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吃完了羊骨头,开始嘎嘣嘎嘣的啃软骨,吃得整个盘子干干净净,吃完抹抹嘴,终于开尊口了:“真难吃。”

“……”

“可还是得为它赚钱。”她忧愁的看着满桌骨头,问苏追,“我只会打架,一身力气,怎么来钱最快?”

苏追的第一反应,是看了看自己的钱袋,他刚把陶罐里的钱全归拢到里面,此时鼓鼓囊囊的。他眼神很忧伤,仿佛看着心爱的姑娘即将出嫁,低落道:“我会分你们的。”

羡羡到底还是有一股子现代人的优越感,此时看着这三个粟特人像小仓鼠似的在这盛唐拼搏生存,总觉得自己很压榨人,可她自己手里也一分钱都没有,心里清楚恐怕生存用的启动资金真的要靠鹤唳,只能不说话看着。

“当然要分我们啦。”鹤唳是不知道心软是什么东西的,在她眼里只有该与不该,“这样好了,你把钱分成五份,你们三,我们二,怎么样?”

“四成?不行不行!我们表演了很久的,你们只是最后一个节目!”苏追还在垂死挣扎。

“我们来之前地上才几个铜板,”鹤唳像个嗜血的杀手,刀刀戳心,“没我压轴,你们今天能吃羊肉?”

苏追哭丧着脸:“波波,阿鲁,叔叔不好,今天要睡稻草。”

双胞胎闻言都滴落的垂下头,栗色的柔软的小辫子搭在肩膀上,又滑到胸前。

“这样……”羡羡心疼死了,“我们就……”

鹤唳瞥了她一眼。

羡羡撅起嘴,抱歉的看了一眼苏追,还是道:“这餐算我们的,好不好?”

鹤唳耸耸肩,不再说话。

苏追似乎也看出来,羡羡的提议已经是双方交易的底线,只能不甘不愿的从钱袋里数出几十枚,递给她们:“羊肉也你们四成,我们不占便宜。”

羡羡见鹤唳没动的意思,只能拿出一个绣袋装好了钱,却见苏追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绣袋:“怎么了?”

“你们,被抢了?”

“啊?”

“穿丝绸,用丝绸。”苏追指了指两人身上和手上,又指指自己的麻布袋,“还分钱。”

“……”好有道理。

“噗!”鹤唳拍桌子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旁边一桌男人被她的笑声惊了一下,转头看到是一个疯女人在不顾形象的狂笑,便回头继续吃肉喝酒聊天。

鹤唳笑了一会儿,招呼一声:“店家!三碗酒!”又朝苏追招手:“来来来别急,坐下。”她看了看双胞胎,又叫,“再来两碗饴汤。”

正准备走的苏追愣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坐下来,等店家上了东西,除了鹤唳外,连羡羡都有些发愣。

“喝啊,”鹤唳看着面前浑浊的酒水,“干嘛,都未成年啊?”

双胞胎看着面前的饴汤,一起吞口水,却没动,望向自家小叔叔。

见鹤唳已经豪放的端碗喝了起来,苏追虽然有些莫名,但还是叹口气,点点头。

双胞胎眼睛一亮,立刻咕咚咕咚喝起来。

羡羡虽然也很莫名,但是她已经发现,此时虽然财政大权自己自己手里,但是行政大全却在鹤唳手上,见老司机终于主动开车了,她求之不得,自然百般配合,还浩好奇的研究了一下唐朝的酒水,喝了一口,咂咂嘴,不置可否。

鹤唳端红酒似的向羡羡举碗,羡羡一笑,两人碰了一下,小酌一口,很是有情调。

“像淘米水。”鹤唳凑近,小声道。

“发酵后的淘米水。”羡羡小声回答,“没发酵好,再过阵子,还能带气呢!”

“你会的话给我做淘米水可乐啊。”鹤唳一脸期待,眼睛发亮。

“哈哈哈哈好!”

