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薇太清楚他说到做到,好在周围没有遇到邻居,她赶紧跟他走,老老实实坐上车。

其实从她和严瑞住的小区到花店完全没有开车的必要,但叶靖轩突然拐到别的路上,足足要兜半个街区。

阮薇提醒他应该直走。

叶靖轩没回答,手机正好来了电话,他扫过屏幕立刻戴上耳机,手下人打来通知他:“三哥放心,都清理干净了。”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挂断电话才往花店那条街开过去。阮薇靠着车窗,他看了她一眼,出声提醒:“安全带。”

不过就这么短短一段路,阮薇犹豫了一下,他非要伸手过来,她怕耽误他开车:“我自己来。”

那一路他们都没再说话,他把她送到花店门口,却迟迟没有打开中控锁。

阮薇坐着不动,叶靖轩握住她的手腕,隔着那层橡胶手环一点一点摩挲,他微微向后靠在头枕上,一直看着她。

他目光里的东西太多,这么多年的话沉到心里,定定地全都压在阮薇身上,逼得她心里那些刺越埋越深,可他开口只是和她说:“今天没带花送你,明天补上。”

她想起那一片蔷薇海,终究什么都藏不住。她知道叶靖轩一直守在这里不肯走,两个人这样下去谁也没有一个解脱。

人活在这世上,最不能放任的就是自己的感情,一念生或一念死,往往都是源自它。

阮薇低声和他坦白:“我对不起养父,他一辈子是个警察,救了我,把我养大,就因为我当年自私,没把芯片交给警局,他最后死不瞑目,为人子女是我不孝。”她说得很慢,手指慢慢回握住他,“芯片是我对他的报答,我只有这一点坚持,不可能把那些证据再还给敬兰会了,你给我个痛快,把我交给会长处置,或者…让我走。”

她声音颤抖,叶靖轩听着听着还是觉得头疼,阮薇为了良心而做线人,因为爱他不肯交出证据,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左右为难,却依旧固执。

多少难事他都不眨眼,可就对着阮薇…他总也无能为力。

“你说话总是惹我生气,夏潇就不像你这样…”叶靖轩似乎在想什么,松开她的手,慢慢笑了。

他脸上那道疤被头发挡住,只露出最后一点印子,像南省那些经久不变的树影,终究抹不掉。

他一字一句地告诉她:“阿阮,没那么简单,我不会放过你。”

阮薇咬住嘴唇,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全都忍回去。

叶靖轩总算打开车门放她走,可她下车没走出两步就停下了。

夏潇就站在“等待戈多”的门口,她和阮薇不一样,长得不一样,身材不一样,连习惯都不一样,她刚刚好就站在一大片阳光之下,年轻到让人嫉妒。

阮薇还是第一次认真地看夏潇,发现其实她们找不出任何一点可比性。

夏潇买了一杯冰咖啡拿在手里喝,她咬着吸管根本不理阮薇,跑过来和车里的人笑着说:“刚刚路过,想喝点东西。”

叶靖轩一句话都没说,下车和她一起进了咖啡馆。

这么好的天气,满城春光,只有阮薇一个人失魂落魄。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只见不得光的野鬼。

第八章 无一幸免

阮薇已经想过无数次告别的场面,到如今什么都平复下来。那拥抱最终是个安慰,她往后退,叶靖轩强留不住,只能握紧梳子站在原地。

一直忙到傍晚,阮薇总算把前一阵积下来的单子都完成。

她有空闲才停下来休息了一阵,把自己的包拿过来,如今她随身带着叶靖轩送她的两样东西,连出门也是,总怕自己哪天想找又不在身边。

她看了看那把简单的乌木梳子,用一张素净的包装纸系好,最后带着它去对街。

这么久,她终于做出决定,从当年芳苑那件事之后,他们之间就不可能再有什么结果,何苦徒劳牵挂?

世间万难,最难割舍,最想放弃,通通都是情。

阮薇走进咖啡馆,很快就有人迎过来,她只说想见叶靖轩。

方晟往包间门口看了看欲言又止,阮薇知道他现在和夏潇在里边,肯定没空见人,于是她就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说:“帮我还给他。”

方晟虽然看不见这是什么,但隐隐感觉到今天阮薇的意思不一样,他让她等一等,要去问一句,但阮薇摇头,边往回走边说:“没事,等他有空再给他。”

方晟看她走出去,立刻回身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包间里的人才让他进去。

他一开门,夏潇满脸是泪地跪在墙边的角落里,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了,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叶靖轩脸色平淡,仿佛房间里根本就没有夏潇这个人,他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电脑。

窗户并没打开,包间里没什么光线,一切都出奇的安静。沙发上铺了一层暗淡的天鹅绒,连带墙上欧式的花纹都晕在一处,叶靖轩几乎就和这画面分不开。

方晟静静看着,好像看一出不悲不喜的荒诞剧,他忽然想起这里叫做“等待戈多”,等待那些再难重阅的时光…这家咖啡馆倒应景。

叶靖轩头都不抬,直接问方晟:“怎么了?”

