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靖轩不答话,向四周看看,目光落到那片野蔷薇上,总算有了点笑意,说:“我让人从南省运过来的,这里日照不够,开不出这么烈的颜色。”

她握着他的手,忍了又忍,静下心来好好和他说:“会长是不是还在逼你拿回芯片?”

要不他何必如此?叶靖轩早说过不怪她不爱自己了,甚至他身边也有新人陪着。可他还是一直不肯走,阮薇在,他就在,她实在想不明白。

叶靖轩有点嘲弄地笑了:“如今能逼我的人早都死光了。”

他不让阮薇再往下问,往外看了看。今天晴天太阳大,方晟立刻会意,打着伞在外边等阮薇出去。

阮薇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不肯走。叶靖轩口气平淡,就和过去那几年一模一样:“摩尔病了,和我回去看看它。”

那是她过去亲手接生养大的心肝宝贝,阮薇果然放不下。她带好手机,在他车上直接给严瑞发短信,说要去城南的基地看牡丹的新品种,不用他来接了。

这在以前也是常事,偶尔阮薇总要自己跑一趟。

严瑞可能还在上课,没能直接回电话,只说可以等他明天没课一起去。阮薇回复自己已经打好车,严瑞没办法,嘱咐她早去早回。

整个过程里叶靖轩都没理她,过了一会儿扫了一眼问:“他是你什么人,现在出门还要和他报备?”

阮薇摇头没解释,叶靖轩伸手就要拿她手机。她没办法,看出他这几年脾气似乎越来越大,喜怒也难控制,于是她把手机收了,好言好语和他解释:“严瑞是我房东,一直好心照顾我。”

叶靖轩没看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好心…你未免把人想得都太好了,非亲非故,他就能提供便宜房子,带你看病,还帮你开店?”

就连前边的方晟都觉得说不过去,不自觉地笑了。

阮薇明白他们的意思,以为是在说严瑞的心思,她只好承认:“他是说过喜欢我。”

叶靖轩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过了好久,车都开进兰坊,他才开口,却并不是在跟她说话,更像自言自语,说:“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这么笨怎么还敢做线人…”他侧过脸看看阮薇,伸手握在她手腕上,那里一道一道全是伤口,新的旧的叠在一处,没一处好皮肤。

他依旧还是不懂收敛的男人,连侧脸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轮廓。阮薇看他盯着自己,把手往回缩,不想让他看。

就这样一个示弱的小动作,叶靖轩就连口气都缓和了。

老人说,两人能过一辈子,不外乎一句俗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们虽然没那么好的姻缘,说不起一辈子,但纷纷扰扰将近二十多年的纠葛,原来也是他活该。

叶靖轩心里空洞洞的,生生死死到这一步,什么难事他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就对着阮薇,无论过去现在,他总也没办法。他只能慢慢地用手指抚着她的伤口,告诉她:“你以为这世界上,就你会骗人?”

阮薇一直沉默,直到车子停在他所住的院落前。

摩尔这段时间一直很懒,叶靖轩不在家的时候都请专门的人带它,原本都还好好的,可摩尔渐渐不爱跑动。一开始下人没太当回事,它是大型犬,天气暖和了它太热,于是大家把它送去修剪了毛发,可是摩尔渐渐开始四肢肿胀,明显跛行,如今连呼吸声都不对了。

叶靖轩毕竟养它养了这么多年,心里也着急,他连夜让人请兽医过来看,说是成年犬的常见病,肺性肥大性骨病,安排了手术时间,要带摩尔出去切除肺部的病灶,只希望手术之后一切都好。

阮薇跑去他房间里看它,摩尔明显无精打采,动也不愿动。她叫着哄着,它好不容易才过来蹭蹭她,阮薇心里难过,伸手去抱。叶靖轩怕它病了脾气大,不放心,伸手过来护着阮薇,慢慢地凑过去,轻声说:“小心一点。”

