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路嘴唇很干,轻轻抿了抿:“她是你妈妈?”

“才不是。”

“那…你妈妈在哪里?”

久路很长时间没听到答案。

驰沐阳小小的身体窝在座椅里,盘着腿,过半天才小大人儿一样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爸爸老是瞒着我。”

她的心揪在一起:“那…你想妈妈吗?”

小沐看她一眼,没吭声,好像很介意这个话题,放下机器人,趴到桌子上,从透明提袋中翻水壶。

“我来帮你。”

久路起身,怕他掉到地上,想要扶住他肩膀。

驰沐阳却一躲。她瞬间僵住。

就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眼泪轻易掉下来。

久不经人前的脆弱令她手足无措,小孩子对待陌生人的疏离反应深深刺痛了李久路,她缩回手,掩住面,没坐上半分钟,起身逃开了。

张凡光顾着跟人讲电话,看见她哭着离开,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结束通话后,他撑着身体跃过桌面,刮他小鼻头:“臭小子,你刚才是不是欺负那个姐姐了?”

“我没有。”他脸颊晒通红,梗着小脖子反驳:“姐姐自己走的。”

“那她怎么哭了啊?”

小沐看了看久路离开的方向,舔着嘴唇,无辜摇头。

驰见傍晚才回来,那会儿餐厅正忙,人手不够用,他帮着服务生为食客端菜。

洪喻电话这时候打进来,说:“你今天给我汇款了?”

“嗯。”

“钱够花?我这儿不用着急还。”

他用肩膀和耳朵夹着电话:“姜老头房子的事儿多亏你,当时钱不够,晚一步就卖给别人了。”

“我看也没什么稀奇,破破烂烂你还非它不可了。”

驰见没解释:“忙着呢,回头说。”

他直接掐了电话,揣进口袋里。

忙过这一阵儿客流高峰,没等餐厅打烊,他带着驰沐阳先回岩崇岛。

小沐半路上就迷迷糊糊打瞌睡,驰见扛着儿子,轻声哼童谣,到家时,他已经睡熟。

驰见端来温水,拧了干净毛巾给他擦身体。他动作既轻又熟练,这几年父亲和母亲的角色都是他一个人,从最开始毫无章法、手忙脚乱,到现在已经完全得心应手。

做完这些,他身体撑在他上方,仔细端详这个小家伙儿。

他睡相安稳,眼睛松松合着,睫毛很长,像两把小刷子一样。

驰见用手指拨了拨,觉得这孩子长相越发像久路,想起久路,他心绪便烦躁起来。

驰见给小沐盖好薄毯,拿着手机,轻声出去。

此刻九点,他给洪喻拨了通电话,那端倒是干脆,没响两声就迅速接起,可不等他说话,听筒里传来两道交叠的喘息声,女人低低柔柔的哀求,还有一些复杂响动。

身为男人,当然听出那头正在干什么。

他步伐忽地一滞,没维持五秒,那头立即挂断了。

驰见盯着暗掉的屏幕,暗骂一句。

洪喻电话半小时后才打来,驰见没开口,等着他说话。

他支吾了几秒,轻轻嗓子:“手误,本来想挂断,按错了。”

“成心刺激我?”

洪喻赔笑:“没,没,你想多了。”

“这不往我伤口撒盐么,过分了啊。”

“早晚的事儿,早晚的事儿。”

驰见靠在躺椅上,手伸进衣服摸了摸肚子,低叹:“就欺负我现在没媳妇疼吧。”

“兄弟高抬贵手,请求原谅。”

两个大男人幼稚地拌了几句嘴,驰见问:“你和戈悦和好了?”

“好了。”那边似乎推开窗,他抽着烟:“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误会解开,哪儿有隔夜仇。”

“嗯,那就行。”他也点了一根烟。

洪喻问:“你找我有事儿?”

他没立即回答,安静的吸了会儿烟,沉沉叹一口气。

洪喻猜测他这是遇见事儿了,耐心等着,没着急问。

半刻,他的声音传过来:“李久路根本不知道小沐还活着。”

洪喻拧眉:“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驰见将事情经过大致同他讲了一遍,到最后,洪喻也沉默下来。

他抬头望着天上,目光飘忽。

洪喻:“李久路什么意思,想要认回小沐?”

“肯定的,那是人亲妈。”驰见顿了顿,心拧着劲儿:“这些年她肯定也不好过。”

“那你答应她了?”

“没来得及。”驰见说:“那天心乱,有点没法消化,先逃回来了。”

洪喻:“你有什么想法?”

驰见苦笑:“这事儿她没错儿。”

“错也不在你。”

“那在谁?”

洪喻语塞几秒,想了想,很客观的说:“你们双方都有错,错在当初太年轻不够成熟,加上各种祸事和误解,任何一桩,都不是你们那个年纪能够承受的。”

驰见挤了挤鼻梁。

洪喻说:“你当时不知情,活生生的孩子就那么扔给你,小东西脸都是青的,只出气看不见进气,你有多煎熬我懂。后来孩子情况终于稳定,你把整个小泉翻了个遍,愣是没找到李久路的人,说实话,当时咱们看来,这跟抛夫弃子没什么差别。”他顿了下:“她那脾气也够极端,如果当初发现孩子没了,哪怕见见你或者打一通电话,也没有后面这些事儿。所以你别去纠结是谁的错儿,这一切都是命。”

“去他妈的命。”

洪喻默了默,开解道:“话都说明白了,总是好事儿。这些年你惦记着人家,光那破岛就不知道找过多少趟,现在可以一家团圆了。”

“她未必这么想。”

“怎么说?”

