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脸没皮, 错投了女胎,要是个男人,不定多招姑娘喜欢, 家里头几进的院落怕也住不下。

梁遇让了让, 对她那双手敬而远之,就算洗干净了也让人心生恐惧。梁掌印素来爱干净, 身上沾染了一点泥灰都要及时换洗, 更别提她曾经替太后换过溺垫, 擦过身子了。

“谁说要打发人去请你。”他昂首从她面前经过,边走边道,“慈宁宫里伙食不好么,又巴巴儿上我这里蹭饭吃。”

月徊哒哒跟在他身后, 厚着脸皮笑道:“也不是慈宁宫伙食不好,是我看不见哥哥, 饭就吃得缺点儿滋味。”

梁遇的唇角轻轻扬了扬, 虽说脸上神情倨傲, 心里还是极称意的。

“哥哥又不是乳腐,怎么缺了我就缺了滋味儿?”他转身在圈椅里坐下,再望向她的时候,带着一点无奈的意味叹息,“梁月徊, 你什么时候能老实听话?什么时候能不出幺蛾子?我曾听人说过, 码头上混饭辙的油子都懒出蛆来,能躺着绝不站着,你怎么是个例外?揽活儿揽得那么勤快, 要是实在闲得无聊,就上我这里打扫屋子来, 我另给你一份俸禄。”

月徊说成啊,“我最爱给哥哥铺床叠被了,您要是不嫌弃,我每天早起给您穿衣裳都不带眨眼的。”

于是叹息又添一成,仿佛她不和哥哥耍嘴皮子就浑身难受。

梁遇眯眼打量她,她一腿跪在桌前条凳上,半趴着桌沿挑葵花六隔攒盒里的果脯吃。他以前没有值房里头存放小食的习惯,自打她进来,他就像养猫儿养狗似的,总要事先预备些,供她随时来找吃的。她胃口好,他就喜欢,含笑看她拿银针叉起往嘴里送,这刻便觉得一切未雨绸缪都是值得的。

只是细看之下,视线停在了她发间的金鱼簪上,他凉声道:“你进宫前,我曾送你一支玉簪,你为什么不戴?”

月徊忙于吃果脯,并没有往心里去,抽空道:“您那个太贵重了,不适合我当差的时候戴。像皇上赏的,又灵动又皮实,戴上还能讨主子的好儿,自然得先紧着这个。”

梁遇嘴角微沉,“这种簪子全是掐丝点翠,金鱼眼睛还镶着机簧,你不怕摘下来的时候钩头发?”

月徊说不啊,“姑娘图好看,钩几根头发算什么,为了戴耳坠子还扎耳朵眼儿呢,也没听谁说怕疼的。”

所以女孩儿的想法让人不能理解,他只是觉得气闷,当初嫌皇帝的赏赐不够贵重,如今又觉得贵重的东西不便日常佩戴,归根结底还是衡量那个相送的人。

可是有什么道理去不满呢,自己和皇帝原就不对等,地位还可以两说,要紧一宗是身份……细想之下唯余苦笑,他不过是她未出阁前,尚且倚重的娘家哥哥罢了。

他低下头,捏着金刚菩提慢慢捻弄,忽然发现每数过一粒菩提,就多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他甚至很感激爹娘,替他们兄妹取了这样藕断丝连的小字,日月徘徊,一生一世都绕不开彼此。他的人生未必能和她捆绑在一起,但这种细微处的牵扯,已经让他感激不尽。

月徊咂着嘴里果脯,到这时候才察觉他神色有异,终于盖上攒盒的盖子过来瞧他,“哥哥您不高兴了?”

梁遇摇头,“我在琢磨太后的事儿该怎么料理,长公主明后日就要进京了。”

这却是个难题,就算她拟声拟得再像,也不可能冒充太后骗过长公主。

心里正犹疑,忽然听见隔帘曾鲸回禀,说两广有密报面呈老祖宗。

梁遇抬起眼,扬声道:“进来。”

曾鲸双手托着信轴到了梁遇面前,神色晦暗地说:“老祖宗,出事儿了。”

梁遇闻言展开信件,越看面色越沉重,气极过后隐隐泛出青灰来,咬着槽牙道:“究竟是咱们小看了红罗党,还是东厂办事不力,养了一帮酒囊饭袋?二档头办了那么多的案子,最后竟折在这群乱党手里,说出去岂不招人笑话!”

曾鲸也是愁着眉,束手无策道:“京城到两广间关千里,派兵也好,老祖宗钧旨也好,传达至当地总要费些手脚。如今二档头折了,尚可以放一放,小的是怕两广总督衙门浑水摸鱼,那咱们就算派遣再多的厂卫,也是无济于事。”

梁遇站起身,握拳在地心踱步,“两广……咱家想是要亲自去一趟的。皇上才亲政,就有乱党扰攘,平定拖延得越久,将来越是笑谈。况且广州的几大珠池,咱家早就想整顿了,趁着这次机会一并办了,也是为社稷开源节流的一桩功绩。”

一旁的月徊听着,惶然说:“掌印,您要上广州去么?”

