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空越发阴暗;“正是如此……哈,对付同门,她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真是不得了啊,鹤唳,不得了!”这么嘲讽着,想到大仇刚来仇人却已死,他心中的抑郁完全无处发泄,简直要把他逼疯了,他猛地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走了好几圈,实在受不了,再次跪坐下来盯着熊爪,感觉要把桌子烧出个洞来。

他对着熊爪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悲伤痛苦,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眼泪却也随之流了下来。

戚姬惊呆了,她端坐在旁边,僵硬如石,手里扭着丝巾,却不敢递过去。

“他跟着我来的时候,说,他就想在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过点不见血的日子。”

长空捂住脸,哽咽起来,他高大的身形伛偻着,像个无助的小孩。

“太累了,我们这一行,永远没有敞开来活的一天,我们不能停手,停手就会被遗忘;可是不停手,每一次都要直面那些最恶心,最丑陋的事情……”

“我说我还是想过得舒服点,这儿比较好混,我们先联手打出片天地,以后他逍遥他的,我自在我的,庙堂江湖,我们互为依靠……就像小时候一直以来的那样……”

长空哭得毫无形象,一边哭一边扇自己:“我怎么这么恶心!为什么我不自己上!明明知道!明明知道!鹤唳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明明知道!对手是什么样!为什么!为什么!理所当然!的样子!啊啊啊啊啊啊!”

戚姬也哭了,手忙脚乱的拦住他,将他强行搂在怀中制住:“长空!长空!不怨你的!怨我!怨我的,是我求你不要动,我求你让潇潇去!求你!不要如此自苦!我们报仇!鹤唳死了!还有她背后的吕雉!我们可以报仇!韩信不是与我们联手了吗?!我们有机会了!”

戚姬的哭泣极美,梨花带雨,柔弱婉约,让人看一眼都忘了自己的悲伤,长空当初就是被她这一面所击中,才抱着点怜惜和好玩的心态帮她出谋划策,以至于竟然能走到今天,也是万万没想到。

“别对我用这招,戚姬。”不料,长空沉默了许久,却忽然冷静了下来,轻声道,“我们这群做刀子的,最清楚罪魁祸首该是谁,潇潇的死,错在鹤唳、潇潇、我……和你。”他说着,从手中抬起来,阴沉沉的看向戚姬。

戚姬一抖,她猛地放开长空,退后了两步,强笑:“长空,这是何意。”

长空坐直了,他摩挲着小熊爪,思索着什么,眼神幽深,他缓缓开口:“我何意?我的意思是,不要试图引导我,我一直很清楚。”他抓起小熊爪,端详着,“我做了什么,我触犯了什么,我将遇到什么,我都有准备。”他收起了熊爪,垂眸,“该来的总会来,要说他们有什么错,那就是派来了鹤唳。”他冷笑,“让她来制裁我们?未免太对不起正义这两个字了。”

戚姬见长空无意对自己发难,安下心,坐在一边听着,问:“那,那接下来,你待如何?”

“不是我待如何,而是你待如何,我的夫人。”长空看也不看他,抬头望着窗外,“我们所做的,所牺牲的,不都是为了你吗?”他轻笑一声,“说出你最难以启齿的愿望吧,和我,你还忍什么呢?”

戚姬轻咬下唇,她挣扎:“你,你明知道我最想要什么的。”

“我不知道。”长空悠哉道,“你想要的那么多,而我只能一个个来。”

戚姬不言,她双眼红红的,怯怯的端详着他:“你变了,长空。”

“嗯?”

“你,你变了。”

“怎么说?”