方晟如实回答,把阮薇送来的东西给他,叶靖轩拿过去拆开看,一时无话。

方晟抽空打量夏潇,知道她已经跪不住了,但死死握紧手,硬是咬牙在忍。

他还是低声问:“三哥,夏潇这是…”

叶靖轩手下的动作停了,抬眼正好盯着方晟:“她和阿阮动手的时候你也在,怎么,你以为你不说,就没人告诉我?”

方晟不说话,叶靖轩扫了一眼墙边的女人又说:“还有,她今天擅自做主跑过来,你也不拦?”

叶靖轩口气平淡,根本不算生气,但方晟已经明白了,他低头把枪递过去,轻声说了句:“是我的错,三哥按规矩来吧。”

叶靖轩没空理他,盯着自己手里那些东西出神,那把梳子不轻不重,乌木千年不朽,毕竟是旧东西,几代人才能养出温润的光,可他握在手里怎么也拿不住。

方晟还站在一边请罪,叶靖轩有些不耐烦,一抬手,枪口已经顶在他头上。方晟浑身一震,默不作声。

叶靖轩顶着他站起来:“你过去也在芳苑里遭罪,你忌惮阿阮我明白,今天我就把话跟你说清楚,阮薇是我叶家如今的当家主母,是你的女主人,谁打她就是打我,谁打她的脸就是打叶家的脸!”

方晟一阵冷汗,衬衫都透了,口气恭谨地回答:“是,三哥放心…只是当时有南省的兄弟在,本来事情就乱,我压下不说是怕三哥生气又头疼。”

叶靖轩冷眼打量他,夏潇震惊难言,她连眼泪都已经流不出来,慌张地开口和他解释:“今天的事是我骗方晟过来的,我说买杯咖啡就走,没想到阮薇已经回来了。”

他这才有空看向墙边:“潇潇,你故意让阿阮不痛快,罚你不是因为你来了,是因为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夏潇声音哽咽,拼命摇头。

叶靖轩扫了一眼方晟,把枪扔开,他一步一步向着夏潇走过去,那表情缓和了不少,看在夏潇眼里却温柔到近乎残忍。她从来不敢去猜叶靖轩对自己有多少真心,她宁愿他发火,起码好过他现在喜怒难测的样子…夏潇被他逼得瑟缩着发抖,背后猛地撞在墙上,一整片装饰性的浮花突兀地硌在背上。

她跪了太久,浑身都疼,可比不上心里一阵一阵泛起的冷。

叶靖轩就站在她身边,他甚至不弯腰,只慢慢抚弄她漂亮的长发,过了一会儿才和她说:“别哭,好好留着你的嗓子,别把声音弄哑了…”

他说着说着竟然笑了,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逼她抬起头,夏潇吓得一下就叫出声,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拉着他的手哀求。叶靖轩静静听她说话,告诉她:“别胡闹,别挑战我的底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叶靖轩确实什么都给她,他高兴起来的时候也宠着夏潇,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给予的一切,完全满足了一个女人的虚荣心。他无所谓的退让和纵容,让夏潇得到的越来越多,也让她心里刮出一个洞,永远填不满,她什么也握不住。

叶靖轩把给不了那个女人的一切尽力都给她,这一切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爱她,所以他毫无顾虑。

这不是感情,连施舍都谈不上,充其量…是他求不得。

叶靖轩说完那句话就放开手,转身向外走,扔下夏潇瘫软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流眼泪。

方晟已经退到门边,他甚至没再去看她,尽职尽责地守着包间。

夏潇腿都麻了,起不来,几乎爬着向外挪动,方晟依旧没低头。

她发了狠,一把抱住他的腿,方晟总算有了点表情,静静地站在那里从上而下地看她。

夏潇挣扎着问:“你再可怜我一次…告诉我,我到底哪点像那个女人?”

她是个赝品,可她远比阮薇完美。

方晟连口气都没变:“那不重要,你就算再像她,只要把她干过的事都干一遍,你早死过一百次了,原因很简单,你不是阮薇。”

他推开夏潇的手,公事公办地让人进来扶她送走。

对街的花店今天打烊很早,阮薇收拾出来很多东西,挪出去等在路边。有人路过,对方就住在附近,因而认识她,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了,阮薇解释说过几天准备休息一阵,收拾收拾东西就要停业了。

严瑞学校里没什么事,早早过来接阮薇搬东西回去,车就停在路边。阮薇和他一起把东西放好就要走,叶靖轩却突然从“等待戈多”里追出来。

严瑞没动,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和平常一样示意阮薇别在马路上愣着,先上车。

阮薇手撑在车门上,终究犹豫了一刻,再抬眼只看见一整片树的影子。叶靖轩手里拿着那把梳子喊她,一瞬间整座城市都沦为旧日背景,他站在那里,像暗淡的画布上抹不开的一抹暗,幽幽中透着仅存的光。

她从他指缝之间依稀还能分辨出梳子上的字—万世永昌,白首齐眉。多好的一句话,不朽不腐的木料,相濡以沫的夫妻,都是这世上最难得的缘分。

原本它寓意美好,举世无双,可惜他们太年轻,守不住这样的福气。