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恩……”鹤唳在想是去见郑和还是跳河。

“怎么样,来都来了,进去看看?”惊蛰表现最稳定,“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不不不我们能不能现在就……”鹤唳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从房里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谢老弟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这是磨蹭什么呢?”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显得精神极好,待走到门前时,连步调都稳健有力:“可是你妹妹来了?”

惊蛰立刻放开了鹤唳,鹤唳也迫不及待的挣脱,两人分开的一刹那,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相貌普通,但因为黝黑还多了一丝粗犷,加之身材魁梧高大,孔武有力,显然是一副海上锻炼出的好体魄。

这便是郑和无疑了。

惊蛰的笑容一直没变过,此时更是从容的迎上去:“舍妹无状,趁没在老哥面前出丑,先训了两句,可让你久等了?”

郑和眼神炯炯有神的看过来,李狂唰的就立正了,整个人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方才阴谋被惊蛰识破的恐惧都排到了后面,却见他一眼扫过,着重上下端详了一下青山,又细细的看了看鹤唳。点头:“好一对郎才女貌,谢老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这妹夫一看就不是池中物,在何处高就啊?”

青山微微一礼,他对郑和就完全是平常心了,表现也格外自然:“在下青山,一介山野武夫而已。”

“可不敢小看山野武夫哈哈哈哈!”郑和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大笑,拍拍惊蛰,“这也是个山野武夫,瞧瞧他现在,啧啧!”

惊蛰跟着笑:“依旧只是个武夫,只是换了地方罢了。”

“谢老弟可不能如此妄自菲薄。”郑和收起了笑,“若无才能,怎会受重用至此?你可知当我向厂公大人争取到你时,是何等高兴!”

惊蛰苦笑:“能得大人青睐,不胜惶恐。”

“哥,你要跟船去了吗?”鹤唳忽然瞪大眼,在一旁问,“真的?”

“是呀,你哥哥不日将随我启程下洋,可有什么想嘱咐的?”郑和顺着鹤唳的语调,下意识的透露出逗晚辈的语气。

鹤唳皱起一张脸,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最后还是纠结道:“大人不要生气,我……我不希望我哥下洋,海上风浪大,人力难以抗衡,出点事故可怎么办,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原本想到他有点什么不测就悲伤难忍,若有一天得知他葬身鱼腹,连尸骨都没地儿寻去,那,那我可怎么啊呜呜呜!”

说着,她竟然真的哭了起来,在一群男人的注视下还能哭得涕泪横流丑若无盐,让人感觉出一种由衷的真心来,至少郑和大概是思及之前的那些葬身大海的兄弟,表情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来。

鹤唳这哭戏当然只是演给郑和看的,在一众知情者的围观下如此面不改色情真意切,脸皮也着实厚到了一定地步,李狂和青山也就罢了,她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惊蛰揭穿,非常不要脸的继续拉起刚刚甩开她的人的手臂开始给自己加戏,哭得喘不过气来:“哥!你别走!我这千里迢迢过来,又不是来看你最后一面的,你,你这儿有老婆有家业的,何必出去干那么危险的营生?”

惊蛰终于有些绷不住了,笑中带冰:“那你说,我该去做什么营生,才是安全的?”没等鹤唳回答,他自己补充道,“毕竟我现在,坐在家里都有祸从天降,为何不干脆出去搏一搏呢,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更是乐在其中啊。”

鹤唳不依了:“这不是有我和青山嘛,不行李狂这货脑子也好使,你若需要,我们义不容辞啊!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你骨头痒吗?不行,我决定了,怎么都不能让你下海!李狂,我哥如果需要,要不你留下来给他打下手吧,反正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李狂偷偷抹了把汗,心虚得想退两步。他觉得跟着鹤唳混,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围观并默认,脸皮厚度就噌噌噌直逼城墙去。

“那可真要劳妹妹操心了。”惊蛰只剩下一张笑着的皮了,“不多说了,先进去用饭吧,都快凉了。”

鹤唳一路被惊蛰带进去,还在嘟嘟囔囔着说不让去,嘟嘟囔囔不说,惊蛰不回答还哼哼唧唧,路过郑和时,却很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很是委屈的样子。

郑和一脸无奈,更多的是为难,待一圈人坐下,他斟酌道:“谢老弟,你如今家业刚稳,贤妻幼弟尚照顾不过来,确实不适合立刻出海,我琢磨着,不如你再准备两年,到时候老哥这儿更稳妥点,你再一起来,不是更好吗?”