两人窃窃私语笑声连连,还不忘和苏追碰杯,羡羡很想借机问什么,但见鹤唳什么都不问,她便也不多说,只是讲讲天气聊聊服饰,还和苏追聊聊粟特人的历史。

羡羡讲起唐史,那绝对有入选百家讲坛的实力,她年纪不大,却博闻强识,近到对街布店的风水,远到丝绸之路尽头的风物,除了当下政经军事,她什么都聊,还能聊得妙趣横生,没一会儿就抓住了苏追和两个双胞胎的注意力,五人又是酒又是甜汤喝了好几轮,直到鹤唳叫停,还意犹未尽。

苏追对羡羡的学识五体投地,见鹤唳带头站起来,原本想分道扬镳的心都没了,浅棕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颇有点恋恋不舍的感觉。

但这对羡羡来说却只是过去数百次侃大山的其中之一而已,一切自然都以鹤唳的意志为上,当即跟着鹤唳站起来,却见鹤唳朝她伸出手:“钱。”

羡羡二话不说,交出了钱袋,见鹤唳往自己口袋里倒出大概一半,另一半塞给了苏追:“拿着。”

苏追接过了钱袋,有些发愣。

“带路,找个住的地方。”鹤唳要求的很客气,“够不?”

“全花光,够。”苏追点头。

“那走吧。”鹤唳找店家结了账,与羡羡一道跟在粟特人后面,此时以近傍晚,路上行人却不见少,反而更多了起来,少男少女来来回回,摊贩们都像打鸡血似的叫卖起来。

羡羡一路看着繁华的风物,心痒难耐:“我的天,一点信息都get不到!”

“西京是什么地方?”鹤唳面无表情的问。

羡羡一愣,下意识道:“长安啊。”

“嗯,那我们在长安。”鹤唳看着四周,表情平淡,“今晚中秋。”

“你怎么知道?”羡羡瞪大眼,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鹤唳一下午都和她坐在一起。

鹤唳瞥了她一眼:“你以为酒是白喝的吗?一下午你见我插话过没?”

“……你在,偷听?”羡羡有些反应过来,佩服的五体投地,“你听了一下午?天啦,我爱死你了!你还听到了什么?”

“西京,中秋,老皇帝。”鹤唳言简意赅,“突厥,改名,高丽舞。”

羡羡听完,表情全无,低头走了几步,连撞三个路人。鹤唳见状,牵起她的手,在前头领着,闲庭信步。

“西京,中秋,老皇帝……”羡羡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任由鹤唳牵着她走,“突厥,改名,高丽舞。”

待走到一个客栈门口,鹤唳再回头时,正看到羡羡双眼发亮的抬起头,一脸笑容,激动的全身发抖:“你太棒了,鹤唳,全是关键词!”

鹤唳翻了个白眼:“不是关键词报给你干嘛?”

“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羡羡连连道,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怎么办,我,我感觉,这个朝代,这后面的几十年,对我来说,已经,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了!”

“是吗?”鹤唳轻描淡写,她朝苏追颔首示意要一间房,回头似笑非笑,“曾经,杭朝义,季思奇,都是这么认为的……”

羡羡:“……”

第61章 守法公民

落点是长安,这并不意外,虽然已经做好了落点是晚周的准备,但是鉴于长安离晚周的“神都”洛阳并不远,而鹤唳好歹也是长安副本的回头客,他们的目标就落得往长安偏了点。

至于为什么就这么准落在大街中央,这就等两人活着回去质问了。

鹤唳偷听了一下午的信息采集到的关键词对羡羡的作用无疑是巨大的。

虽然市井之人谈论的事情与政治核心相差甚远,甚至可能打趣的是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但并不妨碍羡羡借此推断他们落地的时间,而这个时间,让她很是慎重。

“西京长安,中秋八月十五,这个好说。”羡羡挑了油灯,抓着鹤唳不放,一定要她听自己分析,鹤唳抓着路边买的糕饼果子吃着,表情很不耐烦。

“但是年代,就全靠后面那三个关键词了。”羡羡双眼放光,不无得意,“突厥和改名如果连在一起,那瞬间就把时间给定了,这应该是七零四年,这儿的长安四年。”

“哦。”

“简直了,就是长安四年的八月,突厥叱列元崇造=反,不幸武后麾下的宰相姚元崇名字和那个突厥的家伙重了,武后气不过命令姚元崇改名,姚元崇没办法,改成了姚元之。”

才听第一个典故,鹤唳就有些发冷:“突厥造反,改宰相名字干嘛?”

“恶趣味啦恶趣味!”羡羡摆手,“我气不过我就要做幺蛾子我是皇帝你想咋地?”

“好主意呀!”鹤唳拍掌,“我能去睡觉了吗?”