曾鲸略顿了下道:“两广如今乱得很,有匪寇也有乱党,老祖宗何必涉险。”

梁遇长出了一口气,“咱家要去,自有咱家的道理。司礼监单是为皇上铲除异己大大不够,照着那些反贼的话说,朝廷鹰犬只会杀人,哪个干不得。司礼监要立足大邺,后世一辈辈传下去,就得在我这辈儿立稳了根基。”他说着,复又寥寥一笑,“再说皇上方才握住了大权,正是一展拳脚的时候,我处处挡在头里,只怕让主子有掣肘之感。咱们做臣子的,原就是锦上添花,为主子跑腿的。两广太远,主子去不得,咱们去得,虽劳苦些,也是为主子分忧。”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刨开了只有一句主旨,让皇帝经历些风雨,方能知道你的好处。锦上添花终归难以撼动人心,雪中送炭才叫人难忘。皇帝眼下正急于摆脱束缚堂皇做人,要是你样样替他处置好了,他只会嫌你霸揽得宽,妨碍他成为有道明君。

曾鲸是梁遇一手调理出来的,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俯首道:“那老祖宗预备什么时候出发?”

梁遇算了算,“等皇上大婚过后吧,手头上的事儿都有个善了,方对得起主子器重。”

曾鲸道是,“小的去传令,两广余下的厂卫由四档头接手,继续查办乱党。老祖宗且放心,撒出去的人乱不了,必要时候调遣南海驻军就是了,一切等老祖宗亲临再作定夺。”

曾鲸揖手退了出去,剩下一个月徊眼巴巴看着他,“哥哥,您真要上两广?”

梁遇将手串慢慢绕回腕上,“是啊,留在京里憋闷得慌,正想出去散散。”

“可是……可是……”她费尽地游说,“司礼监好容易闯下这么一大摊子家业,您一走,不怕有人断了您的后路吗?”

梁遇寒着脸说:“我人虽不在,司礼监照旧在我掌握中,天底下敢断我后路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这下月徊愈发急了,“您走了,那我呢?您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宫里?”

梁遇总算调过视线来瞧她了,蹙眉道:“你头上戴着皇上亲赠的簪子,皇上待你也是一片真心,留在宫里怕什么的,自有皇上看顾你。”

“可皇上要成亲了啊,回头还有各路娘娘装满东西六宫,到时候我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没了您我怎么办?您这一去,回来我已经被人整治死了,又该怎么办?”她说着,抱住了他的胳膊,“您好容易把我找回来,不是为了送我去和爹娘团聚的吧?我瞧您也挺疼我的,我要是死了,您不哭啊?”

说了这么一长串,就是为了留下他。要说哭不哭,她死了,他怎么能不哭。不单哭,也许还会肝肠寸断,因为他对她的情是双份的,比任何人都要热烈。然而去两广却也是势在必行,是为将来长远利益考虑。归根结底小皇帝这一路走来太顺遂,需要经历些波折,才会彻底离不开他。别瞧眼下大伴长大伴短,天底下没有一位帝王愿意受制于人,慕容深亦如是。否则便不会极力拉拢月徊,不会冲她做出如此一往情深的姿态来。

他下意识抽了抽手臂,可惜她抱得紧,死也不撒手,他无奈道:“我会交代下去,让他们仔细照应你。”

月徊说不,“我不和您分开。”

这话他是爱听的,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动心思,想带她一起走。就此离开紫禁城,去往两广的这段时间内也许会发生些什么,他隐隐期待,又觉得十恶不赦。如果现在把真相告诉她,她会怎么取舍?还会如先前一样,全心全意地信赖他吗?

他叹了口气,“两广我是去定了,你才刚也听见了,东厂的人不顶用,好好的二档头竟折在里头,我要是不出马,镇不住总督衙门。你只管安心留在宫里,我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必定会回来。”

月徊一琢磨,三个月也好,半年也罢,反正她都不能接受,没什么可商量的。

“我要跟您上两广,打乱党。”她倔强地说,“您非得带上我不可,要不我就耍赖。”

天底下能把耍赖说出口,且说得那么脸不红气不喘的,只有梁月徊了。可他却喜欢她的放肆,因她这一句话,心里的清梦又漫溢上来,压也压不住。

他以退为进,为难地说:“你是宫里女官,没法子跟我上南边去……”

“宫里头当差的全在您手里捏着呢,您和我说什么没法子?”月徊虚张声势,说得有鼻子有眼,“我活到这么大,就没见过比您更有办法的人。您要是打定主意不带我,就说明您要使坏心眼子,要背着我找嫂子。”

这是哪儿跟哪儿,她胡搅蛮缠起来乱打一耙,他见识得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

“没有嫂子,别见天胡说。”他转头瞧了她一眼,“往南边去可不及在京里,眼下天儿冷,再过阵子天暖和起来,南边愈发热。回头苍蝇蚊虫漫天飞,到处臭气熏天,这样你也愿意?”

