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枕月的亲事与上辈子不同了。上辈子她嫁的是承恩爵世子,可不是五皇子霍简。

这位五皇子霍简可并非普通皇子。惠文帝一共有五子六女,在这些子女之中,霍简是唯一一个不论背景还是手段都可与太子一较高下的皇子,甚至于他外祖家的势力还隐隐压过了霍汶。皇后的娘家崔家早在当年追剿月尊教的战事中满门被来,太子无力可借,而张淑妃的父亲乃当朝首辅张轶,正值如日中天之势,两相对比,霍汶稍逊一筹。

而霍简此人隐忍多年,为人谦逊,朝野上下口碑极佳,比霍汶更易得人心。因这种种原因,上辈子要求改立储君的声音一直没有断过,然惠文帝却从未动过废太子之心,因而在惠文帝病重的那一年,霍简的野心终于无法再藏,皇位之争势如水火。

故而在惠文帝驾崩,霍汶登基之时,霍简带兵困城,逼宫霍汶,最后…是魏眠曦与崔家余部合力平了这场祸乱,这便是上辈子她所历的第二件大事——五王夺嫡。

可如今,魏眠曦明知后事,亦清楚霍简之心,怎会将自己的亲妹妹许给霍简?除非…这辈子他有了别的打算。

如此一想,俞眉远顿时背脊发凉。

梅林的众人没多久就散了。崔元梅两年没见霍铮,如今好容易见着了,哪有心思再应付旁人,没多时就找借口把众人遣散,自己携了霍铮、俞眉远并长宁、江婧几人往坤安宫里行去。

魏枕月有些失神。

俞眉远的回归本就叫她惊愕万分,如今再添上霍铮…

两年不见,霍铮似乎比从前英挺许多,神采飞扬间全是叫人心动的温柔,只可惜是对着另一人。两年前魏眠曦要她选择爱情与地位,她挣扎了许久最终选了地位,可如今,她后悔了。

“枕月,怎么站在这里发呆?”温和的声音响起,有人将披风轻轻搭到她肩头。

魏枕月回头,看到朝拜结束回来的霍简和魏眠曦。

“殿下,哥哥。”她笑着打了招呼,“屋里地龙烧得暖,有些闷,不如外头舒服。”

她找了个借口。见崔元梅一家和乐,张淑妃心情不大好,她不想跟去淑芳殿受气,便在殿外的园子里站着,等霍简来接。霍简成亲之后便已搬出宫去,有了自己的府邸。

魏眠曦微微俯首:“见过五皇子妃。”

“都是自家人,如此多礼作甚?”霍简揽了魏枕月的腰,一手虚扶魏眠曦,替她免了他的礼。

魏眠曦顺势收了礼,神色浅淡,并无喜怒。霍简还有些话要对他说,几人便在宫中走起。魏枕月倚在霍简身侧,心不在焉地走着。

“枕月,走了许久,你可吃得消?”也不知说起什么,霍简忽将话题引到她身上。

魏枕月低头,见霍简已将手贴在自己小腹之上,她往后一避,羞道:“我没事。”

霍简“哈哈”一笑,将她搂得更紧些,又朝魏眠曦道:“男人总要有了妻儿,才明白这知冷知热的味道。我瞧魏将军身边正缺个知冷知热的人儿,不如由我给你牵个线,搭个媒?”

他说着望了眼魏枕月,魏枕月会意,低下头心里一嘲,嘴上却附和道:“是呀,哥哥你也该成婚了,身边有个可心的人,我与母亲也好放心。之前母妃提过,张大人家的嫡孙女宜芳妹妹…”

她话没说完,便被魏眠曦打断:“殿下,枕月,国事未定,我无心婚事,你们不必再劝。”

霍简之意,他心中清楚。

张宜芳就是张淑妃的侄女儿,一个魏枕月嫁给霍简还不够,他们还想连他的婚事也算进去,将两家牢牢绑在一块才安心?

