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绵绵一下子想起沈又找的东西来,就印在自己后背上,于是她偷偷买了面小菱花镜,晚上住店的时候退了衣服扭着胳膊照后背,无奈,胳膊扭到的地方脖子扭不过去,只看到了一团圆月似的图案。

后来,春末的时候,沈又说他们要去趟邺城,他有些私人的事。

甄绵绵虽然没去过邺城,也知道那是楚王的地盘,这多少让她有点不乐意去,楚王的老巢,万一给他逮住肯定又没好事。

沈又是半夜去办私事,还一脸笑地让甄绵绵上好门闩早点睡,那表情让甄绵绵想到在京城花巷里见到过的寻花问柳的男人。

半夜,还私事,还这个表情,一定是去会相好的,要么就是去嫖,白日所见,邺城虽是军事重镇,可那花花草草的生意好像也兴隆的很。

甄绵绵很早就躺下了却有点睡不着,不是担心沈又,而是担心忽然哪里冒出个神秘人说楚王有请,躲在黑暗里盼着天快亮然后赶紧离开邺城。

翻来覆去,听到更声响了四下,再过一个时辰就亮天了。

叩叩叩。门被拍响把甄绵绵吓了一跳,特意压低了嗓音问是谁,门外的声音很轻松说:表哥。

甄绵绵给他开了门,他一个闪身进来,做贼似的,甄绵绵要点着油灯,沈又说不用不用,你把包袱里的换洗衣裳给我找一套来,再给我扯个布条。

听这动静是受了伤。

按他说的找出了衣裳,布条没有,甄绵绵贡献了自己的白帕,对角折了几折递给他顺便还问了句:“伤口深不深?要不要我帮你缝缝?”

沈又说,不用了,我怕疼。

他虽然怕疼,还是伸着胳膊让甄绵绵帮忙包扎紧点免得一动渗血。

“表妹,手下留情,表哥我还没死透呢,疼哟!”沈又嘶嘶哈哈,不知道装的还是真疼。

甄绵绵说,平时下大力气惯了,忘了你还活着这事儿了。

包扎完了沈又让她转过身去他要换衣服,甄绵绵在凳子上转了个身,他又不是发光的夜明珠哪能看那么真切,再说,不就是活男人的身体么,她又不是没见过,玉钧就是一个。

沈又窸窸窣窣的换衣服,时不时小小哎呀一声,好像真很疼似的。换好了,甄绵绵问他要不要躺下歇会儿,沈又说那多不好意思,占了你的床你就休息不好了。

沈又的客气让甄绵绵有点意外,厚脸皮吃白饭的沈又这是鬼附身了么?

“那好,你趴桌子上睡吧。”甄绵绵说道,同情心这种东西不能瞎泛滥,尤其对假仙的人。

甄绵绵虽然躺下了可也没睡着,睁了大半宿眼睛她还真是一点不困,隐约可见沈又还是一坨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表妹,要是你睡不着,不如咱俩换换?我有点头晕。”沈又说道。

甄绵绵把床让给了沈又,自己到桌边坐着,拄着下巴看着床,沈又说,表妹你别这么盯着我,像狼似的,我心里不落底。

“你是不是又去顺人家东西被发现了,这个没那么好解决啊?”甄绵绵问道。

沈又说:“没,是和老熟人多年前有盘残棋没下完,我赢了,他耍赖,一不小心就动起手来,被他砍了下。”

这个江湖——她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

一盘残棋还能见血。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邺城?”甄绵绵又问。

“后天吧。”

“为啥不是明天?”

“白白被砍了一刀不砍回去不是我的风格。”

……

“那你打算哪天把我埋了?”

“小孩子说什么傻话,你年纪小不知情,又白供我吃喝,我怎么好意思跟你计较?”

又听到“小孩子”这个称呼甄绵绵忍不住纠正他:“我已经二十,不,年已经过了,已经二十一了,是老姑婆了,不是小孩子。”

沈又笑了说:“还没嫁人都是小孩子,况且,你也真的很小。”

“你有七老八十么?”