月徊说:“愿意啊,连您都受得了,我一个泥脚杆子,什么阵仗没见过,我有什么受不了的。”言罢歪过脑袋,在他胸前嗅了一口,“再说哥哥香着呢,只要紧跟您,外头再臭也臭不着我。我当初进宫,面儿上是奔皇上,实则是奔您呐,要是没有您,我在这宫里一天都呆不下去。”

这话倒是属实,没了他的庇佑,只怕她会被人整治得连根头发都不剩。若是他独自往两广去,把她一个人留下,半年后回来还能不能见着她,或是见着了又是怎样一副光景,都令他不敢设想。

“你果真要跟我一道去?”他必要问明了,才敢决定下一步应当怎么走,“若是皇上执意挽留你,你怎么办?”

月徊连想都没想,“上回亲政大典上我可是立过功的,那时候赏赐记了账,这会儿讨恩典还来得及吗?”

梁遇慢慢笑起来,眉眼间缠裹着一层妖冶迷离的光,启唇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其实心里早就有这样的准备,如果她不愿意跟着一块儿走,大大方方说“我等您回来”,他反倒不知所措。如今好了,从她嘴里听出坚定的决心,他很愿意领她走出紫禁城,上外头去看看大好河山。以前她跑单帮,到处逗留,但无人可依,无钱可使,不管去哪里都有欠缺。现在他在,她大可以滋滋润润地,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能被满足。

只是这情,终究不知该怎么料理。

晚间宫门将下钥时,他出了趟宫,路上经过孙知同府邸,遥遥看见火光冲天,大街小巷尽是奔走看热闹的百姓,人声鼎沸恍如过节。

他打帘朝外看了眼,嗟叹着,“孙家这场大火,怕是要烧到后半夜去了。”

驾辕的曾鲸笑道:“老祖宗说得是,瞧这火势,就算宫里激桶处派人来,也难以扑灭。”

事儿办妥就好,梁遇放下了帘子,“走吧,去盛府。”

他心里的彷徨,总要找个人细说一番。他们兄妹在这世上只余盛时一个亲人,这位二叔帮过他太多忙,也知道里头缘故底细,他没有第二个人能讨主意,只有他。

盛时因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及到傍晚时分便洗漱预备睡下了,忽听门房传报梁遇来了,忙披上衣裳迎了出来。

“怎么这会子来了?”盛时引他进上房,一面问,“晚饭用过了么?我打发人预备一桌,咱们爷俩喝一杯?”

梁遇搀他坐下,只说还有事忙,然后便闷着半晌没言声。

他这模样平常少见,盛时审视他再三,犹豫着问:“日裴,是不是月徊出什么岔子了?”

梁遇听他提起月徊,心头微微蹦了下,到底摇头,垂眼道:“不是月徊出了岔子,是我……我出了岔子。”

第59章

他出岔子, 那可是攸关性命的大事,盛时吃了一惊,惶然问:“究竟怎么了?你平常是个爽利人, 今儿说话竟积黏起来。”

梁遇拢起了双手, 垂在袖外的琥珀坠角贴上皮肤,冰凉一片。

不是他积黏, 实在是有些话不好开口。他低着头, 斟酌再三才道:“二叔, 早前我一心想让月徊进宫,想让她登高侍主,将来诞育龙子,好替咱们梁家正名, 好为梁家平反。世人总有私心,我眼下虽扶植皇上, 但要论亲疏, 自然日后扶植外甥更尽心。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月徊进宫做女官了,皇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尚且爱重她,可我……忽然发觉这样安排并不妥当,月徊不该进宫, 更不该搅进这潭浑水里。”

盛时听了, 慢慢颔首,怅然说:“你爹娘的遭遇固然令人痛心,可事儿已经过了十几年, 搭进了一个你,确实不该再让月徊掺合进去。只是月徊也大了,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进宫与否也应当由她自己做主。如今你有什么打算呢?想把她摘出来么?你先前说皇上爱重她,只怕这件事没那么容易。”

他压在膝上的手紧紧握了起来,“就算不容易,我也要想法子办到。我过阵子要上两广剿灭乱党,她才刚还缠着我,无论如何要跟我一起走,我已经应下了。有些事不破不立,困在这紫禁城中难逃宿命,要是走出去,兴许能破局也未可知。”