“大人你别说了。”惊蛰给他倒酒,表情平静,“我心意已决,纵使这二十四孝的妹子指着我鼻子说我六亲不认,我也只能认了。”

鹤唳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一副被全人类抛弃不敢相信人性的样子,她猛地站起来:“你!你去死算啦!”说罢,转身冲出去。

什么?这就走了?

李狂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货是行凶未遂率先跑了!

而反应更快的青山却已经起立告罪,追出去了!

此时郑和一脸叹息地道:“你妹妹也是担心你啊。”

惊蛰嘴角抽搐,眼神颇为戏谑的看着李狂:“恩,你不过去看看?”

在他嘲讽的目光下,李狂是很想硬气一把的,然而此时留下来还好,郑和一走他真的要生死未卜,他假装沉吟了一会儿,稳住自己发抖的大腿,站起来抱拳:“那么,我也去看看吧,你们慢用,慢用。”

“哼!”看着李狂强装镇定的背影,惊蛰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你不去看看吗?”郑和都担心起来,“女儿家可不好哄啊,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可不能小看她记仇的本事。”

“无妨。”这一点惊蛰倒是胸有成竹,“被她记仇,那可是千万不能自己送上门去宽解的,我们喝酒就好,对了,何时启程,我好准备起来。”

“你真的决定了?”

“恩,不瞒大人,老丈人知遇之恩,谢某一直无以为报,唯有想尽办法开拓柳家的营生,这大明之中柳家宝器已饱和,而小舅子也总以为我要占他家业,不如我就此避出去,随着大人你,看看外面的世界,又一全夙愿,还能让妻子安心在家中教导小舅子成人,岂不是十全十美?”

“老弟啊,你这又是何苦……”郑和感慨,敬了惊蛰一杯,“就冲这,其他那些阻碍,老哥我一定帮你全部排除了!”

“多谢大人!”

“怎么还称大人?”

“郑大哥!”

“好!你且准备着,九月自京中启程前往泉州,十一月我们启程出海!”

“好!”

第150章 李狂被抓

李狂气喘吁吁的找到鹤唳和青山的时候, 两人正在柳府外面晃荡,一蹲一站无所事事。

设想中的懊悔惆怅浮躁一点都没有。

鹤唳甚至还打了个呵欠。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鹤唳这一个呵欠可长, 甚至打完了她还抹抹眼角溢出的眼泪, 百无聊赖道:“担心什么?”

“惊蛰啊!你暴露了!我们暴露了!记得他说过什么吗?我们是不是要准备和这个朝代的暴力机关对抗了?”

“哦, 说起这个我才开心点。”鹤唳点点头, “大概是吧, 听起来很刺激是不是。”

“一点也不!”3

“出息。”鹤唳切了一声, “多爽啊,你们不是要研究北宋风情吗, 没什么比逃犯更能体会风土人情了。”

“什么逃犯, 见鬼, 他凭什么抓我们?”当了一辈子良民, 李狂很崩溃。

“随便什么理由啊,我都能想出一百八十个。比如最耿直的,差不多就是谋财害命未遂了。”话音刚落, 就见柳府有个小厮模样的匆匆往外跑,鹤唳叫住他:“喂!”

小厮回头,一见是他们, 一脸惊吓。

“去报官啊?”鹤唳很和蔼。

“……恩。”

“我们?”

“……”

“啥罪名啊?”

小厮咽了口口水,神情很凄惶。

“说吧,不打你。”

“谋,谋财害命。”

“你瞧!”鹤唳很是兴奋的回头道,“我说得没错吧,根本不用花心思, 耿直点就行了。”她朝小厮挥挥手:“去吧去吧!快点,我们跑了怎么办?”

小厮快哭了,一步三回头的蹒跚离开。

“好了。”鹤唳站起来拍拍手,“那我们跑吧。”

李狂:“……”

他快哭了,失魂落魄的跟在鹤唳和青山后面,即使他俩走得并不快,他还是走得跌跌撞撞:“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都别做。”鹤唳很悠闲,“躲在暗处,确保惊蛰上船就行。”

“所以你方才那样演,是真的能对惊蛰起反作用,帮他下定上船的决心?“

“谁知道呢,试试总没错。”

“……”李狂真心佩服起来。

那个尴尬与杀机并存的时刻,连他号称智商近二百的脑子都一团浆糊。可她,上一秒连手带凶器还被人握在手上,下一秒又一套致人死地的方案就开始实施,其中几乎无缝衔接,这颗脑子简直就是为犯罪长的。

看着她貌似轻松的背影,他都分不清这个时候,惊蛰和鹤唳,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可能是他们吧。他不确定的想着。

这么想着,他重新又精神了起来,拍拍自己的脸:“你们等下!”

