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她与他都不会有结局。她于他,只是随时泄愤的对象而已,她的存在,只是提醒他仇恨所在。他于她,是主人,是恩人,是奴隶主,但绝不会是情人,夫君。

所以,就算认清了事实,她也会将这个事实深埋在心底,永远不去触碰。

以前,过着怎样的生活,日后还将怎样活下去。

没有改变。

她欠了欠身,道:“不知侯爷找奴婢何事?”

“你的脸怎么回事?”司行风看到她下颌上沾着血迹,伸手便抓起她被割伤的手,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但手掌心满是血迹。放开她的手,他又伸手挑起她的下颌,苍白的脸上满是淡淡的血痕。手上的伤口不仅没有及时做处理,还弄得手上,衣服上,脸上,血迹斑斑,都不知道她从刚才回来都做了些什么。他不禁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如关群所说,是不是中了邪。

“你是撞邪了吗?将自己搞成这副鬼样?方才在览翠亭打翻盘子,眼下还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到底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他深深蹙眉,被她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就是没见过她这样不爱好的女人。长得马马虎虎算了,还不懂得扬长避短,真是快要被她气死了。

“奴婢该死,惊扰了公子。”品妤低垂着头。

“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话。”司行风命令。

品妤有些犹豫,但终是抬眸看着司行风,他幽黑的双眸即便是跳跃着愤怒的火焰,依然俊美的摄人魂魄。她没了勇气再看,便错开眼神看向别处。

司行风微微眯起眼,探究地看着她不自然的神情,道:“你方才究竟在想什么?”

品妤看向他身后的桂树,道:“奴婢做错了事,公子却未曾责罚,所以心存愧疚,在自我反省,以后决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吗?你真的只是因为打翻了盘子而心存愧疚吗?而不是想别的什么东西吗?”

她咬了咬唇,道:“真的没有想别的……”

司行风发现她的眼神一直在闪躲,便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另一只手紧捏住她的下颌,迫她看向他。

“夏品妤,你在撒谎。你这样一直闪躲的眼神,是种极力掩饰的表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因为许碧柔对不对?你不想看到她跟我在一起对不对?你无法忍受我跟她抱在一起,无法忍受我要跟她亲热的情形,所以你才打碎了盘子,划伤了手,然后三魂失了七魄地跑回房里偷偷哭泣,将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对不对?”他顿住,捏住她下颌的手稍稍又用了力,这样他的脸离她更近,他放柔了声音,似在盅惑,“这一切,是因为你喜欢上我了,对不对?”

想要深埋藏在心底的心事一下子被揭穿,眼泪一时间忍不住涌了上来,在眼眶不停地打着旋,只要她一眨眼,就会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她不敢眨眼,唯有瞪着眼睛一直看着他,始终不开口,她不能让眼泪掉下来。

他看着她清亮的泪眼,这个女人可真是倔强,明明被他说中了心思,明明想要哭,却还这样拼命地忍着。他倒想看她究竟能忍到何时,他非要逼她说出来不可。

“为何想哭,却又拼命地忍着眼泪?你以为你这样不说话,就能瞒过我了吗?我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你这点心思是蛮不过我的。我知道你在忍,没有用的,喜欢就是喜欢,你的眼神骗不了人。”

他这样的靠近,让她快要没法呼吸了,她受了不的闭起双眼,眼泪如同情绪一样得到了释放,顺着眼颊迅速地滑落。

“被我说中了?嗯?”他伸手地将她的眼泪慢慢拭去,声音说不出的温柔。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睁开了眼,与他对视,哽咽着道:“没有。”

他难以置信她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恼羞地收紧手臂,咬着牙道:“那你为何要哭?”

“因为你捏得我很痛,抱得我快要没有办法呼吸了……”

“撒谎!”

“我没有撒谎!”

“你明明就是——”

品妤未待他的话说完,便迅速断了他的话,“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你是高高在上的平远侯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只不过是个下人,一个靠双手伺候主人的下人。在王宫里待了十年,看多了宫内的勾心斗角,虚情假意,那里除了金钱与地位,利用与被利用。妃嫔们爱王上吗?王上爱她们吗?什么是爱情?这十年里,我除了渴望离开王宫,还是离开王宫。一个渴望获得自由的人,多余的情感,怎么会想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随时会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男人?这种负担谁会想要?!”

