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眉远深吸几口气,才没好气地开口:“有两件事想同你说。”

说着,她顿了顿,在心里斟酌起用词。

“哦。”霍铮拥着她,捏住她的两只冰爪不断摩挲。

“霍铮…慈悲骨是寒毒,会影响…影响女子的身体,我可能无法…”斟酌半天,她还没说完,脸就红透了。人还没出阁,就同他说子嗣问题,她委实难以启齿。

“我有你就够了。”霍铮却听懂了,他将她抱得更紧些,“你说的这些,我早已知晓。你不必担心。如心说过,中毒时日不长便不会有太大影响。再者退一万步说,若是命中真的注定没有,那便没有罢。你我患难与共,生死不离,难道还会计较这些不成?别想那么多,待你体内毒清,我们便离开兆京。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天涯羁旅,且共山水,不做红尘之人。可好?”

子嗣一事,虽有期盼,却不是他今生非求不可之物。

他这一世,只求阿远。

俞眉远闻言垂了头,胸中柔情满怀。虽早已猜到他不会介怀此事,但她也没料到他能洒脱至此。

“好。我喜欢你的承诺,天涯羁旅,且共山水。”再抬眼时,她目色清明,赧意已去。

“把后面那几句去掉就好了,只留…我喜欢你…”霍铮戏谑一句,惹来她一记轻锤,他笑着承受了,又问,“你说有两件事,那另一件事呢?”

俞眉远眼神黯去,露出了许久不曾有过的痛色。

她极不愿意记起与提及的过去,随着他的问题浮上心头。

“霍铮,你可知…我活了两世。”

霍铮怔了怔,不知何意。

“我是异魂而归的人,两世为人,我一共活了四十五年。上辈子活到二十八岁,我毒发而亡,睁眼之时,回到六岁稚龄,成了你眼前所见的俞眉远。我上一世所中之毒,与你一样,当世奇毒,慈悲为骨,所以我与你一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毒的痛苦。”

此语一落,俞眉远便察觉霍铮的戏谑之意全失。

她长长吐了口气,继续道:“那一世,我并不认识你,只听过云谷霍引与晋王霍铮之名,后世之人对你的两个评价,云谷霍引,一代奇侠;晋王霍铮,光风霁月。可不想,两人竟都是你。那一世,你只活到三十,便病重而亡…如今想来,你是因为慈悲骨而走的吧…”

那辈子的他们,只怕都受尽慈悲骨的折磨。

霍铮心中剧震,轻声道:“所以…上次你说,你能陪我十年…”

俞眉远点头,既然说了,她便不打算再有隐瞒,只想如何让霍铮明白她所经历的事。

异魂重生,匪夷所思。

“可是,我虽然知道未来的事,然而许多东西牵一发而动全身。命运宛如一盘棋,差了一子,差了一步,就改了全盘棋局。我改了一点点,就导致后面所有的轨迹都起变化,如今,我已看不透将来会发生的事了,尤其是,有一个人和我一样,异魂归来。”

“谁?”霍铮沉道。

“魏眠曦,我上一世所嫁之人。”

语罢,她直视他。

如她所料,霍铮震呆。

更锣又响,夜更深,风更冷,春寒料峭,所幸有人抱着俞眉远,替她挡去所有风。

她缓缓说着上世发生过的所有事,宛如说一个遥远的故事,与她再无关系。

最初的震惊已去,霍铮越听,眼神越冷,只是紧紧圈着她,不置一辞,听她细说过往。

“我死在将军府后宅的梅树之下,那年的雪格外大,也格外冷,然而那时我已无冷热痛感,死亡于我而言,只是解脱罢了,可谁料,眼睛一闭一睁,我又成了六岁的自己。”她声音似平静湖面,倒映着飞鸟青山,飞影掠过,动的只是影子,却不是她的心。

原来人的一生,以言语描出,也不过寥寥数语转眼说完。

而所有痛入骨髓的伤痕与仇恨,都抵不过这悠长的平和岁月与他笑里温柔,他就像一碗酒,饮之便醉,长乐不醒,融了她心中所有荆棘。

他良久不开口,俞眉远有些忐忑,不知他是否介意这段过去,毕竟她与魏眠曦曾是夫妻。

“你…介意?”她咬咬唇,在他怀中问道。

这辈子,她从未因为别人的看法而忐忑,霍铮是唯一的例外。

“我介意。”霍铮开口,声音里杀气四溢,不加掩藏。

她心一凉。

他却俯身,收紧手臂,似要将她揉进骨血。

“我介意,他竟如此对你!我介意,为何我没能更早一些遇见你。我介意,你受过的种种苦楚…”

她言辞虽淡,也未有多余形容,但轻描淡写间的血光仍叫他心肺布满痛意与阴霾。

魏眠曦竟敢那样待她!