“不远矣。”沈又道。

天越来越亮,沈又倒睡着了。甄绵绵看看他扔在桌上的衣服,果然袖子上好大一道口子,血已半干,变得暗暗的。看来沈又这次碰到了厉害茬儿。

这血衣怎么处理?总不能洗一洗缝一缝再穿吧?甄绵绵反正也闲,正好桌上有不知谁落下的剪刀,正好用来把衣裳剪成一条一条的。沈又说剪了可惜,穿了一冬的了,旧衣服熨帖。甄绵绵扫他一眼说,你还是先把脸上的血点洗了吧,否则出门就得被衙役上枷带走。

沈又脸色有一点苍白,不过洗了脸吃了饭好像又好多了。甄绵绵以为他又要等晚上才去砍人,谁承想吃过早饭他就准备走了,理由是,他一定不会想到我大早上去杀个回马枪,这是,策略。

沈又神清气爽准备出门,甄绵绵也打算出个门把布条扔了,正捆着,门就被推开了,进来两个兵卒,扫一圈目光就盯在甄绵绵手里的一堆布条上,恶狠狠问那是什么,甄绵绵说布条,兵卒走过来一刀下去把布条挑散,那染了血的两条就翻了出来,两个兵卒立刻面目如墨:“这是什么?说,你是不是杀了人?”

甄绵绵摇摇头,说:“这是经血带,女人每个月都要用的。不信你闻闻。”边说着还把布条举起到他面前。

谁都知道,男人们都觉得这是不吉利的玩意,所以甄绵绵故意的,两个兵卒大声呵斥她没有廉耻并悻悻走了,马上就从隔壁房里传来搜查之声。

没等甄绵绵去关门就觉得腰上一紧,下一刻已经开始了飞檐走壁。

这架势,甄绵绵就猜到沈又去招惹的应该不是纯江湖人士。

真该庆幸来搜查的是两个傻子,稍微精明一点的估计就要把他们俩抓起来投入大牢了。

沈又好像对邺城很熟,七拐八拐找到了一间破得鬼屋似的地方,然后嘱咐她稍等一上午,他很快回来,回来给她带卤猪蹄。

甄绵绵真没见过杀人这么执着的人,她有点好奇沈又到底和人家有多大的仇。还有点担心,万一他有去无回……好像也是很有可能的。

不过,她也帮不上忙,于是找一个落满了灰尘的破凳子扫了又扫搬到院子里坐着晒太阳,看着太阳一点点爬上中天,沈又还没回来,她都有点饿了。

咕噜噜,咕噜噜。

嘎嘎嘎,嘎嘎嘎。

甄绵绵顺着声音望去,院中的树上一只箩筐样的鸟窝,边上落着一只乌鸦正不怀好意地望着她。

她要不要烤个乌鸦吃?乌鸦不停地叫,还试图冲下来吓她,这让甄绵绵有点好奇,难道这乌鸦会读心术打算来个先下手为强?

“喂,我不吃你,你别叫了,难听。再叫我就真把你烤了,还端了你的窝。”甄绵绵对乌鸦说。

“乌鸦窝里有蛋怕你去偷所以才叫。虽然乌鸦味道也还算好,不过看在那一窝蛋的份上放过它们吧,吃猪蹄也一样。”神出鬼没的沈又现身了,衣裳干干净净,没看见明显血迹,而且手上提着大包小包,不像去杀人倒像去买置办过节吃食去了。