司行风凝视着她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品妤抬眸看他,虽然他的脸上挂满了笑容,但在一双幽黑的深眸却看不到一丝笑意,只看到冰冷无情。

他停止了大笑,然后说:“我会让你下十八层地狱?多余的感情?负担?很好!很好!知不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就是够自知之明。好好记住自己方才说的话,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下十八层地狱。”

他的双手含怒地又紧紧地捏着她的臂膀许久,才松开,遂道:“去把自己弄干净了,然后跟关群去翠玉阁挑一件漂亮的首饰。别自作多情地以为是我送你的,我让你去挑,是相信你的眼光。因为你今日的失误,扫了许小姐的雅兴,是送给她赔罪的。”司行风说完,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便带着怒气拂袖而去。

“是,公子……”品妤深深地欠身,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慢慢起身。

仿佛是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一般,身体立即倒向了门扉。她望着他消失在树枝下的身影,心口之处隐隐地在痛,手指上的痛觉早已感觉不到,此时此刻,就算是被千刀万剐,她也不会觉得痛了,因为最痛的是违心欺骗自己,一颗心要承载着将心撕裂的谎言,再没有比这更能够体会到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他看穿她了,却在逼她,逼她说出实情。为何要逼她?难道只是为了会有更多的理由来羞辱她么……

她拼命地捶打着胸口,真的好痛。

原来爱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痛。

第四十章 敞开心扉(一)

品妤在翠玉阁挑了一件蝴蝶簪子,整个蝴蝶都是由翠玉制成,玉体通透,做工更是无可挑剔,垂下的两只碧绿的玉蝴蝶,精致可爱,随着摇曳的步伐轻轻晃动,让人爱不释手。

品妤第一眼见到这只蝴蝶簪子便喜欢上了。

这样漂亮的簪子更显许家小姐的明艳动人吧。

果不其然,将簪子交予司行风的第二日,便看到许家小姐头上插着这枚玉簪。

时间如梭,又一个月飞过。

许家小姐几乎每日都要到苏园来玩。司行交待所有人一定好生招呼许家小姐,品妤从最初会出现在宴客厅,庭院,花园,到最后哪也不出现,甚至司行风召唤她,她都会找借口推脱,而苏园内的日常杂活,几乎都抢着去干,只要不要待着苏园内,撞见他和许家小姐在一起便好,去哪里,做什么都好。

未久,苏园内的每个角落传遍了,苏公子与许家小姐的好事将近。

春夜,徐徐的晚风吹过,枝叶扬起沙沙的声音。

司行风沐浴完,便只着了件单衣就走在庭院中,花香伴着绿叶散发的清晰味道,淡淡地传入鼻翼。

连接一个多月与许碧柔待在一起,差不多快要到了他忍耐的极限,这么久以来,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累。内心不断地在挣扎,为了报仇,他俨然成为一个卑鄙小人。他告诉自己,为了报仇,杀人越货,坑蒙拐骗,泯灭人性,所有一切都在所不惜。可是近几日来,他越来越感觉到无名的烦燥,只想尽快了结这件事。

不知是否因为之前酒喝多了,所以是酒精的作用,他开始有些想念那个总是惹他生气的女人。一个月了,她可真是能躲。明明天天在同一个园子里,她却能躲着他连面都不招。

他是个会让人下十八层地狱的人?负担?爱上他会有什么样的负担?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很荒谬,他以为除了夏之洛那个女人之外,再也不会有女人可以轻易的激起他的怒气。这几日来,他渐渐发现,让他日夜这样惦念,这样难以入睡,还有这么一个女人存在着——夏品妤。

对夏之洛是恨,可是对她却不是。

同样是姓夏,对夏之洛,无论是身心,都充满了无比的恨意,然而对夏品妤,这个让他极度伤神的女人,不仅没有一丝恨意,却是难以控制的思念。

这个可恶的女人可知道他在想着她?