我才是主子,可你却更强势了,戚姬没有说出来,眼神却带着点不敢言的薄怒。

长空看懂了,却不以为意,甚至有点好笑:“夫人,从地位上来讲,你不是君,我不是臣;从性别上讲,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从身份上讲,你是个姬妾,而我是刺客……怎么想,我都占上风吧。”

对上戚姬吃惊的表情,他笑了:“听你的,是因为你还能让我心软。可如果你哪天让我无法心软了,我该怎么继续善待你呢?你并不是我的妻子啊,戚姬。”

“我……你……”

“很可惜啊,现在,我已经无法心软了。”长空再次掏出小熊爪,摩挲着,低喃,“我已经害死潇潇了……”

认清楚这个点,让他心里痛苦的滴血,可他还是一遍遍重复着:“我已经害死潇潇了,我已经害死他了,我已经……害死你了……潇潇。”

他把刀按在心脏上,痛苦地弯下腰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被长空反复的变化惊到,戚姬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不该在这时候触碰他,她有些狼狈的往后爬了几步站起来,无声的往一旁走去。

“夫人。”长空头也没抬,突然叫住她,声音嘶哑。

戚姬一颤,停下来,转身看他。

“吕雉的命,你要不要?”

“你不是说……”错不在吕雉吗。

“除了报仇之外,杀人还可以有别的理由。”长空断断续续的笑起来,阴森可怖,“这一次的,叫泄愤。”

“虽然防了韩信,但万不可让戚姬那儿趁虚而入。”季思奇忧心忡忡。

“你有何高见?”

长乐宫门外,审食其为了避嫌一般都不进去,插着袖在外头,望着主殿的飞檐轻声问。

“没有。”

“……”

季思奇有些脸红,他当然知道,既然提出来,必须得有点下文,否则很烦人,可是他真的快愁死了,不说出来简直要上火而死。

他没有把鹤唳放过了潇潇的事情说出来。

虽然吕后并没有给鹤唳下达干掉潇潇的命令,无论怎么讲,她放走了潇潇都不该受到责难,可是作为一个下属,为上司排忧解难是应该的,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她的面前,她不仅没有珍惜,甚至还放虎归山,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连萧何都能坑死韩信,他对这个时代的上位者的人品并不抱信心。现在他最担心的是,鹤唳被关在韩信府中音信全无,万一潇潇养好了伤卷土重来怎么办!

难道要他一个普通研究员对付两个刺客吗?!

想到面前站着两个鹤唳,他眼前就一阵发黑。

“淮阴侯已经派人接触他的郎中骑兵了。”审食其并不在乎他怎么想,只是在传达他想说的,“这支队伍虽然现在尚在为皇上效力,但是却在当年随淮阴侯戎马多年,逼项羽乌江自刎他们居首功,乃先秦下来的第一强军……”他的语气很平缓,神情却很严肃,“若他们真的转投淮阴侯,我们并无可以相抗之队伍。”

季思奇一脸懵逼,他并不知道韩信谋反的细节,他甚至不知道韩信有没有谋反,历史上的记载大家都觉得很有戏剧性,不像一个兵圣能干出来的事,反而是现在他所做的比较科学,可这到底是原版,还是蝴蝶效应后的影响,他完全不清楚。

所以审食其现在是在做什么,问他解决方式吗?

“告诉皇后,我已联络丞相,借用了樊将军府上的私兵,和潼关马场的军马,三日内将会组成一支临时骑兵,由吕将军麾下的副将领队在城外训练,随时准备应对郎中骑兵。”他看也没看季思奇,“让她不要担心,臣等会处理好的。”

季思奇点头应是。

审食其瞥了他一眼:“季内侍身体不适?”

“没有。”

“那为何脸如此红?”

“臣,帮不上什么忙,深感,羞愧。”季思奇弯腰,真是臊得面红耳赤。

他总觉得自己手里拿着剧本,眼前这些人都是演员,演员忘了台词,看他一眼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被请教,然而其实是他自作多情,人家完全没有考虑到征求他的意见。

优越感你快点死吧!季思奇心里疯狂默念,再不死我就要羞耻至死了!

审食其本也不是很关心他,见没事,便袖手望向长乐宫方向,许久后深深一拜,便离开了。

季思奇回去向吕后报告了审食其的话,吕后听完,神情略有些意外:“哦,他当真如此说?”

