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刀光剑影的厮杀声里,忽有几个声音传来。

“俞帅的鞭法越发了得,改天与我切磋切磋吧。”一个浑厚声音响起。

“镇远将军过奖了,若要切磋俞四随时奉陪。”接着便是清脆的女音,悦耳动听,入耳便觉精神十足。

“呵,你可莫忘了你这鞭法是谁教的。当日苦苦要我收你为徒,我现在给你机会,你拜我为师如何?”清润的男音仿佛有形,似冬日暖阳。

殿上的魏枕月眼中起了波澜,涂了正红胭脂的唇缓缓扯开些笑,像回忆起某些遥远的日子,无忧的少女时光中有个人忽然闯入,叫她记了一辈子。

“当时不收,现在你没机会了!”一串铃般笑声跟着响起,无丝毫改变。

“也罢,比起当你师父,我还是更愿意做你夫君。”清润的男音跟着笑起,朗朗长笑,散雾拔云。

魏枕月目光盯住大殿门口,殿口的光芒之下,有人疾步而来。

霍铮与俞眉远并肩入殿。两人身着同样的铠甲,头上皆是雪羽战盔,霍铮的英俊添了沉稳,俞眉远的娇俏添了英气,谁也不会遮去谁的光,谁也抢不了谁的风采,像一分为二的两枚半月玉壁,合在一起时方成圆满。

天造地设似的合拍。

进了殿,他们便收起在外头时嘻笑怒骂的模样,俞眉远目光随意从殿上扫过,最后落在魏枕月身上,魏枕月便觉得她这目光犀利逼人,与从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一年的沙场征战,俞眉远身上早就添了果毅沉着,无需言语便带三分威慑气势。

浸过血的眼眸,自有不动声色的凛冽。

与她一比,魏枕月顿觉得自己这身皇后的行头可笑可悲,像重重束缚,紧紧把她绑在这里。为了今日的相逢,她特地穿上了厚重繁复的皇后冠服,往脸上擦了一层又一层脂粉,她想着,即便是死,她也要从从容容,叫他惊艳。

可如今,她忽然发现,他身边那人便是素面朝天,不着红妆,也胜她万分。

而从她做选择的那日起,她就已经一败涂地,这爱情,她连战场都没有踏上过。

霍俞二人并不说话,只将一切交由姜梦虎处理。姜梦虎还算客气,开口请魏枕月出殿,并没动粗。毕竟是皇亲,名字都记在皇家宗谱之上,他自然也要将他们带回京城听凭霍汶发落,只是可惜霍简自尽了,只留下魏枕月,且无子嗣。

魏枕月整整衣冠站起,这衣服压得人透不过气,然而她仍要一步一步,在他们目光下从容走过。

行至殿口,她止步。

借着殿门口的阳光,俞眉远看清楚了盛装的魏枕月。

分明正值大好年华,却透出垂暮死气。

“霍铮,她到底有什么好,能叫你与我哥哥如此痴恋?”到底心有不甘,她转过头,尖锐开口。

霍铮和俞眉远对视一眼,淡道:“无关好坏,她纵有万般臭脾气,我也恋她,因为她是俞眉远。”

“…”臭脾气,他在说她?俞眉远瞪他一眼。

“是吗?你真不计较她与我哥哥的事?怕是你未亲眼所见吧,她在我靖远候府与我哥哥柔情蜜意,又与他大婚,满城皆知她一女二嫁,当真水性…”

尖厉的嘲笑未说完,就被长剑出鞘声打断。

霍铮抽出腰间佩剑,剑刃压在魏枕月颈上,他的温和沉敛被汹涌杀气取代。

魏枕月吓得心一颤,第一次觉得心里温柔无双的男人如此可怕。

“我想你需要明白两件事。第一,就算她真的被迫嫁给你兄长,只要她心在我身上,纵天涯海角我也誓必追回,其余的事,无关紧要;第二,她从没嫁给你兄长,嫁他的另有其人。若再让我听到这般言论,我手上这剑神佛难挡,必诛之。带走!”

