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汗水顺脸颊流下,钻到衣领里。

她身上这件长袖衬衫两天没换,味道非常不新鲜,头发油腻,早晨洗了洗刘海,用卡子勉强固定到头顶上。此刻被热浪包裹,身体像要发酵了一般。

五分钟过去了,就在她心存一丝侥幸,以为有时间认真思考的时候,视线里落进一只脚。

李久路闭了闭眼,缓缓抬头。

驰见高高在上,冷声道:“真当我眼瞎?”

、第31章

李久路跟着驰见灰头土脸的走出出站口, 他和姜怀生讲明身份后, 将他安置在后面那排塑料椅上。

驰见拽着李久路胳膊上的布料,往远处走几步。

“知道我为什么来南舟吗?”他不看她,一边说话一边掏手机。

久路没回答这个问题, 看着他动作:“你想干嘛?”

驰见冷哼一声, 瞟她两眼:“个不高, 主意倒是挺正。”

他按几下手机键盘,抬起来, 贴在耳朵上。

李久路猜到他想干什么,拉住他胳膊, 去抢他手中的电话。无奈身高差距, 驰见转了个身, 把手臂抬高。她连他手都够不到。

驰见腾出另一只手握紧她手腕儿,顺便弹开食指警告的指了指她。

不大会儿电话接通,他说了两句, 递给李久路。

久路逃无可逃, 盯着那电话, 半天才接过来。

驰见没听她们讲话,刚才折腾这一通,汗又下来, 浆糊一样黏在身上。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方, 驰见望了望骄阳似火的天空, 暗骂了句。

这通电话打了十分钟之久, 她回过头时, 脸蛋通红,几缕发丝贴在额头上。

久路将电话还回去,通话没结束,他贴到耳边。

那头问了句什么,驰见下意识抬眼看久路,久路双手合十,抵在口鼻之上,目光楚楚的看着他,焦急哀求的表情罕见又生动。

驰见心软几分,没说实话:“不太远,就在省内呢。”听了几秒后:“我待会儿去看看票。”

那头大概说了感谢之类的客道话

最后他回了句没事儿,又麻烦多照顾下陈英菊,便掐断通话。

他把手机揣回裤袋:“你妈说什么了?”

李久路抹一把汗,也无心顾忌形象问题,颓然道:“总之完蛋了。”

“走吧。”他仍旧黑着脸。

“去哪儿?”

“看看票,今晚回小泉。”

驰见转身往姜怀生的方向走,打算把事情传达给他,走几步,见后面的人没跟着,他尽量将气息调匀称,又返回去:“你说还是我说?”

顿几秒:“我不回去。”久路抬起头来,都已经到这儿,她找不到回去的理由:“要不…你先走吧,我陪姜爷爷回家待几天,回去的车票已经买好了,28号的。”

“什么?”他拔高音儿。

久路立即改口:“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去吧,就当出来玩儿几天。”她内心深处是这么希望的。

“我不去。”

“那…”

驰见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心中那股火气快要压制不住,可没等爆发,姜怀生慢悠悠走过来:“你们商量什么呢?可以走了吗?”

久路目光转向他,想了想:“不太好办。您儿子去院里闹了几次,说如果见不到您,就要报警了。”

一听这话,姜怀生吹胡子瞪眼:“臭小子,反了他了。”

他管驰见借来手机,去旁边给儿子打电话。

剩下这两人相对站着,久路拨了下碎发,撇开视线,驰见勾唇冷笑,彻底看透她那点儿小伎俩。

姜怀生听不得别人激,嗓门很大:“你别管我在哪儿…不用你接…我出来散心,不告诉你…你敢,报警别说我不认你…回家老实待着,别去找麻烦…”

不到两分钟,他撂了电话。

姜怀生神采飞扬的转回头:“走吧,回家。”

久路问:“走不走?”

他也问:“跟不跟我走?”

“驰见…”

“李久路。”他胸口不规则起伏:“回不回去?”

