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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苦发愣的瞬间,一柄带鞘的长刀从后面扫向他的膝盖。风声初起,龙苦的身体就立刻反应,他的手断了,十二年的苦练还在,轻轻一跃就避过了。下一击来自正面,明公子的一名侍从从楼上跃下,借着下坠之势纵劈龙苦的顶心。龙苦以常人看似绝不可能的动作扭曲了身体,像是一条跃起伤人的蛇,闪过了那记纵劈。明家的两名侍从一前一后,仿佛铁钳那样卡死了龙苦这条毒蛇进退的道路,他们惊讶于这个合击居然失败了,这个乞丐一样的年轻人未免也太走运了。

“废物!”明公子喝骂。

这是他安排的,在他看来素女幽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不愿意跟别的男人分女人,即便是让女人去做戏。他在刀术上也有些研究,尾随着过来偷看了几眼,看到龙苦那根吊着的胳膊,于是吩咐两个侍从给龙苦一点颜色。其实他的名字在这个秋浓驿里响当当,他要借这个机会告诉周围喝酒的这些人,他的女人,任何人想来染指,都会后悔被自己爹娘生出来!

侍从们也怒了,一抖手把刀鞘摘了,双刀前后交错着斩下,这两刀要斩实了,龙苦就是个死人,不过侍从们也不是真的想要杀他,刚才那两次闪避,已经暴露了龙苦的身手。

龙苦瞬间能想出至少三四种办法能一刀把两个侍从置于死地,看似雷霆闪电的两刀里有无数的破绽,他只需要有一枚刃长三寸的短刀夹在指缝里,就能割开两人的喉咙。但前提是他还能用握刀的右手。他只能闪避,他以极其危险的平衡闪过了两柄刀的夹击,随即脚下移动,狠狠地踩在后面那名侍从的脚面上,这记看似随意的攻击让侍从号叫着跳了起来。龙苦低头避过前面那名侍从的一道横扫,以手肘撞在他的胸膛上。

“你这是干什么啊?他都那个模样了。”素女幽埋怨明公子,她怕人家打架,总是招惹麻烦。

“舍不得了?不忍心了?”明公子冷笑。他从心里看不起这些拿腔拿调的女人,分明赚了他的钱,耽误了他的时间,却还要恃宠撒娇,在他面前为那个脏兮兮的年轻人求情,龙苦伤口腐烂的味道叫明公子恶心,当他想起这个年轻人也曾跟素女幽睡在一起,不由得觉得怀里这个女人也丑陋起来。

素女幽看出了明公子眼中的嫌恶,不由得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要这个男人答应给她赎身,就算是要她当众跪着低眉顺眼地求他都行。她完全顾不上龙苦了,急切地扑在明公子怀里用拳头捶打他结实的胸膛,“你这个小气男人,难道还看不出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么?”

龙苦觉得自己是听错了,素女幽的娇嗔近在咫尺,却又像是远隔天涯,她会那样说话?她心中确实应该只有一个男人,但那不该是自己么?他呆呆地站住,抬起头去看素女幽,看见明公子以一个豪客的粗暴搂过素女幽的腰肢,恶狠狠地叼住她的嘴唇。龙苦看不清素女幽的眼神,因为素女幽痴迷地合上了双眼,但那一瞬间素女幽看明公子的眼神忽然在他心里分外地明亮。他忽然懂了,那才是一个女人痴迷男人时的眼神,里面情欲如火。

“我爱上你大概就是那一瞬间,觉得你这么一个人,不会像别人那样对我凶狠。”

“你走吧,我看着你心里难过,你可又瘦了,病得很重吧?”

