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妈!”他又扔了把。

驰见没躲开,被他那股力道砸的还挺疼,哪儿能吃这亏,端起整盘花生米朝他扬出去。

到最后桌上能扔的都扔了,两个大男人又是出拳头又出腿,打着打着,竟然幼稚的笑起来。

旁边小工看得紧张兮兮,见他们笑了,才总算松一口气。

洪喻叹息:“从前那些好日子没有了。”

驰见目光也有些飘,不禁想,他的好日子什么时候没的呢?

应该从外婆去世那天开始吧。

他记得外婆走后的第一个月,天气一点点转凉。

他那时完全沉浸在悲痛中,大半夜站在老人院的天台上,抽完手头的烟,地上已经堆满了烟蒂。

短信提示音响了几次,他没看。

又从兜里摸烟,烟盒却空空如也,他揉烂了扔掉,趴在围栏上吹冷风。

驰见恐高,所以曾经很不理解那些轻生的人,怎会有勇气从高处往下跳。

他开始整宿整宿失眠,闭上眼时,脑中总会浮现外婆周身血水,躺在暴雨中的样子。他不止一次地想,外婆站在这上面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手机又响,这次是电话,驰见从兜里掏出来,看了眼上面的名字,又面无表情地揣回去。

空旷的夜色里回荡着音乐声,很久后,终于安静。

时间已经不早,老人院的灯熄了,周围黑茫茫一片。

天台的位置朝向后院,他眼睛笔直地盯着地面看,余光里忽然走进来一个人,步伐又稳又慢,直接打开杂物房倒数第二扇门。

驰见眯了眯眼,辨认出那人是周克,但那时沉浸在悲痛中,没心思研究别人的任何行为,便将视线又转开。

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看清来电,他终于接起来。

洪喻问:“回来喝酒啊,在哪儿呢?”

驰见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就回去。”

洪喻本身已经跟亲戚去外地,得知发生这种事,实在放不下心,又大老远的跑回来。

驰见进屋,同时带进来一阵音乐声。

他掏出手机,没接,直接扔到沙发上。

洪喻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你电话响。”

驰见没吭声。

洪喻问:“李久路吧?”

“嗯。”

洪喻倒着酒,垂眼道:“我必须提醒你,外婆的事,跟人李久路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低沉着声音:“况且那晚雨太大,又是半夜,…你得相信她啊,可千万别犯浑。”

驰见脱掉外套,坐到桌子前。

“我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隔半晌:“我知道。”驰见说:“就是心烦。”

、第50章

到后来, 驰见喝醉了。

餐厅打烊后,他被洪喻搀扶着回到岩崇岛,小沐早已睡熟,趴在冯媛肩膀上, 四个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很长。

岛上和从前差不多,没被重度开发,还是普通渔村最原本的面貌, 没什么秀丽风景, 却民风朴实,生活安逸。

肩上的力量有些沉重, 洪喻吃不消:“这小子什么时候壮起来的?吃激素了吧?”

冯媛失笑:“男人不都爱健身?”

“就他能折腾。”洪喻哼了声:“说白了就是臭美,爱听别人夸。”

冯媛不置可否,小心翼翼地抱着驰沐阳,注意脚下的路。

洪喻被什么一绊,差点没摔倒:“怎么想的, 住到这种鬼地方。”

“小心,路确实不太好走。”她适当地扶了两人一把。

一路过来不容易,终于把人弄到家, 洪喻一翻身,也直接累摊了。

驰见喝酒喝透了比以前还能折腾,一会儿要水喝,一会儿闹难受, 他说什么身边得有人回应, 听他胡言乱语, 任他支配,总之特别难缠。

洪喻最后去厨房取了把菜刀,往桌上一拍:“还他妈让不让老子唱歌了?”

驰见趴在床上,醉眼迷离,半晌后,竟邪魅地挑了挑唇角,眼闭上,睡死过去。

折腾一天,几人终于都睡下。

这所小院只有两间房,进门直对厨房,卧室在两侧。洪喻和冯媛都是临时过来的,所以这几天都是驰沐阳跟着冯媛住,洪喻和驰见挤一间。

到凌晨,驰见胃中翻搅,突如其来的疼痛终于把他折腾醒,去院子里吐一通,漱口后顺便用凉水掬了把脸,登时清醒。

他睡意全无,觉得气闷,索性将身上背心往下一扯,去浴室冲了个凉。

这所院子他买来基本没动过,一景一物还和从前一样,只多添置了根雕茶几和摇椅摆在院子中。

像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他醒来就无法再入眠,静静点上一根烟,躺在椅子中,望着天上的星。

这种状态持续太久,不知不觉脑袋放空,感觉自己飘起来,竟忘记此刻是过去还是现在。

周遭景物那样熟悉,甚至气味都相同,他突然间就记起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温情瞬间。

那位痛失老伴儿的慈祥老人,讲述战争年代的爱情,他甚至记得他当时的表情,还有那句“人生苦短,珍惜当下”。

那时候他感慨万千,却十分庆幸手中还紧紧握着一个人。

想来也是很久远的记忆,这些年他刻意逃避不去想,但真正重逢后才发现,一直以来堆砌的防线正在慢慢坍塌,所有努力就快前功尽弃。

驰见挥走脑中的杂念,闭上眼,用手挤了挤鼻梁。

“爸爸。”糯糯的童音

驰见睁眼。

“你又睡不着了吗?”驰沐阳揉着眼睛,手臂撑门框,站在昏黄的灯光下。

“儿子,过来。”驰见勾勾手。

小沐歪歪扭扭的走过来,往他腿上一趴,眼睛睁不开。

“起来上厕所?”