他恨恨地折断了面前的一枝含笑。

他不明白,她究竟是怎样一种生物,难道没有七情六欲吗?就连他这么个冷血的人,都会在寂寞的时候想起她,可是她却是一连躲着他这么多日不见面。

越是见不到她,他越是想见她。

他要见她。

弃了手中的一枝含笑,他便向她的住处走去。

泡完热水澡,洗去了一天的疲惫,品妤熄了灯,正准备上床休息,却听见屋外一阵响动。她看向窗外,一个黑影从窗前走过,且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不禁捉住衣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黑影走到门处。

虽然寻常贼人不可能轻易地闯入苏园,但近日里来,街坊传言有采花贼尽挑大宅作案,她的心不禁悬到了嗓子眼。这样悄无声息,莫非真的是采花贼?

她看见黑影抬起手,悬在半空,然后又落了下去,

她屏住呼吸,将桌子上的烛台拿起,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后,紧紧地抓着烛台,若是那采花贼当真破门而入,她一定会敲破他的头。

黑影再次抬起手,她便举起烛台,孰料,这次黑影的手落在门扉上,重重的两声敲门声。

她紧盯着门栓,疑惑。

“夏品妤,你开门。”司行风又重重地拍了两下门。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会在这大半夜的好好跑来她的住处?

品妤慌张地连忙打开门,看见司行风只着了一件单衣立在门外,眉头一皱,便道:“虽是入春,但夜间还是很凉,你怎么能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虽是责备的话,但言语间却充满了关心与担扰。

司行风不以为意的踏进屋内,品妤叹了口气便将屋门关上,以防夜风吹在他的身上,着了凉。关好门,刚转身,却被立在面前的司行风吓了一跳,他居然离她那么近。

她下意识地将烛台挡在了两人的面前。

他不由地挑眉,“你好好的拿着烛台做什么?”

“哦,没什么……”她的脸颊微微发热,还好,黑暗之中,无法看得真切。若是被他知道她把他当做是采花贼,会很丢脸。

殊知他道:“你该不会是将我当成最近城内闹得沸沸扬扬的采花贼了吧?”

“没有。”她的脸颊更加热,低着头想从他的身侧走过去,孰知,他突然伸出手,将她拦住。

她不解地抬眸看他,黑暗中,只见他深邃如黑宝石般的眼眸,正一动不动的深深凝视着她。

她低垂下头,轻轻地道了一声:“我去点灯……”

司行风缓缓放下手臂,看着她从身边走过,点亮烛台。

她将头发盘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束在脑后,低垂着头,白晳柔美的脖子自后衣领露出。他闭上眼,脑子里不禁浮现起她满头乌黑亮丽的青丝铺满了整个床上,映称着她白晳的肌肤,格外诱人。

出奇不意,他伸手挑开她的发髻,那一头漂亮黑亮的青丝像瀑布一样垂散下来。

她一惊,但下一刻,便恢复了寻常,转身小心翼翼地问他:“这么晚了,侯爷找奴婢有何事?”

“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一时间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闻到他的身上散着一股淡淡的酒气,不禁抿了抿嘴唇,道:“我去膳房弄杯醒酒茶来。”

他捉住她的衣袖,顺势将她捉进怀中,道:“今晚的酒喝得不算多,不需要那东西。”为何她总是这样心细如尘?如果她能像别的女人一样,只看到他艳丽的外表,他就不用这样烦闷了。也许他就不会多看她一眼,不会在这样的深夜,像失了魂一样跑到她的房中,想看看她在做什么,睡了没有。

他将脸埋进她颈间的发丝里,熟悉而淡淡的兰花香味,是她特有的味道,就是这种味道让他安心,不会去想复仇,不会去想国事,所有一切都不会想。

她万没有想到这深更半夜的,他会突然跑到她房中来,这样抱着她,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这样半夜跑来找她,若是叫别人见着,定是节外生枝。

有些不能习惯他这样没有头绪的举动,她轻轻地说:“侯爷,很晚了,该早点休息……”

他依旧还是抱着她不动,她便轻轻地试着挣扎了一下。

“别动。”他终于出声。

她僵直着身体,不敢再动。

怀中抱着她娇小瘦弱的身体,他不禁回忆起那两次床第之事。因六年前那一段无法抹去的伤痛,他痛恨女人,痛恨床第之事,但在百花堂,清风别苑,两次都与她有了肌肤之亲,那种感觉就像是体内沉睡了多年的□莫名的突然被唤醒了,甚至有点走火入魔的倾向。他喜欢与她肌肤相触,肢体纠缠的感觉。

