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顾然,翻页了!”

  被旁边的人一戳,苏顾然猛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一节诊断学的课已然过去了大半,而自己的书却还停在章节的第一页!

  走神的太明显,苏顾然一抬头就收到了老师警告的目光,要不是看在她平时成绩不错的份上,以严厉闻名的诊断学女教授大概就要把她叫起来发难了。

  苏顾然只觉得头疼得很,这半节课以来眼睛虽然一直在盯着书,可是大脑皮层映出的却是上午宋乔生在她手机上按下的那两个单词,My Love,原来过了这么久,自己对这个称呼是如此的怀念。

  分开这么久以来,不是没有想起过,只是她假装自己没有想起过,唯一的一次特别是她在大二时得知宋乔生的父亲转到了她要实习的这家医院做心外科主任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想,还真是冤家路窄。

  她所想的只是好好的把这八年的医学读完,她在十年前那场变故后被转到了本市的一所三流高中,后来复读了三年才最终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成了那所高中连续几年用以夸耀的“奇迹”。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又固执又不听劝,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下去,但她同时很清楚进这所医学院的机会来之不易,她不想让任何人再影响到她。

  轮转到心外科这几个月,她每日都离主任办公室远远的,她不知道自己再见到这位宋主任嘴里会说出什么话来,十年前急诊室的那一晚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与宋乔生的离开一起,重重地刻在了她的生命里,再也无法弥补。

  宋乔生,乔生……

  一个晃神的功夫,再抬头书上已然多了一个名字,乔生,不算秀气隽美的字迹,却偏偏最能体现她此刻的心情。

  终于熬到了下课,苏顾然已经等不及要出去透透气,严厉的诊断学老师却在看过手机以后突然又叫住了所有的学生,简短道:“我刚刚收到消息,下节课神经科的诊断开始,会由新老师来带你们的课,我的课就上到这里了。”

  彼时苏顾然刚刚站起身,听到这话和同桌对视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老师这是在道别,她记得这课刚开的时候前面的老师说起最后压轴登场的这位该是诊断学教学最出色的老师了,可听她这意思她是被人强行给换了下去?

  会是什么人才有资格把教学最出色的老师换下去?

  可总归这不是她该操心的,对此她倒也并不十分在意。

  出了教室,苏顾然被人叫了住,她转头一看,是心外科轮转时带他们医生,除了轮转的事情,她想不出其他任何与他的交际,更想不到他为什么主动找上她,看到那医生略显犹豫的表情时,她已经隐隐有了预感,果然,那医生问:“是你叫苏顾然吧?你……认识宋乔生、就是心外科宋主任家公子吗?”

  苏顾然蹙眉,反问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那医生抿了下唇,倒还是实话和她说了,“宋公子来医院看主任,刚刚院领导找宋公子,想劝他留下来,开了很多条件他都不为所动,到了最后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就是谁知道医院里有个叫‘苏顾然’的在哪里,我想起了你……”

  苏顾然心里“咯噔”一声,“然后你就说了?”

  那医生点了点头,大概也是怕她并不是宋乔生要找的那个苏顾然,他也有几分心虚。

  苏顾然蹙紧了眉,一咬后槽牙,斩钉截铁地对那医生道:“我不认识什么心外科宋主任家的公子,我只认识一个姓宋的,就是宋庆龄,你去告诉那位宋公子你记错了就是了。”

  那医生的脸色一时变得难看无比,苏顾然才不管这些,还在考虑自己刚刚那句话的可信度,想了想又补了句:“哦,还有宋美龄。”

  却听身后传来男子的一声低笑,如大提琴一般温润悦耳的声音响在她的耳后:“我就这么好骗?”

  说宋乔生,宋乔生到。

  那医生见状,总算松了口气,先一步走了,苏顾然僵在原地。

  宋乔生倒也不甚在意,只是问:“怎么才念到大五?”

  她飞快地转了身,还顺势向后退了两步,“笨,多读了那么两三年。”

  两三年,是足足三年!

  他望着她的眼里是心疼,“是够笨的”,却又轻一叹气,“如果我在就好了。”

  自那医生口中得知苏顾然竟然还在本科的临床轮转阶段后,宋乔生专程去教务处找了她的学生信息,没想到她的高中一读就是六年。

  不难猜是因为什么,这个丫头从前就总是说她要去就得去最好的,想要学医,就要去最好的医学院,她绝不将就。

  看到她迟了足足三年才来到这里,他不知该是高兴还是心疼,她依旧是他离开时那个固执又骄傲的苏顾然,没有用自己的梦想去与现实妥协,可是这多出的三年,那些不眠的夜晚,她又是怎样熬下来的?

  如果我在就好了。

  如果我在,那些难熬的岁月里,最起码还有我,可以做你陪伴。

  听到他这样说,苏顾然看着他的眼中已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宋乔生,你怎么敢这么说?

  如果你在就好了,如果你在,可是那时你在哪儿?

  填报志愿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她说“放弃吧”,学校的老师说话更是直接:“顾然,咱们学校自建校起从没有一个人能够接近A大的录取线,虽然你很优秀,但是想要突破也几乎没有可能,把志愿改了吧,B大怎么样?”

  她固执地拒绝:“不。”

  虽然她表面上坚决无畏,可心里的压力只有她自己能明白,钱倩倩说她就是有病,女孩子有多少青春能耗费在这个上面?