只消想想,被他如珠如宝护在心里的姑娘,曾叫人那样轻怠践踏过,他便无法扼制的痛。

痛到他想杀了魏眠曦。

她偎在他怀中,两人的体温似乎融为一体,久悬的心终于放下。

“现在遇到也一样。”她在他耳边小声说。

唇触过他的耳廓,叫他酥麻。

“阿远…”他轻喃她小名,说不出更多的情话,只是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从眉到眼,从鼻到唇,描摹入心,刻画入骨。

俞眉远周身皆暖,纵是寒冬,纵寒毒加身,她也不再有半点寒意。

抓下他的手,她将头轻轻靠到他肩上,一边把玩着他肩头落下的长发,一边又道:“霍铮,告诉你这么多,是希望你小心五皇子霍简。上辈子他为夺大宝趁太子登基之刻困城逼宫,而魏眠曦领兵从龙有功,但这辈子不知为何,魏眠曦竟将亲妹子嫁给五皇子。我不知他们在盘算什么,后事已然全改,你们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待皇兄回来,我会提醒他注意这事。不过你也说了,离太子登基尚有五年之久,现下还早,而当务之急,是替你找到解药,我不会分心他事。阿远,你也一样,别操心这些。待你我完婚,我便会下墓寻药,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霍铮正色叮嘱她。

俞眉远将他的发绕在指间,一圈圈卷着,嘴里甜道:“知道了,你越来越啰了。”

将心里疑虑说出,她顿时轻快不少。

往后,她只要高高兴兴、轻轻松松待嫁便可。

俞眉远轻松不起来。

一个月的时间筹备大婚,她有太多要忙的事。

邵娴每日都寻她亲自点看嫁妆,又找了京里最好的绣坊与首饰铺子给她裁衣、定头面,她每天看花样都挑得眼花,最后受不了全都撒手随邵娴决定。宫里赐下的嫁妆在她回家后的第三日就全部送到俞府,司礼太监站在门口,拿着长长的礼单一字一句地念着嫁妆单子。

俞眉远听得头大。

这一次与上辈子不同,上辈子皇帝赐下嫁妆不过形式,数量对了,可东西却未见珍贵,这次大抵是因霍铮的关系,帝后二人都拣着贵重之物给她做了嫁妆,礼单上的东西随便挑出一样,都叫旁人咋舌。

皇家嫁娶,虽也循旧制行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然而繁文缛节却远胜民间之婚。宫里早早派了教授礼仪的嬷嬷来俞府教导她宫中礼节,其中也包括了男女之事,大约是霍铮提前打过招呼,嬷嬷没在礼仪上太多挑剔俞眉远,看她会了大概便不强求,倒是在男女之事上与她细说一番,把俞眉远听得全身红透。

霍铮在宫里嫁妆送到之后又来过一次,这回是着了亲王冠服,郑重登门见俞宗翰,亲自送来纳采之礼,活雁两对,羊鹿各一对,并其余纳采之礼,由宫中礼赞鼓乐队簇拥而至。

再往后,宫中又送来纳正妃的聘礼,浩浩荡荡铺了一路。

俞眉远觉得自己十辈子都不愁吃喝穿了。

因这场婚事,俞府宴饮不断,每日迎来送往不少人,热闹非凡。

邵娴忙不过来,俞眉远脑疼万分,所幸…第十五日时,她迎来了外祖家的亲人。

徐家舅母抵京。

徐苏琰被霍铮带去见了惠文帝,将徐家之案的证据一一呈上,终于洗去旧年通敌叛国之罪,徐家所有祖产都归还徐苏琰,徐家与朱广才勾结的族亲被叛斩首,被霸占的田庄铺面等产业尽数收回。而除此之外,徐苏琰将俞眉远交还的藏有前朝皇陵地图的玉石呈给了惠文帝,结束了这么多年关于皇陵地图的传闻,也彻底丢开这烫手山芋。惠文帝为赏其功,又兼赏识他一身机关之术,便破阁将他提入国子监研习机关算术,并令其修撰《千机注》。