“不行!还没说完呢,你也得弄明白啊。”羡羡发急,小胖手抓着鹤唳不放,“这是一个,还有高丽舞!嗨呀,这应该是之前发生的事儿,大概实在太搞笑,唐朝人都喜欢翻来覆去的调侃,就是说一个叫杨再思的宰相,全靠阿谀奉承上位,逮着有回和武后的两个男宠的哥哥吃饭,男宠哥就调侃他长得像高丽人,他一点不生气,还当成夸奖,乐呵呵的当场就跳了一段高丽舞。”

羡羡说着拍了下大腿:“丢尽了宰相的脸面啊!活该被人笑一千多年!”

“这样的人能当宰相呢。”鹤唳轻描淡写的,“你这么聪明不还是个文员。”

羡羡一顿,有些抹不开脸:“我不就嘚瑟了那么一下,你老打击我干嘛。”

“我这人一般跟着直觉走。”鹤唳老实道,“我觉得你需要打击。”

“……”羡羡咽下这口气,“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鹤唳拿起吊坠,凝视了一会儿,像用指南针似的转了两圈,耸肩:“虫子反应慢,可能他们不在一起。”

“你这样靠谱吗?”羡羡有些担心,“连来了几个对手都不清楚吧。”

“没剩多少了。”鹤唳道,“他们不喜欢组团游,甚至好几个相互之间互看不顺眼,我觉得我有可能知道这次来的是谁。”

“谁啊?”

“说了你认得吗?”

“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啊!”

鹤唳看了她两眼,笑了:“分析我们?你又不是精神病医生。”

“……”羡羡又咽下那口气,重振旗鼓,“要不我们先去洛阳吧。”

“可大明宫在这。”鹤唳道,“你不弄黑屋了?”

“老大让我画见到的最厉害的人诶!我现在画谁,你吗?”

“来吧!”鹤唳仰头,“这个你好像真的没有选择了。”

“切!”羡羡不屑的扭头。

两人要了一间房,天虽然擦黑了,可远不到二人睡觉的时候,显然她们的新邻居也这么想,修整没一会儿,三个粟特人就过来敲门了,刚开门,一大俩小就搁外头拱手:“中秋有夜市,一起去逛逛吗?”

羡羡自然不会拒绝,落地就是中秋,她简直激动的要死,恨不得脑子里躲个摄像机,能用眼就录下来,当下拖着鹤唳就往外去了。

下了楼,正看到一群童子呼啦啦笑闹着奔过去,路上的行人成群结队,小姑娘小伙子都各自扎堆,更多的都是夫妻俩,平民也有,锦衣华服的也有,权贵大多带着家仆,倒没有人带着牛马。

他们大多挎着篮子拿着食盒,随着大流往城东走去。步伐闲散安逸,沿途逛着两边的铺子,但凡看中了,便掏钱购买,姿态也比平日潇洒不少。

沿途小摊贩乐上了天,虽然卖的是与平日一样的东西,可是客人多了,销路也大了,一个个笑容满面,不停招呼着。

“团圆果!团圆果!团团圆圆比翼双飞咯!”

“家传蒜蘸猪肉!吃一口想一宿!”

“饴糖月饼!量多味美的饴糖月饼!”

“胡饼!”波波一声大叫,拉着阿鲁一起,指着饴糖月饼眼巴巴的望向自家小叔叔,“苏追,胡饼!”

苏追白天虽然没发财,但是赚的比平时也多,对自家小侄子那是一点都不吝啬,当即掏钱买了一个,他俩一人一半。

“苏追,你不吃?”

苏追连连摆手:“太甜,小孩子才喜欢。”

波波噘嘴,很想反驳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又舍不得饴糖月饼,只能忿忿的咽了,转头又被那美味所俘虏,露出满足的笑来。

苏追朝羡羡两人笑笑,上前与两人并排:“晚上,吃,胡辣羊肉,好不好?”他举起钱袋,“我请!”

羡羡一想到羊肉的腥膻味就白了脸,连连摇头:“我们,我们吃蒜蘸猪肉吧!”

苏追无所谓:“那好吧,就这儿吗?”

“这这!”羡羡唯恐苏追又提出吃羊肉,连忙就在那家祖传蒜蘸猪肉那儿坐下,店家立刻过来招呼,没一会儿就端上来一盘炖的烂烂的五花肉,上面盖了一层蒜泥,浇了大酱,很是鲜美的样子。

五人二话不说开吃,这回鹤唳不点酒了,但苏追还是给自家两小子点了饴汤,其实就是加了糖的米汤,小孩儿很爱喝。

“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两顿饭拉进了双方距离,苏追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我们预备去神都。”羡羡答道,“你们可打算同去?”

