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路收回视线,拎着拖鞋走在沙滩上,到家时,江曼已经睡下了。

她没开灯,借着月光到浴室去冲凉。

半夜里起了风,毫无意外,第二天大浪。李久路所在的救援小队全员出勤,分组巡逻。

她和Kane在海滩竖起红旗和警示牌,提醒游客风高浪急,最好不要下水游泳。

这样的天气最是危险,他们不敢有一丝怠慢。

天阴,风大,浪急。

坏天气一连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周三上午才稍微好转。

队长陈哥想要排班休息,可没等传达,紧接着就有紧急情况发生。

两名女游客不顾Kane和曾倩的警告,在海面还不平稳的情况下,穿过警戒线,被突如其来的大浪卷入海里。

幸亏Kane机敏,开着摩托艇,将两人带回岸边。

他忍不住埋怨几句,女游客不服,险些吵起来。

回到救护站,他满脸不爽:“女人麻烦!”

曾倩笑笑,给他端来杯子:“喝口茶,消消气。你当时就应该跟他们卖个萌,再送个飞吻什么的。”她调侃:“你知道,你一撒娇,没有女人能抵挡。”

“别逗了。”Kane无奈耸肩:“路姐就不吃这一套。”

Kane看着块头大,却比李久路还要小半年。

曾倩接茬:“你路姐是个例外。”

久路擦完手把毛巾挂回去:“你们聊天,又扯到我身上。”

“这不安慰安慰他嘛。”

久路说:“其实也没什么好气的,我们在这儿常驻,每天都能看见好风景,下水也没什么稀奇。她们是游客,一年挤出几天时间才能出来旅行,碰到这种天气总是遗憾的,所以难免心情不好,体量一下吧。”

曾倩竖起大拇指:“有道理。”又碰碰Kane:“听到没有?”

Kane不由扬唇微笑,欣赏地看久路:“Right!my goddess!”

“靠!”曾倩抖掉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陈哥从外面进来,说今天由杨宇飞和许满来巡逻,连续工作快一周,让他们三人先回家休息,之后来换班。

Ksne换好衣服在外面等李久路和曾倩,三人离开救护站,边聊天边往小镇的方向走。

太阳久别重逢,光线很充足,这使小镇的气氛瞬间欢快起来。

此时刚好正午,两旁店铺传来浓郁的美食香气。

曾倩提议大吃一顿,犒劳一下疲惫的身体。

于是三人开始找饭馆。

久路忽然想起来,建议道:“前面新开一家西餐厅,味道不错,可以尝尝去。”

“路姐你请?”

“可以啊。”久路昂头看Kane:“价格挺公道的,不太贵。”

可能是午餐原因,今天餐厅里不像那晚人那么多,但仍然没剩几张空桌。

还是上次那位服务生,看到久路稍微一愣,随后笑了笑,好像认出她。

他带他们来到靠窗的位置,为几人先倒了几杯冰柠檬水。

Kane和曾倩低头研究吃什么。

Kane问她:“路姐,有没有好建议?”

久路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有些心不在焉:“都可以,不点苦瓜汁就行。”

“什么?”

曾倩:“别管她。”

久路站起身,走到那面墙壁前。

短短一周时间,上面已经黏了很多便签纸。

纸上内容五花八门,有人痛恨男友劈腿,希望他永远不举;有人说妻子跟发小好上了,他独自出来旅行,希望收拾好心情成全他们;有人埋怨教授是个老色.鬼,对她心怀不轨,拒绝后一学期竟然连挂四门课程,逼得她自杀的心情都有了。

久路觉得有趣,又随便翻看几张。

有人爱上有妇之夫、有人未婚生子但男人失踪、有人被亲人抛弃,也有人憎恨时间等等等等。

原来,每个人都把人生过成了故事,却不是每个故事都圆满得像童话。

她有点理解餐厅老板的心情了,看到这些,李久路忽然觉得自己不是最悲惨的那个人。

她手指随便挑开上面一层的便签纸,有一张写着:我爱的女人,狼心狗肺。

上面没有那女人姓名,但她觉得,这几个字力透纸背。

久路目光下垂,落在木台的便签纸上。她恨谁呢?