“哥哥,宜芳妹妹性情温和,你…”魏眠曦的心思,魏枕月如何不知。他满心只有一个俞眉远,可那人眼中连一个角落都没分给他过。

“魏将军不愿娶妻,怕不是为了国事吧。”霍简按住魏枕月的手,目光落向前方。

前面就是狮华园,里面没有栽树,亦不设石山,偌大的园子只铺了草坪,向来是宫中孩子玩耍的地方。小霍翎性子活泼,在屋里呆不住,江婧没法子,又不放心宫人,只好亲自带着他出来,崔元梅见状索性便领了几人在宫里走走说话。

魏眠曦望去之时,俞眉远正牵着霍翎的手在那里奔跑,霍铮就蹲在两人的对面,待到小霍翎蹒跚着扑进他怀里,他便猛地将霍翎抱起,俞眉远捂着胸一边喘气一边笑他们。霍铮单手抱了霍翎,另一手拢了拢她的发后才又将霍翎放下,两人一左一右牵着霍翎往回走去。

窒息的痛意浮起,魏眠曦表情依旧漠然,脚步久久不移,如石化般。

“父皇已封她为安怡郡主,又将她指婚给二皇兄。早上朝拜结束之后,父皇单独留了俞大人,想必就是为了赐婚之事。魏将军,你一番深情只怕付予流水,又何必苦苦执着?”霍简劝他。

“安怡郡主…”魏眠曦重复一句。熟悉的封号,同她这个人一样,本都属于他。

“哥…”魏枕月轻唤。

“我的事,你们不必管。”魏眠曦甩袖转身,无法再看,“殿下,你在西疆做的那些事我已经帮你解决。还望殿下别再做这么蠢的事,你有我魏家支持就已足够,无用的事少做,否则下次我也救不了你。”

霍简的脸陡然沉下。魏眠曦这番话语带威胁,可谓无礼到极点,丝毫未将他放在眼中。他神色数变,最后全都忍下,温道:“劳烦魏将军了,不知那东西和曹如林如今下落…”

“曹如林已经死了,密匣已送到皇上手里。”魏眠曦简而言之。

“什么?”霍简大惊。

魏眠曦回过头,冷道:“殿下不必惊慌,皇上手里的密匣已经换过。”

霍简松了口气,刚要道谢,又见他脸上冷冽化作笑意。

“真的那份,如今在我手里。殿下无需多费心思,只依臣之计行事便可。他日这皇位,非你莫属。”

是夜,兆京又下起小雪。雪绒纷纷,落到地上就无影无踪,俞眉远已有两年没见过兆京的雪,今夜一见忽又有些怀念。崔元梅留他们在坤安宫里用晚膳,到了膳点便有太监捧来饭菜。因都是至亲之人,崔元梅便不分席,只设了一桌席面,让众人团团围坐,又遣散了服侍的宫人,只留汤姑姑在屋城照应着。

殿里炭火拢得极暖,暖笼上铺了些干花,被火一烤便满屋生香。崔元梅卸了皇后冠服,换上一身袄裙,发髻松松挽着,脸上的妆容极淡,烛火之下愈显温柔和蔼,没了白日里的庄重威仪,仿似荆棘尽去的花朵,别样的美。

俞眉远被她与霍铮夹在中间坐着,霍铮自己不怎么动筷,只慢条斯理给她布菜,掐着俞眉远吃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往她碟里放菜。

崔元梅便望着他们二人笑。

俞眉远被看得脸发烫。从前为人媳时她知道很多婆婆不喜儿子待儿媳太亲厚的事,魏母便是其中之一,她深有体会。如今霍铮在皇后面前如此举动,怕是要若皇后不喜,她有些紧张,便偷偷一拉霍铮衣袖,道:“我自己可以,你不要老顾我。”

霍铮挑挑眉,还没说话,崔元梅先开了口:“傻丫头,我特意遣散众人,就是希望你别那么拘束。今夜都是自家人,你不必把这里当成是宫里,只当作是家宴罢,不讲什么规矩。铮儿的脾气我了解,他啊…从来没将什么人放在心里过,一旦入了心就掏心挖肺的好。在我这里,你不必顾忌什么,只要你们日后和顺,我便满意了。”