打从梁遇十四岁进宫时起,盛时就一直看顾他,这些年来从没见过他有这样的神情。倒也不是激进或大彻大悟,是一种焦虑,仿佛他正害怕什么,尽心想要改变,却又无能为力。

“去两广……你是要奉命剿匪的,一路上多凶险,恐怕带着她多有不便。”盛时道,“倒不如留在宫里的好,皇上近日要大婚,后宫里头有了当家娘娘,皇上就算要抬举她,还需先经过皇后。”

“我不放心。”他接口道,“把她搁在哪里我都不放心,必要带在身边才好。”

盛时噎了下,一时竟有些看不明白了。论理兄妹之间感情再亲厚,谁也没法子伴谁到老,终有要放手的一天。他眼下紧紧揪着,自己上哪儿都要带着月徊,这么下去不是个长久的方儿,叫人说起来既不好听,也不像话。

归根结底,若他们是亲兄妹倒也罢了,奈何不是,可又有那么深的羁绊,这份感情细究起来令人忐忑。梁遇是实实在在的大忙人,今天特意赶在这个时候登他的门,想必并不单是要说这些吧!

然而盛时不敢问,黄河水再汹涌,有堤坝挡着尚且循规蹈矩。一旦堤坝决口,那万丈浊浪会呈何等滔天之势,真真叫人不敢细想。

他是有意含糊过去,奈何梁遇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他目光灼灼望向他,叫了声二叔道:“我对月徊……”

“你对月徊感情颇深,我都知道。”盛时打断了他的话,“当初你爹娘是指着你好好看顾这个妹妹,才在罹难之际把月徊托付给你,他们虽走了,也走得安心。你可想过他们为什么那么信任你?是因为他们至死将你看做亲生骨肉,在他们心里,你和月徊就是至亲手足,有了你,他们便儿女双全了。可惜后来月徊走丢了,这些年我瞧着你,为找回妹妹煞费苦心,想必你对她很觉得愧疚。如今人回来了,好好弥补这些年亏欠她的吧,要处处爱惜她。月徊太苦了,在外头漂泊了十一年,这十一年里没有遇上歹人,全须全尾儿地回来已是造化。今后的日子就由你这个做哥哥的多心疼她了,总算她还有至亲,不是孤身一人活在这人世上。”

梁遇听他一字一句地说,虽没有重话,背后含义却极深,大有耳提面命之感。是啊,一日做了兄妹,这一辈子都是,他怎么有脸往别处想,尤其在盛时眼中,他还是半残之躯。

他羞愧得无地自容,抬手扶住额道:“是,二叔教训得是……我感念爹娘养育之恩,一时一刻不敢忘记。”

盛时长出了口气,兴许自己是操心得太多了,不明白如今年轻人的心思。他只知道故人唯留下月徊一个嫡系血脉,不说旁的,人伦第一要紧。他活到如今也五十多了,还记得小时候那阵儿有养兄妹做夫妻,被人唾骂如过街老鼠。时至今日,他不愿意看见日裴月徊也变成那样,这种事到了世人口中终究不堪,凌君夫妇去了那么多年,不能死后还叫人戳脊梁骨。

“日裴,你今年二十六了吧?”盛时和煦地笑了笑,“长久一个人不是办法,找个合适的成个家吧,你爹娘也不愿意你孤身一辈子。”

梁遇有些难堪,垂首道:“如今职上差事太多,暂且来不及想那些,等过阵子吧……过阵子还是得找个人的。”

盛时点了点头,“我这一生只养了一个儿子,你和月徊对我来说,就如同自己的子女一样。我希望你们各自成家,将来成双成对的,等我百年的时候下去见了你们的爹娘,也好有个交代。”

梁遇说是,虽灰心至极,但多年官场浸淫,早练就了一身隐忍克制的功夫。他站起身时甚至还笑着,和声道:“我近来要筹办皇上大婚事宜,等过了四月初八就得去两广,恐怕不得机会再来瞧二叔了。今儿算是先和二叔辞行吧,请二叔保重身子,等我回京,再和二叔痛饮一场。”

盛时道好,望着梁遇,心里很觉不舍。人人都道司礼监掌印风光,东厂提督拿捏整个官场,朝中没有一个大臣敢和他叫板,可说到底,他也是个苦孩子。早前两袖清风还则罢了,如今又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苦难上更添苦难。这内情恐怕月徊未必知道,他的满腹心事能和谁说,最后只有烂在肚子里。

“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他迈出门槛,回身拱了拱手,“二叔留步。”转身的时候笑意从唇角褪尽,慢慢风化,变成了坚硬的冰壳。

其实今天不该来的,来前他曾期待什么?期待盛时说月徊苦他也苦,两个人作伴温暖余生么?都是奢望啊,绝无可能的。他也设想过,如果爹娘在,得知他对月徊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会怎么看待他,或许会打断他的腿,把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赶出梁家吧!