久路摇摇头:“我买了28号的票。”

“好,好…”他摘下太阳镜,拿镜腿点点她:“不走就分手。”这几天积攒的闷气发泄出来,他口不择言。

久路目光中透出惊诧,只不过几秒功夫,又恢复平静:“我们回去再谈这些,好不好?”她知道他现在不冷静,没给他说话机会,搀着姜怀生转身,往广场中央的客运站走去。

驰见也转身,往相反方向走。

很好!被放出的屁又来贴冷屁股了,然而,再次被人无情踢走。

他跑了整整八千里路来找她,渴望的不是这结果。他其实没想强迫她现在就离开,只希望她能顺从一次,让他知道她是在乎的,可到头来,却一句软话都没换回来。

不知为何,驰见心中的愤怒慢慢冷却,取而代之是一股失落的心情。

他脚步变缓,又走几步,终于停下来。没忍住回了一次头,那一老一小走很慢,背影在骄阳下快随热气蒸腾。

他心中想法动摇的那刻,他就知道自己栽了。

感情付出总分多少,很不幸,他是多的那一个。不懂得低头的人,总要碰到一个愿意为对方低头的,很不幸,后者也是他。

什么都介意又什么都妥协。这种心情,也许她不会明白。

驰见望着天空,那些白云缓慢移动,像明白他心中所想一样,逐渐拼凑成两个字——大度。

他将太阳镜戴回去,插了会儿胯,潇洒的走了回头路。

分手吗?

当然不分,嘴还没亲到呢,分了不是傻.逼么?

久路肩膀重量一轻,行李挪到旁边人的手上。

驰见带着墨镜,仍然摆一张面瘫脸,“都来了,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阴霾过去,阳光照进了心底,久路吸了吸鼻子,将鼻腔的酸涩赶走。

她抬头看着他,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问:“不分手了?”

“李久路,你别蹬鼻子上脸。”

“没有,不敢。”她食指微动,偷偷拉了拉他的小手指。

驰见瞥眼,从墨镜边缘看她。热风扫着她发鬓,她鼻尖挂一粒晶莹小水珠,少女眼中闪烁着钻石一样的光彩,笑容也明媚。

买完票准备上车。

姜怀生就近坐在了第一排,驰见跟在他后面,没停顿,直接往车厢深处走。李久路最后上来,看了看前面的位子,又望着他的背影,最终决定跟他坐到后面去。

走到最后一排,驰见身体直接堵在外侧,李久路在他腿边站片刻,他摘了帽子又摘眼镜,却半点让路的意思都没有。

她挠了挠脸颊,只好坐在与他平行的另一端。

又陆续上来一些人,大巴很快驶出客运站。

车内冷气足,没多会儿,就将汗液逼退。

两人中间隔了一条过道,久路扭头:“对了,你是怎么来的?”

驰见后脑勺抵着靠背,睁开眼:“飞来的。”说话还是很冲。

“…”久路问:“所以就提前来这儿等我?”

经她一提,驰见又想起那张火车票,不禁笑了下,嘲讽的说:“我一路上都想着拜你为师呢。你演技一流,撒谎的功力也没人能比,简直让我望尘莫及。”

久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好找个新话题:“你这么打扮真好看。”她由衷的夸赞道。

“不然呢?像你一样?”

那晚他给洪喻打完电话,麻烦洪喻开车,连夜将他送去齐云市,那儿有直达南舟的航班,最近一班是凌晨两点一刻,航程将近六小时,到南舟刚好是早上。

他走之前回家收拾一些必需品,又到火车站查看列车时刻表,小泉到南舟的车次仅有一趟,就是K1387,全程四十二小时三十二分,也就是说,到南舟东站的时间是22号下午四点多钟。

弄清楚后,他直奔齐云市。

驰见前一天就抵达这座最南端的小城,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被炙热的温度震慑住。随便找了个地方补眠,起来冲完澡,去商场换了这一身行头。

第二天他早早来到火车站,当得知东站只有一个出站口时,还小小庆幸了一把。那几个小时最难熬,不知自己判断是否有错,如果她没出现,接下来该去哪里找她?可如果她出现,又该拿她怎么办?

站台上的人潮渐渐退去,却迟迟不见她出来。驰见心中慌乱到极点,可下一秒,通道尽头突然出现一道熟悉身影,他心跳迅猛,身体卸力,不禁闭了闭眼,迅速低下头。

缓几秒,他看了眼旁边广告牌,再抬头时,却发现她突然消失了。

“驰见?”

驰见交叉手臂搭在腹部,闭目养神,暂时不打算再接茬。没多会儿,夹在手臂下的手被人握住了,带着属于她的温度和柔软。

久路摇了摇他:“睡着了?”