“恩?”

“如果这样,不如我们直接去江苏太仓吧,他们都在那出发的!“他叉腰前指,挥斥方遒,”往东南去!差不多可以穿越半个明朝疆土了!“

“哦。”鹤唳的反应很冷漠,“不行。”

“啊?为什么!”

“我说什么来着?”她不耐烦道,“我说要盯着惊蛰上船,你却说直接去太仓,到时候隔了‘半个明朝疆土’(她语气和刚才的李狂一样夸张),却发现上船的不是惊蛰,你咋办?再跑回来找人?明朝有高铁啊,还是有飞机啊?”

李狂一脸惭愧。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是太仓?我怎么记得资料里说,泉州也曾经是出发点呢。”

“郑和,七下西洋。”李狂缓过来,弥补似的解释道,“至少有五次,是从江苏太仓刘家港出发。这时候的泉州,还太靠南。我来这后就在估算时间,一看民生,二听对话……他们说十年以来什么的,我估计这回遇到的应该是永乐十一年那次,是第四次下西洋。这和南海宝船发掘时所推断的年代也很相近。”

“很有把握?”

“百分之八十。”他咬咬牙,“不,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好,我相信。”鹤唳点点头,她望向青山,“怎么样?”

青山想了想道:“言四是个变数。”

“他我是真控不住。”鹤唳很老实,“所以根本不考虑他,我想等他有具体行动了再应对。”

“抛开惊蛰自己的本事不提,他如今所有的一切,本身是言四不要的。”青山的语气与其说是直白,不如说是有点惋惜,“他不仅得到了柳家的家业,也在褫夺柳家家业这件事上,攫取了言四的功劳。虽然说,这些是言四主动放弃的,可论一路走来的根基,言四远胜惊蛰。”

“可我是不可能去离间他们俩的。”鹤唳摊手,“我只要有一点这样的苗头,他们肯定先联合起来拔掉我,再面对面撕逼。他们有这个智商,我也相信他们有这个智商,他们不可能让我坐山观虎斗,更不可能让我渔翁得利。”

“而且我希望尽量不要打扰到言四。”李狂插嘴,一脸严肃,“他是个真正的古人,而且还是有点影响力的古人,我们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通过他扩散成蝴蝶效应,已经是最后一个朝代了,我想,如果可以,不要节外生枝。“

鹤唳朝青山耸耸肩,一脸你瞧的表情。

青山点了一下头表示理解,却道:“我记得你们都说过,不要小看古人。”

“额,是。”李狂看着他,“感谢你坚定我们这个信念。”

“所以,真的是我们说不招惹,就能不招惹的吗?”

“……你的意思是?”

“从我们进城,就一直处于各种监视下,我猜现在正有人赶往我们户籍登记的地方,去查证有没有我们的身份。而我并不知道,你们制作的户籍,能经得起几重查证。”

“经不起。”李狂很老实,“虽然每个身份都有实锤,就是说都有各种不同类型的记载,但其中肯定是虚实掺半的,毕竟没人知道到底什么情况,说不定瞎猫碰到死耗子真有这么个人,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完全没有……谁想到上来就碰到东厂和锦衣卫啊,再牛逼的穿越者落地遇到管户籍的民警那也分分钟暴露啊。”

他说着,又自我安慰似的解释道:“不过没关系,那地方很偏远,快马加鞭来回也要一个多月,而且还是出刁民又很封闭的穷乡僻壤,就是党的光辉普照大地的未来也很难打入内部,更别论那个天高皇帝远的旮旯了,查证我们身份的时间可以完全忽略,说不定去查的人就有去无回了呢?”

本来鹤唳和青山并不是很担心的,可是看李狂的样子,却反而默然了。

“啊,李狂小哥哥,你可真是,天真的可爱。”鹤唳欲言又止,“党的光辉普照什么的我不知道,可如果是封建社会,那要逼问些什么,真是分分钟的事情,我怎么觉得,我们的身份很快就要被揭穿了?”