他踽踽走在夜色里,眼下还有倒春寒,风也是凉的,可他不觉得冷。曾鲸在一旁唤他,他充耳不闻,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在回宫之前,他得消化掉这些不好的情绪,尤其在月徊面前,不能让她看出端倪,更不能让她发现他这个哥哥有多不堪。

发乎情止乎礼,这才是正道。他自嘲地笑了笑,怪自己昏了头,以为不是嫡亲的兄妹,就可生非分之想……他原也知道不该,原也尽力在克制,然而和她相处愈久便愈晃神。到现在猛然惊觉,深陷其中的人只有他自己,月徊是个傻子,每天乐呵呵的,只知道听哥哥的话。

听哥哥的话,可惜哥哥有私心。他仰头看天上,月亮已挂在中天,长庚星可以伴月,他却注定不能,到最后日月永不相见,是他们最终的命运。

曾鲸一直驱车跟在他身后,忽然见他顿住了脚,忙拉缰停车,小心翼翼道:“老祖宗,时候差不多了,咱回宫吧。”

他轻吁了口气,“回吧。”转身登上了脚踏。

坊间的街道不平整,车轮碾压过去车身左右晃动,一角悬挂的风灯也随之轻摇。梁遇的面孔在光影往来间忽明忽暗,最后只余乏累,惨然闭上了眼睛。

车辇到了神武门前,宫门早就闭合了,曾鲸上前递了牙牌,里头缇骑迎出来,恭恭敬敬叫督主。梁遇点了点头,负手穿过深幽的门洞,进得司礼监时,他心里暗暗希望月徊还在,还眼巴巴等着他一道吃完饭。可惜,值房里头空空的,他在门前微顿了顿脚,仿佛有些难以接受她不在的事实。

秦九安惯会抖机灵,上前一步道:“皇上才刚打发毕云传话,请姑娘过养心殿用膳去了。”

梁遇哦了声,重整精神迈进值房,一面吩咐:“把两广这几年的各项卷宗都给咱家调来,还有雷州、廉州几大珠池的采珠记档,也一并取来。”

秦九安领命,匆匆出去承办了。值房里只剩曾鲸在旁伺候,他上前来,轻声道:“老祖宗,小的知会膳房预备起来了,您略进些吃的,再处置公务不迟。”

梁遇倚着圈椅的扶手问:“先前月徊说,想跟着一道去两广,这事儿你怎么看?”

曾鲸忖了忖道:“月徊姑娘依恋老祖宗,想是不愿意和老祖宗分别,这份心境是可以体谅的。不过依小的之见,南下此行到底有风险,虽说老祖宗动身必前呼后拥,有厂卫扈从,可事儿总架不住个‘万一’。再说老祖宗原先让姑娘进宫的初衷是什么,到了今时今日,可是打算更改了?”

梁遇被他问得噤住了,竟有些答不上来。

是啊,原先定下的事,轻易就被推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这么下去似乎不成事,该狠心的时候就得硬下心肠,他的语气变得像烟一样淡,“她顽劣,我也常拿她没法子,既这么,让她留在宫里吧。多派几个人小心看护着,别叫她闯祸,也别让人欺负她,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曾鲸应了个是,“老祖宗放心,不论御前还是司礼监,没有一个人敢给姑娘小鞋穿。至于日后进宫的妃嫔们,自己根基尚不稳固,也不至作死为难御前女官。”

梁遇点了点头,随手取过一本黄历来,“下月就是帝后大婚,各司筹备得怎么样了?”

曾鲸只说老祖宗放心,“都依着您的吩咐按规矩办事呢,早前先帝爷那么大的事儿都承办下来了,这回自然顺遂。”

也是,白的换红的,多过几回大礼罢了,算不上什么难事。

梁遇道:“明儿孙家的事就出来了,让锦衣卫派个千户过去瞧瞧,敷衍一下就成了。”说罢摆了摆手,把人打发出去了。

值房里彻底安静下来,他一个人坐在灯下,脑中空空心头杳杳,不知月徊在养心殿怎么样了。小皇帝重权也好色,那丫头傻乎乎的,别着了人家的道儿。

左思右想不踏实,从值房里走出来。今儿月色不错,天地间笼罩着一层浓厚的深蓝,他向养心殿眺望,宫苑深深哪里看得到尽头……

“来人。”他无情无绪地叫了声。

对面廊庑上的司房抚膝上来,“听老祖宗示下。”

他沉默了下方道:“着人上彤史那里去一趟,看看今晚由谁进幸。”

司房得令,压着帽子快步跑出了衙门。他一直站在檐下,直到膳房往里间排膳,才不得不返回值房。

这一顿下来食不知味,没人坐在对面大呼小叫着“哥哥吃这个”,他的膳用得不香甜。已经太久了,孤单了太久,忽然生命里迎来一个特别闹腾的人,像空寂的屋子里点满了灯,一旦眼睛适应了光线再陷入黑暗,便完全没了方向,抓瞎了。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他抬头看过去,司房磋着碎步进来回话,说:“小的问明了彤史,彤史说万岁爷五日前点了司门,后来几日都是‘叫去’,今儿也是的,并没有点谁的卯。”

旷了五日,却传月徊一道用膳,恐怕别有用心吧!

