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在伞面上,使整个世界都显得很吵闹。

李久路:“她台球打得好吗?”

“挺好,上次还赢了我。”

“你和这种会打台球、爱说爱闹的女生玩儿得来吗?”

“嗯。”马小也这声很轻,被雨声掩盖,随后马上反应过来,侧头说:“一般吧,没有个女生样儿,太粗鲁。”

自行车拐了一个弯儿,马小也:“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

他们去了百花路中最气派的黑龙饭店,这里有贵宾包间和宴会厅,专做当地传统菜色,在镇上算是很体面的饭店。

马小也爸爸提前定了包间,一共十三个人,又叫服务员多加两把椅子。

久路刚想坐下,双肩被梁旭托起,往左带了两步,将她按坐在莫可焱旁边:“女生和女生坐,别影响我们喝酒聊天。”

二班赵辉煞有介事抬两箱啤酒进来,在每个男生前面摆了两三瓶:“今儿可说好了,面前的酒谁不喝完谁孙子。”

“看来你得先叫,没跑儿了。”有人机智的说。

赵辉笑骂几句,又把两大瓶百事推到这边来:“你们喝可乐?还是喝酒?”

莫可焱正和旁边女生聊天,听到他的话转头:“可乐。”

“呦,你可不像是个喝可乐的人,来,喝酒。”赵辉笑着调侃。

“绕了我吧。”莫可焱夸张的拱拱手:“长这么大,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就唯独惧怕喝酒。我酒精过敏。”

“你还有这毛病?”赵辉撑着桌子:“要不少喝点儿?”

“犯病了,你送我去医院?”她向后梳了把短发,额头光滑润白,上挑的眼尾流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风情。

赵辉不信:“你别忽悠我,能多严重。”

“我是迅发型,除了皮肤红肿发痒以外,喉咙水肿,严重了能休克。”

“我靠!”赵辉吓得张大嘴,赶紧把啤酒收回来:“那你还是别喝了。”

李久路听他们说着话,这种场合,她一般不开口,也无话可说。

正式开席以后,更看出差别来。

莫可焱和对面男生打成一片,同其他女生也有说有笑,唯独不与久路交谈,连眼神也没甩过来一个。

这种相处模式就显得有些刻意,其实心中关注和排斥并存。

某个瞬间,莫可焱忽然沉默下来,看一眼李久路:“你和马小也什么关系?”

她语气轻飘飘,今晚第一次正视她。

久路喝着杯中额可乐,目光依然很淡,没答话。

莫可焱不耐烦:“问你话呢,什么关系?”

“为什么告诉你?”久路轻轻答,是听不出情绪的语气。

这是两人今晚唯一一次对话。

包间里乱乱哄哄,吵得像闹市。久路中途去走廊透口气,大雨转成绵密小雨,从开着的窗户飘进来,细细凉凉。

回去的时候,马小也正和莫可焱拼酒,两人隔着圆桌叫板。

马小也:“上次你赢我,是捡个大便宜,我那天状态不好。”

莫可焱:“就你借口多,待会儿吃完比一场,不过这次有赌注。”

“怎么来,全听你的。”

“谁输就往身上刺青,敢不敢?”

“一言为定。”

其他人拍手叫好。

梁旭不嫌事大,端着酒杯指两人:“在座这么多人作证,你们俩不许反悔啊。”他大声嚷嚷着:“输的来找我,我有哥们干刺青的,技术一流,还能打折呢!”他得意的挑眉。

李久路深深看他一眼,他下唇已经结疤,方方正正一小块聚在中央,说话时,纠着嘴,颜色要再艳点儿,脸再白点儿,跟日本艺伎别无二致。

当时怎么就心软呢!应该把他整张嘴都封起来,让他再也说不了废话。李久路想。

她没等饭局结束。

马小也送她到楼下:“真不跟我们去打球?”

久路摇摇头:“我不喜欢那个莫可焱。”

“…什么?”

“没什么。”

细雨霏霏,夜间气温骤降。

道路两旁聚起几汪雨水,灯红酒绿的招牌,在水里倒映出一个背道而驰的世界来。

“久路,”马小也忍不住说:“你其实,是不是应该跟同学多说说话,开朗一些…可焱人挺好,比较直爽,也比较讲义气。”

“是吗?”

她抬头看他,黑亮的瞳仁在夜色里闪闪烁烁,那目光十分纯净,却让人无所遁形。

“莫可焱这样的女生要比我讨喜很多,这我知道。”久路慢慢的说:“如果什么时候,你喜欢她比我多了,请一定事先告诉我。我接受得了分手,但很难原谅背叛。”

“…怎么会。”马小也有些冤枉,也有些心虚,他缓了缓,两手搭着她肩膀,视线与她齐平:“你最近怎么了?总是疑神疑鬼,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他口气试着放轻松:“不聊这些。我的生日礼物呢?”

久路紧紧肩上的书包带:“早上起晚了,忘记带,等回头拿给你。”

“好。”他看看街道:“真不用我送?”