俞眉远活了两世,第一次见到外祖家的长辈,一时竟语结。

徐家舅母年近四十,眉目轮廓尚有旧年美人景子,只可惜在边疆流放多年,熬枯了容颜,皮肤已糙,额上皱纹丛生,即便穿了身富贵衣裳,也有别于京中贵妇,然她并无半点拘束卑微,逢人便笑,亦无苦态,倒与徐苏琰有六分相似。

俞眉远终于知道徐苏琰身上那些市井烟火气息从何而来,大抵只有这样,他们在边疆苦寒之地才更容易生存。

徐家舅母又给俞眉远带来了厚礼作她嫁妆,除了三万两银子外,还有京郊三处田庄。

俞眉远对自己眼下的财产已经没有概念了…

万事皆备,尚缺…迎亲成婚。

第158章 大婚(1)

全京城都在谈论晋王大婚之事,俞眉远和霍铮成了京中高门贵圈中的热议人物,而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一人被提及的次数也丝毫不差,只是两者的差别就在于,前者被提及时叫人艳羡,而后者只有怀疑鄙夷。

“阿月,听娘一句劝,回府吧。”魏母许氏坐在女儿床头苦口婆心地劝道。

魏枕月只靠坐在床头。炭火生得旺,她嫌闷热,被子只盖到膝上,头发垂散遮着腊黄的脸,目光怔怔看着窗外,并不搭理母亲。

小产到如今已有十余日,京中风言风语浪似的扑来,她便有心想堵住他人的嘴,也无计可为。怀孕才足三月,便在她与霍简的床事之中给掉了,这事就连霍简自己都始料未及。这事太过离奇,五皇子府的后宅人多眼杂,她请医延药保胎闹了一整宿,根本瞒不过众人的眼皮,第二日这消息就传进宫中。张淑妃大怒,不顾她小产伤身召她进宫,斥责她枉顾子嗣,狐惑五皇子,累及他的名声,要她在殿上跪了一天,直到霍简赶到将她带回。

“阿月,不是娘说你,你们两口子虽说都年轻,那些事上精力旺盛,但好歹彼此也都顾忌些,该忍的时候就要忍着,子嗣为大。有了孩子,五皇子又宠你,你还愁在府里没有立足之地?”许氏拉过她的手,仍在说着。

魏枕月揪紧了被子,心里极为厌烦。霍简虽无责怪之意,对她仍温存体贴,然这骂名到底要她承受。外头流言蜚语甚多,无非是指责她为争宠不顾子嗣,惑夫承欢云云,连五皇子这样的人物都被她连累…

她受不了府里诸人的眼神,外加张淑妃隔三差五就遣来老嬷嬷训导,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许氏见她油盐不进的模样,也急上心来。如今儿女都大了,没有一个肯听她的话。魏眠曦不用说,在这将军府里他一人独大,连她这个母亲都不放在眼中,她要闹得狠了,他便直接将她送去寺里静养,折腾几次她便清楚这儿子心如铁石,手段远胜她当年,便不敢再动多余心思。至于魏枕月,好不容易才盼她嫁进高门成为了皇子正妃,岂料这女儿心高气傲,非要一房独宠,半点不肯变通,即便有孕也将五皇子束在床榻,如今闹出这种事来,她的名声大污,已成京中笑话。

“魏枕月!”许氏如此想着,觉得女儿冥顽不灵,便怒起。

“母亲。”魏眠曦从门外进来,打断了许氏。

许氏立刻压下怒气,温声道:“你来看妹妹?”

