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上的九翚冠还没摘呢。

因嫌弃他手笨,俞眉远便不要他帮忙,自己摘冠卸髻,在镜前散下了长发。

霍铮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的发很多,厚厚地披了一背,因束了一天,那发便更显卷曲,极是俏皮,她为了梳直头发很是花了力气,手臂抬起放下,就这简单的动作他看了许久也不觉得沉闷,只觉得她背影迷人。

好容易才将全部行头卸去,俞眉远扭扭酸涩的脖子转身站起。

身后,是霍铮灼灼的目光。

他已坐在了床榻边沿,静静看她。

先前闹腾了许久,俞眉远心里紧张才去,这一转身,她心又一紧。

殿上红烛摇曳,满室生春,她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怯步。男女之事,她并非头一次,只是上辈子的记忆像噩梦,除了疼痛她没有别的感觉,如今又要面对,她心里起了些惧意。

“怎么了?”霍铮见她怔愣,只当她羞涩,便站起从榻前走下。

“没事。”她很快转身,咬咬唇,道,“脸上的妆未洗,我去洗洗。”

“那边是净房,里面备好热水了,要帮忙吗?”他指寝殿旁的一间被屏风隔开的房间道。

“不用。”俞眉远飞快地跑去了净房。

以最慢的速度卸去脸上的妆容,艳色褪去,她的脸庞又恢复素净。拿布拭净布上的水渍,她才从里头缓步踱出。

霍铮仍坐在床沿等她。

散落的长发从双肩垂过,一身红衣的他要比往常更加英俊精神,里衣的襟口已被他拉松,修长的脖颈与些微锁骨都隐隐可见,看得她才刚按下的烫意又遍布全身。烛色潋滟,床榻松软,大红的喜被上鸾凤图案催得人心发慌,她心知肚明,接下来的事情可不是刚才那轻松暧昧的小打小闹。

“我想沐浴。”俞眉远找了借口,“屋里太暖,衣裳太厚,出了身汗,粘腻得我难受。”

“要叫人进来服侍你吗?”霍铮想了想,问道。

“不用,我自己可以。我还想把头发洗洗…”她抓起自己胸前的一束长发,假意嗅嗅。

话未完,就被他打断。

“这么晚你沐发?寒气容易侵脑且湿发难干,明日再折腾吧。”霍铮蹙了眉头。

“一会拭干就好,只是要多花些时间,要不…你别等我,先睡吧。”

她回道,霍铮顿悟,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吧。

“今夜是你我的洞房之时,你却叫我…先睡?”他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从榻前走下。

俞眉远语塞。她也觉得自己这借口太拙劣。

“阿远,你在害怕?”霍铮走到她面前,低头问道。他看出来了,被她羞涩所掩盖的,是极大的不安。

他知道她的来历,亦听她说过过往,能叫她不安至此,想必是上辈子的记忆太不堪,她才会如此反常。如此想着,他目光一沉,转瞬却又柔和。

俞眉远却将脸转开,歉道:“抱歉…算了,不洗了,我们休息吧。”

这些事逃不开,她也不想逃,只是突然面对,她还有些难以承受罢了。

“你想沐浴就沐浴吧,不用勉强自己。不过…”他说着话锋一转,“我扮昙欢那么久,好像还从没服侍过你沐浴,阿远,今晚就让为夫服侍你沐浴一回。”

什么?!

俞眉远脑子一钝,转不过来,下一刻却天旋地转。

霍铮已将她拦腰抱起。

“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着,朝殿外掠去。

“哗——”

温热的水花飞溅满天,俞眉远被霍铮抱着,跃进了温泉池中。

因为曾身中寒毒的关系,从前霍铮需要温泉池来压制体内的毒,故而这昭煜殿后有一处温泉活水池,池水常年温热。这池子建在宽敞的宫殿内,四面有雕龙红漆柱,殿中无需炭盆地龙也温暖如夏。池畔垂落素青缦帐,被霍铮掠来的动作撩得轻轻飘扬,缦下桁架上挂着干净的长袍与布巾,再过去些则是一方石榻,榻上铺着厚实的羊绒褥子,石下是滚烫的温泉水,将褥子煨得温暖。

这是个极惬意的地方。

然而俞眉远已满脑浆糊。

霍铮抱着她没入泉水中,水漫过二人的肩头,烫意来袭,将两人的脸颊都烧得通红。

长发在水面上浮动如藻,纠结在一起,难分难解。水珠回落,洒了两人满头,头发湿粘在双颊,两人都显出有别于平日的慵懒来。水缓缓流淌着,像抚过心灵的暖风,轻弹过心弦,奏出一曲迷人心音。