沉喝如雷,敲入耳中,叫魏枕月神色委顿。

姜梦虎在她背上重重推了一把:“魏氏,快走!有功夫说这些诨话,不如想想自己的死活。”

两人远去。长剑归鞘,霍铮转头对上俞眉远似笑非笑的眼。

“你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她揉揉他眉心,将他紧蹙的眉揉开。

从她踏出俞府迈入江湖,抛弃了闺阁束缚开始,她便对这些事无谓了。再好的名声,也搏不来一个自由自在的前程,她既放开手,便不会再在乎这些。

重生之时,她告诉过自己,这辈子哪怕只得一日,她也要痛快而活。

率性而为,恣意而活,那才是她这辈子所求之物。

而霍铮…他是她这辈子的意外之喜。

他拉下她的手,脸色放缓:“不想你受委屈。”

“别人委屈不到我,这天下能叫我委屈的人,只有一个。”

他便用食指指着自己:“你是说我吗?”

俞眉远挑挑眉,往外走去,不回答他。

他两步追上,与她并肩同行。

殿外阳光正灿,照着行宫四处结的冰,愈发璀璨。

承和十三年岁末,俞眉远和霍铮在回朝的征途中过了年。

大军驻扎在桂丰城外的三里坡上,因为攻打济阳大捷,再加上又是过年,故而霍铮下令在此休整三日。

伙夫搭灶生火,拿硕大的锅煮了满满肉,肉香四飘,馋得人口水几乎流下。

篝火生起,烤架支起,从城中采买的整只整只的羊被架在火上,撒上香料,勾得人两眼发直。

美中不足之处,便是行军过程中仍不能饮酒,但有肉也足慰军心。

入了夜便是所有人纵情之刻。

篝火熊熊,照着着人脸红红火火,痛快地吃了一顿肉,有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三弦,咿咿呀呀弹起,唱一曲思乡之情。这场战从萨乌进犯开始,已经长达五年,将士们五年未归过家。

终于,战事了结。

“我军大捷,你唱那丧气的劳什子做什么。回了京论功行赏,就能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如今要唱就唱点痛快的。”姜梦虎抓着羊腿走到篝火前,笑声如雷,“取战鼓来,随我再唱一曲战歌,愿我大安千秋万代永世长安,再无战事,愿我与诸位同袍之义永存。”

战鼓擂动,震彻河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姜梦虎放声吼起,四野将士附和,声传百里。

战歌叫人沸腾,有人冲到篝火前踩着鼓点跳起舞来,很快就其他人也跟上,手舞足蹈。

“晋王殿下,俞帅,难得大伙如此高兴,你们一起来吧!”姜梦虎吼过几阙,转头看到霍铮和俞眉远站在帐外朝着这里直笑,便喊道,“兄弟们,快把殿下和俞帅拉过来!”

“得令!”几人行了军礼,而后嘻笑着围向霍铮和俞眉远。

霍铮和俞眉远被众人拱得不行,只得上前。

“久闻俞帅昔年天祭弓舞英姿,与晋王殿下九宵长剑绝妙,不知今日兄弟们可有缘一饱眼福。兄弟们,来!请殿下和俞帅与我们共舞!”姜梦虎又是一声笑喝。

“晋王!俞帅!晋王!俞帅!”四野便响起他二人之名。

“弓没带在身上,我用长鞭,给殿下奏曲舞剑吧。”俞眉远便不再推脱,扬声长笑。

霍铮将长剑出鞘,剑花轻挽,笑望她。

长鞭三响,她娇喝:“起鼓!”