她怕魏眠曦。

“嗯,我有些话要同阿月说,你先回房休息吧。”魏眠曦盘玩着腕上佛珠,缓步入内,房里浓重的药味让他微微蹙眉。

“你好好劝劝你妹妹。”许氏低叹一声,离开了魏枕月的屋子。

魏眠曦遣退了下人,屋里只剩他兄妹二人。

“阿月,早上我与五皇子说定,明日下了朝他亲自来接你回去。你小性子也闹够了,该回府了。”魏眠曦挑了窗边的太师椅坐下,离魏枕月有些远。

“哥哥都决定了,还来问我作甚?”魏枕月撇开头。

“提醒你明日准备好回府罢了。阿月,以后别这么鲁莽,你累及五皇子名声,差点坏了我的事。”魏眠曦冷道。

“我鲁莽?那还不是拜哥哥所赐。不是哥哥教我用的药吗?”魏枕月反问他。

“我给你药,可不是为了让你这么用。”魏眠曦褪下了佛珠,在指尖一颗颗拈过。

“那你想怎样?霍简这人城府极深,从来就没相信过我,我要是不用点手段,如何治得住后宅,留得住他。”魏枕月转头,恨恨瞪着魏眠曦。

五皇子府里虽没有别的姬妾,却有很多同僚送来的女人,都没名没分地呆在院里,而霍简面上待她虽好,实则从未信任过她,对她也谈不上多爱,给了她正妃的名份,却架空了她掌管后宅的实权。魏枕月不用点手段,根本无法留他在房中。

好在,魏眠曦给了她一盒秘药。霍简疑心病重,不碰别人屋里的吃食,但凡他去后宅哪个人屋里,是连香都不许人熏的。她只能将药抹在唇上,欢好之时诱他服食。他本是极其自律的人,沾了那药后在床事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止如此,从前他一个月与她好不了几次,渐渐却变得越来越频繁。

从那时起,她便夜夜独宠。

可谁想到有了孩子,他仍不知节制,以至于酿成这出惨剧。

“那他如今…离不开你了?”魏眠曦垂目,试探道。

“这不是离开了十多天。”魏枕月嘲讽笑道。

魏眠曦不语。

看来份量还不够…

他思忖了片刻,从袖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瓷盒,打开后里头是浅粉的膏体。他置于鼻间轻轻一嗅,这东西无香无味,他却露了丝怀念的神色。

可惜,他答应过阿远不能再服食此药。

“拿着吧,以后用这盒。”他将药给了魏枕月。

魏枕月接下,挑眉道:“哥哥,你在利用我?”

“我在帮你。”

魏枕月挑了一小指甲膏体在指腹搓开,那药就化成极淡的颜色,与她从前用的似乎有些差别。她收下药,忽道:“你真的只是想帮五皇子登上帝位,助我成为皇后?还是…”

她顿了顿,沉声:“你别有他想?”

魏眠曦站起,笑得毫无温度:“阿月,我记得当初让你选择过,是你自己选了这条路,如今已不能回头,你乖乖听话,哥哥不会害你。”

纳征、发册的宫中行聘之礼结束,亲王妃的冠服与霍铮的聘礼都已送到俞府,十五日后,便是俞眉远与霍铮的大婚之日。

承和十八年春,年关才过一个月,兆京便迎来晋王霍铮与安怡郡主的大婚之日。这场大婚让被边疆战事冰冻了许久的京城有了一次沸腾的机会,除了皇室与京中百官之外兆京也迎来诸多武林人士,盖因霍铮为云谷霍引的身份终于传遍江湖。

昔年曾受他恩惠亦或仰慕霍引其人的江湖好汉纷纷跑来兆京贺婚,霍铮身为皇子,不便出宫,便包下了连同回宾阁在内的三处酒楼,专设了三日的流水席面,请来京的所有武林豪杰吃酒共喜。

一时之间,兆京竟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二月十六,钦天监监正亲自挑的好日子,晋王霍铮亲迎安怡郡主。

这一日,俞眉远起得很早。

确切些来说,她是被人从床上拖起来的,下床时她眼皮都还粘在一块。前一天夜里她睡得晚,囫囵躺了一会,都没睡沉便已到了时辰。迷迷糊糊之间,青娆带着几个小丫头服侍着她洗漱完毕,她才清醒。

宫里礼节比外头果然要麻烦百倍,俞眉远看着屋外仍旧黑沉的天,木头人似的坐在妆奁前任人摆布。杨如心从半个月就已住进了俞府,受了霍铮嘱托,细细替俞眉远调理身体,此时正拿着独门秘调凝脂膏给她敷脸。