沈又说吃得饱饱的,再好好休息一晚上,要上路了。

说的甄绵绵脖颈一阵凉意,上路……她一般都跟尸体说上路好走,有人这么跟她说还是挺别扭的。

“是得手还是失手了?”甄绵绵边问边翻出块儿大大的猪脚啃。

“我什么时候失过手?”沈又反问。

那她哪儿知道。甄绵绵问上路,往哪儿去,沈又说该拜见的熟人也差不多了,还有那么一两个,不急,接下来当然是仔仔细细找神医。

甄绵绵就斜个眼,敢情以前就没认认真真找,她就说沈又不像这么好心的人。

邺城,果然不是甄绵绵的福地,她没想到,她和沈又混出城狂奔十几里,沈又只是去树林里方便的时候她就见了鬼。

说是鬼也不确切,是花内史。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风尘仆仆带着一众披坚执锐的甲士。四目相对的刹那间,花内史眼里闪出了热情的火花,翻身下马到甄绵绵面前,露出一口白白的牙,仍旧笑得很妖孽。

“甄姑娘,真巧啊。”

“是挺巧,看样子大人还有急事,我就不拉着大人叙旧了,您请您请。”

“也不是什么急事,倒是甄姑娘,让王爷好生惦记,尤其你家又被烧了,王爷担心你有事,一直吃不好睡不香,今日得见,甄姑娘必然要与在下去见王爷才是。”花内史说道。

“草民何德何能得王爷惦记,烦请大人转告草民的谢意,待我返回京城定然向王爷登门请罪。”甄绵绵说着话一边瞄着树林那边,这个沈又不过是肚子疼,难道被熊瞎子给拽去吃了?

花内史怎么会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他搬出了楚王的令,说一旦见到甄绵绵要立即护送至京不得有误,违者军法处置。

意思就是甄绵绵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人家说护送至京,可没说是活的还是死的。

“甄姑娘还有人一起?”花内史也扫了眼四周。

甄绵绵摇摇头,被人逮住一只总比好过一双,再说,沈又……没准儿此刻就在哪棵树后猫着,他再厉害,应该也不会想跟权倾天下的楚王为敌。

这是聪明人都会选的路,比如她不就莫名其妙给楚王当牛做马么。

因为多了个甄绵绵,花内史原本要回邺城的计划临时改变,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回到了京城,直接把甄绵绵拎到了楚王面前。

大半夜,营帐里灯火摇曳,楚王好像几天没刮胡子了,看起来没那么精神——见到甄绵绵之前,之后就像服了寒石散,两眼囧囧有神,像病狐狸吞了仙丹起死回生。

救命的人

“甄姑娘最近有什么紧要的事离开京城了?”楚王问,好像真得很关心她似的。

甄绵绵轻描淡写地说:“民女有幸承蒙王爷挂念,说来,民女也没什么忙的了,本来就命不久矣,家又不知道被谁一把火烧了,想来这行将就木之躯也不能为王爷效命,所以……”

楚王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命不久矣?此话怎讲?”

怎讲?就是字面的意思呗,就是没几天活头了呗!

“民女自打出娘胎就带了一种寒毒,我爹活着的时候还给我弄些偏方压制,可他去得太突然,没告诉我是什么药,所以,只能等死。”甄绵绵脸不变色心不跳说道。当然,她现在是死不了。

“原来如此,甄姑娘不必担心,区区寒毒,天下名医圣手甚多,定能医得好你。”楚王好像是松了一口气。

“名医圣手多有何用,随便哪个一开口民女就是倾家荡产卖身为奴也拿不出,要是有钱,何至于靠我爹弄些偏方子呢。”甄绵绵说道,心里琢磨着,对啊,楚王现在权势熏天,他只要挥一挥手那天下的名医们还不乌泱乌泱地奔来效力?何必她和沈又深一脚浅一脚瞎找一气?不过,往回想,楚王他面相可不善,不是白做好事的人,这么担忧她的性命难免让人心里不安,虽然她有多愁多病的身可没有倾国倾城的貌啊,说不通。