“就当作没有相逢吧,阿五你忘记我,将来娶个好人家的女人,过好日子,你也开心,我也为你高兴。”

他耳边忽然回响起这些零散的话,字字诛心,怎么都变成假的了?他觉得头痛,空空地痛,什么都想不明白,什么东西淤在他心里,他无法呼吸,只能看着他的女人和一个男人拥吻,柔软的身体被那男人搓揉着,缠在他身上,像是条蛇。

冲到龙苦面前的一名侍从原本已经想好,第一刀只是虚击,这少年若是闪避,他便以左手手肘痛击对方的下颌,但是敏捷如一只猫的少年忽然不动了,眼里一片空白。侍从面对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一时间慌了神,不敢取这个空门,扑得太近,眼看就和龙苦面对面,再要挥刀下劈已经不方便了,于是以刀柄猛地砸在龙苦的额头上。

龙苦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淋漓而下,把他的脸染红了,像是戏台上的恶鬼。可他没有动,还是呆呆地仰头。两个明家侍从诧异地停手,看着龙苦,那张恶鬼般的脸上,却有着一双孩子般的眼睛,流露出想要痛哭的眼神。

“这孩子不懂事,若是我废了他,你不会生我气吧?”明公子挑起素女幽的下巴。

素女幽心里一紧,知道明公子想做什么。

“不会生气的,对吧?”明公子眯起眼睛看她,“你是我的女人嘛,管别的男人死活做什么?”

素女幽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些男人,个个都如狼似虎,想要独占什么,还非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证明给别人看。她点了点头,把脸儿埋在明公子胸口,这样她便看不到龙苦的脸,免得见了血心里有些不快。明公子带着睥睨群雄的快意把素女幽狠狠地搂在怀里。

侍从一脚踹在龙苦的膝盖后弯,龙苦不由得单膝跪倒,十二年苦练让他仍旧撑住了一条腿,那是一个天罗刺客最后的孤傲,但是随即后颈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他扑倒在地板上,被两只脚狠狠地踩住了背。他完全没有想过要反抗或是闪避,刀柄的一击仿佛击穿了他的颅骨,让一切都变得分外明晰,也让他虚弱到了极点。

他花费自己一生,买到了些东西,却不是一个女人的爱情,而是她的演技。龙苦看了一场好戏,在将死之前,看一个娼优在台上泪如雨下。这个故事若是讲给姐姐听,姐姐一定会狂笑的吧?

一记来自背后的重击仿佛敲碎了他的整根脊椎。那是一名侍从以刀鞘猛戳在龙苦的后腰中间,侍从明白明公子的意思,要毁掉这个年轻人,让他后半生像狗一样爬着生活。龙苦抽搐了一下,双手硬撑着要爬起来。

“用刀尖。”另一名侍从对同伴比了一个脸色,反手握刀提起,刀锋一闪。

龙苦忽然间那么期待他的家人们,即使那些人是要来杀他的,但是他们还是会让龙苦站着,然后砍下他的头。他忽然又那么期待他的刀,这样至少他在死前还能再杀一个人。他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吼叫,竭尽全力握拳,这只垂死的野兽以疯狂的意志贯穿了全身的筋脉,麻木的手臂在剧痛中恢复了知觉,折断的腕骨重新咬合,龙苦成功地握紧了拳,一拳打在一名侍从的膝盖正面。

那名侍从嚎叫着退后,龙苦趁机翻滚着闪开了自上而下的刀尖。但他撞上了旁边的一桌,桌上的酒具纷纷而落砸在他脸上身上,原本把这看作一场余兴的男男女女们愤怒地起身,几个男人借着酒意推开身边的女人,狠狠地踩在龙苦身上。龙苦失去了起身的机会,也没有挣扎的力量了,那些沾了泥的靴子踩在他的脸上身上,那些男人在怒骂中把唾沫吐在他身上,有人借机狠狠地踩住他的手在地上碾压……龙苦翻滚着试图闪避,但是闪避不开,视线所向哪里都是人脸,那些扭曲的、丑陋的男人的脸。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他的号哭压抑在喉咙深处,他忽然很想杀人。

但他就要死了,他死的时候素女幽会偎在一个强壮的男人怀里,目光迷离。

马蹄声横穿外面的街道,骏马裂云般长嘶。

有人推开了门,大风卷雪直扑进来。绵密的雪花中,拥着雪貂裘的贵公子摘下了头上的风帽,露出如漆一般亮黑的长鬓。八名侍从提刀在他两边雁翼排开,左手第一人一头白发灿烂如银。风在屋里流窜,原本暖洋洋的,现在却冷得像是要结冰,让人误以为那群人是从极北之地来的,带着那里的萧瑟寒气。

“吓!今晚这里好多人呐……”贵公子笑吟吟地说。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漫无目的地飘在远处,也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男人们都有些自惭形秽,以这贵公子的容貌气宇,就是那些世家小姐怕是也想倒贴,又为什么要花钱来这种烟花之地找女人?