俞眉远心中温暖,心里的紧张被崔元梅一番温和的话语安抚不少。崔元梅并没有她想像之中的皇后架子,亦不像上次召见她时那样淡然,平易近人宛如家中慈母。

“上次在母后这里团圆,好像是许久前的事了。”长宁忽感慨一声,举了杯自饮。

俞眉远望去,长宁今晚吃的很少,但酒却饮得颇多,脸颊已经通红,玫瑰般的娇艳。这次回来,她发现长宁似乎有些不同了。少了旧日的天真,长宁像突然盛开的玫瑰,有了些难喻的妩媚与伤感。

“可惜皇兄不在,少了陪我畅饮之人。”霍铮不无感慨。他甚少回来,每次回来也都只看望崔元梅,霍汶不管手上有多少的事,得信总会过来,陪他喝上几杯,今年…他却不在宫里。

“年年岁岁人都不同,总是添些人,少些人。殿下知道母后、小叔与长宁记挂着他,必定会平安归来,明年的今日,想来我们就能团聚。”江婧想起霍汶,也是满心思念,可瞧着众人有些悲意,少不得温语劝慰。

“不止父亲,皇爷爷也不在呢!”霍翎手里握着根小卷正啃着,忽然嫩生生开了口。

一句话,说得崔元梅神情一怔,长宁也轻叹一声。

霍铮皱皱眉,与俞眉远对视一眼,正待开口。

“谁说朕不在了?”殿外忽然传进爽朗笑声。

霍翎站到椅子上,叫了句:“皇爷爷来了!”

满屋的人都站了起来,迎到殿口,殿外的人早都黑压压跪了一地,无人出声,惠文帝大踏步走来,满脸堆笑。

“皇爷爷听到你说的话,就来了。”惠文帝笑着进屋,见诸人都已拜倒,便挥挥手,“别多礼了,在元梅这里,不必理会这些规矩。”

殿门敞开,寒风灌入,俞眉远打了个寒噤,霍铮忙朝殿门一挥袖,将殿门牢牢关上。

那厢惠文帝已径自走到桌旁,望着满桌酒菜道:“你们在这里宴饮,可预备了朕的份?”

“皇上今日不是去淑妃那里了?”崔元梅的笑似乎一瞬间淡去,又恢复了白日的肃重,她一边说着,一边令人替惠文帝搬来椅子,取来干净碗碟。

“元梅坐下。”惠文帝坐到席上,又拉了正准备替他布菜的崔元梅坐到身侧。

与崔元梅的淡漠相比,他兴致显得格外高。

霍铮没说什么,拉着俞眉远再度入座,只替她布菜,偶尔自饮几杯,江婧垂了头去喂小霍翎吃饭,长宁闷闷的不爱说话,崔元梅就更显淡漠了,席上的惬意少了许多,只有霍翎童言童语逗得惠文帝哈哈大笑。

逗了霍翎一会,惠文帝又和其他人挨个儿说了些话儿,其他人皆是问什么答什么,没有多余的言语,惠文帝脸上的笑也就渐渐淡了,到了俞眉远这里,他便问起替霍铮疗毒之事。

俞眉远如实答了,惠文帝方和颜悦色道:“你救了铮儿的命,朕必当重谢于你。除了赐婚与郡主之名外,你可还有别的心愿未满?不妨说出来,看朕能否替你实现。”

“回皇上…”俞眉远摇摇头,才要拒绝,旁边崔元梅却忽然将筷子重按于桌。

“皇上,阿远救铮儿并非为了赏赐。”崔元梅已瞧见霍铮神情不大好,俞眉远以命换命之举本就是他心头大痛,如今被惠文帝如此一说,倒似她挟恩图报般,让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惠文帝讪讪一笑,道:“元梅,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见铮儿体内的毒已清,心中高兴,感念俞家四娘罢了。”