阮薇看着难受得站也站不起来的摩尔,又听见他这句话,一瞬间就想起当年。

那时她刚刚回到叶靖轩身边,他对不起她,宠着纵着就爱她一个,家里上下都供着她。管家听说阮薇喜欢阿拉斯加,特意带他们去亲戚家里,抱一只刚出生的小狗走。她那会儿喜欢得不得了,小奶狗软得不可思议,她抱在怀里动也不敢动。叶靖轩看她这样,连口气都不自觉地温柔下来,伸手逗逗它,嘱咐她要小心一点。

一晃过去这么多年,那些日子阮薇提心吊胆,可她还有叶靖轩,有摩尔。他是最怕麻烦的人,可是为了她爱她所爱的一切,今时今日他还把摩尔一直带在身边,从南省到沐城,从未放弃。

摩尔嗅嗅阮薇的手,忽然把脸贴过来,蹭着她的肩窝滚来滚去。叶靖轩拍拍它的头,一下笑了:“你看它都多大了,当年跟你撒娇,现在还一样…摩尔!真没出息。”

阮薇再也忍不住,低下头不敢看他。

过去那些事清晰如昨,后来摩尔长大了,阮薇腿不好,于是他们叶家唯一的少爷就成了遛狗人,早晚都帮她去遛摩尔。每天吃过饭,它就闹着要去院子里玩,阮薇就在门口把摩尔交给叶靖轩,还非要气他,抓抓它的下巴说:“摩尔乖,带爸爸去遛弯。”

那些生命中永未终结的夏,交颈而眠,日夜相对,为谁辛苦为谁甜。

总有那么多时光一晃而过,让人没心没肺地挥霍完,一想起来徒剩伤心。

阮薇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她扭过脸死死抱住摩尔不放手,无声无息地哭。

叶靖轩也低下身,把他们都圈在怀里。

他要但凡能对这个女人狠下心,早没有今天这么多麻烦。可阮薇就是他叶靖轩的死穴,碰不得,伤不得,爱不得,也恨不得。

他到今天都活该,他连她的眼泪都受不住,哪还有半点仇怨能清算。

他像过去一样恶狠狠地威胁她:“不许哭!”

阮薇回身扑到他怀里,他叹了口气,拍着她的后背,连哄带吓都没用,仿佛摩尔的病一下就串联起这么多年的苦,完完全全刺激到了阮薇,让她所有的软弱再也掩饰不了。

外边刚好来人,通知要送摩尔去宠物医院,这不光是骨头上的病,主要还是肺上的问题连带而生的,最好不要耽误时间。

方晟敲门进来,看见叶靖轩和阮薇这副样子,一时也没敢打扰。

叶靖轩松开她,阮薇坚持要陪摩尔一起去。方晟往外看看,提醒她:“薇姐,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是留在三哥身边吧。”

叶靖轩止住了方晟的话,摆手示意他去安排人,全程护送阮薇出去。

叶靖轩自己没有走,他看手下送他们上车才回来,又叫方晟:“去,多跟几个人,市里人多眼杂,谁敢给我出半点闪失,扒了他的皮!”

“是,三哥放心。”

叶靖轩刚往院子里走了两步,外边就有人来请,隔着一道门往里传。

方晟过来告诉他:“还是会长,不过这次只说请大堂主过去。”

叶靖轩毫不意外,直接用三个字解决掉外边的人:“没时间。”

到晚饭之前,会长那边一共来了三拨人,每次都是一句话,请大堂主过去。

第三次,叶靖轩刚刚打完电话,听下人说摩尔那边做完手术没事,阮薇一直陪着,在等它麻醉过去好抱回来,于是他这才有空出来,只带方晟一个人去见陈屿。

敬兰会是岛上历史最长的组织,因而一直是讲究传统的地方,原本是由陈家人一代一代往下经营,只是到了过去老会长那一代,老会长无儿无女,只有两个亲侄子,年纪小又特别不成器,就是陈峰和弟弟陈屿。老会长临终无奈,将敬兰会传给了养子,那个传说中的男人华先生,也就因此注定了日后敬兰会里一番内斗。