要说没有阴谋——她保证她爹都得从坟里爬出来。

楚王不给她给他“相面”的机会,命人带她去休息,还说改天带她去见一个能救她性命的人。甄绵绵特别想一把揪住楚王衣襟说“别改天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躺着,看帐顶,甄绵绵暂时还没有睡意,虽然更声已响过三遍,沈又会不会来搭救她呢?应该会吧,她身上可有他想要的秘密。可是,真的会么?沈又这种鬼灵鬼精的人保不准早就把秘密弄到手了,这时候正好借楚王的手摆脱她,嗯,说不定花内史就是他通风报信引来的,要不他就那么准就跑去解手了呢?越想越对,甄绵绵叹一口气,转而又想开了,也没什么怪人家的,这世道亲兄弟还厮杀抢夺呢,何况陌生人,再者,沈又把这剩下的解药都给了她也算仁至义尽了。

想开了,甄绵绵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反正多活一刻钟都是赚了,何必浪费了想那些没用的事呢。

大人物总是容易忘记对小人物的许诺,就像楚王对甄绵绵,在南营,甄绵绵都快长毛了楚王才想起她来,那一身隆重的装束差点晃瞎甄绵绵的眼。出南营,上马,甄绵绵有幸与楚王并骑,问楚王这是去哪里,楚王露出高深莫测的笑说见一个能救你命的人。

越前行甄绵绵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好歹在京城里混了二十来年,这是去京城最大的寺庙的路,难不成楚王想让她见佛祖去?

寺庙里很安静,僧人都不见一个,墙根树根下偶有一点积雪几片落叶,挺凄凉的景象,如果在这儿度过余生……还不如直接去见佛祖了。

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地方,甄绵绵想起来了,在这儿厢房外头她见过“欺主凌上”的裴卿,还有一个哭号的似乎是被强行剃光了脑袋的妇人,故地重游,心里七上八下。

楚王说,甄姑娘,能救你命的人就在里面,进去吧。

东厢房,朝西,这个时辰里面光线很差,甄绵绵跟着楚王一脚迈进去先眯了眯眼,挺豪华精致的嘛。

槅门里头传来饱含怒气略带沙哑的一声质问:“楚王那个混蛋又要干什么?”

甄绵绵装作全神贯注的样子欣赏槅门上的雕花,骂楚王什么的她没听见。

楚王却笑了,很得意的样子说道:“我这个混蛋给您带来了一个人,想必您想见见。”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进去。

甄绵绵寻思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听声音妇人已经不年轻了,还敢骂楚王混蛋,楚王还不生气,还能直接推门进去,这得是什么关系啊?

槅门里是卧房,很乱,甄绵绵一脚险些踩到碎茶碗,锦帐呼的拉开,露出一个用丝绸裹得严严实实的头,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因为光线并不很好,所以看不大清楚眼神,想必是喷着火的,甄绵绵往楚王身后挪了挪,生怕这无名火喷到自己身上自己也变成“混蛋”。

谁也没动,好像都被点了穴,时间好像一下子停滞了,香炉里缭绕的烟雾都团在空中浮着不动。

忽然,在甄绵绵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那妇人忽然双手掩面发出一声惨叫,真的很凄惨,让甄绵绵想起凶肆隔壁的隔壁那家发疯的媳妇半夜里那悠长而瘆人的叫声。

不会吧?她甄绵绵自认为长相虽勉强只能归为清秀,但也不至于吓到人吧?

“萧良昭,你想干什么?”妇人虽躲在帐子里,但声音已不似刚才那样凄厉惊慌。

“她从娘胎里带来了一种奇毒,这么多年勉强活了下来,如今,她爹又死了,宅院又被烧毁,她如今流离失所身无分无,若再不治恐怕命不久矣,所以我想问问您,要不要施以援手,对您,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于她却是一辈子的事儿,您看呢。”楚王说道。

听他这么一说,甄绵绵才觉得原来自己已经混到这么惨了。

帐内沉默了片刻妇人便冷哼一声道:“她死她活与我何干,我自身还难保,救不了她。”

“既然如此,我只好另想它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必会有人心存仁善。那您好好养着,我这就回去了。”楚王不疾不徐说道,把握十足的样子。