他言语间有些温言讨好的意思。

“皇上,你是不是觉得,铮儿的毒去了,他这些年受的苦便不存在了,你旧日亏欠他的一切,便都烟消云散?”崔元梅别开脸,淡淡问道。

惠文帝一僵,脸色渐渐沉冷。

“那是铮儿心爱的姑娘,你觉得她以命换命,铮儿心里能舒坦?你以为他是你,能把一切都拿得心安理得,能将别人的牺牲都变得理所当然?”崔元梅目光从霍铮与俞眉远身上扫过,浅淡的语气里多了忿然。

“母后。”霍铮轻喝了一句。

她的话说得太重,旁边那人是九五至尊,如何受得了这话。

果然,惠文帝拍桌而起。

“元梅,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为何每次见你,你都要戳朕心窝这些年我已尽力弥补,你还要朕怎样?”

“弥补?我崔家上下近百条人命,铮儿半世苦楚,如今还有阿远这条命…你如何弥补?一个皇家赐婚,一个郡主之名?这是他们想要的吗?”崔元梅亦跟着站起,将脸侧向另一边,眼中微红。

“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恨朕,不止你恨,连霍汶也恨我?恨不得我死,方能解你们心头之恨?”惠文帝握紧了拳,冷冷看她。

两人的话都字字诛心,毫无转寰余地,伤到极致。

“够了。”霍铮见两人争得不像话,也不管帝后二人的身份,冷怒出声。

俞眉远瞧长宁与江婧都吓呆了,忙拉了长宁的衣袖暗示她。长宁回神会意,很快走到崔元梅身边,轻道:“母后,你说有礼物要送给阿远的,长宁好奇,你现在带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那厢,霍铮朝惠文帝道:“父皇,儿臣有些事要与你说,可否请父皇移步”

惠文帝又望了眼崔元梅,她不再开口,他便也忍下这口气,转头朝霍铮道:“正好,朕也有事问你,跟我来。”

说毕,他拂袖而去。

殿上安静下来。

俞眉远心头一松。

两年不在京里,帝后二人的感情竟已糟糕到这般田地了?上次在天祭之上时,这两人感情分明还很深,惠文帝为了救崔元梅甚至不惜以身相护,而上辈子她也没听说这两人的感情有问题,即便是有张淑妃在,崔元梅的地位也十年如一日不可动摇。

真是怪了…

第155章 回家

俞眉远今夜与长宁一起宿在坤安宫里。长宁非拉着她同榻而眠,只说认识了这么些日子,两人也没有秉烛夜谈过,俞眉远也就随了她。

宫里被罚提铃的宫女声音远远而至,又扬扬而去,“天下太平”唱喏声徐徐缓缓,传到她们这里时仍清晰可闻。

“皇后娘娘睡下了?”俞眉远已散下发髻,抱了烫烫的汤婆子坐在床沿上望着从外头进来的长宁。

坤安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暖,空气干燥得她嘴唇发皱。今夜这团圆宴吃到一半便被帝后二人的争执打断,长宁劝走了崔元梅,霍铮跟着惠文帝离开,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嗯,喝了养心汤,已经睡下。今晚吓到你了吧…”长宁说着打了个呵欠,在崔元梅身边服侍了大半夜,她有些倦怠。

“没。”俞眉远放了汤婆子,过来替长宁拆髻,“皇后娘娘无碍吧?她与皇上…”

长宁摇摇头,拔拉着妆奁盒里的钗镯,道:“她与我父皇之间,早就貌合神离了。”

“怎么会?我常听人说,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感情和睦。”俞眉远微蹙眉。

她想起天祭礼过后,帝后召见她那日,两人之间确实很淡漠,不…确切来说,应该是皇后在疏远皇帝。可要说感情不深,皇帝最大的两个儿都是皇后所出,霍汶霍铮与长宁皆是整个皇宫中最受宠的皇子女,这帝后二人倒是奇怪了。