他自己想得心火大焚,可冷静下来再掂量,都已经决定把她留在宫里了,他一去千里又顾得上多少?皇帝哪日要幸她,又有谁能阻止?等他回来物是人非,唯有道一声活该。

通往六宫的宫门全下了钥,一道道开启难免兴师动众,他只能七上八下熬过今晚。第二日上南朝房前特特儿拐到慈宁宫,自己心急火燎,却见月徊正在东围房里悠闲喝粥。见他来了忙起身,看看天色,一头雾水,“您这么早,上这儿干嘛来了?”

梁遇仔细审视她,见她神情坦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只道:“没什么,今儿防着公主要进宫,你别在这儿了,回司礼监去。”

月徊道:“我不去司礼监了,回他坦收拾东西吧,到时候好带着上南边去。”

她是欢天喜地的,一心想着要出宫,结果换来梁遇的一句话:“南边甭去了,还是留在宫里吧。”

月徊霎时被浇了一盆冷水,刚想追问为什么,他也不搭理她,转身朝宫门上去了。

第60章

月徊眨着眼睛琢磨, 哥哥又使小性儿了呀,昨儿不是说得好好的吗,结果睡了一晚上, 忽然改主意了, 这让她觉得十分想不通。

珍嬷嬷也进来用吃的,见她发蔫便问:“月姑娘这是怎么了?身上不舒坦么?”

月徊说没有, “掌印才刚进来说了, 今儿防着长公主进宫, 让嬷嬷多留神。”

珍嬷嬷嗳了声,“长公主是我瞧着长大的,当初在闺中时候是个温吞性子,后来下降驸马, 跟着走南闯北的,第二年进宫给太后请安, 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心眼子见长。这回八成是听说了什么, 才特特儿从江南赶回来,是要多留神才好。”边说边等小宫女给她盛粥,扭头问,“皇上今儿昭告天下娘娘病重了,姑娘还留在这里?”

月徊迟迟哦了声, “我一会儿收拾了上乾清宫去。”

外头晨光熹微, 刚从鱼肚白里透出半丝金芒来。月徊苦闷了一阵子,叉腰站在院儿里远望,忽然发现自己进宫几个月, 连半个朋友都没结交上,光认得哥哥和他身边几个少监了。

她垂头丧气, 慢吞吞转了两圈,又垂头丧气走出了慈宁门。手脚勤快的姑娘总是很招人喜欢,珍嬷嬷含笑目送她走远,才喝了两口粥,外头上夜的宫人到了换班的时候,整整齐齐一队人进来,掌班的大宫女站在檐下吆喝,扬声指派差事洒扫庭院。她搁下碗,站在窗前督查,所有人忙碌得有条不紊,这情形,还和太后康健时一样。

说起太后,如今吊着一口气,除了吃就是溺,整晚上也不得太平。五更里擦洗过后换衣裳,海要不时翻身,谨防长了褥疮,这份烦累也够人受的。珍嬷嬷倒有一点好,始终念着旧情,虽说为儿子前程害了太后,也发愿尽心伺候太后到死,因此好些事儿不假他人之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忙活一早上,这会儿闲下来眼皮子发沉,草草吃了两口就倒进躺椅里了。本想眯瞪会儿,有小宫女进来叫了声嬷嬷,“月徊姑娘的鞋垫儿落在值房了,奴婢给送过去吧!”

宫里的规矩严苛,各宫伺候的不得管事首肯,不能随意进出。小宫女儿都是十五六岁光景,正是关不住的年纪,得嬷嬷一声应,欢天喜地抱着鞋垫儿就往宫门上去。谁知刚要迈腿,迎面撞上了人,还没看明白,就被推得滚下了台阶。

这当口阖宫都在打扫,里外全是人,闹出了这样的动静,立时就沸腾起来。

珍嬷嬷听见人声忙支起来看,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见永年长公主带着长随站在甬路上,粗略数数,总有十来人。

挑在这个时辰进宫,看来是有备而来啊。珍嬷嬷忙迎出去,满脸堆着笑纳福,“哎哟我的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永年长公主生了一张漂亮的小圆脸儿,一双眼睛眼尾上扬,和皇帝有几分相像。早前是个温厚的脾气,后来见识广了,眉眼略显犀利。珍嬷嬷一直觉得她不像个公主样儿,眼下再一瞧,竟养出了几分帝王家的清贵气象。

长公主乜了她一眼,哼笑道:“这个不长眼的丫头,险些冲撞了我。嬷嬷是怎么管教宫人的,把她们调理得毛脚鸡模样,见了我一个个挺腰子站着。怎么的?反了天了?”