妇人不做声,楚王也不停留转身就走。

咦,她这颗棋子看来没什么作用嘛。身为一个草民,这是幸运的,因为大概可以活下去,可是作为一个棋子就有点沮丧。

跨出门槛的一刹那,甄绵绵回头看了看,她自己都奇怪,那样的光线下自己怎么可能看得见那妇人迟疑的眼神呢?后来她想一定是自己癔症了。

聪明人就是不该问的不问,甄绵绵几次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任那句话像蛊虫一样在身体里窜来窜去抓心挠肺。

楚王又把她晾在一边却还不放她离开南营,就像把棋子从棋盘上拿下来扔到罐子里。到底要怎样就不能给个痛快么?甄绵绵有几次在南营里遛弯,本来迎面走来了花内史,她想上去打探打探,花内史却像见了洪水猛兽一样硬生生拐弯消失不见了。阴谋比茅厕的气味还难以让人忽视。

终于,等到桃树枝桠上冒出了小花苞的时候楚王想起了被遗忘在南营角落里的甄绵绵,还特别派了他的心腹裴卿小姐给她送来了好些花衣裳,繁复的绣花和层层叠叠的装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又一次看到裴卿,甄绵绵寻思着,白瞎了这么好看的一个女人,带衰,沾上没好事。

裴卿有点不耐烦,把衣服一放,随手挑了一套扔给甄绵绵让她换上。甄绵绵说这不早不晚的换衣服干什么,我怕着凉。裴卿眼睛一立,皮笑肉不笑甩出一句:“想知道你去问王爷。”

甄绵绵嗅到了一丝酸溜溜的味道,于是,甄绵绵听话的去换上了衣服,既然是楚王的意思那就是阴谋要开始了,她心里还有点期盼。当然,裴卿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会知道她的想法,所以,看她听到“王爷”两字就顺从地换了衣服眼睛立得更甚,嘴角都撇起来了,把不屑表现到瞎子都看得出来的地步,临出门还鼻孔里哼了一声。

楚王说,听太医说甄姑娘最近身体还好,甄绵绵说托王爷的洪福,心里想着,我这棋子要是没用估计早就死了。楚王露出个些许得意的笑容告诉甄绵绵今天就带她去能治她病的地方。

看个病还要穿得花里胡哨,难不成看不好直接一命呜呼这就当寿衣?当然,甄绵绵只是想想,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她是不会问的。就像她不会再想沈又会不会来救她、玉钧会不会想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楚王带她去的地方甄绵绵来过,上次是和玉钧一起,给两个死相凄惨的娘娘画相整理遗容,这回不知道要见谁。

雄伟的大殿,肃穆的氛围,甄绵绵左瞧瞧右看看,皇宫嘛,无非就是大了点人多了点,看,台基石板根儿的野草还不是一样长得挺茂盛。前来迎接的太监笑得跟见了亲爹似的,连通报都免了直接说“王爷您请,皇上就在殿中。”

此时已是申时左右,偏西的日头的余光只在这座朝南的殿中留下了一小截光亮,显得偌大的殿中很是空旷,每一步每一次呼吸好像都带着回声。楚王说,点灯,恭敬的太监们急忙奔走,没一会儿殿中便灯火通明,甄绵绵在四处乱瞄之后终于看见殿中一角的锦塌上随意歪着一个人。

就算甄绵绵没长脑袋也知道敢在这儿随意歪着而太监们又不敢惊扰的肯定不是太医——更何况她还带脑子来了。

“良昭,你来了。”榻上的人缓缓起身,烛光一点点露出他的面容。

甄绵绵渣渣眼睛,再眨一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痨病鬼的太子殿下

“皇后,你怎么和良昭一起——”榻上的中年人疲倦的脸庞上现出惊讶之色,继而变成疑惑,最后变成皱眉。

这殿中除了她甄绵绵其余都是完整或者不完整的男人,所以这句话肯定是因为她而发的。

甄绵绵看看楚王,楚王微微一笑说,皇兄也觉得她和皇嫂极像?那就好,让她代替皇嫂照顾皇兄的饮食起居再好不过了。

不过你母妃啊!甄绵绵恨不得喷楚王一脸狗屎。搞什么,居然想把她送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糟蹋?开什么玩笑,全天下的人谁不知道当今皇上缺心眼啊?楚王你母妃的,如果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把所有的毒都喂给你吃了,让你篡了位就直接当先帝,当谁家穷就一定吃素长大的么?