“你不知,从前他们尚会在人前及我们这些子女面前装模作样,假扮恩爱,可自从两年前天祭礼与二皇兄毒发之事开始,母后对父皇就越来越苛刻。”长宁叹口气,转身挥手将寝宫里服侍的人都遣出,准备与阿远说话,“你马上要嫁给二皇兄,有些事我不说,他也一样会告诉你。母后一直恨我父皇,当年为了皇位父皇害死了我外祖一家,母后的父兄叔伯全都因他战死沙场,到最后尸骨未还,外祖一族几近覆灭。而我二皇兄尚在襁褓之时,我父皇便瞒着母后将他送到了月尊教为质子,救出之时仅存一息,又身染奇毒,无药可救。这么多年,母后一直对这两件事耿耿于怀,即便父皇有心弥补,她却始终无法放下。”

俞眉远倒了杯热茶塞进长宁手中,与她并坐在床沿,听她细说过去。

惠文帝当年与众兄弟争夺皇位之事,她略有耳闻,知道得不多,却也明白那是皇室宫闱里的一场手足厮杀,为了皇位,兄弟反目,夫妻离心,儿女尽抛,亲情爱情都难敌九五至尊之位。

最是无情帝王家。

“小时候不懂事,我以为父皇深爱母后,总是纵容她的任性与冷漠,后来才知道,父皇是想弥补她,弥补二皇兄。你别看母后外表严肃,高高在上,其实她就是只纸老虎,这么多年在后宫一直稳居后位,全靠父皇帮着她。而她愿意一直留在后位之上,为的只是我和两个哥哥,尤其是太子哥哥。”

俞眉远听得有些冷,便掀开被子,将长宁拉了进去。被子早就被焐热,暖洋洋的格外舒服。两人一起躺到枕头,掖紧被子,并头而躺。

“这么多年,皇后娘娘想必熬得很累。”

“是啊,母后出身将门,脾气刚烈,一是一,二是二,不爱藏事。我小的时候,她还常和父皇争执,半分不让,后来才慢慢被磨掉了性子,变得沉默寡言。不过这两年,她那脾气似乎又回来了,就从两年前开始。”长宁说着看了她一眼。

“因为你二皇兄毒发的事?”俞眉远问道。霍铮因她毒发,想来长宁亦知此事。

“嗯。那次毒发极其凶险,二皇兄…在七绝山的悬崖边上就已昏阙,叫人送回宫里时已人事不知,母后差点急疯。后来二皇兄被送回云谷,生死难测,母后日夜难安,在佛前足足跪了七日,谁劝都不起。”长宁揉揉眼,许是想起旧事,眼有发涩。

俞眉远垂了目,心中又疼又悔。若当日她没诈死离京,霍铮便不用受那样的罪。

“除此之外,父皇从天祭礼那时起,就很少踏足坤安宫了。从前为了弥补讨好母后,他还会变着法着哄哄她,天祭礼过后,父皇待母后便与从前不同了。张淑妃在祭礼之上替父皇挡了一刀,父皇心中感动,便越发宠爱张淑妃,除了后位之外,张淑妃在后宫几乎与母后比肩。而张淑妃所出的五皇兄亦十分出色,博了父皇疼爱,朝野上下交口皆赞,再加上祭礼那天,五皇兄亦不顾一切死护父皇,而太子哥哥那天却只守在皇嫂和我身边,父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两相对比,张淑妃与五皇兄在他心里就越发重了。母后心思便也重了,与父皇越加疏离,难得见次面也从无好声气。”

又是张淑妃与霍简?

俞眉远不由皱眉:“那…太子殿下之位…”

“那倒不会。”长宁知道她要问什么,不待她说完便打断,“虽然待张淑妃与五皇兄亲厚,但父皇从来没动过废太子的念头,甚至常说储君乃安国之本,不可轻易废除。只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两年朝野上下对太子颇有异议,那年的东平之事开始,太子哥哥的差使就不太顺利,似乎冥冥之中总叫人算计了去,说严重倒也不十分严重,但林林总总累积起来,也攒了不少怨言,得罪了许多人。父皇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希望他能多积此声威功劳,就借着萨乌大战的机会,不顾母后反对把他派去了西北战场。”长宁往被里缩了缩被子,继续道,“这事就发生在两个多月前,偏生那时候又传回二皇兄再次毒发的消息。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一个去了战场凶险难测,一个毒重生死不明,母后这一生仅存的盼头都没了,对父皇慢慢也就变本加厉地苛责起来。”