战鼓再起,战歌再兴,长鞭落地如裂,与战鼓同动。

九霄剑舞如蛟龙,瀚海清光,长芒掠空。

俞眉远轻叱一声,纵身掠起,折身拧腰,碧影鞭空抖,带起四周落叶卷向霍铮。霍铮长剑疾挥,接下这阵落叶于半空疾划。

震剑长鸣,如龙吟撕空,落叶卷成凤形,尽数奔入篝火,燃起一阵青烟。

他飞至她身边,揽过她的腰,与她一起落地。

这一生,她是妻,是友,也是同袍,是他一世所守。

小段子:

1、姜桑梓这辈子有个宿敌,就是太子太傅家嫡出的姑娘江善芷。

她们两人同日同时出生,就像约好似的,连名字都取得差不多,故而从小到大就被对比着长大。

都说她们一朵是高岭白莲,一朵是人间妖花。

江善芷善良清纯如同池间清莲,于是她就成了祸国殃民的小妖花。

对,没错,因为太皇太后老眼昏花外加耳背,听错了名字,把江善芷听成了姜桑梓,然后她就成了太子妃,再接下去就要开始祸国…殃民了…

都怪那该死的江善芷!

还有就是,怪她长太漂亮咯?

江善芷很冤枉,她什么都没做过,偏不知为何就成了众人口中的小白莲。

她脑袋不太好使,反应太慢,只好拿眼睛瞪人。

那些人便管那叫无辜。她这一无辜,别人就受不了了,恨不得掏心掏肺给她!

怪她脑抽咯?

喜欢她的人很喜欢她,不喜欢她的人恨不得吞了她!

比如镇远候家的大姑娘姜桑梓。

姜大姑娘阴差阳错之下替她嫁给了太子哥哥,她一直很想当面谢姜姑娘。

可姜大姑娘每次见到她,那眼神就恨不得…把她生吞了!

嘤嘤…她好怕,可又好想跟着姜姐姐。

怎么办?

2、朱砂篇

红烛摇曳,依稀如她大婚那日屋里的情景。

“阿梓,那日你和善芷说,‘若是她愿意代你与我圆房,你是不介意的’?”霍翎走到床边问她。

姜桑梓想了又想终于记起,大婚那天她和江善芷魂魄刚换,两人正商议着要不要把这事向霍翎和盘托出。江善芷不敢,于是她恐吓这丫头——“我是嫁给太子的人,你不告诉他,就等着哪天你顶着我的身子和他帮我把这房给圆了吧。我是无所谓的,就怕你吃不消,太子可是如狼似虎。”

江善芷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没想到,那天的话竟给他一字不差都听去了。

“在你心里,是不是不管什么人和我上了这床,都和你没关系?嗯?”霍翎笑得特别温柔。

姜桑梓心道不妙,霍翎这人黑心,越笑越坏。

她讪讪一笑,往床里头缩了缩。

“如狼似虎?嗯?”霍翎坐到床边,说话跟唱歌似的。

“殿下…如狼似虎…我在夸你,夸你能力强。”姜桑梓勉强笑笑,又道,“那个,你是太子,将来是大安朝的君王。为君之道,泽被苍生,雨露均沾,不管谁上你的床,都是你的恩泽,我懂的。”

“雨露均沾?”霍翎唇角一扬,脸上那酒窝就十分明显,很无害的模样,“那今晚,你就让泽被一下,沾沾我的雨露,嗯?”

“…”姜桑梓脸一垮,刚要逃,就被霍翎抓住了脚踝。

也不见他怎么用力,转眼间她便已坐到他腿上,倚进他怀里。

3、白月光篇

左一江有张娃娃脸,笑的时候很暖,有些神似俞眉远,不笑的时候带点傲气,像极了其母长宁。京城里的人对这位半路出现的皇亲国戚曾经抱以极大的热情,可这热情很快就消散,因为左一江封候之后就毫无出息,如他的爵位名号一样,安乐安乐,安于享乐。