  钱倩倩从来都比她现实,她知道钱倩倩说的没错,可想着当初与他一起定下的目标,她却怎么也不想放弃。

  她想要做最好的。

  那时无助,多希望有个人能做她的支撑,拿起手机把通讯录翻了一遍又一遍,也曾想过输入他的号码,可是每到最后一位,她又强迫自己将号码全都删了。

  最后还是按下了从前母亲的手机号,她一股脑将自己所有的委屈都说了出来,眼泪控制不住向下落,到了后来痛哭着说不出话了,她听着电话那边不断重复的“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整个人渐渐冷静了下来。

  母亲不在了。

  他也不在了。

  他们都不在了。

  “可是你不在,宋乔生,到此为止吧!”

  她说的决绝。

  她要离开,却被宋乔生拦下,“顾然,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苏顾然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澄清而坚定,“不。”

  可有些人,却不是你想避就避得开的。

  诊断课,新老师就任。

  门被人推开的那一刻,班里已经响起了惊呼声,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的新老师会这样的年轻而且还这样的……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好吧,一群理科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词语使用水平真该到高中的语文课回炉重造一番,这些字眼放在这位新老师的身上都未免显得有些太过俗气了。

  所有的人中唯有苏顾然的面上并不是与其他人一般的惊喜,她怔怔地看着这个人从容地走上讲台、从容地拿起粉笔、从容地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宋乔生。

  他的袖子向上翻卷着,外科医生的手骨节分明,遒劲有力的笔法,如他的人一般干练。

  忽然就想起那年刚进高中,她与宋乔生同校同班同桌,老师让每个人将自己的名字写到黑板上,宋乔生先她走上讲台,写完“宋乔生”以后紧接着又写下了“苏顾然”,他的个子很高,一身白色的运动校服站在讲台上,清晨的阳光自玻璃窗洒进教室,他站在这阳光里,整个人是那样的耀眼,他对着全班的人道:“我叫宋乔生,我后面那个女生又笨字又难看,所以她的名字我替她写了。”

  有一秒的沉寂,随后班里爆发了一阵惊叹声,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齐刷刷地转了过来投向她,苏顾然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像是被烧着了一样,烫得厉害,心里却是甜的。

  青春年少的时候,他对着一个班的人宣布,她是他的人。

  后来钱倩倩想起这一日,问她:“宋乔生当着全班人的面那么说你你也不生气?”

  苏顾然不以为然道:“他说的是事实,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所以你承认你笨了?”

  苏顾然的眼角一跳,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才说:“我只是承认我的字难看。”

  钱倩倩:“……”

  那样的时候,每每想起,心中总是暖的,可这样的暖驱不走十年前那晚的寒意,就像是一场噩梦,总让人尖叫着惊醒。

  彼时,此时。

  宋乔生的后面再没了苏顾然。

  人人网上在几分钟之内已经被刷爆了,有人偷偷拍了照片传到网上,随后的评论里先是齐刷刷的一排感叹号,而后热闹了起来,“我要上大五”成了校内最热话题。

  宋乔生并没有更多的自我介绍,直接开始了讲课,这让大家的好奇心愈发提了起来,这个几乎是“横空出世”的诊断学老师究竟是何来历?

  有知情的人很快在下面留言揭开真相:“这是心外科主任家的公子,麻省总院博士毕业,导师是世界级神经外科界的大牛Professor Wilson,而且在大学期间还和同学合资创办了一家生物制药公司,这身价,诸位小姑娘小伙子们就别多想了!”

  看到这几行字的人莫不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抬头看宋乔生时只觉得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闪着金光。

  一节课,所有的人听的都是极为认真,与想象中的不同,“金光闪闪”的宋老师并没有让人觉得高高在上难以企及,他将最难懂的神经诊断学深入浅出,一堂课效率竟是前所未有的高!

  临下课的时候,宋乔生给大家留了一点提问的时间,起初大家还一本正经的问些课堂上的问题,但最终还是不免问到宋乔生的身上,前排的男生勇敢的站起问出了大家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老师,您多大啊?”

  宋乔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苏顾然,后者正低着头不知在记些什么,教室里一片安静,都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二十六。”

  “哇!”

  齐刷刷的一片惊叹声,随后有反应快地随口接道:“我们班年纪最大的也是二十六!”

  “对啊对啊,苏顾然……”

  此时苏顾然正收拾着笔盒,没想到这话题一转两转竟转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一抬头,正撞上宋乔生望来的目光,心里仿佛被谁狠狠地捅了一刀,难得她还能很冷静地笑了一笑,十分配合地顺着大家的意思说下去:“是啊,都是二十六岁,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苏顾然一直笑着,眉也笑,眼也笑,可惟独心里,空空的没有一点感觉,手上略一使劲,指甲就嵌进了肉里。

  很疼,可再疼也抵不过此刻看着宋乔生眼中带着不忍望向她,曾经的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般云泥有别?

  从前再艰难再困苦的时候她也从没觉得自己卑微过,可如今她的生活终于走上了她想走的那条路,她却被人提醒,和他相比,她是如此的卑微,如此的不值一提。

  她从不需要别人不忍,更不需要他的可怜。

  抬手看了一眼表,她平静地开口道:“老师,下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