她缓了缓,才又开口:“今晚大概是因为二皇兄回来,父皇知道他身体的毒已清,心里高兴,所以才又到坤安宫里来,想着能安抚安抚母后,谁知母后仍旧不肯退让。”

俞眉远听她说完后长长地叹了一声,知她心里难受,便岔开话题:“父母之事,咱们总难插手,就算是担心,有时也无能为力,别多想了,总会好的。说说你吧,你这两年如何了?”

“我?我能怎样?不就是宫里宫外的淘气,总跑不出兆京这三里地,不像你…唱了一出诈死的大戏,害得多少人为你难过伤心!”说起这事,长宁重重“哼”了声,背过身去。

“好了,我的错,对不住你,叫你为我难过伤心了。”俞眉远挨过去,在她背后讨好笑道。

“我才没为你难过伤心,你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长宁说着却忍不住一笑,“不过你回来了,可算有人陪我玩了。”

俞眉远往她腰上戳了一下,长宁“唉哟”一声缩到了里头去。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想着玩?你的婚事呢?那个…左尚棠呢?”俞眉远便笑道。

长宁却忽没了声音。

半晌她方瓮声瓮气开口:“好久没见过他了,不提也罢。父皇说…明年一定要替我寻个人家。随便他们吧,我嫁谁都一样,他们高兴就是。”

追也追过,浪迹天涯的决心也下了,可那人绝决不愿接受,她也只能死心。

公主之尊,已不允许她再作退让与纠缠。

俞眉远便沉默地望着她几乎缩进被里的脑袋,明明还像两年前那么跳脱,可终于…没了天真。

两年,足以改变许多轨迹。

“这密闸是你拿到的?”

亮如白昼的玄天阁里,惠文帝面色沉冷地将一方密匣扔到了霍铮眼前。

霍铮不用拿起细看也知那是何物。

青铜嵌紫檀木的双层密匣,他们从曹如林亲信手中拿到的装有通敌叛国证据的密匣。

“是儿臣拿到,并转交给李大人,请他代为送进京的。”霍铮答道。

“你可打开看过这密匣里的内容?”惠文帝又问他。

“不曾。此物是曹家与父皇之间传密信之物,卡榫特殊,钥匙只有父皇手里才有,儿臣无法将它打开,也不会擅动父皇之物,故儿臣不知这匣中所记是何内容,只知里面是西北营中有人通敌叛国的证据。”霍铮老实交代。

惠文帝闻言不语,只以目光凝在他脸上,似乎想从他神色间看出异样来,然而霍铮神色平静,眼眸坦荡,并无一丝异状。

许久,他方松了脸色道:“铮儿,你有大才,如今你身体已愈,对自己的前途可有想法?”

“前途?”霍铮皱了眉,他在兆京一直都只是个闲散王爷,自由自在,哪管过什么前途。

“你既是云谷之主,在民间积望甚重,武艺才学不输任何人,你没有别的想法吗?”惠文帝紧紧盯着他。

“别的想法?父皇指的是”霍铮表情仍是寡淡。

“比如,朕身后这个位子?”惠文帝试探道。

霍铮猛地抬头,目光如刃,毫无避讳:“儿臣不解父皇之意,如今儿臣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便是替阿远寻到解药,再带她离开兆京,游历四方,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荒谬,为了一个女人,你要放下霍家的江山社稷吗?”

“霍家的江山社稷自有该操心的人来操心,儿臣已为天下耗了半生心力,如今只想自在度日。父皇,儿臣对您身后这个位子,毫无兴趣。”

从儿时作质子,到后来云谷学成下山,他这辈子为了霍家的江山,已经做得足够了。

“哼,与你那哥哥一个德性,出去吧。”惠文帝一拍书案,喝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