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拉他衣角,脸颊泛红。

姜怀生开怀大笑,“好好,成年好。”他想了想:“那就不要影响高考吧。”

驰见神色一顿,这句话仿佛突然点醒了他,心中没来由发慌,侧头看向李久路。

回城几人乘坐飞机,周克将登机牌交到他手中,下面放着一沓钱。

驰见没接:“周院长,这什么意思?”

“你大老远跑来找路路,我和她妈妈本应好好感谢,就以后再找机会。来时的机票钱先收下,对你来说数目不小,你和外婆用得到。”

周克做事滴水不漏,这番说辞为彼此着想,并没半点不妥。

但驰见听着别扭,他笑笑,光抽走机票:“都是同学,不用那么客气。”

周克说:“一码归一码,这是出门前她妈妈交待的,我也不好为难。”

驰见仍是没接,绷着唇线,脸色有些挂不住。以周克此时的身份极地位,两人没有可比性,更没有比较的必要。但驰见还是觉得比他矮了一截,他用阅历以及年纪所累积的各种财富,让他内心产生无奈的自卑感。

僵持不下时,久路忽然抽走那沓钱:“之后我给他。”

驰见和周克将目光投过去,前者不由松口气,周克也顺着说:“也好。”

登机后找到座位,李久路和驰见坐在机身中间,周克独自走向后。选座位时,他有意这样要求,不想跟年轻人混在一起。

驰见坐下就没再开口,久路看了他两次,没得到回应。

没多久,当飞机在跑道滑行并快速升空时,超强的加速度带来一股失重感。久路看着窗外,回手精准地握住他的手。

“第一次坐飞机,我有点儿怕。”

驰见转头。

久路说:“你能抓紧我一点儿吗?”

驰见听出讨好的意味。她是懂他的。

南令上空,海蓝得深邃,看不见浪涛,也不见风,海面广阔无垠,深处仿佛充满神秘的危险与未知。

几座小岛分不清顺序,被这片海域所征服,情愿相伴,情愿困住自己。

久路感觉到驰见的手攀上来,搂住她肩膀。她盯着窗外,握住他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他也回捏一下。两人不需要任何言语。

几分钟后,驰见凑头过来:“美吗?”

久路说:“美。”

飞机越升越高,直到大片云朵挡住视野。

她轻轻吁了口气。就在所有人以为她此行会放下心结的时候,只有她自己清楚,看过这片海,她的心就再也无法平静。

这毕竟是离父亲最近的地方。

飞机落地再由齐云市回到小泉镇,已经晚间十点。

挂念着外婆,驰见也一同来到老人院。

久路脚步停下,想起几个小时前还在阳光海浪白沙滩的小岛上,这会儿面对黑漆漆的大门,有种回到现实的失落感。

周克回头:“走了,妈妈应该等你呢。”

久路垂头丧气,想到接下来的难关,连跟驰见告别的力气都没了。

驰见目送他们回了二层小楼,一转头,见江曼正从台阶上下来。

他一愣,差点儿失礼:“江主任。”

“回来了?”

驰见说:“李久路刚进去。”

“我看见了。”她脸上表情得体,看他一眼:“驰见,这次辛苦你了,改天阿姨再好好谢你。先去看外婆吧。”

“好。”

他欠欠身,错身上楼。不知为何,刚才那一眼,驰见总觉得江曼满含深意。

江曼比久路想象中要冷静,但这种表面的平静,更让她感到心慌。

两人坐在餐桌两端,默不作声。

周克也帮不了她,似乎有更心急的事情要去做,洗了个澡,急匆匆走出房间。

久路手心出汗,张了张口:“妈…”

再次无声。

过几秒,江曼终于开口:“心回来了?”

久路抿紧唇。

“你爸已经不在了,希望这次之后,你能认清这个现实。”

她双手绞在一起,“认清了。”

“离高考还有四十几天,我答应你,只要你本本分分到出考场的前一秒,我就不再约束你,也算是对你爸有个交代。”

“妈,我知道错了。”

她摇了摇头,声音很淡:“你的做法我理解,都理解。”

久路渐渐不安,有种糟糕又熟悉的预感萦绕心头。

谁都没说话,空气里静得只剩呼吸,江曼穿一件贴身的黑色薄衫,抱着手臂,眼睑微垂。

“对了。”她抬头:“你离开四天,我打去你们班主任那里请假,想帮驰见也请好…”

久路脑袋炸裂开一般,惴惴地看着江曼。

江曼声音仍旧没什么起伏:“你们班主任说,班级没有这个人。”

她陈述完,并没追问她欺骗她的原因,又坐了会儿,起身道,“饿了吗?我去给你热饭。”

江曼转身去厨房,拿着盘子放在冷水下冲洗,忽然间,被人从后抱住。

她咬着牙,将她的手狠狠拽开。

久路又抱住。

江曼牙齿间发出细密的碰撞声,刻意伪装的冷静情绪,瞬间失控:“你放开!”