“正是,郎中骑兵如果真的如此强劲,早作打算也是应该。”

吕后却没有应,而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正是,若下次传信,替我多谢樊将军。”

季思奇应了,退到了一边,他觉得现在自己要考虑的事情好多,最重要的是怎么联络鹤唳,其次还要想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如何确保吕后的安全,连带着想到吕后刚才的话,突然打了个激灵。

樊将军!

樊哙!

这也是随着刘邦从沛县出来的打天下的元老级人物了,现在正跟着刘邦在前线平叛,一直耿直忠诚一根肠子。

审食其和萧何如果能从樊哙的手中借到私兵……以樊哙的忠诚,不可能不在刘邦那儿报备!

所以说,其实审食其来这儿不止是通知吕后他们准备好了应对韩信的骑兵,最主要的是,告诉吕后,“倒韩”这事儿,刘邦那已经知会过了!

皇上默许了!

老婆啊!你可以放开干了!

韩信啊!你可以放心死了!

第43章 还我身体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第二天,刘邦的捷报就来了,樊哙领头连下四城,叛军队伍节节败退,胜利在望,后方可以开始庆祝了。

这于两边都很不利。

吕后这边担心刘邦捷报会让韩信停下叛变的脚步,失去这次机会再等下次,就不是宰不宰得了韩信的事了,而是还有没有更好的机会重新获得刘邦的青睐问题了。

韩信这儿自然烦的更直接点,要反的家伙要带兵回来了,这特么是继续反还是蛰伏下来?

就此停手自然是最科学的。

那么问题来了,亲信已经换起来了,老部队也已经联络上了,蛛丝马迹全都有了,说不反就不反,那怎么办,安插的人再抽回来?老部队再劝回去?当别人傻的吗?

人家好不容易下决心跟着日天了,结果自己放鸽子了,以后再想造反,那就想也不要想了。

不管两边怎么愁云惨雾,鹤唳反正是收拾包袱准备跑路了。

她基本没什么要收拾的,自己的师门武器一套带着,回程信标也藏好了,大家又都在长安城内,出了府随便一转,不管是吕泽的府上还是审食其府上甚至皇宫,逮着啥进啥,大部队就算会合了。

更何况,还有接应的人混了进来,简直送温暖。

“你真的不用我帮你顺便把韩信给宰了?”她心情很好,一边绑裤腿一边问。

帷幕被风吹得飘了起来,露出一个英挺男子,他端坐着,见鹤唳没回头,沉声回答:“不用。”

“哎呀,多好的机会啊。”她一脸可惜,“虽然人家现在防着我,就算真干也不大可能啦。”

“不用。”男子再一次重复。

“仲言小老公~”鹤唳翻了个白眼,“这么久没见,好歹共患难过,热情点嘛!”

这就是当初与她一起往商山送信的武者,没想到断了线人后,那边竟然还是派他混了进来,也是不容易。

再次见面,当初重伤时刷的亲密度全都清零了,男青年又变成那副死也逗不出一炮的样子。

他绷着脸:“快入夜了。”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同时望了窗外一眼。

院外有人声,听起来是韩信往这边来了,侍女正在引路。

“哦呀。”鹤唳掩嘴,“我还以为他忘了我呢!”

“你,与他,真的没有?”仲言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疑惑。

鹤唳耸耸肩:“虽然每次到最后脑子里都只剩三个字睡了他,可是真的想到要在床上滚还是很受不了呢。”她抛了个媚眼,“大叔哪有小鲜肉好嘛,仲言人家在为你守身如玉嘿!”

仲言的回答是站起来,默默的转到柱子后,隐入黑暗中。

红着脸。

“噗!”

“不可大意,”仲言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有些绷紧,“淮阴侯勇武,我藏不久。”

“不怕。”鹤唳胸有成竹,“我的床哪是想上就上的。”

“……”

韩信走了进来。

两天不见,他的气质已经大变。和平时期的将军和战时的将军,气质自然截然不同,就算明面上还什么都没做,他已经有遮不住的凌厉气势丝丝缕缕发散开来,连与平时一样的披风,被风鼓动的时候都格外霸道。

他就这么一甩披风往里走,看表情完全不像曾经给面前的人送过人头,还带着抹志得意满的笑。

鹤唳瞪大眼看着他,表情有些懵逼。

大哥你给我送过人头诶!人头!死不瞑目的那种!能不能不要一脸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

就算在见到人头的那一刻她自己的表现很不正常,也不会觉得韩信现在面对自己的表情很正常啊。

难道韩信这货觉得自己很喜欢那颗人头吗?!说是礼物所以真的是礼物了吗?