楚王他皇兄,也就是当今的缺心眼皇上也不言语,默默走过来对甄绵绵上看下看然后发出一声感慨“就连这件衣服都和皇后年轻时候的一样。”

甄绵绵也打量这皇上,纳罕,缺心眼的人——怎么连他媳妇年轻时候的衣服都记得住啊?那是真缺还是假缺?

楚王笑眯眯的让甄绵绵赶紧叩头,还说皇上仁慈,一定会延请天下名医医治好她的。皇上略惊讶问她“你有病?”未等甄绵绵回答楚王便说“只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寒毒,不会传染。”皇上眼中有了怜悯的光芒,楚王又趁热打铁说什么皇后娘娘在寺中已反省多日是时候回宫,有个和她相像的人照顾定是好事——甄绵绵对他这种匪夷所思的逻辑很佩服。反正在她,要是有个和自己相像的人伺候自己那她肯定会觉得像是分裂一样不舒服,楚王他母妃的,就当人家皇上傻点也不至于这么唬弄吧。

不管怎么说,皇上没意见,好像还觉得楚王的话颇有理,于是乎,甄绵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留在了这宫里,和皇上大眼瞪小眼。皇上很专注地看她,有一炷香的工夫吧才说,朕以前好像也见过一个和皇后长得像的人。甄绵绵谦虚地说就是不才在下,上回是为两位娘娘整理遗容的。皇上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挥挥手:“那你下去吧。”

甄绵绵不耻下问“民女要下到哪里去?”下去不是问题,去到哪里才是问题。

甄绵绵被太监带到皇后宫里,那里因为主子不在而正闲散着的宫女们初时被吓了一跳,待知道是来伺候皇后的才放松下来,继而又听那太监说皇后要回宫了竟一个个吓得面如黄土,一言不发开始动作麻利的收拾起来,恨不得趴在地上将每一粒灰尘都擦掉。

原来长街里巷的传言非虚,母仪天下的皇后是个悍妇,据说她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就残害每一个胆敢不经她允许就接近太子的女人,据说死在她手里的嫔妃宫女都被她剁成肉泥烧成灰当花肥了——楚王把她送这儿来,难道是想让皇后把她活剥了?

她不怕死,只是怕死得过程太痛苦,宫女们找灰尘的工夫无事可做的甄绵绵做了个决定,逃之夭夭。

甄绵绵根本没逃得掉,殿外的守卫威严肃穆,关键人数还多,甄绵绵那点功夫不顶事儿,她擅长的药也不够量把他们全弄趴下,还有个死板着脸的侍卫不客气地跟威胁她“王爷说这是甄姑娘活命的机会,别浪费了。”

皇后回宫那天没有大队人马却阵势十足,因为皇后身边有皇帝陪伴,不过,跪在宫女堆里的甄绵绵还是看着这两人别扭,皇帝的表情很像是找回了走丢的娘的孩子,这种神情在堂堂一个爷们儿——还是全天下人的“爹”的爷们脸上出现,诡异啊。皇后也很诡异,身上绫罗绸缎华丽无比,脑袋却包得长了疮似的只露出两只眼睛。皇后说累了打发走了皇帝,待她一一扫过跪地请安的众宫女的脸,她的目光在甄绵绵脸上停留了片刻——

“啊!~~”

包括甄绵绵在内,宫女们敛声屏气听皇后娘娘这一个高音。

就算她甄绵绵真是惨绝人寰的丑,可不是说她跟皇后很像么?那皇后到底在害怕什么?还有人自己怕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