京城有名的安乐小候爷,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是不爱正业。

到了成婚的年龄,帝后亲自过问他的婚事,岂料家家户户都把闺女藏得严实,生怕自家女儿被指给这纨绔子弟。

于是除了霍翎的亲事,帝后又替这个亲外甥的婚事操起心来。

好不容易给他求到门亲事,结果姑娘一听安乐候的名字,当场阙了过去,醒了就要死要活不要嫁他。无奈之下这亲事不了了之,左一江成了全京城笑柄。

宫里办赏花宴时,江善芷见到了传闻中的这位安乐小候爷。

他有些忧郁地站在莲池旁边,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池水。

江善芷就想,这人真是可怜,幼年无母,虽有锦衣玉食却无人教导,年纪轻轻却一事无成,整个京城都没人愿意嫁他,好容易寻门亲还叫女方退了婚,成了大笑话,今日花宴上正被人说个没停,难怪他不愿意赴宴,要躲在这里。

“小候爷,你别难过了,公主殿下请你过去呢。”

左一江抬头看去,只看到个穿着松花色衣裳的姑娘站在树荫里,梳两个抓髻,面容模糊。

“你是谁?”他不认识这人。

“是我,太傅家的江善芷,你以前唤我江姐姐。”

哦,对了,其实他两小时候见过面,不过江善芷不知道他记不记得。

左一江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这谁,但是这天下竟然有人敢认是他姐姐?

他甜甜笑了,乖巧说了句:“江姐姐好。”

江善芷顿时心都化了。她自己的弟弟可没他这般讨喜。

那时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人真真是个笑面寒心的人。

后来,姜桑梓嫁给了霍翎,这人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斜眼睨她,漫不经心说:“还好不是你嫁给霍翎。”

她不解这话的意思。

他就解释给她听:“要是你嫁给霍翎,那我就只好抢了他的江山,再把你抢过来。”

云淡风轻的语气,刀光剑影的眼神。

江善芷就傻眼了。

4、穿越篇

姜姐姐与太子大婚那日,江善芷正在三公主的圆和宫里,陪她泡汤…

“阿芷,你别垂头丧气了。姜家那妖精抢了你的太子哥哥,这仇我帮你报了!”三公主一边说着,一边走上汤池,身上还冒着丝丝热气。

江善芷昏昏欲睡,半搭拉着眼皮想,报仇?报什么仇?

“我知道你喜欢太子哥哥,可太皇太后下错了旨,生生拆散了你们,可怜你们情深,却叹缘浅…”三公主感慨,穿上大袖浴袍一甩手,竟哼起曲来。

江善芷划开水,跟着往池上走去。

什么情深缘浅,什么拆散他们?

三公主戏听多了吧?

她从头到尾就没喜欢过太子。

“熙平,我和太子哥哥没私情,今日是他大婚,你说这话要让人误会的。”走到池边,她抬头解释。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她就更让人误会了。

三公主熙平蹲到池边,伸指勾起她的下巴,怪腔怪调道:“啧,瞧你这小脸红的,瞧你这小眼水的,说话都让人心疼。没事,有本公主帮你,快上来,咱们去会会那姜家的小妖精!”

江善芷急了。脸红是温泉热的,眼睛水那是天生的,说话软绵绵那是她娘逼的…

怎么就成天让人误会呢?

“熙平,别!我真没有。”江善芷大急,踩着池中台阶往上走。

石阶滑,她走得急,一不留神滑了。

只听“卟嗵”一声,水花四溅!

江善芷仰面跌入温泉里。

三公主霍熙平吓一跳,急忙命人捞起她。一通忙乱后,江善芷才被人捞上岸,像尾滑不溜秋的鱼平躺在池边。

“阿芷!嘤嘤,你别有事,你要有事,我…我就替你去找那姜家小妖精报仇,都是她闹的!”霍熙平一边哭一边说。

地上的江善芷忽然弹坐起来。

“你找我报什么仇?”

“啊?”

“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姜家的小妖精…这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