李久路摇摇头。

“那你路上小心。”马小也扫一眼周围,把久路拉离门口,站到相对僻静的墙根下:“等我电话。这回多晚我都打。”

他在她脸颊轻吻了下。

男孩身上独有的气息伴随酒气飘过来,路灯下,他眉眼十分悦目。

“走吧。我也上去了。”

“好。”

他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门口,久路回头看向街道,这才想起雨伞忘在楼上了。

正考虑要不要拿一趟,对街一阵急促又连贯的车笛声。

李久路看过去,陈旧阴暗的矮房前停着一辆摩托,车灯在雨幕里打出暖黄明亮的光,车上坐一人,朝街一侧的脚掌稳稳踩着地面,膝盖微弯。

他穿着黑色外套和黑裤子,没有戴头盔,见久路不挪步,又按两声喇叭。

李久路回头看看楼上的某扇窗,放弃回去拿雨伞的念头。

她避让开行人,双手遮在额头上,挑着干净的路跑过去。

驰见没握车把,手臂松弛的搭在两腿间:“你是不是傻?”

“…”

“喇叭快按半个小时了。”他夸张的说。

“我没注意听。”

“太投入,可以理解。”

久路:“…”

驰见有几秒没说话,从上到下看了她一遍。她穿一件青蓝色粗毛线休闲连衣裙,黑色打底裤,一双浅口运动鞋——显得腿很细,脚腕一弯就折。

李久路挪步,及时打断他的视线:“你叫我有什么事?”

他目光抬上来:“你去哪儿?”

“回家。”

驰见:“那正好,我们同路,稍你一程。”

“现在去看你外婆?”李久路从袖口拨出腕表:“已经八点多了,老人院七点就关门,要明天早上才能探望。”

“本来想碰碰运气。”驰见很是随意的点点头,一抬眸:“这不碰见你了么。”

李久路抿抿唇,转身走开。

“哎——”驰见愣了下,从车上跳下来:“你等会儿。”

她书包上的鲸鱼锁扣被雨水洗得黑亮,不断晃荡。

久路侧头:“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们好像也没多熟吧。”

“不熟吗?我可帮过你两次。”

她看看他,又转回视线,依旧避开水坑往前走。

沿途轿车、摩托飞驰而过,车灯下,雨仿佛下得更加绵密了。

驰见手插着口袋,腿长,跨开大步就能跟上她。

“不记恩也行。”他说:“江主任好像知道我们是同学,上次聊得挺开心,她还要我去家里找你玩儿呢。刚才你从饭店出来,旁边还有一个人,你们…”

李久路猛然停下脚步,驰见闭口,冲出半步,停下来转头看她。

“怎么不走了?”他嘴角漫不经心挑上去。

久路眼微垂,目光落在他唇角。

“…你。”她顿了下,“刚才全都看见了?”

“你指什么?”驰见明知故问。

“能当没看见吗?”

“你说呢?”他得寸进尺:“我这人吧嘴不严,尤其不爽的时候,就爱说废话。”

李久路垂头想了想,识时务的问:“现在不爽了吗?”

“快了。”

两人在湿漉漉的街头对站着,今晚百花路格外冷清,不见行人,只剩车辆跟霓虹。

驰见向后望了眼,说出的话特别大言不惭:“放心,你很安全,我对未成年人不感兴趣。”

“…”

“走吧。”他掐起一点儿她胳膊上的衣服:“我车要是被人开走,把你卖给我都不够。”

“关我什么事。”她小声嘟哝。

李久路不情不愿跟他回到摩托车旁,两人已经浇半湿。

驰见相对好些,衣服是防雨材质,脚上皮鞋不透水,只头发被雨打湿。

他拿肘上布料帮她划掉后座的水,先一步跨上去。

这边嗡嗡响了两声,驰见朝后挥头:“上来。”

久路犹豫片刻,刚挪步,他道:“等等。”

“早恋了?”

李久路:“…什么?”

他忍不住挑拨离间:“我以为,即使是普通女同学,这样的天气也应该送一送。如果不送,最起码递把伞或者给披件衣服。”

他笑了下,客观的评价:“你这男朋友显然不称职。”

李久路瞪着他,觉得他那笑容特别碍眼,一脸幸灾乐祸。

驰见无视,把自己外套脱下来,手臂扬起,披在她身上。

久路仍然瞪着他,但那眼神半点杀伤力都没有,她黑色瞳仁像雨一样湿润,比夜还深沉,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不知怎么,驰见忽然忆起游泳馆遇见她那天,她一身黑泳衣,从他头顶游过,闭紧眼,躯体十分柔软,像鲸鱼归海那样自如。

他深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衣服的帽子一盖,遮住她的目光。

“别看了。上车。”

帽子很大,兜头罩了下来。

久路视线变暗以前,看见衣角在灯火中飞扬的样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落下眼,抓住座位边缘跨上去。

摩托开起来,他身体帮她遮住风雨。

这个夜晚,她心是失落的、潮湿的、好像也挺温暖的。

作者有话要说:集中感谢下这几天的霸王票,破费了么么!

、第7章

饭店二楼是有些陈旧的上悬窗,雨滴打在玻璃上,一道道水柱向下.流。

这场雨反反复复,好像又大了些,声音几乎盖过屋里的喧闹。

马小也起身给梁旭盛汤,踢到脚边的东西,低头看,是一把白色雏菊图案的雨伞。

他愣了愣,这才想起伞是久路的。

梁旭还举着碗:“盛啊,想什么呢?”

他蓦地撂下汤匙,“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