犹豫半晌,久路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一个名字,停顿一瞬,又在那名字后面画了一个问好。可她盯着两个字出神许久,叹口气,又将问号划掉。

反复几次,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Kane在催了。

李久路应一声,将那页便签纸撕下,团了团,最终扔进脚边的纸篓里。

、第48章

连续几天的阴沉天气, 终于在周四这天彻底放晴。

海滩涌现的游客像沙丁鱼群,直到黄昏十分, 仍然闹腾又浮躁。

这里四季炎夏, 属岩莱岛的游客最多,相反,岛屿却极小,海岸线仅五公里,月亮湾的形状,拥有面粉般的细白沙滩和透明似玻璃的海水。

海湛蓝,空气佳,椰树茂密,餐饮和住宿服务一流, 所以人多, 自然有它的道理。

太阳降到海平线时, 海边嬉戏的游客才少, 反倒沿岸酒吧街热闹非凡,光彩陆离的霓虹,人声喧闹,鼓音欢快。

久路拉上紧身衣的拉链,沿着海岸线一直往东走。

东面相对安静不少,有几个冲浪回来的欧洲男人, 夹着冲浪板, 边说话边往岸边走, 三五位女士还在海中拍照, 也有在沙滩上躺着不舍得离开的年轻人。

这时候,一个男孩儿冲向海边,他是个小光头,露着屁股,身上套着蓝白相间的海豚泳圈。

他一路嬉笑,撒了欢儿一般。

沙滩上还走来个男人,捏着啤酒瓶,挨着瓶嘴儿灌一口,昂头,却垂眼盯着那孩子。

海面烟波浩渺,他站那儿没动,直到荡漾地海水洒满24K金的碎光,帆船和椰树形成剪影,男人才散漫地往沙滩走。

他裸着上身,下面是条粉底水蓝花纹的沙滩裤,裤腰卡到胯偏下,戴墨镜,头发打湿全梳向后,嘴角拉平的样子,冷淡中透出几分难掩的张扬。

一路过去,吸引几道目光,他视而未见,寻一处细白沙滩半躺,手肘撑起上身,把玩手中的啤酒瓶。

傍晚沙滩有几丝凉风,去掉不少躁气。

驰见冲前面吼一嗓子:“别往远处去。”

也不知那小朋友听见没有,挥舞手臂,在水中乱扑腾。

“小沐,听见你老子说话没有?”他口气立即不好。

“知道了爸爸!”

他这才满意地弯弯唇,刚躺下来,就有人靠近。

“嗨!是一个人吗?”

驰见挑眼,透过墨镜边缘看来人——大长腿,比基尼,波浪发,浓妆艳抹。

他正回目光,视线又追着海边那孩子,没搭理。

美女又问:“我能坐这儿吗?”

“不能。”

“那就是能喽。”美女不见外,一屁股贴他身边儿坐下。

“嘶!”他弹起上身:“边上点儿,挡我视线了。”

美女也没脑,往旁边挪了挪,把整片海面还给他。

他又躺回去,双臂枕在后脑,腿交叠,冒着凉气的啤酒瓶插在沙坑里。美女往他身上打量,不由伸直腿比较,即使臀部位置相同,她脚尖绷紧,仍然只够得到他小腿。

——腿长,体毛重,腹部精瘦,隐隐能见肌肉分割出的轮廓——身材棒极了。

她看向他的脸,调笑着问:“别人都白天来晒日光浴,你傍晚躺这儿,难道准备晒月光?”

“不玩一夜情。”驰见脸极臭。

美女反倒一愣,脸不自觉红起来:“做个朋友而已,你想多啦。”她说:“去后面酒吧喝一杯?”

他不语,她又道:“我朋友都在那边,人多热闹,在这儿躺着多没劲,走吧,我请客。”

驰见冷哼一声。

美女见他不为所动,咬咬唇,拼命找话题:“我叫徐露,朋友都叫我露露,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墨镜下的眉头皱了皱,停半秒,驰见终于转向她:“哪个字?”