原本准备好梨花带雨或者苦大仇深的,这时候忽然有些摸不准了呀!

鹤唳在心里哗啦啦翻剧本,破天荒的有些着急起来,仲言就在旁边,好不容易有个观众,可以让她秀一下自己的绝世演技,结果现在男主角出现一张剧本以外的脸,她可以找人喊咔吗?

“两日没来看你,身体如何?”韩信走进来,直接翘腿坐下,身后的仆人立刻给他倒上了酒,他举起酒樽,不喝,一边嗅着,一边抬眼看她,笑,“气色尚可。”

“皇上大捷,谁不开心呀。”鹤唳顺着之前的设定回答,刺他一下。

韩信淡然:“捷报罢了,凯旋尚早。”

“所以,大王要一意孤行了?”

“一意孤行?”韩信重复了一下,“不错,一意孤行,哈哈!你看,我若起事,有几成把握?”

“你既决议如此,那还问这做什么?”鹤唳悠然,“行军打仗,我不懂,不要问我。”

韩信看着她,表情很温柔:“我要听你说。”

鹤唳诚实道:“全无希望。”

韩信不为所动:“吕雉再无没有任何行动,你已经孤军深陷敌营,粮草断绝,莫非还心存幻想?”

仲言膝盖一定很疼。

“因为我只是个小卒子啊,半点用没有,也只有你会三番五次来折腾我。”

“若真是无此,那就好了。”韩信自斟自饮,“鹤内侍,我真好奇,你们究竟出自何处,为何个个都如此神通广大?哦,对了……”他忽然笑得诡异,“你与那长空,关系必然不一般吧。”

“恩?”

“我将那武器递到宫中,听闻他近乎疯魔呢。”

“哦。”鹤唳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所以应该问他和潇潇到底什么关系吧!不过……“如此神兵,大王自己不留着?”

“哈!削水果的刀子与暖床的美人,你认为我会选什么?”

所以今天还是想来上我喽?

鹤唳垂眸想着,大概也有点回过味来。

现在他和吕雉是正式摆开架势干了起来,刚开局敌方就有一员大将落入我手,不做点什么总觉得亏了,要是她遇到这样的情况,恐怕也是要百般调=戏一下的。

只是不好意思,姐姐不大想和你继续玩下去了,这戏该杀青了。

她忽然笑了,手撑着下巴凑上前,柔声问:“那……今晚?”

她问着,双眼闪闪发亮,笑意狡黠,细致的皮肤在闪烁的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韩信一挑眉,有些意外,也有些了然,他一口喝完了酒樽里的酒,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扯过来,鹤唳猝不及防整个人往前扑在了桌子上,两人的脸几乎撞在一块。

“这回,就算你一年不沐浴,也休想糊弄过去了。”

“当然。”鹤唳笑眯了脸,甚至主动凑上去亲了一下,在韩信晃神的那一刻,娇声道,“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韩信的笑一秒嘲讽:“哦?回你主子那?”

“不是啦。”鹤唳想也不想果断否定,在韩信挑眉的时候自顾自补充道,“这个我自己会办好的啦。”

“……”

“我要求的是这件事。”她说着,一只手往小几子下掏呀掏,一个盒子被打开的声音后,她揪着一个布包提起来,利落的放在了小几子上,往两人中间一推,笑道,“把他的身体还给我吧。”

韩信的表情裂了。

他面前被鹤唳强行替换过来的,是一张死不瞑目的脸,那颗人头已经完全青白,枯槁如鬼,眼睛并没有完全被合上,露出一丝眼白,整个头被布包的缝隙勾勒出一个细瘦如瓜子脸的轮廓,乍一看像是躲在布后面偷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