“阿远…”霍铮拔开她唇上粘着的发,指腹来摩挲着她糖果般的唇。

他并不着急,只是慢慢引导。

俞眉远呼吸渐促。唇被他抚得发麻,温泉水烫暖入心,像他这人,她的身体渐渐也泛些丝难言的异样来,似乎在期待他的抚触,却又有些害怕。

“阿远,我爱你。”他语如细蛊,声声催人。

“我…也爱你。”她断断续续回应,语不成句。

他笑笑,手从她唇间落下,指尖划过她的耳垂、脖颈…比水更细更柔。

俞眉远便瞧着他白皙的手缓缓没进水中,扫过肩往下,轻触到了她身上某些柔软。

她一个激凌,忽像被刺猬扎到般,从水里站了起来。

水顺着身体往下流淌着,霍铮眼眸却忽然一深,瞳里两簇火焰从心头燃上来。

温泉池不深,水只及她腰际。他们衣裳未褪,大红的里衣轻滑,被温泉水一浸,全都湿贴在身。她一站起,半身玲珑像裹着霞光般,曲线尽展。他喉结上下一滚,眼中本就所剩无几的清明已被迷色取代。

这样的情况,俞眉远却始料未及。她见他目光垂落,不移半分,跟着低头望去。一望之下大羞,双臂交握,又要蹲下,霍铮却比她快了一步。他手捞过她的腰,已将她贴到了自己胸前,又抱着她再度没入水中。

有水遮掩着,她的羞涩怯意方不那么重。

温柔贴合着温柔,里衣单薄,像第二层肌肤般,霍铮胸膛上下起伏着,压着她的胸,心脏跳动的频率几近一至。俞眉远被这水撩得忘乎所有,又与他如此相拥,只觉得自己已化成这满池春水,融在他胸口。

他抬起她的脸庞,俯头吻去,温泉水沿着他的唇滑进她口中,她口干,轻启檀口,迎接这点润泽,却迎到他比从前都更猛烈的吻,如狂风卷过。他吮着她口中甜蜜,舌尖细挑慢勾纠缠着她的舌,缓缓勾诱着她探出小舌闯进他唇中,他再一口吮住…

里衣不知如何就宽去,从她肩头滑落,松搭在她身上,衣襟轻敞,她的姣美透水可见,莹莹如玉。霍铮理智已尽,她也忘了所有。

“哗啦——”

又是一声水响。

霍铮将她抱出池子,大步迈向石榻。

细软洁白的羊毛触及她的背,叫她惊觉,她衣裳已除。

“霍铮…我…怕…”她细碎出声,声音如雏鸟轻啼,藏着前所未有的软弱。

“不怕,因为我是霍铮。”他在她耳边呢喃着。

指尖抚过所有美好,如雨丝缓落,又如春风拂过,温柔无双,燃起无数细微火焰。她曲起腰,伸手攀向他的背,发丝凌乱展覆在褥子上,双目迷离,像那年盛开的玉兰花,等他采撷。

他吻得细密,寸寸不落,将她印在自己唇间,仿佛这样就能将她化作酒饮,入骨便醉。

“不怕!你是…霍铮…”她跟着他迷茫道。

蓦地,身体似乎被什么闯入,她迷离的眼眸顿睁,指尖抠进了他的背,所有声音都停止。

霍铮微喘着停了动作,艰难等她适应,也等自己适应。

她太美,他也有些疼。

指尖轻落,如拔琴弦般拂过,她僵直的身体又渐渐融去,只抱紧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些谁也听不懂的碎语。

一夜春暖,朱墨滴落。

她与霍铮,终成夫妻。

第160章 大婚(3)

闹腾了大半宿,俞眉远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她只记得迷迷糊糊之间,霍铮又把她抱下了温泉。她挂在他身上,像一滩软泥,手和脚都沉得抬不起来。他在她耳边说了些话,她通通听不进去,只混沌地点头,也无力再管他那只不安分的手。

这一夜欢愉比她想像中的要…痛快,大抵是他太温柔的关系,她并没觉得多疼,顺从他的温柔之后,她才体会出那丝难言的滋味,与他一起沉入迷乱深渊。她从没这么累过。习武多年,她的体力已强于寻常人,只不过显然霍铮的精力比她更高。

“唔。”她咕哝着翻个身,黑甜的觉有了松动的迹象,“青娆…水。”

口干舌躁,她习惯性叫青娆名字。

很快,有人坐她后头抱起她,将杯沿置于她唇边,茶水温热,她饮了一口才睁眼。

“青娆,真乖。”她对今日青娆的体贴很满意,往常她向青娆要水,青娆虽也照做,却会一直叨叨个没完。

“那我呢?”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

不是青娆?!