驰沐阳闭着眼点头。

驰见坐直身,将小家伙儿抱到身上,帮他把小兄弟解放出来:“尿吧。”

小沐咯咯笑,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驰见忽然间心情大好,用手指拨了拨他:“快点尿,不然老妖怪该把你小**咬掉了。”

驰沐阳乖乖尿完,把小裤衩提上去,一转身,趴在驰见胸口上。

驰见向后靠,摇椅便轻轻摇摆起来。

“爸爸,给我讲个故事吧。”

“你想听什么?”

“小蝌蚪找妈妈。”

驰见刹那心软起来,柔声道:“我都讲腻了,换个大白兔和小白兔的故事好不好?”

“不好。”小沐伸出小胖手,放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就听这个。”

驰见昂起头,摸着胸口光光的脑袋瓜:“池塘里有一群小蝌蚪,大大的脑袋,黑灰色身子,甩着长长的尾巴,快活地游来游去…”

驰沐阳很捧场,像爸爸第一次讲这个故事一样,听得仔细又认真。

“…又过了几天,小蝌蚪长出两条前腿。他们看见一只老乌龟,连忙追上去:妈妈,妈妈!”驰见声情并茂,嗓音别提多柔软:“乌龟笑着说:我不是你们的妈妈。你们的妈妈头顶有两只大眼睛,披着绿衣裳…”

小沐迫不及待地问:“那最后小蝌蚪找到妈妈了吗?”

“没有。”

“为什么?”

驰见淡淡说:“他们的妈妈被大灰狼叼走了。”

小沐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脑袋趴回去:“又被叼走了。”

如果说,撕裂般的人生给驰见带来许多悲戚又绵延不绝的疼痛,那么在青葱岁月里,他们不顾一切留下的小天使,便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无数个夜晚,他用他的小身体温暖着他,驰见有时会觉得,自己才是需要被宠爱和被保护的那一个。

他悬起头亲亲他的脑袋瓜:“儿子?”

小沐闭着眼,咕哝了一声。

“睡着了?”

小家伙没出声,呼吸轻缓。

“你想找到妈妈么?”

没人回答他。

又过两日,洪喻凌晨的航班回齐云。

傍晚在小院架起烧烤架,怕耽误了正事儿,两人没碰酒。

冯媛泡一壶普洱,替两人斟满。

几人随便聊着天,气氛轻松。

吃到最后,洪喻摆弄着手中的竹签子,还是忍不住劝告:“既然都来到岛上了,也别拿乔了,放不下人家就去把话说清楚,该和好和好,该过日子过日子。”他语重心长:“兄弟啊,时间过得太他妈快,没有几年供你浪费的。”

驰见眼睛发直,无动于衷。

一语却点醒冯媛,她挽了挽头发,轻轻抿住唇。

驰见送他到南舟码头。

洪喻打的去机场。

驰见手肘撑着出租车顶部,弓身说:“驾照快下来了,下次开游艇来接你。”

“别浪过头儿。”

驰见笑笑:“还什么时候来?”

洪喻说:“看时间,年底太忙。”

“餐厅你也有份儿,甭想当甩手掌柜,坐着收钱。”他直身,把车门拍回去;“快滚吧,把你那堆烂事处理好。”

洪喻朝他竖中指。

驰见勾唇,转身先离开。

他回到岩崇岛已经晚上九点钟,这里不同于繁华大都市,夜就是夜,没有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用途只是睡觉。

洪喻走前驰沐阳已经睡下,所以他直接回了房。

打开灯,便不由一愣。

他转开视线,从柜子里找背心:“还没睡?”

冯媛穿着短款真丝睡裙,暗红色,胸口有些低,从未这样大胆暴露地表现过自己。她走过去,在后面抱住驰见:“洪喻刚才的话提醒了我。”

驰见捏着背心直身:“是么。”

“我想在你放下心中的犹豫前,争取一次。”冯媛贴着他的背:“我可以不要你的心,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几年前要不是你,我也许就死在那个地下室了,你是我的救世主,报恩也好,爱慕也好,我都希望和你试一试。”

驰见闭了下眼,仍没吭声。

冯媛身体离开存许,扳着他肩膀让他面对她:“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要试试么?”

驰见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那一刹那,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疲累感,他痛恨自己,一边恨着又一边放不下。

瞬忽间,他想将一切执念都放下,也放过自己。

冯媛慢慢褪下肩带,环住他劲瘦的腰身,踮脚去亲他。

驰见扔掉背心,埋下头,嘴唇贴住她唇角。

这个动作鼓舞了她,冯媛闭上眼,命令自己忘记那些幽暗的记忆,全身心投入。

驰见手臂力量很大,嘴唇挪到她脖颈,手上迟疑几秒,向下游走。

冯媛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找到状态,想要热情地回应他。

却在这时,他命令自己努力投入的激烈动作与气息缓下来,某种情绪根本未点燃,驰见轻轻松开她。

“瞧瞧,没反应。”驰见摊开手,退后两步,大方给她看。

裤子下冷静如初,半点变化都没有。

他知道不是身体出问题,夜半时分,他自己可以做到,但面对其他女人,就像有人给他施加了魔咒,把他封在了罐子里。他觉得对任何女人的绮念和遐想,都是对以往那段岁月的一种亵渎与背叛。哪怕过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安静好一会儿。

“如果刚才硬了,我关店歇业,恨不得立马跟你走。”他回身撑住桌子,黯然道:“可我能当别人的救世主,却救不了自己。”

冯媛笑了笑,释然了。

她把睡裙的肩带穿回去,搓了搓胳膊:“别想那些了,早点睡吧,一切都会有结果的。”

没等他回应,冯媛悄声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