”邓维越过篱笆走到魏眠曦身边复命。

徐苏琰修复了下悬崖的机关,他与霍铮一同下来寻人,因没在山下寻到他们的尸体,便分头去找。邓维比霍铮晚了一步到达福家村。

“嗯。”魏眠曦已经换上掉下悬崖时穿的白袍。这白袍已被俞眉远浆洗过,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他发也束好,再不是初进福家村时狼狈的模样。

“我们要回了吗?”邓维问道。

魏眠曦站在小屋的院子里,沉默地放眼望去,福家村的村民都围站在远处望来,无人上前。他目光一低,又瞧见前些日子自己捧回的小鸡仔正散漫地院里走,绒毛小球似的身子已经长开,有了些羽翼的雏形。他缓步过去,蹲下身。

她见到他捧回的小鸡仔时惊喜的目光尤在眼前,笑颜动人,叫他不由自主随着回忆笑起。

邓维有些吃惊,他从没见过魏眠曦笑得如此温柔。

魏眠曦伸手在小鸡仔脑上轻轻抚着,目光又抬起。院里的鸡舍是他刚搭没多久的,还等着他抱回更多的小鸡仔,篱笆已经筑好大半,只差个小门。篱笆前的土已松好,俞眉远播了些菜籽下去,还没出苗。

一晃眼,院里都是俞眉远虚无的影子,重叠着旧日将军府的记忆,一阵阵涌来。

正想着,有道细瘦的小身影飞快地钻过篱笆门,跑到他身边。

“小杰!”后头有人惊慌地叫了句。

“魏大哥,他们说你疯了,我不相信。我喜欢你讲的故事,你也答应我要教我功夫…你这是要走了吗?”八年的福家村小少年拽了他的袖管,眼眶有些红。

这是魏眠曦在福家村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喜欢跟在他身后做他的小尾巴,满眼都是崇拜。

“是啊,我也不想走,可终究还是要走。”魏眠曦拉开他的手掌,将小鸡仔抱起,轻轻放进他掌心,“你替我把它养大,也许等它大了,我会回来。”

说着,他拍拍他的肩,起身朝屋里走去。

屋里光线昏黄,桌上的菊花已经半谢,灶上的梁下悬着两段绳子,挂在上面的粟棒已经拿走送人。屋里很空,榻上的枕被凌乱,是她被叫去找他那天起床时的模样。魏眠曦走到床边,抓起薄被轻轻一嗅,有些她的淡香。

他将被展开,叠好,平整地放到床尾,忽又转头走到自己睡的干草堆前,拾起枕头和薄被,抖去上面杂草,拿到床上。两个枕头并排而放,薄被都叠好放在床尾。

最后,他又将自己换下的那身粗布衣裳叠好,放在了床榻正中。

魏眠曦满意了。

仿佛这样,便又是同床共枕的夫妻。

相依相偎。

这个梦太美,只可惜醒得太快。

回忆越温柔甜暖,恨便越蚀骨。

不曾尝过那些幸福便罢,一旦尝了,他方知这世上有些东西,会比欢喜膏更让他上瘾。

从前是求不得,如今却是不得不求。

因为放不了。

陪霍铮见完福家村村长,两人一起道了谢,又与村长说明情况和打算,俞眉远才和他去了悬崖前的机关处。

悬壁上的机关是个悬下的木制吊篮,由数根粗绳稳稳吊着,轮轴设在崖顶,由徐苏琰控制着。

俞眉远已将湿衣换过,身上是套半旧的青布衣裙,长发湿着散落,她身上带的漂亮首饰都送给村里的姑娘,手里只剩两只粗簪,绾不起发。霍铮看她绾了半天,发髻仍是半散,便从胸前摸出样东西。

“别动,我帮你。”霍铮用手扶牢了她的发髻。

俞眉远察觉到发间有一物穿过,将头发固定在了脑后,她有些惊奇,伸手去摸。

“青龙簪?”她一摸就摸出来。

青龙绕凤夫妻簪其中之一,她送“昙欢”的男簪青龙。

“借你用用,上去了要还我的。”霍铮拢拢她鬓边的发。

“这分明是我的,不还。”俞眉远理好发,走到吊篮边,要往里迈进。

“你既送给我,就是我的,要不回去。”霍铮说着拉住她的手臂,“等等。”

她不解转头。

“崖间风大,冷。”霍铮将挂在篮沿上的一件斗篷取来抖开,披到她身上。

斗篷的系带在他手指间打成轻巧的结,他的手又绕到她脑后,拔出她的发后才将兜帽戴到她头上,最后把整件斗篷拍顺。

她低头看去,斗篷很长,下摆拖到地面,兜帽也宽,并不是女子的斗篷,应该是他下来时披在身上的。

“你倒熟练。”她取笑他。这分明是从前昙欢服侍她时的习惯。

“是啊,服侍你服侍惯了,四姑娘可还满意”他捏捏嗓子,装出女子腔调。

“不满意。”她扬声嗔了句,双手撑着吊篮的护壁,轻巧跳进了篮里,“你呢?你不冷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霍铮的脸好像更加苍白了。

“我有别的取暖法子。”他跟着跳进篮中,笑道。

“什么法子?”俞眉远站在篮中,好奇地四下看着,没注意到霍铮的坏笑。

霍铮朝天空放了枚红色明弹,不多时天上就传来一阵哨响,绳子被绷紧,吊篮震了震,缓缓朝上升起。

“我们上去了,他们呢?”俞眉远忽看到远远走来的魏眠曦与邓维“吊篮只能承载二人重量,我们先上去,再放下来接他们。”霍铮看到魏眠曦望来的目光,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站进来些,外面危险。”

俞眉远靠到了贴着山壁的那一侧,吊篮上升得非常缓慢,崖下风景渐渐遥远,魏眠曦也如融于水间的一点墨渍,慢慢地消失去眼前。视野变得宽阔,远山流云,长空飞鸟,画一般的景致,她此生未见。

崖间的风果然冷冽。

“阿远,冷吗?”

到了半山腰,他问她。

“不冷。”俞眉远有霍铮的斗篷挡风,竟还觉得有些热。

“我冷。”他笑嘻嘻,“把你借我,抱着取暖罢。”

“无赖!”她一声轻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