她与俞眉远相识之日虽浅,然一见如故,又经历种种,交情已深,早将她视如亲妹。她虽暗慕霍铮,然而此心早去,如今只一心将他二人视作弟妹至亲,因而这两人的婚事,她自当尽心尽力。

“衣裳冠饰可都备妥?”轻柔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俞眉初婷婷袅袅进来。

她穿了身绣着蜻蜓点荷的袄子,下头是条宝蓝的马面裙,清雅温柔,人瘦了些,却比以前更从容了。

前些日子,俞眉远带着徐苏琰去了趟俞家的家庵,亲自请回了俞眉初,虽说这徐俞二人仍未定下,但俞眉远的大婚,俞眉初是不能错过的。

自幼时她搬进暖意阁起时,两人姐妹之情已有十一年之久,而整个俞家,俞眉远也只承认这一个姐姐。昔年因魏眠曦的缘故,两人都没好结局,这辈子也该彻底改改了。

“回大姑娘,已经备妥了。”青娆正清点着钗饰,见到是她只将腿半曲,快速行了礼。

“阿远,马上要上妆了,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吧,今天你恐怕要累上许久。”俞眉初点点头,从身后丫头的手里取过点心送到她身边。

“嗯,快吃点,还要喝药。”杨如心已将俞眉远脸上的凝脂膏刮下,拿湿布净了面,闻言头也不抬地道。

俞眉远本吃得高兴,听到“药”这字便垮了脸。

今天她大婚,就不能例个外?

“哟,你们怎么还慢吞吞的,天转眼就亮了,这妆还没上呢?”

屋里的人正说着,屋外便又传来爽利的声音。徐家舅母并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一同进了屋子。她今日穿着簇新的袄裙,暗金菊纹的褙子,额前是镶珍珠的抹额,富贵喜庆,像个官家太太。俞眉远一听声音就转头,唤了声:“舅母。”

她没有母亲,见到外祖家的舅母,总有种错觉是见到自己母亲,格外亲厚。

徐家舅母过去就与徐言娘妯娌情深,如今徐言娘已死,徐家兄妹二人就剩下徐苏琰和俞眉远两个后人,她岂有不怜惜的份,再加上俞眉远和霍铮替徐家做了许多事,于情于恩,她都要好好疼这唯一的外甥女。

徐家舅母应了声,转头叮嘱几个妇人行事。都是经过事的妇人,行动起来比几个姑娘可快得多了。

俞眉远就见着镜中的少女一点点的改变,香粉薄施,黛眉细描,额间花钿沾染了丝丝灵秀,颊间胭脂描抹了霞霓妩媚,是她自己都未曾见过的美丽。昔年少女一朝长成,眼角眉梢似盛放山间的俏桃娇李,轻颦浅笑间已是芳华无双。

长发尽挽,再也不是少女的发髻了,衔珠滴翠的九翚冠遮去她满头青丝,冠顶一对金凤口衔长珠从两垂下,摇晃间发出清脆响动,拥簇着一张明光耀眼的脸庞。正红大衫在俞眉初与青娆的帮助之下仔细地穿到她身上,深青的霞帔垂落,织金的云霞凤纹盘绕而上,大红的百花锏裙如凤尾轻展,随她步伐行出满室潋滟,真可谓“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喜到极致。

从宫中到俞府的这段路上,早铺了一路红毯,两侧皆站了宫里的仪仗太监。鼓乐之声远远传来,仪仗在前引路,霍铮乘坐彩车紧随其后,再往后便是空的凤轿。

今日,他便要用这凤轿迎回他的阿远。

彩车缓缓而行,四周鼓乐并百姓哗声如潮浪涌来,却不能打散他的心绪。霍铮从未如此期待过一件事,他迫不及待想见到他的阿远。

不知今日的阿远,会是怎样动人。

而从今往后,她便是他的妻子。

他终能名正言顺地执她之手,召告所有人,一生唯此一人,可伴他白首终老。

心潮澎湃,久不能息,直至前方鼓乐稍顿,彩车停下,俞府近在眼前,他忽然间平静下来。

马上,他就能见到他的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