这头正说话,长公主带来的人便轰然关上了宫门。早前预备通风报信的小太监没能闯出去,也被困在了慈宁宫里。

珍嬷嬷心知不妙,可也不得不敷衍,赔笑道:“殿下大人有大量,这些宫人才进宫不久,一个个直眉瞪眼的,回头奴婢狠狠责罚他们。”边说边挥手,“还愣着做什么,快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于是众人跪倒了一大片,长公主拿眼扫了圈,凉声道:“果真都是新人,除了嬷嬷,竟连一个老人儿都不见。我记得母后跟前还有金夏两位嬷嬷,这会子人在哪儿?见我来了,怎么也不出来相迎?”

那两位嬷嬷就是上回罚月徊板著的,早给司礼监收拾得连渣儿都不剩了,上哪儿淘换出她们来!如今宫门给堵上了,只盼着外头站班的人给梁掌印报个信,要不可得坏事了。至于自己呢,为今之计只有尽力拖延时间,珍嬷嬷道:“娘娘慈悲,念着那两位嬷嬷上了年纪,放她们出宫了……”

长公主听后又是一声哂笑,并不理会她,举步便朝正殿去。

这世上母女的心都是相通的,她人虽常年在江浙,但宫里还有母亲,她时时都关心京畿动向。年后皇帝亲政,孙知同说太后有异常,飞鸽传书知会她。她得了信儿就往京城赶。结果前脚才到神武门,后脚就听说太后病势垂危,皇帝大张旗鼓减免税赋,为太后祈福。

一切都太巧了,太后才四十出头,平常连伤风咳嗽都没有,怎么就病势垂危了?她急得肝胆俱裂,也不顾身后珍嬷嬷在聒噪什么,闷头便闯进了东暖阁。

一见太后,连叫几声母后都不见回应,她的眼泪顿时落下来,跪在脚踏上嚎啕大哭起来,“母后,您这是怎么了?我是晴柔啊,您睁睁眼,瞧瞧我吧!”

然而任她怎么哭喊,太后都是浑浑噩噩的样子。眼倒是也睁,只是眼神飘忽不能凝视,一霎儿便又闭上了。可若说她人事不知,似乎也并不是,长公主看见她眼角有泪滴落,这眼泪里究竟包含了多少委屈和心酸,别人参不透,做女儿的一看便明白。

珍嬷嬷上前来搀扶,哀声道:“殿下,病来如山倒,皇上已经派了最好的太医……”岂知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扬手推开了。

长公主冲她直咬牙,“嬷嬷别急,母后究竟是什么病症,总要有个说法儿。宫里太医不成事,我府里的大夫医术高超,让他瞧一瞧,自然见分晓。”

珍嬷嬷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长公主的随从里头走出个人来,卷着袖子上前替太后诊脉。她焦急不已,切切说:“殿下,宫里规矩殿下忘了,怎么能私自带外男进宫……”

长公主狠狠瞪住了她,“你这老货,打量我不知道,你吃里扒外干了什么好事!母后跟前老人儿一个个都不见了,宫里清一色的生面孔,二十多年的皇后太后,可不是才进宫的小妃嫔,身边怎么只余你一个?你别急,且等着,诊不出什么来便罢了,要是诊出个三长两短,我自然揭了你的皮!”

她是帝王家血胤,骨子里的那份尊荣骄傲足以令人敬畏。珍嬷嬷被她唬住了,和殿里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那名大夫,只见那大夫拧着眉头舔着唇,先说气血再说经脉,最后得出结果,系外力损伤所致。

长公主铁青着脸,“外力损伤?好啊,大邺的太后竟被人残害至此,我倒要问问皇上,究竟他的孝道在哪里!”一面指着那大夫道,“给我仔细查验,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外面的大夫和宫里的不一样,宫外医百样人,看百样病,多坏多恶的手段都见识过。观太后病势和症状,几乎不用多做思考便道:“回殿下话,以银针入风池哑门一寸六分,病患立时四肢麻痹,口不能言。因针极细,不会留下伤口,也无法查清来由,早前是邪门歪道见不得光的害人手段。”

长公主听完气涌如山,含着泪问:“还有法子治好么?”只要能治好,就能说话,就能昭告天下皇帝谋害太后,能令天下人共诛之。

遗憾的是这种损伤永久且不可逆,大夫怅然摇头,“药石无医。时间越久,神智只会越昏聩。”

长公主站在那里,仰天嚎啕起来,一声声母后叫得凄厉,“我知道是谁害了您,是梁遇那奸佞,还有他妹子!”