“她对周克的感情我一直不明白…算了,不说了,睡吧。”

“…别想那么多,最主要,你得先解开心结才行。”

驰见没说话。

洪喻:“我知道你其实最介意是她的证词,但那并没影响什么,周克还不是死了?既然放不下她,这个坎儿就要迈过去。”他顿了顿:“给彼此点时间吧,你这个弯儿得慢慢转,你们分开这些年,矛盾不是一时化解的,要说马上和好更不可能,相信我,会好的。”

“不说了,挂了。”

驰见收起手机,身体靠回去。

这一晚,到岛上以来逐渐治愈的失眠症再次找上他。

失眠的人惧怕黑暗降临,夜晚会被无限拉长,睁着眼睛,好像永远盼不到黎明。

他在床上干躺了几个小时,大脑仍然清醒,怕惊扰孩子,悄声起来到院子中抽烟。

岛上的夜很静,暗黑天幕下点缀着繁星,远处灯塔明亮,却听不到海声。

烟蒂堆成山丘,他坐在摇椅上,等着黎明来临。

五点钟时候,他翻出从陈哥那儿要来的号码,打给李久路。

通话没多久就挂断了,他扔掉手机,终于感觉到一丝疲累。

眼是酸胀的,思维也开始变昏沉,他脑袋靠向椅背,没几秒,终于沉沉睡去。

、第55章

五点钟天未亮透, 李久路就被一阵电话声吵醒。

她以为队里有紧急情况,迅速拿起手机, 却是个陌生号码。

久路犹豫一阵, 接起来贴到耳朵边。

电话里刚开始没人说话,只有呼吸声。

她等待几秒:“喂?”

“是我。”

久路有些吃惊:“驰见?”

他上来直接说:“岩崇岛姜老头家,你还记不记得怎么走?”

她一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只好如实说:“记得。”

驰见轻轻“唔”了声,一阵窸窣,好像换了个姿势:“如果你愿意的话, 可以给小沐送份早饭。”

他说完安静下来, 等着她回答。

久路指尖微微动了下,消化几秒钟:“哦, 好。”

“一份鱼片粥加一屉素包就行。”

久路听他交代完, 试探的问:“那你…们呢?”

“给他带就行, 我不用。”他嗓音很沉,带着早晨独有的暗哑和慵懒。

她应下,他又交代:“小沐七点起床,八点要去幼儿园,你别来晚了。”

“好。”

她说完,两人之间莫名沉默下来, 停顿几秒, 那头气息匀称, 久路猜测他或许睡着了, 想默不作声挂断电话。

他却忽然说:“挂了。”

久路捏着黑掉的手机, 抱膝坐在床上。

窗帘未拉严,青色的天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大海总是先苏醒,海潮声在耳旁,很单调也显得周围很寂静。

她呆坐了会儿,看看表,混沌的意识提醒她时间还早,应该再睡一个钟头,但当她躺下来,发现眼皮发硬,怎样都无法合眼。

手机又传来嘀嘀提示音,一条短消息,还是刚才那串号码:鱼片粥不放葱花。

她盯着那几个字,没有回复。

久路将手机放到柜子上,尝试着闭眼酝酿睡意,终于浅眠几分钟,又被响声惊醒。

他说:七点钟,别迟到。

久路回复:知道了。

她等了会儿,那头反倒消停。

再怎样都无法入睡,久路索性起床,洗漱完去海边散了会儿步,等到时间差不多,直接去食街的陈记买早餐。

她拎着食品袋子出来,想了想,又折返回去多买一份。

李久路许久没去岩崇岛,还是半年前随梁旭买海产时来过,却是在村口逗留,没有上去。

原本以为一些记忆很清晰,身临其境才发现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她绕几条路才找到当年姜怀生那个小院儿。

此处景物亦如当年,这感觉很微妙。

木门开着,院子里没什么动静。

她把早餐放在中间的方桌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喊人,刚迈步便看见弛见抱着还迷糊的小家伙从屋中走出来。

“来了?”

“嗯。”久路目光落在小沐身上,显得有些无措。

弛见一手托抱着他,朝久路抬下巴,“还认不认识这个姐姐了?”

小家伙没睡醒,有点起床气,脑袋瓜顶着弛见脖颈,轻轻点头。

“还不叫人?”

“姐姐好。”

“完了?不介绍介绍自己?”

小沐哼哼唧唧的说:“我叫驰沐阳,今年四岁了。”

久路看一眼驰见,也别扭的介绍:“小沐你好,我是李久路,以后叫我久路阿姨就行。”

驰见挑挑眉,这回倒是顺着她的话:“让久路阿姨带你去洗脸?”

他把他送出去,久路刚想接手,驰沐阳一把搂住弛见,两条小胖腿蜷起来,整个人吊在他脖子上。

久路动作僵了僵,但是看过他昨天那种反应,她已经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冯媛阿姨呢,我想要冯媛阿姨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