俞眉远瞬间清醒。

她忘记自己已嫁给霍铮这件事了。背上接触到的是滚烫的肌肤,她不必转头,脑中就已浮出他裸裎的胸。紧实坚毅的胸膛就这么贴着她的背,被下的他们都不着寸缕,而他的一只大掌正贴着她的小腹。

“咳。”她被呛到,双手猛地扯起薄被,曲了双腿。

这一曲之下,她忽察觉到些许异样,不由又将腿伸直并拢。

霍铮已搁下杯子转而轻拍她胸口,俞眉远咳了几声方缓过气,抓住他的手,轻喘道:“你…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这话问得她脸上似要滴血。

本该发疼的地方,如今只剩些难明的凉润。

“什么?”霍铮不解,待见到她被下紧紧并起的双腿忽醒悟,一时间脸也发烫,“昨晚…我问你可要上药,你说好,所以…那是我先前特地问太医院要的秘药,怕你不适备着的。怎么?可还有不适?我再帮你抹些?”

“不要!”俞眉远察觉到小腹上那手有往下探的迹象,忙按住他的这只手。脑袋又开始发懵,只要想想他替她上药的画面,她全身都不由自主地烧得发慌。

“阿远,昨晚我没克制住,你…落红颇多…抱歉,如果你不舒服,别强忍。”霍铮说话也有些结巴。他初尝欢爱情事,到底没有经验,昨夜放纵过后,他看着洁白羊毛褥子上的痕迹就傻了眼。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她应该是很疼的吧?可整晚他也没听她喊过半个“疼”字,她只婉转承欢,迎合于他。他知她初承欢爱,本只想浅尝辄止,可终究压不住心里的疯狂,连要了她两次才勉强克制住自己,饶是如此,她也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

平静之后,看着褥子上的红痕与软绵绵的她,他懊悔又心疼。这一夜,他便没阖过眼,抱着她好好沐了浴,将她带回寝宫后,他又替她上药,再拭干她的长发,最后方抱着她共卧,睁着眼看她到天明。

她睡得香甜,竟一点没察觉,可见…他把她累坏了。

俞眉远霍地转身,捂住他的嘴。

“别说了!”她不想再听,再听他说下去,她要烧成灰。

“你受得住吗?今明两天宫中繁礼仍多。”他拉下她的手,将她连人带被搂进怀中。

知道她如今怕冷,这殿上地龙生得很暖,他都热得出了些汗,她也只盖薄被,抱入怀里后,那层丝滑的被子宛如无物,反添了欲盖弥彰的暧昧,山峦起伏的形状隐约可见,压在他胸前像软糯的团子,撩得他又蠢蠢欲动,只是一想到她的身子状况,他少不得暗自忍住,只是安分抱她坐着。

俞眉远看了眼窗,天光微明,便问道:“什么时辰了?叫人进来服侍吧,可别晚了。”

皇子大婚共三日,首日亲迎,次日拜见两宫,夜里是宫中宴饮,第三日设宴百官,到了第四日回门,霍铮与她的婚礼还没结束。

“不急,还早。你再躺会?”霍铮鼻尖蹭着她的脸颊道。

“起吧,我睡不着了,躺着也累。”俞眉远摇摇头,然后看看两人的情况,又加了句,“你先起。”

霍铮低声一笑,顺从她的意思,将被子拢到她背上盖好,这才松手。怀里空去,只余她的馨香,他深吸一口,抛开难舍之意,从榻上起身。

俞眉远却呆住。

他赤身而下,精背窄腰,长腿匀修,窗口的日光在他周身打了层浅浅的光,从背后望去,像银线勾勒而出的墨画,十分…诱人。

她看了一眼就用被子把头给蒙起,可没两下她又将被子扒开道缝,红着脸偷看。

第一次,她发现男人的身体,也能如此漂亮。

“梓童,铮儿成亲了。”

坤安殿里,惠文帝与崔元梅并坐在大殿正座之上,等着霍铮与俞眉远前来拜见。

殿下站满了宫人,无人开口说话,坤安殿里寂静无声,终还是惠文帝先开了口。

他今日特地提早过来,就是想陪她坐着说说话。

大婚第二日,霍铮与俞眉远需先去天祭坛外焚香禀告祖宗,再去太后那里行拜礼,过后才到坤安殿来,正式拜见帝后二人。

此时,他二人已拜过太后,正往坤安殿行来。

“是啊,成亲了。”崔元梅端端正正坐着,回答得极淡,目光却只望着殿门外。

这辈子,她没想到自己还能盼到霍铮成亲这一天。

那孩子从被寻回之日起,就没想过会活下去,他不肯拖累旁人,这么多年,从无一个女子能近他的身,更遑论进他的心。他一直都独来独往,没将任何地方当成家。每每瞧见他风尘仆仆归来的模样,她这作母亲的心便难酸涩难当。