“…别气了,你能来,我其实很感动。”

驰见呼吸几次,认输的睁开眼,再她收手之前反握住,轻轻一拉,侧开身体给她让路,李久路便坐到了他里面。

大巴车行驶在一个陌生城市,窗外大片热带植物和现代化建筑,阳光充足,空气也很好。

久路拉着他没放手。

直到这会儿,驰见心中的郁气才总算散了,他惩罚的捏捏她:“气没消呢,怎么哄哄我?”

久路小小“嘁”了声:“多大了,还要人哄。”

驰见不依不饶。

她埋着头,不知想到什么,脸先红了,那双黑亮的眼睛忽然看向他,抬起头,轻而迅速的亲了他一下。

这一下来得有些意外,嘴唇沾上她的湿度,沁沁凉凉,驰见傻了一般伸出舌头舔了舔,试着回味。

久路故作镇定:“满意了吧。”

怎么满意得了?他后知后觉的侧过头,眼睛盯住她双唇,她下意识抿住,觉得不太妙,往后撤脑袋。

驰见手臂缓慢抬起,按在玻璃窗上:“能再亲一下吗?”可有可无的询问。

久路:“…”

驰见逼近,她本能又缩了缩肩膀,却没再躲。

后来两人都不动了,鼻尖到鼻尖的距离可以用厘米来计算。光天化日,窗外有行人,前面有乘客,但驰见觉得那些都不重要。

他继续欺近,鼻子毫无意外撞到一起,迟疑几秒,驰见稍微偏开头,用自认为最契合的角度吻住她。

刚开始谁都没敢动,两人的呼吸也那么轻缓。久路耳边嗡嗡作响,心脏拼命跳动,疯狂的冲向嗓子眼儿。

不久之后,驰见开始动了,这一次的感受那么真实和长久,他脑中空白一瞬,万籁俱寂之后心花怒放,本能驱使着拿唇轻吮她几下,又摸索的探出舌。

…这就是女孩儿的味道,很甜,很软,很有弹性;很香,很滑,又很温暖。他身体接收到一种反应,像有股电流从舌尖开始,经过大脑,一直麻痹全身。

曾经算好的角度、力度以及时间被他全部翻盘,任凭自由发挥。

到最后,他如鱼得水,脑袋左右变换着方向,捧着她的脸和她的腰,沉迷而忘我。

他们彼此共享气息和水液。原来亲吻如此美好。

这个年纪的男孩,莽撞、冲动,永远不懂知足。驰见发现了自己的变化,挪开手,用帽子悄悄挡在大腿上。嘴唇却仍然不肯罢休。

驰见太投入,这个吻随他嗓中情不自禁溢出的低哼戛然而止,他僵住,猛然间退开,眼睛看向别处。

久路手臂抵在唇边,悄悄打量他,然后惊奇地发觉到一个现象。

她忍不住调侃:“你…你是脸红了吗?”

“怎么?第一次不行啊?”

久路嘀咕:“谁不是。”

“那你还有脸嘲笑我?”他冷哼了声,仍没看她:“…以后得多练。”

“…”

下了大巴两人表情仍不自然,但驰见心情愉悦,身体好像充满无穷力量,将三个人的行李都拎在手上。

轮渡的时间就没那么长了,十分钟之后,他们踏上三号海域。

这小岛还有个名字,叫岩崇岛,岛上路不算平坦,就是普通的渔村,没有什么富丽的风景可言。渡船口连接着一条木栈道,栈道边拴了许多渔船,沿着海岸线一字排开,在蔚蓝的海水中起伏飘荡。

此时临近傍晚,这里却比北方落日晚,霞光漫天,海上铺满碎金。

久路往远处眺望,叹道:“太美了。”

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的,驰见顺着说:“很美。”

进村的路两旁有卖海产的摊位,姜怀生好像和他们很熟,站在那儿热情的聊起来。

等聊到家门口时,黑夜已经将整座小岛吞噬。

家家户户门口亮起灯火,海那边漆黑一片,只飘来阵阵咸腥味道。

姜怀生摸索着开了门,进入小院,很久都没往前踏一步。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无论多朴素多简陋,都保留着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哪里都有回忆,哪里都珍贵。

他悄悄拭了下眼睛,嘴中嘟哝着什么。

后来进了屋,打扫一番,驰见把线路拉出来,院子里也点上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