“…什么?”

他懒懒的问:“名字是哪个字?”

“你说‘露’?”美女终于搞明白:“朝露的露。”

驰见未有表示,眉头却是松了一松。

“怎么了?”

“俗。”

“….”美女不乐意:“那你说,哪个字才不俗?”

驰见紧绷着唇线,墨镜遮住眼,无意间挑起的话题,令他心情很不爽。

他心思飘远了,一时忘记孩子那回事儿。

美女见他又放空,试探地拉拉他:“去呗,反正你也是自己。”

他耸开:“谁说我自己。”

一般拒绝别人都拿这借口,美女拨头发:“还有谁?”

“我儿子。”驰见没好气:“我儿子在…”他话说一半,突然间想起什么,一个打挺,迅速摘掉墨镜,望向无边海面。

愣了两秒,驰见猛地站起:“靠,我儿子呢!”

美女被他吼的一缩肩,也不由望过去。

原本在海边玩耍的男孩,眨眼功夫,没了踪影。

太阳已经落下海平面,天色渐沉。

荡漾的水波间,隐约出现一个黑点,马上又被另一波海浪盖了下,小点浮浮沉沉,似乎越飘越远。这会儿驰见集中精力,才在巨大的海涛声中,分辨出细小的呼救声。

驰见耳中嗡一声炸响,两步窜出去,边喊:“叫人!”

美女一骇,愣了半秒:“…哦。”她慢半拍地往相反方向跑。

岸上十几米远有座瞭望高台,陈哥站在上面,注意到那边的动静,拿起望远镜。

他腹部抵着围栏,目光快速精锐,等搜寻到海中那个小点时,冲着对讲机:“东14段有人落水,谁近,赶快过去。”

滋滋电流声中,立即有人回:“我在附近,我过去。”

陈哥听出是李久路,又说:“速度点儿,好像是个孩子。”

那边没有再回复。

久路快速奔跑,扔掉对讲,将紧身衣的拉链拽到底,脱下,一把向后扬去。

她听见喊声:“小沐…驰沐阳你别慌,抓紧游泳圈。”

藏在记忆里很久远的声音,突兀地传入她耳中,令她有些恍然。在看到向海中奔跑的高大背影时,久路更加无措和慌张。

然而情况紧急,她无心顾忌其他,冲着那背影吹了几声哨子:“不要下去,站在岸边等。”

她看见那男人突然停下,仿佛愣了一瞬,回过头来。

距离拉近,久路与他对上双眼,那一秒钟,感觉时间奇迹般定格了。

她脚步没停,只这一眼便收回目光,水已经过小腿,阻力越发大起来,她从他身侧往前一跃,双腿交替摆动,便向远处游去。

驰见看着脚边游过那尾鱼,以往无数个片段再次浮现在眼前。她仍然钟爱黑泳衣,整个人浸泡在透明的海水中,周身散发油亮光泽。

到岩莱岛这段日子,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她。她体积仍然小巧,却动作敏捷,腰身腿部线条已经完全进化成成熟女人的样子,那臀部却又比别人圆鼓、挺翘。

驰见很难从这种直观感受中抽身,知道自己本应恨她,却无法控制地怀念她的身体,更怀念以往在一起那些点点滴滴。

驰沐阳的呼喊声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来。

驰见也跃入海中,却只游到半程,她已经抱着驰沐阳往回返。

驰沐阳身上还套着海豚泳圈,止不住咳嗽。

久路划出水面,摘掉他身上的游泳圈,缓慢站起来,没有浮力托着,抱起孩子反倒吃力。

正往岸边走,她低下头,没等看清孩子长相,驰见从前方冲过来,一把将他接过去。

视线再次撞到一起,这次对视良久,他瞳孔颜色亦如从前,看着她没笑,惊魂未定,脸色煞白。

少年变成了男人,他身体壮硕结实,个头更高,眉眼及神情却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