“你还怨恨朕吗?夫妻多年,你就没有过片刻心软?”惠文帝望着她满眼的期待,忽觉时不待人,他们都已老了。昔年在塞北大营里舞刀弄枪的女人已染风霜,他曾被她的爱憎分明所迷,可后来他也恨及她的爱憎分明,针一样刺人,不知进退。

崔元梅转过头,不解他为何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上次争执过后,他大怒拂袖而去,不再见她,直到霍铮成婚前几日,两人才破冰说话。

这么多年,她何曾没有过心软的时刻?可即便她忘掉崔家的恨,忘掉孩子被送走的痛,忘掉对霍铮的亏欠,可这宫里的人总会不断逼她想起他的绝情和背叛,她的心软不过是给他一次又一次伤害的机会。汤姑姑总劝她,说他是一国之君,要她圆融些方是长久之计,在后位呆了这么多年,她又何尝不知这些,可面对他,她做不到。

大抵,还是因为心里爱恨并存,所以总是矛盾。

“梓童?”见她失神,惠文帝轻唤一声。霍铮毒解成亲,她一生当中诸多牵挂终于有一件能够放下,他心知肚明,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和解的机会了。

“皇上,我…那日我言之过重,望皇上见谅。”崔元梅回神,心想着汤姑姑这些年常劝的话,又想着霍铮霍汶长宁都大了,她与他再那么针尖对麦芒的争执下去,终非久远之计,便起了些念头,“可是皇上,你问我可有心软时刻?这些年,你来过几次坤安宫?便是我心软,你又能看得到吗?两年前的天祭之日,皇上以命护我,我还记得清清楚楚。皇上,元梅并非铁石之心…”

惠文帝一愣之后换上大喜的表情。这么多年,这是她头一次服软。从前不管争吵得多严重,哪怕他气极将她关进冷宫三个月,也没见她有过丝毫服软。

“元梅。”他唤她名字,伸手握住她交叠平放于膝上的手,“淑妃救过朕,她父亲又是张轶,这两年朕少不得要时常与她周旋,在她那里呆得多了些。你又总刺朕的心,朕不是不想来,只是一来你我便要争吵。今后,朕便常来坤安殿,可好?”

话音未落,殿外就传来太监唱声。

霍铮与俞眉远到了。

崔元梅忙抽回手,不自在地扭开头,道了句:“皇上,铮儿他们来了。”

惠文帝管不了许多,挨近她一些,重重握住她的手,道:“你与朕少年夫妻,当知自己在朕心中之重,无人可及。”

他面上有丝急切的喜色,像少年之时二人初为夫妻,他也曾握着她的手信誓旦旦,挖心掏肺的剖白。

崔元梅微垂了头,似有赧意。

发间珠翠摇晃,碰撞出脆响。

帝王之爱,再重…怎及他江山半寸?

俞眉远有些纳闷。

今天拜见了帝后一趟,她得的赏赐委实多了些,惠文帝赏下的好几件东西还都是逾制的,很是古怪。

“父皇今天高兴就多赏了一些,既然给了我们,你好生收着就是。日后咱们浪迹天涯要是没银子使了,就都典当了。”霍铮与她相对而坐,在昭煜殿上用午膳。

膳食一如既往的丰盛,大多是她喜欢的东西。

皇后本有意留膳,可霍铮瞧皇帝似乎有话要说,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开的模样,就识相地领了赏拉俞眉远告退。

宫宴在晚上,他和俞眉远还能安生吃顿午饭,再想应酬宫中诸妃之事。

“典当?那都是逾制的东西,就怕你换了银子没出当铺就要叫衙差拘了。”俞眉远一边反驳着,一边舀了半碗汤往他那里推去,“再说了,你堂堂晋王,还会缺银子使?你要真缺,只管问我要就是,我有银子,管你一辈子吃喝不愁。”

霍铮端起碗,一口饮尽,只觉那汤甜入心扉。

“那本王的下半辈子,可就靠你了。”他笑着撂碗,坐到她身边,“怎么才吃这么点,饭菜不合胃口?”

他已经吃了两碗米饭,可她桌前那碗却还剩了大半,她可是胃口极好的人,难得会有不思饮食的时候。

俞眉远扒拉了两下米粒,摇头想了想,将汤泡到饭里,举匙要吃,却被他按住手。

“没胃口就别勉强了,我叫人给你煮些清粥,一会拿桂花蜜浇了再吃。”他看出她的倦怠来,怕是累极不喜荤腥,她又不想叫他担心,便要勉强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