龙苦在男人们的围绕中,痛苦地蜷缩成一只虾米。他听到了那个贵公子的声音,只觉得那是一条毒蛇,已经把毒牙贴在了他的喉咙上。可他此刻那么期待着那条毒蛇,它仿佛应着他心底的呼唤,终于来了!

“哎哟哎哟哎哟,是哪里来的贵客呀?”老鸨赶紧上去招呼,“不巧一个下人不懂事,客人喝醉酒了教训他呢,没有惊到公子吧?”

“没有的事,我喜欢看热闹。”贵公子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上相拥的素女幽和明公子,好像这妓馆里几十口人都是无物,在他眼里就只有楼上那对璧人。老鸨的心里忽然涌起对这贵公子的不满来,因为受不了那贵公子的高傲。她从妓女做到老鸨,见过无数有钱的客人,为了钱卖艺卖身卖姐妹都毫无廉耻之心,自以为已经被千人踩万人踏得习惯了,却在这个贵公子面前深深地觉得自己的卑贱。那股冷傲像是一座大山,简直要把她一直压入泥土中去。

“快坐快坐啊,路上劳顿辛苦了吧?”老鸨还是赔着笑,她本能地不想得罪这些人。

“不辛苦,只是有点倦,为了个不争气的东西跑了上千里,换谁都会不太开心的吧?”贵公子淡淡地说,“我要一张干净的桌子,一壶好酒,不要菜。”

“不要菜?”老鸨一愣。

“我不在办事之前吃东西,会恶心的。”贵公子笑笑。

“来了就要办事?”老鸨心里嘀咕,“还是个急性子。”

贵公子的侍从们早已围绕在一张圆桌边,其中一个掏出手帕细细地把一张椅子擦干净,可其实那张椅子原先也是干干净净的。贵公子悠悠然地走到椅子边坐下,其他人都围绕着他而立。有眼色的伙计立刻把酒端了上来,贵公子自顾自地饮酒,看着那边明家侍从和几个酒客还在轮番踢打龙苦,脸上带着笑,像是看戏。其他客人观赏的兴致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贵公子打断了,纷纷把心思放回自己怀里的女人身上,大厅里又恢复了一家妓馆应有的莺声燕语。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已经听不到龙苦的呻吟了,也许他已经死了,这算不了什么。

“别打了别打了,轰出去就好了,这孩子已经废了。”老鸨不想出人命,闪进去拦着客人们。

但她被打断了,打断她的是高处抛下来的一只钱囊,沉甸甸的大概满是金铢。明公子扔出了那只钱囊后对老鸨比了比手势,让她闪开,眼角眉梢都是睥睨群雄的神采。

“何苦呢?”老鸨捡起那只钱囊,嘟哝着旁观两个明家侍从把奄奄一息的龙苦从地下架了起来。

“不会弄脏你家地面的。”明公子笑。他要这些人知道,在他的地面上,得罪他的人是什么下场。如他所愿,大厅里的客人们都明白了明公子的意思,瞬间都安静下来,男人们一个个脸上都有些难看,妓女们拿袖子遮着脸。龙苦被两名侍从拖着,被鲜血浸湿的裤脚拖过地面。

忽然,一个清亮亮的掌声响起,贵公子起身,折扇一合,遥遥指着素女幽,“我要那个女人!”

老鸨的脸色唰地变了,她不知这客人是没看懂还是怎么的,这分明是明公子立威的时候,却有人敢来捋虎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