苏追想了想,有些为难:“虽说是收了你们的钱,但是这些钱去神都,不够。”

钱的问题,羡羡知道自己的两个前任都是交给鹤唳处理的,她当即望向鹤唳,鹤唳不知在看什么,回过神,问:“钱?”

“是呀,打算怎么办?”

“原本打算弄点野生动物,扒皮卖了赚启动资金。”鹤唳很老实的交代自己的生财之道,“但是现在天热着,毛皮不好卖,而且我们已经有了启动资金,我想说我在这赌博算不算违法。”

她最后一句话与前面完全是无缝衔接,羡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些纠结:“额,这个,黄赌毒……”

鹤唳其实也就一问,根本没打算听什么回答,羡羡却认真琢磨起来:“这个黄么,这儿女支院合法;毒么,五石散也横行;所以这个赌嘛……”

“到处都是赌场啊。”苏追吃得满嘴油光,一脸莫名,“你们那儿什么都不让?你们好可怜!”

“可怜”的羡羡看看鹤唳,觉得就她那理所当然的表现,估计就算一个时代,也不是一个次元的。

“你打算赌啊?你以前赌过吗?”羡羡小声问。

“没有。”鹤唳斩钉截铁,“我是守法公民!”

“……”羡羡咽了口口水,“那你还敢……”

“但我学过啊。”鹤唳一脸自然,“赌场通常是我们目标的集中地,进去找人的话装也装出个熟客样来啊,老虎机,二十一点,我坐上去你都看不出我是新手。”她笑呵呵,“我们有专门教材,集中培训,捉对装逼,学得可认真了!”

羡羡失魂落魄的坐在一边,觉得自己果然和她不是一个次元的未来人。

“可是……”她还想挣扎一下,心底里觉得这法子不好,“可是现在哪有二十一点老虎机啊。”

“应该就是比大小吧。”鹤唳摸着下巴,双眼发光,“你不是学霸吗,介绍一下啊?”

“我才是正儿八经的守法公……民……”羡羡小声抗议着,却随着想起什么而两眼发直,声音逐渐虚无,“等等,我好像真的看到过。”

鹤唳朝她抛了个媚眼。

“最简单的,就是掷骰子,比大小,这个占运气成分比较大,就不说了。”羡羡觉得有点痛苦,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旁边三个粟特人也睁大眼好奇的看着,她总觉得在带坏小孩子,有点难以启齿,“还有就是,樗蒲。”

“初仆?”

“写起来很麻烦。”羡羡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起来,一个字还没写完字迹已经没了,只能放弃,“我看过一本书,《国史补》,就是介绍的樗蒲,其实也是比较高级一点的掷骰子,或者说更像飞行棋,在这个(她压低声音)时代风靡一时。甚至因为很多士兵沉迷于此,传言还影响了唐朝军队战斗力。”

“怎么玩的?”

“樗蒲我会啊。”苏追斜刺里杀进来,有些洋洋得意,“赌场里就没我粟特赌圣不会的!”

“诶对啊你可以让他……”羡羡刚松一口气,就见双胞胎面色大变,啊啊啊的叫了起来:“停停停!苏追不能去赌场!”

波波反应极其激烈,甚至探手一把抢过苏追腰间的钱袋,抱在胸前瞪他:“不许说!不许说啊!”

苏追摸摸鼻子有些讪讪的,闭了嘴无比心虚。

“这是,怎么的……”

“我们的路费,就是苏追赌掉的!”波波大声控诉,“讨厌!苏追害我们饿肚子!阿鲁都病了!”

苏追头快埋地下去了。

羡羡很痛苦:“所以我不想说啊,赌博穷三代,吸毒毁一生啊!鹤唳你瞧!”

鹤唳反应很平淡,认真道:“我们落点不对,让我再去野外打猎太占时间,如果不赌博,我只能选择杀人越货。”

“你敢杀人?”羡羡眯眼。

“不敢。”鹤唳老实,“我知道,可能一不小心就是我祖宗,所以我可以只越货。”她意味深长的打探过路的行人,琢磨道:“百分之九十……不,百分之百不会被发现。”她甚至兴奋起来,双眼放光的拍拍羡羡的肩膀:“放心吧,不会让我们被通缉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