“不放。”久路没动,左手紧紧扣住另一手的手腕。

江曼甩不开,尖细的指甲刮在久路手背上,最后崩溃般砸掉盘子。

瓷盘四分五裂,躺在池子里,水流如注,仍然不断洗刷着残破的瓷片。

江曼发疯般扫掉案板上的盆碗器皿,带来惊天动地般的刺响。

之后所有声音都停止了,江曼站着不动,肩膀颤抖,发出细弱的抽泣声。

李久路贴着她的背,轻声道:“妈,我不会离开你。”

一瞬间,江曼眼泪决堤,无力的垮下肩膀。

“我只是贪玩想放松几天,现在回来了啊,我怎么会不管你呢。”

她脸颊蹭了蹭她,垂眼看着地上的狼藉,声音轻缓:“妈你先冷静,不要激动,自己身体最重要。”

平复好一会儿,江曼才止住瑟瑟发抖的身体,慢慢转身,将她抱在怀里:“你别乱跑了行吗?”

“不会了。”

“你…”她咬着嘴唇:“不要像…她一样。”

“不会的。”久路轻轻拍她背。

过好半天,母女俩终于能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久路静静的吃面条,江曼拄着下巴坐对面看她:“驰见是不是对你有想法?”

她低着头,动作停滞几秒,接着将面条往嘴送。

江曼说:“那你呢?”

片刻后,她缓缓摇了摇头。

江曼:“是我以前看错他,觉得他身世可怜,你们又是同学,所以才多加照顾。这次他去找你我就觉得奇怪,有谁会为了一个同学千里迢迢去那么远,而且还是高考前夕这么紧张的时刻。总之是我疏忽了。现在看来,他也不过是个社会闲散人士,一点儿文化跟前途都没有。”

江曼对驰见的评价,久路内心是极反感的,但考虑到她的状态,抿了抿唇,终究忍下来没反驳。

江曼道:“妈妈要你保证,以后跟他断绝来往,不准有任何交集。”

“妈,她外婆住在院里呢。”

老人院再大,但毕竟是方圆之地,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无法避免。

“这是两码事。”江曼说:“见面最多打声招呼,仅止于此。”

面条冷了,久路拿筷子搅动着。

“听没听见?”

“…听见了。”

江曼这才满意,脸上表情也放松下来,看着她吃完,去厨房收拾碗筷。

她对驰见的看法,也从这晚开始,被她规为社会渣滓一类,隐瞒欺骗在她这儿更是不可饶恕。

晚一些时候,周克回来,江曼和他回房休息。

久路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零点,觉得时间太晚,却还是忍不住打电话给驰见。

“你睡了没?”

“没。”那边很静。

久路握着听筒,房间关着灯,周围没人,她仍是压低声音:“那你在干嘛?”

“等你电话,觉得你可能有话要说。”

她抿唇笑了下:“现在方便说话吗?”四周太安静了,久路忽然听见阵阵风声,突然意识到什么:“你现在在哪儿?”

“大门口。”

他低缓的声音传来,还是那样漫不经心的语调。

久路心一动:“那你等我,我这就下去。”

、第35章

李久路打开房门, 在门口听了好一阵,确定楼下的两人已经睡着,这才披了件衣服,悄声出门。

驰见还站在老位置, 倚着对面路灯, 这会儿没抽烟,两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低头不知想什么。

旁边的杂货店早关了门,街道很静也很幽黑, 只有他头顶陈旧的光打在路面上。久路迈出门口,突然觉得他沉默的身影令人心疼。

她攥紧前襟,小步跑去对面。

两人相对站了片刻,看着彼此,谁也没说话。

明明分开几小时,却好像很久没见面一样。

“你怎么这么晚都没走?”她往他身边凑近一步:“你…”

“你要是说想把机票钱还给我,那我就走了。”

久路愣了愣:“当然不是。”她好笑的看他:“想得美,那些钱归我了,用来买零食。”

驰见松松的笑了, 挥乱她头发:“你还吃零食呢?”

“当然。”久路拍开他, 把弄乱的发丝捋顺:“对了…我妈知道你不是育英高中的学生了。”

驰见早已猜到:“嗯。”

“所以…”

“所以不让你和我继续来往, 要保持距离。”驰见接下去。

“嗯。”

“那你怎么想?”

久路不满:“现在还要这么问吗?”

“不问。”驰见笑了笑:“你要是个听话的孩子,现在也不会站在这儿。”

怎么听都是挖苦的语气。

“那我走了。”她故意说。

久路作势转身, 没等走, 驰见一把将她捞住。他后背抵着栏杆, 手臂从她腰间穿过,扣在她胃部。

“不禁逗呢。”他声音就在耳边。

李久路低哼了声。

他胸膛与她背部紧紧相贴,驰见双脚往前挪,身体形成斜坡,将重量交给栏杆,于是久路也跟着惯性向后,重量交给他。

晚春早夏,空气里浮动着温暖的气息。

院里的枝条探出头,记得和姜怀生离开那会儿才冒尖儿,现在枝条泛着绿色,叶子好像一夜之间就发芽了。

久路深深吸一口空气:“风真舒服。”

驰见不知因为什么在走神:“…什么舒服?”

“风啊。”

“哦。”驰见悻悻。

他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手臂,指尖也痒痒的:“你怎么不问问我现在什么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