那几年大家闹来闹去,最后华先生因为宿疾去得早,而陈峰也死在内斗里,华先生最后还是将敬兰会还给陈家人,交给陈屿。

说到底,谁都明白,陈屿要不是姓陈,怎么也轮不到他做会长。

如今会长所在的院子还是陈家几代人一直住的地方,大而宽敞,门槛就更多了。这院子过去一直没有名字,只是门上有副敬兰会创建人的题字。多少年过去,匾额的木头都朽了,看不出原本上边的字迹,可几代陈家人都没去动,反而得了趣,成了一道景致,都叫这里“朽院”。

叶靖轩一层一层往里走,最终才到垂花门,有人拦下他说要进去问一声,叶靖轩直接推开人就说:“不用。”

他带着方晟往里闯,而陈屿当时正在侧厅里看合同,抬头看见是他们,一句话也不说。

叶靖轩知道他成心拿架子,字里行间都不让:“会长想学华先生摆谱?学了半天只学了排场,他的本事半点没学到。”

陈屿猛地把手上的东西拍在桌上,正对着他:“我让你三分是看在过去叶叔的面子上。叶靖轩,你别太过分!”

他这一句话说完,左右立刻有人上来。方晟也直接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挡在叶靖轩面前。

两边的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陈屿打量他一眼说:“你胆子也够大的,来我这里就带一个人。”

叶靖轩笑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直截了当地说:“那是因为你只配我带一个人。”

陈屿一下就急了,剑拔弩张的时候叶靖轩还坐着不理他,他们这个地位上的人真要斗,斗得无非是谁先坐不住。

叶家这几年不断扩张,如今叶靖轩已经从南省入驻兰坊,他既然敢这么猖狂,手里就握了嚣张的资本。

陈屿心里明白,硬生生把一肚子火压回去,又厉声让自己的人都下去了。

叶靖轩斜靠着檀木椅,懒得和陈屿废话:“直接说吧,你叫我来就为了芯片的事,可它原本是我的东西,丢了也是我负责,不劳会长过问。”

陈屿从桌子上找出一个文件夹,直接扔给他:“这就是那女人的过去,她接近你到底什么目的…你比我清楚!敬兰会在南省那么多人,就算你豁得出去让他们陪葬,我是会长,在我这儿也没这个规矩!”

叶靖轩看都不看,也不弯腰捡,他自然比陈屿清楚太多:“我不管她是什么目的,她过去干了什么那是她和我的事,她愿意把东西还回来就还,不愿意就算了。至于会长…”他站起来转身要走,“我今天来就是想让你明白一件事,阮薇是我叶靖轩的女人,谁也别想动她!”

他的话说完了半分钟都不留,方晟紧随其后。

陈屿再也忍不住,抬手就让人把他们俩拦住。

叶靖轩一脚把挡路的人踹开,瞬间对方就要动手,方晟连想都不想,果断拿枪回身直指陈屿,沉声开口:“谁敢碰三哥,我今天就崩了会长!”

再也没人轻举妄动。

“叶靖轩!”陈屿的手狠狠拍在桌上站起来,“你想造反?”

叶靖轩连头也不回,口气有些不耐烦:“我要真在乎那把椅子,你能坐到现在?”

方晟和他背对背,枪口就对着陈屿一步不让,而会长这边的人完全没想到这个大堂主嚣张至此,一时也不敢乱动,两边人硬是对拼,全都沉默下来。

这么紧张的时候,叶靖轩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好像一直在等电话,旁若无人地接起来,那边是阮薇,她和他说:“没事了,我现在就带摩尔回去,医生说只要它肺上的病不发展,慢慢关节上的肿块就都好了。”

他盯着陈屿那些人笑了一下,和她说:“好,你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