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她懂得权衡强弱。没有太后亲口作证,不能将矛头直指皇帝。但梁遇是皇帝大伴,只要梁遇落马,皇帝也就跟着臭了一半。其实以司礼监和东厂如今的势力,同梁遇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可眼睁睁看着亲生母亲被害成了这样,天底下哪个做子女的能善罢甘休!

“那个叫梁月徊的,现在哪里?”长公主厉声问,“那贱婢借着一条嗓子冒充太后,假传懿旨,今儿不交出这个人来,我断不能依!”

珍嬷嬷心里暗暗打鼓,月徊能学太后声口这件事,长公主是怎么知道的?这要是捅出去就是泼天大祸,回头月徊勾着梁掌印,梁掌印再牵连皇帝,那可要乱成一锅粥了。

“殿下,宫里没有这号人,您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话呀……”

可惜长公主不好糊弄,示意左右架住了珍嬷嬷,“嬷嬷别急,我自有灵通消息。你是我娘做姑娘时候带进宫的,这么多年的主仆,你可真下得去手。听说你儿子近来高升了,谁许了你好处,皇天菩萨看着呢。卖主求荣可不是做人的道理,趁着我还愿意叫你一声嬷嬷,愿意和你好好说话,你就和我交个底吧。我知道,凭你的胆子至多是帮凶,可要是你还藏着掖着,仔细最后他们把脏水全泼到你身上,到时候你浑身长嘴说不清,少不得是个株连九族的下场。”

长公主也算知道拿捏人心思,可惜这分量远不及梁遇那头重。珍嬷嬷既然为了儿子投靠梁遇,这时候左右摇摆就是自寻死路,她懂得这个道理。

珍嬷嬷长叹了口气,“殿下,您凭着外头江湖术士三言两语,就牵扯上那么多人,里头轻重利害,您想过么?”

长公主见从她这里逼不出真话来,也不费那个口舌了,转而拽过了一个小宫女,“梁月徊在哪里,说!”

小宫女支支吾吾,问不出所以然,她忽然觉得彻骨悲凉,这紫禁城早不是她记忆中的紫禁城了,这慈宁宫也不是她生活过的坤宁宫。所有一切都是陌生的,像闯进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长公主松开了手,寒声道好,“你们不说,我自去找皇上。这时候朝会还没完,我要是脚程快点儿,赶得上和满朝文武打个照面。”

大邺朝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当初她年幼,先帝带她上过早朝,见过外邦使节,每年宫中大宴都有她一席之地,那个御门听政的奉天殿,她走起来轻车熟路。

从慈宁宫往南,一路上宫门不少,大内禁军也不少,每道宫门都有锦衣卫把守。她出降三年了,这些锦衣卫不知换了几造儿,都不认得她,因此过门禁遇上了阻碍,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敢拦她的去路,她把牙牌砸到了他们脸上,“我是永年长公主,谁敢碰我一下,我跺了他的爪子!”

就这么,她一路过关斩将进了右翼门。皇帝御门听政就在前头奉天门,这时候日头正升起来,那阔大的广场上沉淀着薄薄的雾气,从这里已经能清晰地看见众多肩披朝阳而立的身影。

她是豁出命去了,一定要为母亲讨个公道。然而正想上前,一侧的中右门里走出个人来,一身朱红的曳撒浓烈如火,眯着长而秀的妙目,那脸那身形,比三年前更风流了几分。

他一向以柔和面貌待人,即便到了这时候,依旧保持优雅的格调,揖手道:“殿下回京,怎么不事先打发人知会臣一声,臣好出城相迎。”

长公主冷冷审视他,“梁厂臣,我要见皇上,请你为我引路。”

梁遇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掖着手道:“眼下还没散朝,臣是听人回禀说殿下进宫了,特地告假抽身出来的。殿下要见皇上,再略等会子,臣先伺候殿下往乾清宫,至多喝上一盏茶,皇上就回来了。”

他温言煦语,美目流转,可长公主不吃他那套。

“厂臣何必惺惺作态,太后遭人毒手,伤了风池哑门两大穴,这么大的事儿,你执掌司礼监竟不知道,叫我怎么信得实你!今儿我必要见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见皇上。我奔波千里赶回宫,为的就是替我那苦命的母亲主持公道,把那起子害她的小人,一个个就地正法。”

长公主红着眼说完,也不管梁遇阻拦,举步就要往前朝去。

一旁随侍的杨愚鲁和秦九安忙上来赔笑,“殿下……殿下,朝堂有朝堂的规矩,殿下自幼长在宫里,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