他松开她,走向床榻,在床沿坐了下来,对她轻道一声:“过来。”

她一怔,脚步未动,而是疑惑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矛盾与挣扎,“侯爷,很晚了……”

“我知道很晚了,该睡觉了。我说过两个人的时候,别叫我侯爷。所以要罚。过来,帮我更衣。”这一次,他的语气硬了一些,像是命令。

她咬了咬嘴唇,轻移莲步,乖乖地走了过去。

她抬起头,目光刚好及他的领口之处,他的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和纹理匀称的肌肤。她脸颊突然有些热,不知是因为春天来临,还是因为金碧皇朝的气侯与白虎国有所不同,屋内很暖。

她暗暗深呼吸,像是寻常一样,伸手去脱他身上的单衣,领口只掀了一点点,她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脱了单衣,他里面就没有衣服了……

就在她恍神的一刹,她被双手突然被抓住,整个人被压倒在了床上。

她惊诧地瞪着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莫明地紧张。

“你在紧张什么呢?”他将脸压低了,鼻尖几乎是要触碰到她的鼻尖,声音低沉暗哑,充满了诱惑,“我身上只剩下这件单衣,脱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是想我生病呢?还是想我光着身子睡觉呢?通常我只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光着身子睡觉,而且不会觉得冷,也不会生病。”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暗盅惑。

离得太近,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想象出他露着怎样的戏谑微笑。尤其最后那一句话明显的暗示,倏地,她觉得双颊像两团火在上面烧了起来一般。

他幽黑的双眸,就像是两汪深潭,似要将人卷吸进去。她屏住呼吸,不敢再看,仓皇地错开眼看向别处,然后说道:“你酒喝多了……”

“我酒若喝多了,今夜这苏园就不会这么静悄悄了。”他笑着抱着她一起翻了个身,两人在只容下一个人的床上躺直。

床太小了,若要同时容下两人,势必两人的身体要紧密的贴合着,这样让她万分紧张。

“今日都做些什么了?”他轻声问。

“打扫屋子,修剪花枝。”她如实说。

他叹了一口气,道:“那些事你以后不必再做,交待洪叔安排其他人去做。若是喜欢写字作画,城东的文书阁有很多金色水粉。”

她微微一怔,不想他会留意这些细节,淡淡地道:“离开宫中有一段日子了,已经很久没见到金边睡莲了,也想不起来它们长得什么样子。”

“几许光阴几许醉。望雪山,盼秋潭。奈何觅愁路人迷。

棋局世间,犹梦堪惜,道谁能料朝旦。

昨日窗下花满树,今夜随风隐红尘。

独爱惆怅作美图,墨尽自嘲,始方梦醒,却是花落庭阴晚。”嗓音低沉暗哑,却说不出来好听。

他在她耳侧轻轻念出这首词,让她整个人一怔。她讶异地低眸看他,与他幽黑深遂的眸子撞了个正着。方才他温柔的言语与动作就像是一枚石子,无形之中投在她的心湖里,荡起涟漪,一圈一圈放大。

“这首词……”这首词是她来到平远侯府已有一段日子,适逢梅花盛开的季节,某个夜晚,看见满树的梅花瓣随风飘散,感叹远去自由的时日而作的一首词。却不想,他竟然听见了,并记了下来。

“那晚,我刚好经过花园。”他说。

“我以为只有我一人。”原来那晚他也在,她轻弹树枝的憨态也一定被他看去了。

“显然不是。”那天晚上,也是像今晚一样睡不着。初春的晚风虽然不如寒冬的冷风那般冷冽,却能让人的头脑保持清醒。踏着清朗的月光,他在府里漫无目的的乱走,听着沙沙的树叶声,看着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曳。

空气里,四处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气,他差点忘了是梅开盛开的季节。

到了后花园,不想远远地瞧见她披着一件外衣,伫立在梅树下发怔。突然,她抬起头,伸手轻轻弹了一下树枝,梅花瓣并未能遂她愿的飘落下来。她嗤笑一声,脸颊上的酒窝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然后叹了一口气,意欲离开。

这时,一阵风吹来,满树的梅花瓣像落雨一样,扬扬洒洒地飘了下来。她顿住了脚步,盯着那场花雨直到最后一片花瓣飘落至地。

他以为她会离开,谁知她念着那首他听过便无法忘记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