李狂汗如雨下:“那怎么办。”

“哎,负面信息太多,还是躲起来吧,不管做黑户还是逃犯,都不能见光啊。”这么说着,鹤唳真的往后一退,瞬间隐入一片阴影中,人是好端端站那,可有那么一瞬间,李狂却感觉她忽然不存在了一下。

即使她还在墙角直勾勾的看着你。

“哇。”知道这是一种利用感官营造错觉的障眼法,可这么快做到还是让李狂惊讶了,“厉害。”

“到底练了那么多年了。”鹤唳还在墙根呆着,“可惜,你不行。”

“什么?我?”

“继续往前走吧,我们暗中保护你。”

“啊?”

“你如果可以这样隐藏自己,我们就不用操心了,可你既然不会,就只能委屈点做诱饵了。”

“可这不是还有青,咦他人呢,我去你也会?”青山就在他面前,鹤呖前面点的树下,相比鹤呖还要往阴影靠靠,他却仿佛一直站在一个随时可以“隐身”的地方,此时一“发功”,对李狂这种普通人来说简直有大变活人的效果。

李狂服了,哭了:“我就是被你们卖了对吧!”

“卖你又没好处。”鹤呖缓慢的走动,“而且我们又不是真隐身,稍微定睛一看都能看到我们的,顶多觉得刚才没注意到罢了。如果真有人来抓,我和青山也逃不掉好不好。”

“真的吗?”李狂心底里全是奔腾的不信,可表面还得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企图博得一点同情。

鹤呖连连点头:“你放心!保护你也是我的任务之一啊!”

李狂瞬间就放心了。

鹤呖之前几次任务表现真的太可靠,甚至有时候都能让研究员们产生一种如果产生动摇可以依靠她来坚定信念的感觉。

他觉得不管过程怎么样,鹤呖至少是不会放生自己的。

于是一整个下午,在两个隐形人的保驾护航之下,他仿佛丝毫没有逃犯的自觉,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一个人,一个人晃荡,一个人打听客栈,一个人办理入住,一个人进了房。

鹤唳和青山若即若离的跟着他,冷不丁就各显神通在房中汇合,李狂特地要了顶楼的房间,那儿有房梁。

“我觉得我们该有个逃犯的样子。”李狂看起来很有种,心里却很虚的,“你们不是说了我很有可能被抓,我们为什么不出城,人家过来抓人怎么办?”

鹤唳狼吞虎咽吃着饭,嚼的时候慢条斯理道:“出不了,咱还要不要盯惊蛰了?反正你被抓的时候,想想羡羡。”

李狂:“……你这么交代,我很慌。”

“我感觉到处都是眼睛。”鹤唳看向青山,他点头表示同意,“防不胜防……不一定来自惊蛰,也有可能我们本身就引起了不少探子……不,这个时代叫番子吧,番子的注意,所以说我和青山能藏起来已经谢天谢地,你的话……想想羡羡,想想无数革命先辈吧。”

李狂:“你刚还说什么来着,保护我也是任务之一!”

“可研究员的安全是次要的呀。”鹤唳眯眼笑,“放心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你安心去吧!”

李狂:“不行!我这么乖!你还要放弃我?!”

“没办法,对手太强大,我们得怂着点。”鹤唳眼珠子转转,“献祭你说不定任务就完成了呢?”

“呜呜呜!”李狂只能哭了。

“吃好睡好吧,祈祷是我们想多了,如果真有人抓你,就祈祷抓你的是惊蛰……至少我们的教科书里,严刑拷打是最次的手段。”

于是当天晚上,当李狂被人从被子里挖出来,一脸懵逼的塞进了一个全封闭的小马车里时,他心里头是冷静的,虽然还是有两股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清楚的记得在自己朦胧间被吵醒时,两个黑衣制服壮汉正把他从床上揪起来,而同时,青山正坐在房梁上看起来很悠闲,鹤唳则倒挂下来在壮汉背后朝他笑眯眯的招手。

当壮汉粗暴的问他其他人在哪时,他盯着鹤唳,摇摇头:“妈的,他们有武功,早扔下我跑了!”

“怎么办!”壮汉相互问。

“无妨,上头说了,不要纠结那两个,抓不住的。”一把提起李狂,“主要是这个。”

“为什……”

话音未落,李狂就眼前一黑,被打昏拖走了。

“早跟他说了会被抓,还睡那么死。”许久,鹤唳才敢抱怨出声,“哎,好可怕,感觉步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那掌柜的居然通风报信不算,居然还给留会功夫的小二带路!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没听见他们上楼!他们怎么不去开龙门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